第47章 【戰争之王】 異域
【戰争之王】 第七章 異域
1.
三周以後,接連不斷的暴雨斷絕了一切路面交通,粘稠的紅土吸飽了水,變得像沼澤一樣,令人寸步難行。在這期間,秦若陽與他的夥伴們還在行動,他們來了又走,補充淨水、食物、藥品與……戰士!
限于保密條例,陸臻不會去詢問那些負責護送秦若陽他們的戰士們經歷了什麽,他只是由衷地感慨聶卓的深謀遠慮。他相信聶老板是有預謀的,如果當初只是根據表面上的任務目的,安排常規部隊駐守南珈,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成這樣的戰略目的。
當然,這些目的沒人會向他們解釋,任務下達時,他們也不會問。
一個半月以後,雨季達到最高峰,瘋狂的暴雨每天都會下一場,青尼羅河的上游洪水滔滔,低地變成了湖沼,道路變成了河道。周邊走投無路的難民瘋狂地湧入南珈,在生活區外的空地上安營紮寨,躲避洪水。
張浩江他們高強度的忙碌了起來,每天都有治不完的病人,各種稀奇古怪的毛病。陸臻曾經看着他們從一個病人的鼻子裏取出幾十條蛆蟲,拿出來都是活的,在手術瓷盤上慢慢蠕動。到處都營養不良的兒童,骨瘦如柴的老人,有人走着走着就倒斃在泥水裏。
李國峰開放了幾個空車庫用來收治病人,幾乎所有的人手都被發動了,柳三變、米加尼領着各自的人馬日夜不停,維護着南珈的秩序,發藥、隔離疫病、挖坑掩埋……
這像是個被上帝詛咒的地方,可是卻有越來越多的人聚攏過來。即使這裏是地獄,卻也是地獄的最上層。在天威的震怒中,戰事進入停滞階段,兩個月以後,奈薩拉政府提出第一份南方獨立公投的路線圖!
就像是連日以來的烏雲終于破開了一條縫,陽光被削切成金色的刀刃劃破大地的黑暗,整個南珈的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氣,人們臉上洋溢着清新明快的神氣。然而,大家連一聲縱笑都沒能笑到盡興,壞消息就接踵而至。
這份和平的“曙光”讓南部本來就不是鐵板一塊的革命隊伍土崩瓦解。有同意的,有反對的;有堅持按現有勢力範圍劃界的,有要求阿拉伯人滾回阿拉伯人的土地的;有歡迎中國的,有反對中國的;有接受中方支持的,有接受其它國家支持的……一切的一切,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對,錯蹤複雜,彼此敵視。
最近喬武官的手下們頻繁的進出南珈,秦若陽早就把這裏當成本部住着,夏明朗嗅到空氣中危險的氣息,局勢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湧動着暗潮。
雨季已經進入尾聲,一支神秘的小隊悄然進入南珈。戰士們全副武裝再加上護目鏡,乍一眼看過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倒是喬明路坐在車裏甚是紮眼,陸臻一眼就認了出來,暗自猜度這次任務的級別必然不低。
“老三呢?”領頭那人敲了敲陸臻的頭盔。
“黃二隊?”陸臻一陣驚訝。
“你這兒規模不小啊!”黃原平正忙着四下張望,暴雨如織,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只看得到影影綽綽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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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多的人。”陸臻在等哨兵完成車輛的爆炸物檢測。
老喬試圖撐傘下車,然而狂風很快讓他放棄了這個愚蠢的念頭,但是這會兒雨下得像瀑布一樣,沒有頭盔的遮擋,喬明路剛一下車就被雨水嗆得直咳嗽。陸臻解下自己的頭盔遞過去,喬明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您還是上車吧!等會兒直接開進地下停車場裏去。”陸臻微微嘆氣,這鬼天氣的确已經不太适合一個40多歲的大叔親自東奔西跑。
喬明路擺了擺手,喊道:“我看看,讓我看看。”
哨兵做出一個放行的手勢,陸臻拉開車門讓司機下車:“那都上來吧,我開車帶你們逛逛。”
雖然來之前看過報告,可是喬明路乍一看到門外那連綿成片的茅草棚子還是吃了一驚:“你們收容了多少人?”
“不知道。”陸臻放慢車速。
“那你們怎麽管理?”
“這裏面主要有四個村子,其中三個村子還有酋長,問題好辦得多,剩下那些就麻煩了,人來人散,根本管不了。”
喬明路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其實還好,畢竟我們跟他們沒有直接矛盾,只要控制好不讓他們進生活區就行了。”陸臻解釋道。
黃原平哈哈一笑:“你們這膽子也夠大的。”
“我們也是騎虎難下,聯合國難民署的牌子就挂在大門上。”陸臻苦笑:“黃隊長你們那邊沒有難民?”
“我們那兒打得比你這兒厲害,離邊境也近,十村九空,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閑雜人等我們也不敢留,上次還逮到一個在門口放炸彈的。”
“是啊!我們現在也是,每天都過得如履薄冰。”陸臻開車繞進生活區,心裏才略微安定了一些。
“別怕,老三這人有天罩,運氣好的不得了!”黃原平笑道:“你還別說,幸虧你們這兒挺住了,要不然正面宣傳都沒法兒做了,你說是吧,喬頭兒?沒有典型了啊!”
喬明路苦笑:“難為你們了。”
這話再說下去就成了訴苦邀功了,陸臻只得另起一個話題,笑着問道:“黃隊,你為什麽一直管我們隊長叫老三呢?咱也沒有三隊啊?”
“哈哈哈……”黃原平大笑:“敢情你一直以為我叫黃二是因為我在二隊呆着?”
“呃……”陸臻囧了,難道不是麽?
“哎……這話說起來就早了,不了解歷史啊你!”黃原平興致勃勃地:“想當年,咱們還只有一個隊,二隊那會兒還是預備隊。我跟你們隊長是一個區的,當時鄭楷是我們的區隊長,排座次,老鄭當然最大,我第二,夏明朗雖然年紀小點兒,可擋不住他牛啊,所以第三……就這麽下去了。”
“那也太不容易了,一個分區出三個隊長。”陸臻疑惑的。
“那可不,你以為啊!當時的編制跟現在不一樣,不是跟現在這樣按職能分區。一中隊一分區,那是尖刀中的尖刀,好苗子都往裏拔。”
“那老四是誰?”
“走了,你不認識。全散了……就剩下我們仨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啊!”黃原平不覺有些惆悵:“也難怪你誤會,這年頭能叫夏明朗老三的也就剩下我了,鄭楷做人太仔細,當了老三的副手就不肯叫了。”
好像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人抽了一鞭,陸臻有一瞬間不能呼吸,眼神變得異常空茫,等他醒悟過來時,眼眶裏已經溢滿了某種熱辣的液體。
“散不了的,黃隊長,都是兄弟,就算不在一個營盤裏呆着了,也都是兄弟。”陸臻極為認真地說道。
“呵……”黃原平像是有些意外,轉瞬間也笑了:“對,你說得對頭。”
難得來了貴客,午飯有模有樣的準備了一番,搞了幾個菜,一個湯,桌上一大盆南瓜飯,黃澄澄的,看着特別鮮亮。黃原平大為嫉妒:“你們這兒,看你這待遇!!”
“給你吃二十天,我看你還羨慕不?”夏明朗苦着臉。
“老張搞的吧?”喬明路到底是在喀蘇呆久了的,上手給自己盛上一大碗。
“是啊,全是張醫生領着人種的。雨季剛開始就看着他四處撒籽,種了一大堆豆子和南瓜。”陸臻畢竟是上海人,甜食吃多了也不覺得膩味,從喬明路手裏接過勺子撥了撥,把大半南瓜盛到自己碗裏,好給夏明朗多留點米飯。
“我跟你們說,這幫人除了幹活兒就淨趕着搗騰吃的,連南瓜藤都吃。”夏明朗是肉食動物,看什麽葉菜都像草,覺着應該拿去喂豬,更別說這號本來就喂豬的東西。
“我們老家就吃這個!”柳三變急了:“我跟你說多少遍了,這玩意兒是真的能吃,就我們那兒,賣三塊多錢一斤呢!”
夏明朗露出嫌惡的表情。
“三哥,咱甭理他,下次咱們再包餃子也別給他吃。對了,黃隊,你們這次過來呆幾天?”
“我把人送過來,明天就得回去。怎麽你們還包餃子?”黃原平眼睛都亮了:“太他媽賢惠了!我就痛悔當年啊,一個陳默一個你,我就上趕着哪怕跟老三幹一架,我也得把人要過來。”
“你就扯吧你!”夏明朗一臉不屑:“說得好像你能幹得過我似的。”
“小夥子們都不容易啊!這麽艱難的環境,還能苦中作樂……”喬明路有些感嘆:“都辛苦了。”
這桌邊歡騰的氣氛陡然靜了靜。
“這有啥,咱什麽日子沒熬過,久了就習慣了。”夏明朗挾起一大塊南瓜填進嘴裏,嚼得兩只腮幫子都鼓鼓囊囊的。
“還缺什麽嗎?”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一字一頓地說道:“糧食。”
“呃……”喬明路訝然。
“本來你不問我暫時就不說了,我看這路也運不進來。你問了我就給你交個底,我們現在手頭的糧還夠撐半個月。”
“怎麽會?你們當初囤了那麽多糧?”
“難民太多了,說是不供應吃的,可我們也不敢看他們餓死。幸虧老張有經驗,還種了點,要不然這會兒就斷糧了。”
“那斷了怎麽辦?”喬明路急了。
“我就是想讓它斷一下,趕點人走。最多一個月,雨季就過去了,這人也該散了。我們還有點高蛋白口糧,那玩意兒一般人咽不下去,喂豬都不吃,但是能撐日子。實在不行還能打獵,現在河裏有水,打獵也方便,還有猴面包樹。”
喬明路嘆氣:“可是等到雨季過去,你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怎麽說?”
“那會兒路好走了,植被也茂密,就是打仗的時候了。”
夏明朗沉默了一會兒,神色靜得像一潭水,半晌,他笑了笑:“那就沒轍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2.
說話間一塊碎磚從窗口穿進來,劃出一道弧線直奔餐桌。幸虧能在這張桌上吃飯的大都身手敏捷,一個個閃得超快,未了是陳默用飯盆抄住了那塊暗器。
“怎麽回事?”喬明路被陸臻扯得踉踉跄跄的。
就聽着兩邊屋子傳來唏哩嘩啦的聲響,随着一聲聲叫罵,又有兩塊碎磚亂石頭飛進來,這次大家都有了準備,夏明朗直接用手接住了。
“塞林木!”黃原平登時怒了,正要窗邊走,被夏明朗一把拉到了身後。
“小事兒。”夏明朗淡定的。
喬明路是聽得懂非洲土語的人,零星聽了幾句也就明白了,眉頭深鎖:“他們一直這麽鬧嗎?”
“還行吧,一個月來個一兩次什麽的,都是幫小孩子。”夏明朗貼在窗邊往下看,米加尼已經帶了人去驅趕。
南珈的雨總是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剛剛還下得好像天河倒流,轉眼間就晴得透了,太陽沒遮沒擋的撲向地面,天空藍得透明,挂着半道虹光。
樓下的紅土地上站着幾個十來歲的少年,一個個神情激動,義憤填膺。
“你就不應該讓他們進來。”黃原平站在窗子另一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老兄,你得給他們機會發洩,我要是24小時都不讓任何人進,早鬧起來了。”夏明朗向陸臻點了點頭,陸臻把喬明路拉到離窗最遠的角落裏,匆匆跑了出去。
然而這次跑過來鬧事兒的小朋友似乎分外剽悍,一語不合,拳頭就沖着米加尼臉上呼過去。米加尼打小也是有身份的人,哪裏遭過這份罪,眼看着雙方就要打起來。
本地人用來拉架倒秧子是合用,可真要是打起來,反而會激化矛盾,夏明朗連忙開了對講機呼叫海默。
“嘿,小帥哥們可是要見你啊!”海默自然是氣定神閑的。
“把他們帶走!”夏明朗再重複一次。
“憑什麽啊!?”
“要不然我封鎖你們那區,24小時不準任何人進出。”玩橫的,夏明朗自問從十三歲起就沒輸過。
“您不能老是欺負我一個。”海默還是笑嘻嘻的。
“那都是你的人,你別以為我認不出來。”
海默沉默了一下,到底松了口:“OK!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收拾,不過你最好下來見見他們。”
樓下無人聽得懂的鳥語忽然變了調子,小夥了們齊刷刷地高喊:“It is my country! It is my country!(這是我的國家)”
我操!夏明朗不爽地摸了摸鼻子,這年頭裝聽不懂還不行了。
“全區戰備了!”夏明朗聽到陸臻在對講機裏平靜的報告。
夏明朗嘆了口氣,轉身看向喬明路:“麻煩您了,幫我翻譯一個??”
“行,我跟你下去。”
“不,不用,你在樓上用喇叭說就成。”夏明朗遞了一個眼色給陳默,陳默微微點頭,無聲無息地站到了喬明路身後。雖然不可能每一次意外都會別有深意,但任何一次意外都可以醞釀危機,小心才駛得萬年船。
雨後的陽光有種輕薄生脆的質感,四下裏都是明晃晃的,泛着水光,半透明似的。
夏明朗從樓道裏出來,凱夫拉頭盔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陰影,那雙犀利的眼睛就隐在陰影裏,讓人捉摸不透。空地上糾纏的人群馬上安靜了下來,海默的手下們趁機湧過來把人分開。
“It is my country!”領頭兒的那個小夥子看起來年紀要大一些,膚色偏淺,體格粗壯。
“What is your name(叫什麽名字?)”夏明朗叨上一支煙。
“EN?”小夥子愣了一下。
“Do you understand English (我說英文你聽得懂嗎?)”
“A bit!(一點點!)”
“What is your name(叫什麽名字?)”夏明朗又問了一次。
“John .(約翰。)”小夥子露出戒備的神色。
“行!喬頭兒,幫忙翻譯個。”夏明朗調了調通話器的位置:“What did you say? This is your country. (你剛剛說什麽來着?這是你的國家?)”
“Of course!(當然)”約翰激動得連眼底都泛着紅。
“你放心,沒人跟你搶。我都不知道有多慶幸這不是我的國家,我家要是這情形,我連覺都睡不好,我才沒空上門跟人扯嘴皮子去!知道老子之前為什麽不想見你們嗎?我覺着沒意思!我們在這兒呆着,來者是客,當客人的規矩,咱自問做得也不差。約翰是吧?你信我一句話,你是什麽樣子,你的國家就是什麽樣子。你別相信都是外國人害了你們,他們騙你的;也別相信靠老外就能救你們,也是騙你的!這是你的國家,只有你能改變它,變好變壞,全你自己手裏。”
喬明路翻譯得很慢,一字一句的,停頓分明,廣播把這些話傳得很遠。
小約翰似乎沒料想他會得到這麽個回答,他愣了一會兒,直挺挺地問道:“W~what(啥)”
夏明朗不自覺笑了,他從口袋裏另摸了包煙出來,抖出一支:“Want one(抽嗎?)”
約翰疑疑惑惑地拿了,夏明朗湊過去替他點上,又随手招呼身邊人:“e on, have one! Take it easy.(來吧,都拿一支,有話慢慢說。)”夏明朗冷眼旁觀,看那些少年們神色漸漸和緩下來,方才笑道:“Damned weather! Fucking hot here, how abouting inside, eh(這麽大個太陽,太熱了,咱們進屋說?)”
約翰站着不動,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畢竟還是孩子,心事都寫在臉上。
夏明朗張開手:“Ok,you don’t believe that I am your friend. You know what,you would not stand a chance if I really wanted to hurt you. Understand! e in.(我說我是你朋友,你一定不相信,可如果我要害你,你也沒機會站在我面前吼。)”
小朋友們合計了一會兒,最後似模似樣的派出三個代表跟着夏明朗進了屋。
似乎是為了顯擺自己的水準,小約翰一直堅持用英語交流,這倒是省去了夏明朗不少麻煩。
年輕人發飙常常抓不住關鍵,當然,也幸虧如此。有時候示威的目的就在于“示”,求得是一個關注,與撒嬌相類似。夏明朗也是年輕過的,深谙其道,他的言論與官方聲明有着一點微妙的差異,聽起來分外實在,讓人産生莫名的好感。
即使那個國家很操蛋,但是這位大叔倒是不錯……夏明朗一向擅長營造這樣的錯覺。
空調吹着,冰水喝着,大煙抽着,還有一位聽說是一把手的和氣大叔專注地聽抱怨,憤怒的小青年們迅速地軟化下來。
陸臻落實好外圍事務,帶着海默急匆匆往回趕,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子詭異的煙味。海默的神色頓時變得無比複雜,有些想笑,又似乎不可置信,最後凝結成滿臉的糾結。
“我最近丢了一包上好的大麻。”海默用中文說道。
這話音剛落,屋裏屋外所有聽得懂中文的人齊齊震驚,只有夏明朗從容自若,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随口答道:“拿的時候忘記給錢了,回頭算給你。”
出乎夏明朗意料的,海默對那個約翰相當客氣,溫言細語地勸了好一陣,總算是把少爺給勸了回去,臨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夏明朗一眼,明顯有秋後算帳的意思。
“聽她的意思,這小子好像哪家酋長的兒子。”米加尼一直豎着耳朵在聽,只是聽不周全。
“嗯,你認識嗎?”夏明朗估摸着大概就是如此,一看就是從小嚣張過的人,與尋常百姓不一樣,沒有那股子低眉順眼的勁兒。
米加尼慚愧地搖了搖頭。
“行,那就先這麽着吧!”夏明朗長長舒出一口氣:“都先回去吃飯。”
陸臻瞅準了沒人的時候湊到夏明朗身邊:“拿來。”
“啥?”
“大麻。”
“不能給你!”夏明朗按住口袋。
“你怎麽時候偷的。”
“什麽叫偷啊,我就是備一點,以防不時之需。”夏明朗得意地:“你看,今天不是用上麽?”
“虧你想得出來,給他們抽毒品,回頭等他們發現了……”
“喲,你當他們沒發現啊?都跟你似的打小兒五講四美三熱愛,不當三好學生不回家啊?告訴你說,這玩意兒特別好使,一根煙抽下去,馬上沒心沒肺,傻樂傻樂的,你跟他們苦口婆心仨小時也比不上這個。”
“不行,不能在你這老煙鬼身上放着,太危險了,趕緊給我。”陸臻焦慮地。
“給你才危險呢!你小孩子啥都沒試過,別抽上了就放不了。你放心,我抽這玩意兒會頭疼,比喝醉了還慘,我才不會抽它。”
“我信你才有鬼了!”陸臻不屑。
“我騙你幹嘛,我吃LSD也頭疼。”
“喲,你就抽煙不頭疼。”陸臻似笑非笑地。
“抽煙一開始也疼,後來練出來了!”
“是嘛,那你抽海洛因頭疼不疼?”
“這個沒抽過,下次抽完告訴你。”夏明朗一本正經地回答完,已經推門進了屋,喬明路連忙站起身……陸臻這才發現又讓這小子給混過去了,只能暗暗提醒自己,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得把東西要回來銷贓。
“坐啊,都站着幹嘛?”夏明朗大剌剌地坐下,對着桌上那堆飯碗猶豫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拿了一碗南瓜少的。
喬明路這會兒哪還有心思吃飯,連忙在夏明朗邊上坐下:“情況怎麽樣?”
“哄回去了!幾個少爺……我估摸着家裏占山為王的,有礦有槍,覺得自己了不得了。”夏明朗見大家都不吃,趁機多拿了幾塊羚羊肉填嘴裏。陸臻看着只想笑,又覺得不合适,只能假裝咳嗽,咬住手背強忍了。
喬明路滿腦子都是家國天下,一線二線三線的情形,左右看看也沒有外人,便開始猶豫要從哪一頭開始交底。
“吃飯,先吃飯,人是鐵飯是鋼!”夏明朗随手抓起一只碗放到喬明路手裏:“咱也是老黨員了,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我心裏有數,您要是方便點呢,就給我們交點底。不是過不下去,就是出來太久了,回程遙遙無期那感覺特別不好。”
“我知道。”喬明路自問不是個婆媽的人,扛着兩扛四星也不是不可以官大一級就壓死人。可總有一些人無論什麽身份都讓人感覺不可輕忽,一切等級、階級、職務……在他們面前分崩離析。你會不自覺地把自己放到平等的位置上,懷着尊重,對于某種人格的。
“其實現在的情況比我們預想得要好很多。”喬明路說道:“我們本來以為北方政府不會那麽快妥協,可現在不到一年就松口,也算是各方面的壓力比較到位。最近這幾個月,我們和大部分的南方軍閥都有接觸,別看他們表面口號誇張,但是心裏還是明白的。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利益分配……”
“梁山泊一百單八将,誰坐第一把交椅!”夏明朗笑了笑:“只能靠打出來。”
“對。所以從雨季結束到年底,食物、水、氣候、植被都适宜……”喬明路頓了一頓:“打仗。”
“會打到什麽時候?”
“這個說不準。但是等他們第一輪洗牌完成,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看得清力量對比我們就知道找誰談了,再往下就是利益之争。”
“行,一言為定!”夏明朗從桌上拿了兩杯茶,一杯塞到喬明路手上:“以茶代酒,我先幹為敬了。”
喬明路那番話,說不好是幸還是不幸,但是心裏有了一點底,至少對未來不會那麽茫然。都不是脆弱的人,經得住事,忙着活還來不及,沒人有空自怨自憐。
陸臻還在瞎操夏明朗那盒大麻的心,黃原平就淨惦記着那些吃的。在夏明朗嫌棄的虎視眈眈之下,牛B的黃二隊硬生生搬走了十只南瓜與一袋蠶豆,要不是南瓜秧子擱不住,他還真有興趣帶一捆走。臨走時張浩江送了他一紙盒子西紅柿和幾個青椒,黃原平那個感動,差點又動了腦筋要跟維和總部幹一架,好把張浩江也要過去。
喬明路此番親臨第一線,自然不會只是過來“看看”這麽簡單。沒幾天,之前像放風筝一般放出去的特工們陸續回流,帶着各種消息,好的壞的……常常有人分不清特種與特工,其實性質天差地別。
戰争令人蒼老,不過大半年的功夫,所有人都變了樣,秦若陽這次回來更是黑瘦的厲害,不說不笑的時候就像一個漆黑的深洞。陸臻一直很關注這位師兄,原本是擔心他私心雜念太重,後來又慚然,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卻又開始擔心他陷入太深。只是大家都忙,常常一個眼神、一次點頭便錯身而過,陸臻希望這次仍然是他想得太多了。
夏明朗專門分了幾間獨立的辦公室給他們,藏在生活區最裏面,表面上與別處無異,實則保安嚴密。他們從一線回來的人都有個毛病,晚上有一點點動靜都會醒,只能白天把窗簾拉上蒙頭大睡,一個個都如驚鳥。
喬明路是老江湖,複雜環境裏成長起來的,比起一般人要識貨,原本奈薩拉一役就已經讓他對夏明朗刮目相看,現在更是欣賞的不得了。在他看來,此人可動可靜,能文能武,外粗內細,國之棟梁,難怪聶卓會把這塊心髒地帶交給他。
3.
季節忠誠随着太陽的角度轉換着,這些日子一口氣晴了十天,紅土地被曬得精幹,踩上去硬邦邦的。一支重型車隊駛入南珈地區,首先是地動探測器報告了來自遠方的大地震顫,然後陸臻利用無人偵察機看清了他們的全貌。很快的,夏明朗與陸臻一起出現在大門外,“迎接”這支意料之外的力量。
“什麽都瞞不過你們,哦?”海默抱着肩。
“是啊!”夏明朗大言不慚。
“煙錢什麽時候給我?”海默步步緊逼。
“你欠我那八百顆地雷什麽時候給我?”夏明朗寸步不讓。
陸臻默默腹诽,如果不要臉有學位可拿,這兩位都可以去進修博士後。
說話間,一輛重型裝甲車從林子裏跳出來,把那些矮小的雜草灌木壓得東倒西歪,碾碎成一條路。在它身後,各種越野車,防彈悍馬……魚貫而出,在離開他們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停下。迷彩色的車身上沾滿了枝葉與紅土,在太陽底下完全是亞光的,沒有一點光澤。車門打開,高大強壯的戰士們穿着統一的叢林迷彩悄無聲息的從車上走下來,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亦沒有交談。
風中滾動着荒煙漫塵的味道,異常的安靜。
強,是不需要通過任何語言來描述的,它就像白紙上的墨點那樣鮮明刺目,那是一種壓迫力,不言自明,連皮膚都能感知。這是一支完整的軍隊,他們紀律嚴明,鐵血無情,令人畏懼。
然而,當陸臻發現夏明朗就站在他身邊時,所有來自對方的壓力都消失了。
他有一種很奇異的錯覺,好像自己已經不存在了似的。眼前有一支可怕的軍隊,是“他們”;而他将與夏明朗融合在一起,是“我們”。
這真是一種美妙的歸屬感。
陸臻與夏明朗肩并肩着,他不自覺的偏頭看過去,夏明朗從額頭到下巴的那條折線在陽光下分外鮮明。是的,即使“我們”只是兩個人也沒有關系,因為夏明朗是他的……戰友。
陸臻自心底浮起從容的笑,那個笑容泛着玉一樣溫潤的光澤,沉靜卻博大。
一位看起來仿佛是首領的男人向他們走來。夏明朗第一次看到海默露出如此嚴肅的神情,她上前迎了兩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個貼頰禮,異常鄭重的向夏明朗介紹道:“My Father!”
夏明朗被她這麽一說倒愣了,視線在那兩張臉上滾了好幾遭,這老頭雖然年歲是到了,可這兩位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人種吧?還沒等他想明白,老頭兒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夏明朗不敢失禮,連忙握了,回頭才發現他還不知道“Father”叫啥。
總不見得我也得跟着你叫爹吧?夏明朗默默不爽。
這群人并沒有真正進入南珈,而是在附近的小河邊紮營,這倒是省去了夏明朗不少麻煩。
入夜,夏明朗帶上陸臻和柳三變拿了前人留下的一瓶二鍋頭過去套近乎,半空中自遠及近傳來螺旋槳的轟鳴,一架雄鹿和一架小鳥披着星光落地。
夏明朗眼瞅着那亮閃閃的好像燈泡似的機頭就知道不妙,果然,螺旋槳還沒停利索,查理老兄就伴着一聲嬌嗲地驚呼:“OH,sweetheart!!”一頭紮進了陸臻懷裏。
夏明朗的臉色頓時黑得超越人種極限,電光火石之際,查理只覺得自己懷裏一空,整個人騰雲駕霧被甩出了三米遠。
“OH,my Goooo……d!”查理到底是怕夏明朗的,一時之間也不敢動,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小表情。
“搞什麽搞,摟摟抱抱的像什麽樣子,不要拿你們資本主義的腐朽思想來毒害我的……咳,我們社會主義的好青年!”夏明朗難得被氣到語無倫次。
陸臻知道這時候不能笑,忍得半張臉都扭曲了,肌肉酸痛得要命。
“你在說什麽?”查理很明顯沒有聽懂。
“這是怎麽了,夏隊?”柳三變站起來當和事佬,他到底還記着查理當年奈薩拉火線救援的那份恩情。
查理連忙往柳三變身後躲:“我到底做錯什麽了!!真見鬼!”
“我是警告你做人正經點兒,少動手動腳的!盡趕着亂搞男女關系!”
“我才不亂搞男女關系,我從來不搞男女關系!!”
“這都……這,你們這都在吵點什麽呀!!”可憐柳三變夾在中間被吵得一頭霧水。
“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說兩句。”陸臻忍着笑,把夏明朗拉到一邊坐下:“你也是,跟他較什麽真。”
“他占你便宜!”夏明朗小聲嘀咕,極之惱怒。
“我想,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可以幫我的孩子解釋一下。”老爹好奇地湊過來。
“沒誤會!”夏明朗橫眉怒目:“你兒子想泡我搭擋,還找我上床!(Your son tries to hook up with my partner, as well as me!)[這句還是要配個英文原文,你們懂的]”
全場安靜了三秒鐘,轉而暴笑,有吹口哨的,有鼓掌的,不遠處悍馬車上的機槍手索性朝天掃了一梭子,曳光彈帶着美麗的弧光劃破夜空。
“噢!”老爹笑出滿臉的褶子:“孩子,你能不能再說明白一點,你是在介意他追求你的搭擋;還是邀請你□;還是一邊追求你的搭擋,一邊邀請你□?”
夏明朗活生生被悶住,頓時醒悟過來,一個人能被一百多口子叫爹,絕不會是等閑之輩。
“我,嗯,我們是中國人,明白嗎?”夏明朗知趣地收斂起嚣張氣焰:“我們中國人是很含蓄的,對這些親密關系是很慎重的!我們對老婆是要非常負責任的。”
“噢,我的孩子,我有點不太明白,查理有向你們之中的某一位求婚嗎?”
夏明朗終于明白什麽叫三觀有別了。
“啊,我知道了!”一直在犯迷糊的查理陳激動地飚起了英文:“你歧視同性戀,你是個恐同分子!”
“我他媽歧視個屁的同性戀,我歧視你們這群亂搞的!”夏明朗正憋得難受,這種撞在槍口上的不轟怎麽對得起自己。
“我沒有亂搞,我都是很認真的在邀請你,是你拒絕我!”查理陳理直氣壯地反駁。
夏明朗無語而凝噎,忽然意識到他再不要臉,也比不上人家天生沒臉。
“有人,嗯!要喝酒嗎?”陸臻笑眯眯地舉着二鍋頭。
夏明朗到底是用游擊戰術培養出來的漢子,打不過就跑的氣度還是有的,馬上順杆而下:“我!”
陸臻把酒瓶遞過去,招呼大家過來吃東西。
晚餐是面包,餅子,一堆用黃油煮出來的豆子和兩只羊,雖然煮得沒滋沒味兒了一些,但好歹也是肉,夏明朗對肉從來不講究,蘸點兒細鹽和黑胡椒末兒就能吃下去;只是冷眼看着陸臻與查理在旁邊叽叽咕咕的,心裏着實不爽。
夏明朗抽空分析了自己這糾結的心理,感覺這不能算是吃醋,如果換一個漂亮妞兒撲到陸臻懷裏,他一定沒這麽不爽。那怎麽說也是自家人占了妞兒的便宜,可是眼下這情形……夏明朗堅持認定,他只是犯了小農的病,看不得自己人吃虧。
不一會兒,查理陳眼淚汪汪地過來給夏明朗敬酒:“噢,我太遺憾了,真是對不起……”
“啥?”夏明朗眨巴着眼睛,以為自己幻聽了。
“真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太讓人感動了!”查理陳沖動地抓住夏明朗用力擁抱了一下:“你太讓我敬佩了!”
“啥……??”夏明朗滿腹狐疑地瞪着陸臻,陸臻佯裝看不見,若無其事地看向天空。
“你太偉大了,你一定非常愛他,這是我不曾經歷過的感情,但是……”查理兀自碎碎地念叨着。
“行了行了……別再說了!”陸臻溫言相勸。
“好好,我知道……”查理畏懼地看了夏明朗一眼,見對方眼神仍然不善,知趣地溜走了。
“你小子到底跟他扯什麽了?”夏明朗一邊撓着頭發,小聲追問。
“沒什麽!”陸臻止不住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
“說嘛!給咱提點一個?”夏明朗知道這架勢出來就是求追問,馬上把谄媚的表情做到十成十。
陸臻勾了勾手指,夏明朗興沖沖地俯耳過去。
“我就是跟他說,你以前有個男朋友,特帥,你們倆兒特好。後來人不在了,你就發誓要終生禁欲,再也不想聽人提這個事兒,誰提就沖誰發火。結果那小子眼眶都紅了,霍……那個感動……”陸臻說着說着發現夏明朗的臉色已經沉下去,不自覺停了下來。
“扯!”夏明朗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呃?陸臻莫名其妙。
在野外會餐自然不會像下館子這麽有章法,不一會兒,就聽着有人吹了一聲口哨,四輛悍馬車開過來兩兩相對,打開大燈,照出一方雪亮的擂臺。
兩名大漢脫了上衣下場,露出一身漂亮的刺青。陸臻眼尖,看到其中一位右臂上繡着了牛B閃閃的三個中文大字——□媽!
“飯後餘興節目!”海默解釋道:“你是要下注還是下場?”
“我們是有紀律的人。”夏明朗一臉正色。
海默知道在這人嘴上讨不了什麽好,也懶得跟他計較。
雖然都是自己人,打出來的卻是真功夫,拳拳到肉,小山似的身軀壓下去,幾乎能聽到骨頭卡卡的爆響,夏明朗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過去。
目前在場子裏對K這兩位,一個看起來像是巴西軍警出身,而另一位“□媽”老兄則很明顯是從摔跤場上混出來的。
夏明朗感覺到陸臻扯了扯他的衣袖,轉頭看到這小子誇張地做着鬼臉。
夏明朗知道他在想什麽,淡然道:“我打不過他們。”
啊……陸臻馬上從假裝的誇張變成了真正的驚訝。
“怎麽?不相信啊?”夏明朗終于開心了一些。
“真的?”
“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我才80公斤,這兩個都快120了……我又不是神仙。”夏明朗罵得莫名甜蜜。
“噢!也是。”陸臻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臭小子。”夏明朗伸手揉亂了那頭毛碎。
“我的孩子,有沒有興趣參與一下?”老爹張開雙臂非常親切地搭上夏明朗和陸臻的肩。
“我看就算了吧,拼拳頭幹不過他們,玩刀子又太過了……”
陸臻聽到身後一聲輕微地呼痛,轉頭看去,一個黑而瘦小的男人沖他尴尬地笑了笑。一星銀芒從夏明朗的指尖閃過,隐沒到衣袖裏。
“別動我的東西。”夏明朗溫和地笑着。
“我只是随便看看。”
“想看什麽我拿給你,別動我的東西。”
“嘿,老千,我警告過你的。”海默笑得很開心:“他是偷東西的高手。”
哇哦……被叫做老千的男人吹了一聲口哨。
4.
說話間,場子裏已經分出了勝負,海默興致勃勃地建議:“我幫你挑個體重差不多的對手吧。”
夏明朗知道今天不露兩手不得善了,卻還是笑道:“我老了,不跟你們年輕人玩兒了。”
“你要是都算老了,我們隊長就得回家守着火爐過日子了。”
“我給你找個帥哥過來!”夏明朗挑逗似地挑了挑眉毛。
海默不覺大失所望。
沒過多久方進開車把徐知着送了過來,後座上鬼鬼祟祟地蜷着沈鑫和刑搏,這都是過來蹭熱鬧的。
“隊……長?”
夏明朗轉頭一看,自個先樂了,也不知道陸臻是怎麽忽悠的,徐知着提着槍一臉懵懂,居然還帶着三分惶然。夏明朗伸手把徐知着挾到懷裏:“給你一個任務!”
“嗯!”徐知着默默握拳。
“亮一手,把他們都給震了!”
“嗯!”
夏明朗雙手握住徐知着的肩膀,鄭重其事地把人推到海默面前:“怎麽樣,比我這張老臉賞心悅目多了吧!”
“啊?隊長?”徐知着一頭霧水。
海默伸出食指挑過徐知着的下巴,笑了:“這倒是!”
徐知着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這位小哥倒是沒怎麽見過。”海默眯起眼。
狙擊手大多低調,平時絕不顯眼,而陳默實在是天生的冷利,調子往下一降就冷過了頭,煞氣太重,無論如何也藏不住,不像徐知着性子溫和柔韌,淡下來剛剛好。
“他平常不洗臉,你瞧不出好來……”夏明朗笑道。
“啊……我想起來了,我的東方美人!你卸了妝我差點認不出你了。”海默眉開眼笑。
呃……這他媽到底怎麽回事?徐知着的表情越發茫然而無辜。
好在海默并沒有讓他疑惑太久,她向老爹微微點了點頭,拉出一輛悍馬車上的話筒,踩上車頭:“兄弟們……這裏有一位來自東方的美人,要挑戰你們所有人手上的槍!”
夏明朗的瞳孔微微一收,捏在徐知着肩上的力道又緊了三分,這娘們兒果然唯恐天下不亂。徐知着有些緊張地回頭看了夏明朗一眼,夏明朗挑起嘴角,勾出一抹從容淡定地微笑,輕輕拍一拍徐知着的肩膀把人推了出去。
擂臺邊的一輛悍馬倒車移開一個角度,大燈雪亮的光圈把徐知着罩在正中間,徐知着感覺刺目,把帽檐又壓低了些。
“小子,你擅長什麽槍?”有人藏在人群背後問了一句。
“我都可以啊。”徐知着說道。
“哇哦,哇哦,哇哦……他說都可以哦?幽靈。”海默很努力地起哄倒秧子。
一個高高瘦瘦的白人男子從人堆裏閃出來,銳利的視線鎖定在徐知着的槍盒上。
“PSG-1?”幽靈問道。
“我可以換一把槍。”徐知着注意到他懷裏抱的是一支SSG04,方進馬上興沖沖地把那支88狙送上。
“那我就太占便宜了。”幽靈露出一點嘲諷地笑意。
“200米內精度都是一樣的,但是我這槍的紅外不好,現在是晚上。”
“嗯……”幽靈做出一個了然的表情,把身邊一個正在抽雪茄的胖子推了出去:“200碼。”
胖子心領神會地把煙頭吹紅,舉得高高得走進黑暗裏,幽靈冷冷地看了徐知着一眼,見後者并沒有反對,便擡腳踩出一小片平地,趴下開始調槍。
人群漸漸喧鬧起來,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猜測,更多的人開始買賭盤。
不一會兒,幽靈擡起手,所有的燈光驟然隐滅,只剩下一點幽幽的殘紅在暗處閃爍,幾秒鐘以後,随着一聲槍響凋零在黑暗中,歡呼聲轟然而起。
胖子得意洋洋地舉着半截雪茄回來,幽靈從地上站起,面無表情地注視徐知着。
“誰,嗯,幫我一把?”徐知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笑了笑。
“我!”遠處,200米左右亮起一道白光,夏明朗做足姿态,誇張地把一支煙咬進嘴裏。
“不用關燈了吧,就……”徐知着抱着槍走了幾步,尋找适合的角度,然後擡槍瞄準……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夏明朗嘴邊的煙頭已經短了半截。
夏明朗把剩下那半截香煙重新點燃,笑嘻嘻地銜嘴裏。
這一槍打得太突然,而且簡潔。只有全神貫注觀戰的人,才能看清那電光火石之際槍手美妙的控制。仿佛不經意間一切都結束了,卻在旁觀者一遍又一遍不自覺地回想中被解離,每一桢畫面都令人心驚。
在戰場上,最簡潔的技能就是最高明的技能。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站立姿是最快但是最不穩定的出槍方式,卻用在這種最需要穩定性的決鬥中,這代表了槍手仍留有充裕的實力支撐他的自信。
胖子的笑容馬上變得難看起來,幽靈仍然沒有一點表情,他伸出手,徐知着大方地把自己的佩槍遞給他。
幽靈握住槍掂了掂:“改過?”
“嗯。”
“更重了。”
“還行吧,還是比你的輕。”徐知着微笑:“所以我能站着。”
“也沒輕多少。”
“呵呵。”
幽靈沉默了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胖子馬上把視線移開看向了別處,幽靈自嘲地一笑:“你贏了。”
人群裏頓時發出一片懊惱地驚呼。
“謝謝!”徐知着連忙背好槍,客氣地伸出手去。
幽靈解下腰上一把匕首扔過去:“你的了。”
徐知着一愣:“我沒……問你要東西。”
“應該的!”幽靈臨走時在胖子屁股上踹了一腳,背着槍擠進人堆裏。
“還有嗎?”徐知着興致勃勃地張望着,初戰告捷讓他信心大增。的确,一直生活在陳默和夏明朗這樣的妖人身邊,是很容易看不清自己的真實實力的。但是剛剛那一槍展示了太多東西,穩定性、速度以及槍手的控制力,令挑戰者生畏。
看熱鬧的人明顯多了起來,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夏明朗一直留心觀察老爹的神色,卻發現對方并不如自己這麽上心,樂呵呵地一付看熱鬧的态度,似乎是輸是贏于他并不重要。
夏明朗仔細一想也明白了,畢竟在這位老人家看來雙方非敵非友,萍水相逢,求得是一個尊重,探的是一個底氣,不像他們,總是條件反射性的喜歡把問題上升到國家尊嚴上去。夏明朗這麽一想,心裏也放松了很多。
“嘿!兄弟們,別這樣啊……都啞了嗎?你們的槍呢?ED啦??”海默妖嬈地坐在車頭調侃衆人。夏明朗發現這丫頭就算是對自己人也不留口德,或者,這正是他們的交流習慣。
果然,馬上有人反擊:“你上啊!你的槍又不會ED!”
“我不行,我跟他只能比比□深淺。”
這話還沒落地就驚起一片詭笑,夏明朗很郁悶,今天這頭兒起得太沒正形兒了……
可憐徐知着臉皮子本來就薄,站在燈光最通明的地方,真正萬衆矚目,逃都沒處逃,尴尬得滿臉通紅,要不是甩手走人的姿态太娘們,他都快頂不住了。
“喂?你是叫陳默嗎?”一個金色短發湖藍色瞳仁的小哥站在悍馬車頂上問他。
“不,不是。”
“哦……”小哥失望地。
“你……就想問這個嗎?”徐知着無比期待地看着他。
“呃,可我是個機槍手。你知道嗎?機槍手。”小哥有點頂不住這眼神。
“機槍也可以啊!”徐知着生怕這哥們兒跑了,連忙追到車下去,他媽的,快給我點正事兒幹幹吧!果然跟着隊長出來就是沒好差事。
這樣的笑容太過耀眼,充滿了期待,簡直絕殺。金發小哥蹲到車頂上往下看:“呃……我叫馬克西姆。”
“我叫佐羅(Zorro)。”
“可你不像西班牙人啊?”馬克西姆驚訝地。
“對,這是我的外文名,我本來是打算叫Zero的,但是我有個朋友覺得Zorro更好一點,反正是一個意思。”
“耶!”馬克西姆笑得很歡樂:“我也這麽覺得。”
“嘿,我說,兩位是在調情嗎?”海默故意把聲音壓得極低,可偏偏抱着話筒不放,在車載廣播的幫助下,簡直聲震四野:“或者你們可以比拼一下另一種槍法……你知道的,對于這一點,我們也是很期待的,我美麗的西班牙狐貍……”
徐知着忽然拔槍打斷了話筒與車身的連線。
“噢,上帝……”海默錯愕地張大嘴,盯着手上殘斷的半截電線發愣。那句老話是怎麽說得來着,不叫的狗才更會咬人麽?
夏明朗咬住煙頭,用力鼓掌三聲,在這驟然安靜的時刻,聽來非常突兀,無比的和諧。徐知着心中大定,沖馬克西姆燦爛一笑,問道:“怎麽樣,比一下嗎?我們可以不賭東西的。”
“Jesus!OK,聽你的……”馬克西姆站起身大喊了一句:“查理?出來幫我一個忙!”
嗯?徐知着有些莫名其妙,隐隐地感覺事情有點不妙。
不一會兒,停機坪那邊傳來螺旋槳的轟鳴聲,那架雄鹿直升機緩緩離地。馬克西姆匆匆跳下車提出半桶汽油,一點一點的澆在草地上,周遭圍觀的人群都開始往後退,徐知着孤零零地站着,他發現完蛋了,他還從來沒在直升機上用過機槍。
馬克西姆澆完汽油,點出四團火苗,興奮地跑回來:“嘿,我們可以賭點什麽嗎?”
“我可以和你賭那把刀,我剛剛贏到的那把。”徐知着連忙說道,反正都是橫財,輸了也不心疼。
直升機已經盤旋到他們頭頂,正在緩緩下壓。
“幽靈的刀?”馬克西姆似乎猶豫起來:“那你喜歡沙漠之鷹嗎?”
“那槍我用太重了。” 徐知着有些警惕,走近才發現這哥們兒居然比自己還高半頭。
“哦,那你喜歡伯萊塔嗎?”
“行,都行……”徐知着忽然醒悟,東西贏回來也得上交國庫,他較這真幹嘛。
“行!那我跟你賭一把伯萊塔。”
查理将直升機懸停到離開地面一米的地方,馬克西姆拉着徐知着登機,雄鹿馬上拔地而起,升到800米開外。徐知着心懷忐忑,緊張地不得了。
“我是個維京人。”馬克西姆鄭重其事地按住胸口。
徐知着馬上配合地擺出尊敬樣,畢竟那是一個人的種族榮耀。
馬克西姆很滿意,氣勢十足地大吼一聲,擡起12.7MM的重機槍向下掃射,一氣呵成。徐知着這才看出來,下面火光點點已經燃燒出了一個“Z”字,而且模仿了電影裏的字體,三筆分段,扁而犀利。
馬克西姆異常自豪地看着他。
徐知着在沉吟,他确定自己無意中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跳下。在陸地上拼什麽他都不怕,可是重機槍本來就難控制,在800多米的高空還要配合機身起伏,能打出一條直線來都不太容易,更別說在5米見方的地方劃下三筆。
當然更要命的是,這活兒他真沒練過。
“嘿!哥們兒?”馬克西姆揚了揚眉毛,這小子的眸色清淺,淺色瞳仁的家夥看起來總是智商不高,沒有什麽深邃的味道,特別的直白單純。
徐知着猶豫了半天,決定說實話:“我是個狙擊手。”
“我知道。”
“我從來沒有在直升機上使用過重機槍……”
“OH my God……!”馬克西姆張大嘴:“那怎麽辦?”
“我可以試一下……”
“不不不,……當然不可以。”馬克西姆連忙攔住他,一手扯過機載廣播喊道:“我說,你們就沒有一個像樣的機槍手嗎?為什麽要讓一個用長槍的……”
完了!徐知着愣住,眼睜睜地看着方進大呼小叫地奔向一輛悍馬。
“Honey!下面有人說要跟你決鬥,說他才是機槍手。”查理說道:“他說,他要把你的牙都打到地上,讓你到處去找。”
“Shit!”馬克西姆勃然變色:“降落,我要殺了他。”
我靠,難道打機槍的全都是吃槍藥長大的?!徐知着扶住頭,這下徹底玩砸了。
直升機離開地面還有三米多,徐知着已經搶先跳了下去。開玩笑,他徐知着是什麽人?他可是有責任感有大局觀的靠譜好青年,雖然今天晚上的任務是震一把,可他相信夏明朗一定不希望兩家真的翻臉打起來。
“我操,你丫倒是下來啊!”方進指着天挑釁。
徐知着連忙把人拉到一邊去:“你別喊了,他聽不懂中文。”
“他聽不懂,查理能聽懂啊,還不興幫爺翻譯一下啊!我英文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方進憤憤不平:“你看爺怎麽滅了他。”
“不,冷靜點侯爺!你想,為什麽隊長今天不把陳默叫過來?”
“為什麽?”
“陳默厲害還是我厲害?”徐知着抿起嘴角。
“那當然是陳默!”方進理所當然地。
“那你厲害還是沈少厲害?”
“應該是爺。”方進琢磨了一下,再次肯定:“有財還是差我一點的。”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讓沈少上?最厲害的得藏着,你懂的!”
“啊……”方進猶豫了。
“這可是隊長的意思。”徐知着趁熱打鐵。
“啊……”方進郁悶了。
徐知着連忙向沈鑫招手:“沈少,你過來!你上!”
沈鑫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卻盯住了方進。方進猶豫半天,異常沮喪地沖他點了個頭。沈鑫那個興奮……差點蹦了起來。看到這種場面誰的手不癢啊,要不是惹不起方小侯爺,他早就沖上第一線了。
馬克西姆還等着那位要讓他到處找牙的仁兄幹一架,沒想到上飛機卻換了一位,機槍一扔就要跳下去。
徐知着連忙擋在中間:“你看,有時候并不是誰的聲音響就更厲害,他只是幫忙喊的,幫別人喊的……”他把沈鑫拉到身前:“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槍手。”
沈鑫無意中收了筆大禮,自覺卻之不恭。
馬克西姆盯着徐知着看了一會兒,聳一聳肩:“OK,聽你的。”
“怎麽樣,比什麽,賭什麽?我也像你一樣打個Z嗎?還是我打個A出來?”沈鑫躍躍欲試地。
“你是叫Zorro嗎?Z、O、R、R、O。”馬克西姆問到。
“對。”徐知着莫名其妙。
“按順序你應該打O。”馬克西姆很認真地說道:“但是O很不好定位,而且我也沒有撒汽油。”
“切……”沈鑫不屑地:“Anything is Possible(無所不能)。”
沈鑫拿着對講機一番嘀咕,下面方進和刑搏提着汽油和熒光粉忙活開來,之前馬克西姆打的那個“Z”可以靠四個火點定位,“R”和“O”全是弧線,顯然不能再用這個法子。不一會兒,一個長達25米的巨型簽名出現在草地上,在“Z”字火光地映襯下,另外四個字母泛着瑩綠色的幽幽冷光。
“兩個‘O’兩個‘R’,我們一人一半。”馬克西姆掰着手指數得很HAPPY,沖徐知着笑道:“你有個好名字。”
徐知着大囧。
“我們開槍的時候都不能出聲,不能讓開飛機的知道是誰在打。”有財兄到底是精明人。
“OK!”馬克西姆倒是爽快,無聲地張了張嘴,示意,你先?
馬克西姆和沈鑫的身形相差不多,視線幾乎在同一水平線上交錯着火光,擁擠在這仄逼的機艙裏,火藥味十足。沈鑫站着不動,這是一種心理鬥法,你讓我做什麽,我偏不做什麽。他不動,馬克西姆也不動,維京人是天生的鬥士,有不死不休的強硬。
徐知着左右看了看,感覺這種苦逼的鬥氣真是無比幼稚。他輕輕踢了踢沈鑫的腳後跟,遞給他一個眼色,沈鑫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轉過身,沒想到馬克西姆趕在他之前搶過了機槍。沈鑫剛一瞪眼,就被徐知着拉到身後。
行了……徐知着用口型說道,你就讓他先打,又能怎麽樣?
馬克西姆長槍抵肩,一口氣打完了整個“O”和“R”,子彈把草葉和泥土削起半米高,沿着熒光粉劃下的痕跡延伸開去。
“馬克西姆是我們這裏最好的機槍手。”老爹把望遠鏡遞夏明朗。
“哦,那怎麽辦,上面那位卻不是我們最好的機槍手。”夏明朗笑道。
“沒有關系。”老爹也笑了,他伸出手:“交個朋友。”
夏明朗爽快地伸手與他相握,不遠處,一個新的“R”在機槍的咆哮聲中漸漸成型。
徐知着站在半空中往下看,那個原本就嚣張的單詞流動着火光,在夜空中分外鮮明,可是……這其實不是一個很好的決鬥方式,因為你實在很難判斷究竟是誰把字母打得更有型。
“我覺得你們平手了。”徐知着笑道。
沈鑫皺着眉頭,他着實不喜歡跟別人平手。
“很漂亮。”馬克西姆已經被轉移了注意力。
“可惜很快就會熄滅了。”
“沒關系。”馬克西姆馬上從口袋裏掏出一只iphone拍照:“你有郵箱嗎?我發給你。”
徐知着一面道謝,一面非常謹慎地報了一個官方對外的郵箱地址。
火光流動,已經漫延開來,熱浪讓人的臉頰生痛,天空的底色越發深邃,連星光都黯淡了幾分,海默利索地組織起人手滅火。
“平了吧!”夏明朗放下望遠鏡。
老爹揚了揚眉毛,不置可否。
“玩兒得盡興就好。”夏明朗笑道。
“我喜歡Zorro,他很勇敢。”老爹說道。
“我也喜歡,他很正義。”夏明朗平靜的。
“哦……”老爹笑了:“這真是個美好的夜晚。”
“那就多住幾天吧。”
老爹盯着夏明朗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笑了笑:“很高興認識你!”
徐知着從飛機上跳下,有些不安地走到夏明朗身邊,他不太能确定是否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唉,如果剛才能再鎮定點就好了,可是……剛才所有人都在調笑他,那些玩笑太過火了,會讓他産生非常不美好的聯想。
“不錯!”夏明朗張開手臂把人攬到懷裏:“幹得很好。”
徐知着終于放心笑出來,眉飛色舞地沖陸臻眨了眨眼睛,陸臻得意洋洋地把人從夏明朗手裏搶出來:“那是,我兄弟啊!”
5.
一勝一平,挺不錯的戰果,溫和而又不失威嚴。回程時夏明朗的臉色卻并不太好看,他并不喜歡神秘莫測的對手,海默雖然嚣張犀利,但畢竟年輕,很容易炸出火來,所以親切得多。
“這群人很厲害啊!”柳三變還沉浸在方才的氣氛裏。
“那是,不夠範兒的,早死在半道兒上了吧。”
“你說他們是過來幹嘛的?”陸臻問道。
“不清楚,敢出來亮給我們看就不是敵人,他們很少會跟大國做對。”夏明朗還是很慶幸,中國畢竟不是個人盡可欺的貓仔。
“我還是覺得他們也太厲害了,我本來以為那妞兒是當頭的,所以猛點兒。可今天晚上一看,個頂個的猛。你說他們跟美國那種海豹啦、三角洲什麽的比起來,誰更厲害。”
“比他們差遠了,那畢竟是職業軍人。”
“啊……”柳三變愣住:“那夏隊,你是在外面呆過的人,海豹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厲害?不是說我們也贏過……”
“軍人畢竟不是運動員,真正的高手是不會參賽的。” 夏明朗打斷柳三變急切地問話,他知道他想問什麽:“我們大概,嗯,贏過美國海岸警衛隊的特別行動隊之類的吧。”
“這樣……”
“警察界的名次會比較有說服力一點。”
“哦!”柳三變很勉強地笑了笑。
破滅了一個熱血軍人的熱血幻想,夏明朗也覺得很遺憾,他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陸臻。陸臻神氣活現地沖他做了個鬼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喬明路還沒有睡,一直等着,秦若陽站在離開他不遠的地方,習慣性地咬着自己的筆杆,鉛筆的尾端已經磨掉了一層漆。
“怎麽樣?先說你的想法。”喬明路現在已經非常信任夏明朗的判斷。
“他們很HIGH,很放松。不是來跟我們做對的,但這群人很有紀律,當頭兒的很有控制力。”
“只有四個軍閥請得起他們。”秦若陽走過來在地圖上畫下四個圈。
“請他們打仗還是訓練軍隊,又或者是布置防線,這情況都需要分開考慮。”夏明朗提醒道。
“那就多了太多選擇了。”秦若陽又咬住筆杆。
“他們難道不應該是支持最有潛力的那幾個嗎?”陸臻詫異地問道。
秦若陽冷笑:“他們只會選擇付得起錢的客戶。”
“我們能不能直接問他們?”陸臻突發奇想。
喬明路苦笑。夏明朗站起身,在陸臻的後腦勺上輕輕拍了一下:“我們還沒有那個地位,讓他們出賣客戶。”
“好吧!”陸臻并不堅持:“你們才是秘密戰線的高手。”
“被他們這麽一攪,之前摸到的情況就全不做數了。”
“是啊。”喬明路很懊惱。
陸臻左右看了看,保持沉默,他是一個很能夠承認自己無知的人,這種素質在年輕人中非常罕見,尤其是對于一個出色的年輕人來說,然而這正是他如此出色的關鍵。
陸臻知道現在的局勢讓人很無奈,他們并不是強大的美帝也不是北約,他們沒有那麽大的財力和魄力當主導者,拿出舍我其誰的氣勢清除一切反對者。他們需要更精細的技巧與更周密的工作,就像用絲線操控一個巨人,用輕如羽毛的力量,因勢利導,讓他前進或者後退。
會議開到一半時,夏明朗與陸臻被禮貌地請出了辦公室。陸臻站在樓下往上看,燈火被厚重的窗簾層層遮蔽,沒有一點洩露。
“他們也不容易。”陸臻感慨。
“沒有人容易!”
營房裏還很熱鬧,方進手舞足蹈地向兄弟們吹噓方才的種種,另一群人則在研究小花贏來的匕首,這苦逼的駐守生涯令人煩躁,人們熱衷于任何一點新鮮的刺激。
夏明朗和陸臻并沒有進門,在窗口張望了一下就回屋了。剛剛聽來的壞消息不需要告訴所有人,沒心沒肺的孩子們會活得比較容易。
“我的兄弟很不錯吧!”陸臻還是習慣性喜歡為徐知着邀功請賞。
“那當然。”
“今天的表現很不錯吧!”
夏明朗盯着陸臻看了一會兒,表情漸漸嚴肅起來,這種嚴肅看起來很平靜,帶着隐約的憤怒。
“唔?”陸臻有些疑惑。
夏明朗伸手捏住陸臻的下巴,緩慢地靠近他。陸臻感覺到自己在後退,直到後背靠上結實的牆,他很疑惑這是怎麽回事,可是在夏明朗嚴厲的注視之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等,唔……是我,做錯什麽了嗎?”陸臻低聲嗫嗫。
夏明朗漸漸柔和了他的視線,那種安靜而綿密的溫柔像水波一樣流蕩開來,泛着金色的漣漪,将人的靈魂吞沒。
陸臻早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今後的每一天也不過就是一再地确認這個結論,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只用眼神就将他收服,不需要一點理由。
他看到夏明朗伸出手,張開手掌貼到自己的脖頸之後,溫柔然而有力的握住他的脖子,然後垂下眼眸注視他的嘴唇。
陸臻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一道白痕,他閉上眼睛,感覺到夏明朗在接近他,彼此的鼻息在空氣中交錯,他感覺到自己胸口劇烈的起伏,然後那飽含熱情的火熱雙唇覆蓋了他。
夏明朗溫柔地吮吸着,品味那種細膩的觸感。他感覺到陸臻的嘴唇在顫抖,舌尖微涼,小心翼翼地,仿佛試探一般的舔舐着他的嘴唇。夏明朗忽然合上眼睛,在他的心底卷起一輪狂烈的風暴,他打開自己的嘴唇,近乎粗暴地把陸臻的舌頭卷了起來。
“唔……”陸臻感覺不能呼吸,他的頭顱被徹底固定住,不能移動分毫,連下颚擡起的角度都是最适于被掠奪的。陸臻認定如果人被咬碎了還能再拼起來,那夏明朗一定樂意把他先吃下去。
嘴唇,舌頭,耳垂,乳*尖……他身上的每一個敏感點都被吮吸到發痛,那是一種甘美的痛意,讓人眩目。陸臻莫名其妙地看到黑暗中的任何一點光亮都拉出了弧線,深綠色,或者金色的光弧把他包圍起來,一起穿透他的心髒。
夏明朗再一次咬住他的耳垂。
“為什麽要那麽說?”
“啊?”陸臻詫異。
“為什麽要對查理那麽說?”
“誰?”為什麽忽然冒出個男人的名字。
“為什麽要咒自己?”夏明朗輕輕一咬,在細嫩的耳垂上留下一道紅痕。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陸臻瞪大眼睛,滿心的茫然。
“你這個百無禁忌的臭小子。”
“我說什麽了?”
“你說你會死。”
“我哪有……啊……”這聲驚呼的最後化為細碎的呻吟,陸臻感覺到一節手指擠進自己的身體裏。
“我想要你。”夏明朗的嗓音帶着粘稠的磁性,灼灼燃燒的視線聚焦在陸臻茫然無辜的臉上。
陸臻強烈地猶豫着,是不是應該先把問題解釋清楚,可是他的嘴巴先于他的大腦做出了反應:“好,好啊。”他聽到他的聲音在顫抖,那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在他發出最後一音節時甚至與心髒都發生了共震。
夏明朗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再一次吻住他,含糊不清地抱怨道:“我總得趁還活着的時候……把本兒先撈足。”
很疲憊,精疲力竭卻又欲罷不能,鼻腔裏灌滿了汗水的味道和各種令人瘋狂迷亂的暧昧的味道。陸臻不明白為什麽夏明朗要選擇一個這麽費勁的姿勢,明明床就近在咫尺。
“放松!”夏明朗擡起他一條腿盤到自己腰上,用沾滿防曬油的手指潤滑通道:“太緊了,你他媽的……”
陸臻只剩下足尖點地,完全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只能緊緊地貼着牆,用手臂攀住夏明朗堅實的肩膀。他惱怒的情人并不如平常那般體貼讨好,有些霸道地……卻依舊溫柔。
可是,等等……他們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徹底的□了?用這樣耗費體力的方式去換取快感,如此的奢侈,這簡直有點罪惡。
“媽的!”夏明朗又擡起了陸臻的另一條腿,否則他根本無法進入。
陸臻驚呼了一聲,一雙長腿不自覺地絞纏到夏明朗的大腿上,現在他的整個人都挂到了夏明朗身上。
“我們……去床上,不好嗎?”陸臻一手撐住牆,有些可憐兮兮地看向夏明朗。
夏明朗仰起臉,瞳孔裏燃燒着來自天堂與地獄的火,他結實有力的胳膊牢牢地攬住了陸臻的腰,然後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态度宣告了自己的決定。
陸臻不知道是體位的問題,還是太久沒做了……那種硬生生锲入體內的存在感鮮明地讓人發瘋。他深呼吸努力放松自己,喉嚨口滾動着模糊的呻吟。
月光鋪地,喀蘇尼亞寧靜月色的襯托下,夏明朗的目光閃爍着奇異的黑色光芒。就像是槍口或者某種烏鋼的刀刃那樣鋒利的光彩,直指人心,簡潔地近乎純粹。
真是一個小心眼的男人啊……不過就是開錯了一句玩笑而已!
陸臻感覺委屈而又甜蜜。
有光,像水一樣在眼皮上流動,陸臻慢慢睜開眼睛,看到遠方扯起輕紗一般的薄霧,流動着輕盈的淡紫色。陸臻動了動脖子,肌肉還是很酸痛,好像前一天跑了五十公裏的感覺,縱欲真是個耗費體力的運動。
夏明朗還在熟睡,皮膚上覆蓋着綿密的汗水,呼吸勻淨,大字型張開占據了大半個地板。為了節省柴油,駐地定時在後半夜關閉空調,他們已經在水泥地上睡得很習慣了。
陸臻慢慢撐起自己的身體,像一只蓄勢待發的貓科動物那樣弓起背,慢慢地,接近……夏明朗原本犀利的眉目在晨星的微光中看來很柔和。陸臻伸出爪子,在夏明朗脖子上裝模作樣的比劃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地笑了,帶着快意。
昨夜,那種擊穿骨髓的快感還在腦中回閃,他彎下腰,輕吻夏明朗的嘴唇,像花瓣一樣溫柔,像羽毛一樣輕盈。夏明朗在睡夢中伸出手按到陸臻背上,慢慢厮磨着加深這個吻,然後,翻身壓到陸臻身上。
“嗯……早?”夏明朗慢慢睜開眼睛,目光因為迷茫而顯得越發溫柔,就像柔軟的黑色絲絨上閃爍的鑽石碎片。
“早!”陸臻微笑,看着夏明朗把自己撐起來,撐到一半時臉色微變,露出某種困惑的神氣,然後按住肩膀,輕輕呻吟了一聲。
陸臻哈哈大笑,非常歡樂,他就知道夏明朗絕不會比他好多少。
“我靠!”夏明朗坐到地上,用力轉動着脖子。
“你老了,真不能這麽玩兒了!”陸臻很真誠地提醒他。
夏明朗兇霸霸地瞪了他一眼,陸臻連忙笑着站起身:“我去洗澡,我去洗澡……”他的确需要洗澡,非常需要,他還得好好檢查一下昨夜的激情有沒有給自己種上什麽不可告人的傷痕,以判斷,今天、明天甚至後天應該穿什麽衣服。
夏明朗安靜地坐着,曲起一條腿,舒服地靠在床沿上。陸臻沒有關浴室的門,在一個屋檐底下呆久了,人們會忽略很多禁忌。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浴室的鏡子,晨光溫柔的鋪滿了整個空間,水珠濺到鏡子上,閃閃發亮。
夏明朗用鏡中模糊的掠影想象陸臻此刻的模樣,清涼的水流沿着他肌肉的線條蜿蜒而下,他結實的手臂,寬闊的肩膀與脊柱盡頭美妙的弧線……
浴室裏的水聲很快停止了,陸臻站到鏡子前面仔細地檢查自己的身體。柔淡的光線裏滲入了一點暗黃色的底調,像一張精致的老照片,古典而又優雅。
夏明朗靜靜地抽着煙,時間像是停止了,窗外的風雲在變幻,而這一方空間裏……永恒不變。
“嘿……你幫我看一下,我的脖子。”
夏明朗看到陸臻轉過身,漆黑柔亮的頭發濕漉漉地貼着額頭,目光清亮如水。他注意到那些亮晶晶的水珠細密地沾在他的皮膚上,從耳後順着發尾的弧度滑下去,沿着脖子,路過喉結,在鎖骨處略做停留,等待它的同伴一起,加速流過結實的胸膛和小腹……
夏明朗把煙頭咬進嘴裏,用力吸了一口,嗆辣的煙氣瞬間氤氲了他的雙眼。
“嗯?”陸臻睜大眼睛。
夏明朗微笑着擺了擺手,示意他沒問題。
陸臻放心地松了口氣,從桌上抽出一件T-恤來穿:“還好,你要是坑得我穿三天長袖,我一定饒不了你!哎,你說,你好歹也是個共産主義戰士,黨章都要求我們,要不信牛鬼蛇神,不搞封建迷信……”
“我不喜歡聽。”夏明朗含糊地嘀咕着,每一個音節,每一個聲調都糾結在一起,帶着某種無力的痛楚,又好像撒嬌似地抱怨。
陸臻愣了一會兒,垂下頭,柔和了眉目。
“好啦!我以後會注意的。”
夏明朗微微笑一笑,仰起臉。
陸臻又笑了起來,一派燦爛的模樣,他彎腰吻過他的嘴角:“你先洗澡,我出去拿點吃的。”
夏明朗看着陸臻的背影在門外消失,最後吸了一口煙,把煙頭捏熄。
他很難向陸臻形容當時的心情,那種感覺,就像一道暗色的閃電劈中他的心髒,讓他的每一根血管都在驚痛中顫栗。他甚至不能在第一時間反駁,他根本不能……否則他擔心他瞬間的暴怒會傷害到誰。
那不僅僅是不吉利的問題,不是的……
那些語句就像一把鋒利刀子,輕而易舉地劃開了他有意無意中為自己營造的假相。
夏明朗是一個只活在當下的人,他從不沉迷歷史,也不喜歡幻想未來。他只關心眼前,這一天,這一秒,所以他已經很久沒去想象過沒有陸臻的日子,或者,他從來沒去想象過。因為那沒必要,他理所當然地會死在陸臻前面,即使天崩地裂,他也會為他先擋住。
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一次險些失去陸臻的經歷,可當時十萬火急,他所有的思緒都在牽挂着陸臻,沒有一秒鐘,顧得上分心想想自己。而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讓陸臻有機會涉險。陸臻永遠會被他安放在最安全地方,或者是他的視線之內,這一切完全出于下意識的考量,即使現在回想起來,都讓夏明朗感覺到不可思議。
他做得天衣無縫,瞞過所有人,連同他自己。而他所有的行為都源于他的懦弱,那是不可承受的痛苦,那是絕對不可以失去的人。
那種未來,就連稍微想象一下,都讓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