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戰争之王】 奇襲
【戰争之王】 第九章 奇襲
1.
奇襲雷特右路大軍的作戰計劃做了一天一夜,每一個環節都要設計好,各個方面,層層把關。聶卓很幹脆地通過了這個計劃,這正是他想要的。進可攻,退可守,功名赫赫,亦不虧實利。
按計劃,陸臻将鎮守南珈負責所有的物資與信息調配,除了行動不便的大口徑火炮,陸臻還能依靠的力量就不太多了,說不得,到時候還得向海默收點租子。
聶卓為夏明朗調集了四架武裝直升機,這将是一次高度機動的立體式進攻。他們将充分利用空中優勢,采取迅速投送,就地戰鬥,迅速脫離的空中游擊戰術。同時戰鬥機群會一直戰備在港,随時準備起飛。
另外……他們還有最神秘的武器秦若陽,秦若陽在雷特軍中埋了內線,對敵軍的動向盡在掌握,在一支三萬多人的臨時軍隊裏插幾枚釘子進去并不是什麽難事。陸臻現在對秦若陽很佩服:總覺得他才是真正的英雄,孤身一人地行走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國度裏,背負着巨大的秘密,而他的名字卻無人知曉。
這半年來,南珈上下都憋得很難受,他們将打一場1比50的殲滅戰,而夏明朗對此信心十足。
按照慣例,秦若陽需要單獨彙報情況,當他最後一個從通訊室裏走出來,看着在走廊裏等他的陸臻說道:“聶将軍有話要對大家說。”
大家?是個什麽樣的概念?陸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秦若陽笑道:“越多越好。”
最後,連窗臺上都趴了一夥人,當兵這麽久,将軍還是比較不常見的,能參觀一個也好。
加強過的衛星流量很給力,聶卓的臉在屏幕上看起來十分清晰,他看着那仄逼小屋裏沙丁魚罐頭似的景象微微笑了笑,在整理好自己的軍裝儀容之後也站了起來。聶卓總是能在一些細微之處做得很漂亮,是真正貼身帶過兵的人。
“諸位!放松點兒,只是幾句心裏話。”聶卓目光如炬:“有人說,服從命令是軍人的本份,就不能問為什麽……一派胡言!只有對自己沒信心的軍官,才害怕面對下屬的疑問。這些日子,我不知道諸位心中是否也有所疑惑。你們沒有問,因為你們信任我。我也不知道我聶某接下來說的這番話,可否解盡諸君疑窦,但,我保證,都是實話!”
陸臻聽到有人在笑,帶着善意的,其實士兵有時候的要求很簡單,他們甚至只需要有人能對他們說幾句人話。
“南珈,這個地方,說實話,一開始就丢了,也沒什麽。我們不是沒有丢過地方,幾百億投資而已,還丢得起。但是現在……錢,永遠都不是大問題,但尊嚴是大問題,榮耀是大問題。我們已經走出了這一步,全世界都盯着這裏,看我們怎樣灰頭土臉地退回去,或者昂首挺胸地站起來。”
聶卓頓了一頓,等着他的兒郎們燃燒起戰意,而後他滿意地笑了:“這個世界的格局在一百年前就已經劃好了,我們要沖出去,沖出他們為我們劃下的包圍圈,靠得是什麽?人民養着我們這些軍人幹什麽?每年六千億軍費啊,只是為了十年閱一次兵嗎?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強者為王的世界!100年了,從巴黎和會到現在都快一百年了,難道還不能爽快點讓他們知道:我們中國人,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利益和人民!嘴皮子磨到破,也得有一杆鋼槍在背後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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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太好了!”
陸臻猛然聽到背後有人大力鼓掌,回頭就看見方進兩眼星星般閃亮。
聶卓自然不覺惱怒,只是擡了擡手示意安靜,方進連忙立正站好,顯出最有紀律的模樣來,陸臻簡直哭笑不得。
“三十年前,我在老山,那時候我還只是個連長。我有個大哥帶着兵到前線去了,回來時只剩下了一半人。當然,所有犧牲在前線的全是英雄,可是有誰知道,他們中有一半是可以不用當這個英雄的!後勤、情報、訓練、器械……沒有一條線上不出錯。我們贏了,當然,我們贏了。中國軍人贏過全世界,可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因為我們裝備好,也不是因為我們戰術精,而是……因為我們戰士夠聽話,我們的人命不值錢!”
陸臻無比驚訝地盯着屏幕,他沒有想到聶卓會在這樣的場合說這樣的話,他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心髒集中,那種砰砰砰的撞擊幾乎要把他的胸膛震破。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問自己,時代變了,變了!當我們的戰士已經不再那麽聽話,當我們的人命也開始值錢了,我們還能贏嗎?你們還能贏嗎?”聶卓忽然拔高了音量,一聲反問引出了沖天的吼聲。
“能!”
“很好,我相信你們!我給了你們最好的裝備,我能給的,我相信你們有最好的戰術,中國最好的。”聶卓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越發的銳利:“一直以來,都有人勸我。算了,我賺這三分,抵不上有些人散出去五分。可我說不行!這國家就像一臺車,有人往前拉,也有人往後拉。我再撒開手,這車可就真得倒着開了。所以你們必須堅持住,這不光是給世界看,也是要讓國內的那些人看一看:你我……尚可一戰!”
“同志們!讓這塊地方平靜下來,讓各方面都能坐下來,這決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們不會放棄!八十年來你們的先輩戰勝全世界就只靠這一句話:中國軍人,永不言棄!”
聶卓把桌上的軍帽端正戴好,然後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一時間衆人的右手打成一團,很多人行了一生中最不成形的一次軍禮,卻也可能,是最難忘的。
大概是聶卓說的這番話太讓人震撼了,以至于在他說完再見,從屏幕上消失以後很久屋子裏都是靜悄悄的,直到,夏明朗漫不經心地湊到方進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麽……
“啥!”方進一聲驚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的傷還沒好。”夏明朗嚴肅地。
“可是,隊長……你這,你看你這……你這這這……它會好的啊!”方進急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可是我們後天就要出發了。”夏明朗遺憾地:“我讓你那天不要去,你一定要去;我跟你說不許把傷口玩崩了,你還是玩崩了;我說你一定會後悔的……我跟你說什麽你都不聽,你牛啊!”
“隊長,你不能不帶上我啊!”方進這會兒哪裏還敢申辯,連忙抱上大腿撒嬌。
夏明朗搖了搖頭,故作嘆息,活脫脫的小人嘴臉,那個幸災樂禍的模樣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隊長……”方進這下真哭了。
夏明朗摸了摸方進的腦門,大搖大擺地走了。
“臻兒……”方進眼淚汪汪地看着陸臻。
陸臻好不容易忍住笑,給方小侯爺一個戰友式的擁抱,無比真誠地說道:“革命只有分工不同,你看小生這不是也被留下了嘛。”
“默默!”方進這下知道全完了,哭喪着臉哀號一聲,一頭紮進陳默懷裏。人民群衆紛紛表示同情,但是考慮到夏明朗居然如此處心積慮地計算一個人,人民群衆也紛紛表示這都是你活該的,誰讓你最近這麽折騰都不聽隊長話。
陸臻憋不住笑,連忙跑了出去。
憑良心講,在這種備戰備荒的緊張時刻,有方進這樣的活寶過來插科打個渾還是相當能調節氣氛的。這小子哭天抹淚地把他能求的人馬都求了個遍,各路大佬們都不約而同地表示,你看,我們都提醒過你的;你看,隊長當初給過你機會的……
陸臻在背地裏樂了個半死,終于知道為什麽方進對夏明朗如此死心踏地,唯馬首是瞻……原來,但凡翹一點尾巴都能落這麽個慘痛的下場,還怎麽敢不聽話。
一切準備工作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像一組嚴絲合縫的齒輪一環卡着一環。
聶卓的戰前動員相當有效,所有年輕的熱血都被燒沸了起來,變成了荷爾蒙與腎上腺素的高濃度溶液。
夏明朗的心情于是就有了那麽一點小複雜,當然,聶卓是有力的,他的力量來自于他無與倫比的驕傲與真誠。可是,身為一只同樣善于蠱惑人心的妖孽,夏明朗總是羞于承認他也會被旁人的語言所誘惑,那種意意思思的小模樣在陸臻看來非常可愛。
精英盡出,南珈駐地幾乎就成了一個空城,為了防止再一次的炮襲與空中襲擊,麒麟在臨走之前要把所有的要害部門與精密儀器全部搬入地下室。夏明朗用報銷子彈等戰鬥消耗和一個人情的代價換到了查理的回防協助,讓他多少放心了一些。
夏明朗沒費任何口舌,陸臻主動要求了留守,畢竟這是他的玫瑰莊園,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裏的每一根刺都朝向哪個方向。他們将在不同的天空下戰鬥,即使沒有站在一起,卻也生死與共,陸臻覺得這沒什麽。
這雖然是一座空城,也有鐵打的城牆。
所有的裝備:器械、子彈、食物、藥品、車輛……一切的一切都被集中起來,一遍遍的檢修,一遍遍的核查。他們已經不再是半年前那些,在忐忑不安中闖向奈薩拉的青澀“老兵”,他們已經變了,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那種只要一聲令下,就連眼神都會馬上不一樣鐵血戰士。
柳三變又把他的遺書改了一遍,他追着夏明朗要他幫忙。
夏明朗極不耐煩地埋汰他:“每天改一遍你煩不煩吶,我怎麽把你帶過來了呢?我當初應該把你老婆帶過來才對啊!”
“寫完能踏實點兒,真的!”柳三變露出一種莫名其妙地幸福笑容:“你不懂,你沒家沒口,沒心事。”
夏明朗看了他一會兒,只能把他看過無數遍的東西再瞧一次。他有時候也挺佩服柳三變,居然每次都能寫出不一樣的感覺來。那麽多雞毛蒜皮地叮囑,事無巨細。家裏有多少錢,怎樣分配;我有幾件衣服,哪些要留給兒子……
“挺好!”夏明朗有些粗魯地把那頁紙拍到柳三變胸口。
這個男人正在用一種對自己的人生徹底清盤的方式在對抗未來,這是無與倫比的勇氣,讓夏明朗總是不敢再多看一次。
人們都在交換一些情緒,無聲的。抓緊一切時間吃飯,睡覺,休息……與眺望遠方。
聶卓還在他的位置上忙碌着,為這一場準備就緒的戰鬥,制造合理性。
當然,那并不難找。
相比起國際上各種莫名其妙的武力幹涉來,雷特簡直罪無可恕。他公開反對和平路線圖,破壞地區穩定;他襲擊聯合國難民營,屠殺自己的同胞;他毫無理由地攻擊中國維和警察,利用汽車炸彈和各種恐怖手段制造大量的傷亡。
外交部配合地開始了他們又一輪套話與車轱辘話的滾動播放……
國內國外瞬間又沸騰了,群情激昂。
這世界,有人反對,就會有人支持;反對有多激烈,支持就會有多狂熱……偏執是最容易被煽動的一種情緒,它簡直一觸即發。在外界各種喧嚣吵鬧中,一條冷冰冰的指令悄然送進了南珈地下陰冷的聯絡室裏。
——
“一切就緒,按原計劃進行,直升機晚上8時到!”
陸臻四處找了一會兒,才發現夏明朗一個人站在了大門邊,那兩扇鐵門已經被各種鋼筋鐵皮和原木裝飾得分外猙獰。夏明朗從門間的縫隙中往外看,一位單薄稚嫩的母親正抱着她四肢幹枯的孩子。
生長在和平年代的人恐怕永遠不能夠想象什麽叫戰火,什麽叫窮困,什麽叫漫無止境的絕望……
夏明朗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輕聲嘆道:“我怎麽都想不通,怎麽有人會随随便便就打起來。”
“很簡單,因為他們不知道現實是什麽樣子,因為他們不關心人應該怎麽活着。”
夏明朗轉身看過去,明烈的陽光照亮了陸臻年輕的臉龐,他更黑了,卻襯得眼睛更亮,那是一種意氣風發的帥,目光專注,帶着隐約溫柔的笑意。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汗濕的脖頸和鎖骨,一條暗銀色的鏈子貼在皮膚上,泛着細膩的光芒。
夏明朗伸手挑出那條銀鏈子,把兩塊金屬牌捏到掌心細細摩挲,然後解下了其中一塊,換上自己的。
現在這兩個名字又貼在了一起,他的,和他的!
夏明朗張開雙臂把陸臻抱進懷裏:“要保重!”
“你也是!”陸臻反手抱住他。
這就夠了,不需要再多言辭,不用閉上眼睛,都能聽見彼此心髒跳動的聲音。
夏明朗感覺陽光刺進了他的眼眶裏,讓他眼睛酸澀。
我怎麽可能遇到你?
我怎麽會如此幸運!
2.
天氣很好,淨透的夜空就像一塊巨大的冥藍色冰塊,繁星伸手可摘。夏明朗乘着風,掠過起伏的群山與叢林。
這是一條精心選擇過的路線,以盡可能地保證在直升機經過的五公裏以內沒有雷特控制的村莊可以為他通風報信,當然……人事的盡頭還有天命。
夏明朗看着腳下漆黑的大地,遠遠近近都看不到一盞燈。
“你确定他們,真的,不會發現?”
“我不能确定。”秦若陽說道:“說不定就在這下面,就有一個親雷特的村莊,告訴他,有四架飛機從他的頭上飛過去了。我不能假設任何未經确定的事不會發生。”
夏明朗點了點頭:“我明白。”
這一次,夏明朗設計了一個非常精巧的進攻方案,有些類似毛澤東思想與現代特種戰術的混合體。他要打垮這支部隊,讓他們明白,有些人不可為敵!
為了确保這次奇襲的突然性,夏明朗将突擊分了兩拔進行,第一批戰鬥人員将被投送到離開敵軍駐地10公裏以外的地方,使用最原始也最隐蔽的方式接近目标;直升機返場加足油以後,再回南珈把剩下的人全帶上,等第一輪戰況膠着時,他們就是從天而降的死神。
“各單位注意。”夏明朗再一次重複戰鬥目标:“此次,我們不追求一時的勝負,也不在乎一地的得失,旨在消耗對方的有生力量與戰鬥意志。請各位注意,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可能使用殺傷性方案,我們需要制造更多的重傷員,而不是直接擊斃。注意戰損比,保護好自己。”
這是秦若陽第一次在現場聽到戰鬥命令,讓他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寒意。
平心而論這個命令并沒有那種血腥味十足暴虐的殺氣,而正是如此才更讓人膽戰,它甚至抽空了最後一絲憤怒的痕跡,不帶一丁點人類的情感,把生命凝縮成一個砝碼,放在天平上稱量。
月夜,直升機低空掠過,由螺旋槳攪起的狂風讓灌木像麥浪一樣伏倒。超低空飛行的機身壓得越來越低,終于穩穩地懸停住,艙門大開,抛出幾條繩索,幾個黑點迅速地滑了下去。
夏明朗将親自領兵打這場先鋒,現在集結在他身邊的是十二名麒麟隊員與二十名最精銳的陸戰隊員。
秦若陽就站在夏明朗身後很近的地方,暗夜裏模糊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凝重而莊嚴,屬于軍人的狂熱在秦若陽心底湧動着,讓他不自覺地握緊了自己手中的槍。
夏明朗他們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來穿越那片黑漆漆的叢林,沒有道路,人跡罕至,沿途繞過的村鎮破敗得看不到半個活人,只有村邊的大樹孤獨地站立着,枝叉上還展示着幾具新鮮的屍體,投影在暗夜的星空上。
“誰幹的?”夏明朗小聲問道。
“不知道。”秦若陽嘆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都這樣。”
前方的尖兵傳回來一聲低低地咒罵。
夏明朗馬上敏感地追問道:“怎麽了?”
“有沼澤。”
很快,四個方向的尖兵陸續回報:沼澤!
秦若陽躲在陰影中研究衛星地圖,最後确定,這不是一個沼澤區,而一條正在幹涸的季節性河流,但是泥漿狀河床在這時刻非常危險,誰也不知道它有多深,是不是會吞沒生命。
夏明朗已經開始組織人手強渡,大枝大枝的灌木被砍下來鋪到河床上,隊員們用尼龍繩把自己綁成一串,在緩慢流動着的泥漿中匍匐前進。白天被烈日充分炙烤過的爛泥散發着刺鼻的腥臭味,那些斷枝殘木和各種動物的屍骸,被卷裹在泥漿裏靜靜地腐爛着。
好在這條破河不像尼羅河那麽寬……
夏明朗在地圖上重重地劃了一筆,把這條河道圈起來。這裏離開雷特右路軍的營地只有一公裏,這是個絕妙的好地方,他不能白沾這一身臭泥。
再往前,叢林變得稀疏起來,林間的小道顯示出這附近有人類在活動,沒有走太久,他們就看到了遠處瞭望臺上閃爍的白光。
這是一個名叫洪斯的鎮子,建築物已經被連日的戰火毀去了一大半,沒有燈,也聽不到人聲。在午夜的星光下,只有一大片烏麻麻的軍用帳篷安靜地躺在空地上。陣地雷達掃描出大量人員信號,右路軍的主力果然全在這裏。
雷特今天早上剛剛宣布承認對南珈的炮擊,但是此刻的營地戒備稀松,看來他們中間隔着的那300多公裏廣袤叢林與中國政府一貫的克制麻痹了他們。
是啊,誰會相信中國人除了抗議還會幹點什麽別的呢?
突在最前方的偵察尖兵很快就帶回了營地的外圍草圖,夏明朗結合白天拍下的衛星照片仔細地比對,把停機坪與軍火庫這些關鍵設施的位置一一圈畫出來,将地形圖和撤退路線傳到每個人手上。
狙擊手就地分散,尋找合适的狙擊陣地。剩下的戰士們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一邊補充着食物和水,一邊抽出軍刀慢慢擦拭,鍍過钛的刀體正是子夜的顏色,握在手裏……就像是隐形的。有人開始拆解保養自己的槍械,雖然所有的槍都經過防泥沙檢測,但是剛剛那條爛泥河還是讓人心有餘悸。
淩晨3點15分,明月滑入西邊的山頭,現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偌大的直升機坪四角守着七、八個精神困頓的哨兵,幾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在黑暗中滑出來,趁巡邏兵背對背分開時貼近目标,輕巧得好像影子那樣,一觸即收。四下裏很安靜,幾乎無聲,只有血液從血管裏噴出時的 “嘶嘶”輕嘯。
刑搏将刀子插回腿袋裏,拿起自己的微聲沖鋒槍,警惕地監視着近在咫尺的軍營。鮮血沾透了他的作戰服,粘乎乎的,濃重的血腥味和爛泥的臭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這讓他很希望自己的鼻子能暫時失效。
他的同伴正在給直升機按裝引爆器,這活兒很簡單,把C4的小炸彈貼在油箱上,只需要一點點。
徐光啓很快跑了回來。
與此同時,另一隊人馬正在給軍火箱子和大桶的燃油上粘貼同樣的黑色小方塊。
夏明朗聽到耳機裏陳默平靜的聲音:“我們要到了,20分鐘!”
夏明朗把一顆強力薄荷糖塞到嘴裏,狠狠地抿緊了雙唇,注視前方。不遠處,探照燈的光柱從半空中投下來,圈出一個渾圓的光斑,在地面上無聊地劃動着,這座軍營仍然在沉睡。
“行動!”夏明朗沉聲說道。
驚天動地的爆炸只用了千分之一秒就打破了眼前這一切,烈焰卷起濃重的黑煙沖天而起,形成一個巨大的蘑菇雲。各種殉爆的炮彈和子彈噼哩啪啦響個不停,像焰火一樣從玫瑰金色的火團裏沖出來,照亮天際。
跟它比起來,那兩架直升機簡直就像是還沒開始燃燒就消失了。
整個軍營在火光中顯出了它的輪廓,探照燈像瘋了一樣的飛快地掃動着,光斑掠過火光中的軍帳。一些慌了手腳的士兵從帳篷裏沖出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後被狙擊手們像打靶那樣一個一個地清除掉。
一排高爆榴彈密集地落下,在左側的坡地上,兩個自動榴彈發射器正在瘋狂地吞吐着這些危險的小玩意。一座接一座的營帳在火光中被掀翻,熱空氣托升起燃燒的帆布,在夜空中招展。
終于有人緩過了神,像潮水一樣稠密的子彈從軍帳裏潑出來,向四面八方掃射。
夏明朗緊緊地盯着自己的瞄準鏡,像這樣高頻的射擊通常只有一個目的——火力掩護。很快,從右則的營房裏沖出一撥人,夏明朗随意選定了一個目标,扣下扳機,瞄準鏡裏的人影就像是被絆了一跤那樣地栽倒了,幾乎不需要調整,夏明朗就把槍口對準了下一位。
秦若陽聽到一長串震耳欲聾的槍聲在耳邊響起,從草叢背後竄出半米長的火舌,那是武千雲的機槍正在開火,他沒有加曳光彈,暗色的子彈融化在夜色裏,像割草一樣收割着遠處的人命。秦若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裏的火藥味刺激得他血脈贲張,他湊近瞄準鏡将套住一個人的胸口,然後輕輕一扣……
秦若陽在三分鐘之內打破了他人生的兩個非常重要的記錄。
1.向有生目标開槍的次數
2.擊中。
然而,還沒等他再興奮到三分鐘,迫擊炮陣地發射時的哨聲從軍營的方向傳來,炮彈尖叫着劃破夜空。看來,敵人在挺過最初最混亂的十幾分鐘,在新兵蛋子和傻冒兒們都消耗得差不多以後。
反擊!
終于開始了。
“炮襲!”整個無線電通路裏都在喊。
狙擊手們馬上從樹上跳了下來,夏明朗把秦若陽一把拽起拖到空地上:“不要靠着樹!”
大面積覆蓋的炮彈撞在樹冠上爆開,破片激射,混着被炸碎的斷枝殘木四散飛濺,樹下是最危險的地方。秦若陽被巨大的爆炸聲震得腦中嗡嗡直響,他幾乎站立不穩,大聲喊着問夏明朗:“什麽?”
夏明朗拉着他的衣服把他扔到另一個人的身邊:“你跟着他。”
秦若陽慌亂中只來得及看到半張還不算陌生的臉,再回頭看去,夏明朗已經沒了蹤影。
“宗澤。”對方很簡潔地介紹了自己,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連續不斷的炮擊逼得大家擡不起頭來,只能連連後退。左側坡地上的榴彈陣地也啞了火,被追得滿山亂竄,找不到一個消停的地方可以開一炮。
從軍營裏湧出來的士兵越來越多,烏鴉鴉地漫過來,給人一種鋪天蓋地的錯覺。這個軍營裏聚集着接近五千名戰鬥人員,即使在第一輪的毀滅性打擊下傷亡過千,夏明朗他們仍然需要面對百倍于自己的敵人。
宗澤擡手又擊斃了兩個趁着炮火掩護沖到近前的士兵,拉上秦若陽換一個陣地。
一發迫擊炮彈擊中了他們身邊的大樹,整個樹冠都被炸得粉碎,大大小小的枝幹落掉到地上。宗澤靈活地在這樣複雜的地型上奔跑,秦若陽卻被一根斷藤重重地絆了一跤。
“小心!”宗澤連忙扯住秦若陽的背包帶,把他提了起來。
子彈貼着頭皮從他們身邊掠過去,宗澤根本不敢停留,拉着人就跑;秦若陽來不及調整重心,被宗澤提在手裏跌跌撞撞地狂奔。
随着一連串的巨響,在叢林與鎮子的交界處燃起一片火海,這是夏明朗引爆了事先布下連環地雷。被斷了後路的追兵更是像瘋了一樣沖進林子裏,他們舉槍掃射,向所有會動或者不會動的影子開響。
到處都是子彈破空的嘯聲和擊中樹幹時的那種“噗噗……”的聲響,秦若陽感覺到有子彈削過自己的頭盔發出刺耳的尖叫,他大聲嚷嚷着:“慢一點,讓我站起來!”
忽然,他聽到一聲輕響,一篷熾熱的血水濺到他臉上,宗澤前傾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一頭撲到在地。
“我靠,我靠……操,媽的!”宗澤滾在地上掙紮,疼得咒罵不止。
秦若陽吓得大喊了一聲,連忙地抓住宗澤的背包帶子把他拖到一截倒地的大樹後面。
“你怎麽樣,怎麽了,怎麽了?打到哪兒了?”秦若陽在夜視鏡裏只看到一條長長的亮色光帶,一時手忙腳亂,甚至找不出宗澤中槍的地方。
“開槍!”宗澤忽然握住秦若陽的槍身,把槍口扭向後方
秦若陽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震耳欲聾的槍聲就在耳邊炸響,子彈從槍口噴出時激散的氣流幾乎燙傷了他的脖子。秦若陽吓得連忙側身讓開,在慌亂中看到十幾米外幾個敵軍陸續栽到在草叢裏。
半匣子彈幾秒鐘就打了個幹淨,槍聲一停,宗澤就抓住秦若陽的肩頭把他甩到身後,同時一只手操作步槍頂上了這個缺口,繼續火力壓制。
秦若陽幾乎不可思議地盯着宗澤,所幸激烈的槍聲令他瞬間恍悟,他迅速換好彈夾,拉槍栓上膛待擊,等待宗澤的子彈打盡的瞬間。
黑暗的樹叢裏不斷地亮起火光,那是麒麟們剛剛撤退時布下的詭雷正在接連不斷的被引爆。然而前面的敵人卻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秦若陽深深懷疑如果對方也有一樣的夜視設備,他可能早就已經被打成了漏勺。
宗澤把所有的手雷都拿了出來,通通碼在手邊,然後一個接着一個地扔出去。秦若陽瞪大了眼睛往前看,他幾乎已經能看到一大群人沖過火線向自己殺過來的情境,腦子像是凍住了,身體只有瞄準和射擊的機械反應。
宗澤感覺到有風從背後掠過來,越來越猛烈,眼前的草葉漸漸貼地伏倒,他忽然笑了起來……曳光彈在夜空中劃出美麗的光弧,從天而降!
援軍!終于到了!
宗澤借着直升機卷起的旋風扔出兩枚催淚瓦斯,然後拽出防毒面具貼到臉上。秦若陽伸出手來拉他,把他的半個身子架到肩上,連跑帶跳地退到了一塊大石的後面。
總算是安全點兒了!
秦若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含了滿口的血腥味兒,看來,剛剛過分劇烈的運動讓他喉頭的毛細血管爆了大半。
陳默靠在機艙門邊向下射擊,身邊滾落一地黃澄澄的彈殼。他看着下方烽火連天的戰場,無序的火光給他确定目标帶來了一些麻煩。陳默微微皺起眉頭,再一次貼近瞄準鏡,那裏的一切都與世隔絕。
陳默從不會去計算自己消滅了多少目标,他只是單純而平靜地遵循着某種規則在射擊:對最近處的目标,瞄準頭部;對中程的目标,瞄準胸口;對遠程的目标,瞄準軀幹的中心。
有兩發火箭彈從他腳下激射出去,這是一次聯合齊射,從四架直升機上飛來的火箭在半空中彙集成一行,一頭紮進洪斯鎮上最後一片石頭建築裏,據說,那裏是指揮部的所在地。
高射機槍拉出一條燦爛的光弧向他們追過來,陳默感覺到機身一側,向左路飛出一道圓弧,一排子彈射到機艙底板上,留下一長串的彈坑。低空盤旋時,高射機槍是直升機最大的威脅。
“放平!”陳默鎖定機槍手,直升機機師配合地飛出一條直線,陳默連連扣動板機,有至少五發子彈向那個方向飛過去,在空中劃出一個死亡的區域,嚴嚴實實地罩住了他。
共同盤旋在左路的三架直升機結成一個品字型的攻擊性陣型,火箭彈拖着長長的尾跡接連不斷地飛出去,将對方的迫擊炮陣地炸得人仰馬翻。
武裝直升機……是所有陸軍的天敵。
3.
等催淚彈的煙幕漸漸散去,連同槍聲也像是遠去了似的。宗澤又開始感覺到劇痛,那顆子彈還卡在他的肌肉裏,就像是被一根燒紅的鐵棍活生生捅進肉裏。
“幫忙!”宗澤從胸袋裏扯出一個小包砸給秦若陽,這是林珩的作品,這一包裏彙集了處理一次槍傷的所有材料。
秦若陽定了定神,把夜視儀和防毒面具都扔到一邊,空氣裏還殘留着一些瓦斯的刺鼻味兒,這讓他的眼前有些模糊。秦若陽把小手電簡咬在嘴裏,用刀子割開了宗澤的作戰褲。
傷口在大腿上,被撕破的皮膚和肌肉外翻着,血水不斷地湧出來,像一張血淋淋的大嘴,秦若陽只覺得無比愧疚,視野越發模糊了起來。他用力擦了擦眼睛,找出鹽酸利多卡因在傷口邊緣紮了一針,然後抽出一塊消毒紙巾,仔細地擦拭起手指。
“好了?”宗澤感覺到疼痛減輕,詫異地問道。
“沒,剛剛上了麻藥。”
“速度!”宗澤有些焦躁,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的動靜。
秦若陽沒有理睬宗澤,他用消毒紗布擦幹破洞裏汪着的血,拆出一枚刀片将傷口豁開一個小小的十字,然後把鑷子探進去夾住了子彈的尾部。
“忍着點。”秦若陽手下微微旋轉,感覺着彈道的軌跡把子彈往外拖。
“廢……我靠……”宗澤咝聲咒罵。
“放松!”秦若陽感覺到他手下的肌肉繃得像石塊一樣堅硬。
“我知……知道。”宗澤咬牙切齒。
秦若陽只覺得全身是汗,鑷子汗津津地捏在手裏幾乎要滑脫,只能狠狠心閉上眼睛不聽也不看……忽然手上一空,就聽到宗澤長長地喘了一口氣。秦若陽睜開眼睛,看到一枚血呼呼的子彈頭夾在鑷子上。
“給!”秦若陽随手把子彈扔到宗澤胸口。
“啊?”宗澤莫名其妙,也懶得去撿。
秦若陽顧不上說話,連忙拆開止血粉灑到傷口上,然後拆出一根帶線的針,粗針大腳地把傷口縫合了起來,最後塗上消炎藥膏,端端正正地貼上了一塊防水膠布,用長紗布徹底地裹了起來。
“呼……好了!”秦若陽把手電吐出來,看了看表,驚訝地發現自己原來只忙活了不到十分鐘。
“技術不錯!”宗澤豎起大拇指,湊到秦若陽鼻子底下去。
“得了,”秦若陽把宗澤的手推開:“要不是我……”
“行行,咱們什麽都不說了。”宗澤撐起上半身。
秦若陽看着那枚子彈從宗澤身上滾下來,連忙撿了起來:“不要啦?留着做個紀念吧!”
“也是哦,這還是我第一次挨槍子兒呢。”宗澤捏起那枚小東西對光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內袋裏。
“撤吧。”秦若陽抓住宗澤的手腕架着他站起來,他一向覺得自己軍事技能過硬,可現實讓他清醒地認識到有些戰場是不屬于正常人的,他已經夠累贅了,不能再把人累贅死。
宗澤試着走了幾步,無奈地點了點頭,拿出GPS校正當前坐标。撤退路線和集合點是早就定好了的,夏明朗一向不贊同隊員們硬撐,用他的話來說,一個傷員的任務就是少給人惹麻煩。
宗澤核對完地圖,确定離他們最近的集合點就在剛剛趟過來的那條河邊,秦若陽有些不解,那條河有多難渡夏明朗是知道的。但是宗澤沒有表現出任何疑問,秦若陽發現夏明朗所有的部下都仿佛天然地信任着他。
天還是很黑,在叢林裏連星光都無法透入,然而這才是最安全時刻。身後并不太遠的地方傳來大大小小的爆炸聲,硝煙與戰火一刻都沒有停歇過。
走了好一陣子,眼前的樹叢終于變得稀疏起來。
“快到了。”宗澤小聲提醒。
河邊是一個開闊帶,這種地方最危險,秦若陽不自覺地緊張着。他們趴伏到一個草叢後面,屏氣凝神地觀察四周的動靜,河床兩岸靜悄悄的,看不到一點人跡。
來早了?秦若陽有些疑惑。
“先歇會兒,他們要再等等。”宗澤已經和夏明朗溝通完畢,輕車熟路地布置起暫時掩護陣地。
秦若陽連忙啃了一根能量棒,然後痛痛快快地灌下去幾口水,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就這麽餓,明明一個多小時前剛剛吃飽。
槍聲從洪斯那個方向傳過來,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近。兩架直升機齊齊躍出林梢,盤旋在河谷裏。
“他們來了!”宗澤喜不自勝。
天色已經漸漸開始亮了,不帶夜視儀的視野甚至要更舒服一點,秦若陽看到一小隊人馬從林子裏竄出來,一架超低空貼地飛行的直升機從他們頭頂掠過,然後這些人全都飛了起來。
秦若陽用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這才看清機艙下面還垂着幾根長繩,戰士們抓住繩索輕松飛過了河谷。秦若陽有些想笑,有時候你得承認夏明朗真他媽是個天才。
眼看着又一拔人馬飛過了河,秦若陽聽到背後的槍聲越發稠密起來,交火線已經越來越近了,他連忙架着宗澤站起來,兩人三腳連跑帶跳地向夏明朗他們沖過去。
“怎麽?”
秦若陽遠遠地就看到夏明朗目光一凜,宗澤已經連聲回答了:“小事小事,皮肉傷,沒傷到骨頭。”秦若陽只覺得臉上發燒,難受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一架直升機火力壓制,另一架直升機又貼地盤旋過來。
“上!”夏明朗推了秦若陽一把。
“可是,你的腿……”秦若陽忽然慌了,一把拉住宗澤:“你等下怎麽落地?”
“沒事沒事,我們有辦法。”宗澤連忙解釋道。
“速度!”夏明朗一腳踹在秦若陽屁股上。
秦若陽下意識地跳了起來,雙手抱住了繩子。就像串蚱蜢一樣,聚集在河邊的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飛了起來。秦若陽看到機艙裏正有人把宗澤往上拉,心裏終于安定了一些。
這時候,追兵已經貼近了河道邊緣,對天掃射的确是很不容易打準的,但是擋不住他們槍多,半空中的流彈幾乎結成了網。秦若陽從來沒有在同一時間面對過如此衆多的子彈,“嗖嗖嗖”的破空聲像尖利的哨子那樣切割着他的耳膜。
不過幾十秒鐘的飛行時間,此刻變得比一個世紀還要漫長。忽然背上一股大力撞上來,把他淩空抛起,像個陀螺那樣在半空中打轉。
秦若陽的雙手雙腳都緊緊地纏住繩索,慘叫連連。
我中彈了……還好,我有穿防彈衣。
“穩住……”夏明朗懶洋洋的調侃裹在狂風中砸向秦若陽。
秦若陽咬牙切齒地瞪過去。
懸在夏明朗下方的一個戰士忽然驚呼了一聲,秦若陽看到一箭血水從他肩膀上射出來,雙手瞬間松脫,整個人直直跌下去兩米,在慌亂中,只來得及用步槍堪堪卡住繩索,搖搖欲墜……
“小心!”秦若陽大吼。
就在他全身熱血上湧卻束手無策之際,夏明朗已經像一只靈巧的鳥那樣仰面倒懸下去,他用小腿絞住繩索,雙手穩穩地拉住了那位戰士肩上的背包帶。
秦若陽咽了一口唾沫,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
河道的另一邊,在他們自己的陣地上,兩架火神炮驟然響起,槍口吞吐着半米長的火舌,曳光彈在光滑的河床上鋪出一片珠光,半陷在淤泥裏的敵人根本來不及避閃,像秋天的麥子那樣一片一片地倒下去……
秦若陽終于明白夏明朗想幹什麽了。
誘敵深入,半渡而擊!
這是最完美的伏擊時刻。
直升機帶着他們飛過河谷,在離開交火線稍遠的一塊空地上壓下高度,繩子上的蚱蜢們迅速跳了下去,甚至包括那位剛剛手臂中彈的戰士。
秦若陽連連吸氣,松手從3米多高的地方跳下,雖然他按标準做完了全套落地動作,雙腿還是被震得發麻。
戰士紛紛跑向自己的陣地,他們在火光交織中隔岸相望,好像不要錢似地傾洩着子彈。
機槍手永遠是最引人憎恨的存在,秦若陽親眼看着一名操作火神炮的槍手被子彈掀翻了出去。然而,根本不需要半秒鐘,馬上就會有人頂起那個位置,粗大的彈子源源不斷地被吞入那頭巨獸,化為足可摧毀一切的利器。
幾枚RPG彈拖着長長的黑煙在天空織出一張網,直升機艱難地躲避着,拉高機身,然後再俯沖,做出漂亮弧線。夏明朗現在充分相信聶卓派出了他最好的,像這種水平的機師,在中國部隊裏并不多見。
忽然,一架飛機被高射機槍擊中,在半空中旋轉起來。
“A3請求返航,A3失去戰鬥能力,請求返航。”
耳機裏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脆,似乎不是主機師在說話,夏明朗來不及細想,只是簡單回複道:“同意。”
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夏明朗緊張地看着河對岸,剩下的三架直升機又一次列出品字型攻擊陣型,強火力壓制,12.7MM的機槍彈好像犁地一樣濺得泥水橫飛,順利掩護着失事飛機脫離戰場。
天已經徹底亮了起來,清晨的薄霧彌漫在這片河谷裏,天邊燃燒着血色的紅光,看不清是朝霞……還是火焰。
“準備撤了。”夏明朗緩緩沉聲道。
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知道什麽時候結束……這是屬于戰争之王的天份。
大量的瓦斯彈從直升機上抛下去,那種令人崩潰的煙氣與晨霧融合在一起。直升機以20公裏為一個區段,以“蛙跳”戰術帶着戰士們分批脫離戰場。
這是一次不對等的作戰,以裝備、技術與戰術的絕對優勢壓倒作戰人數的絕對劣勢。當夏明朗指揮這一次戰鬥完美收官時,還沒有意識這一仗會成為一個标本,被後來的中國陸軍研究上好多年。
在離開洪斯不到一百公裏的一片坡地上,幾個大型軍用帳篷次第排開,這個依山臨水的好地方,易守難攻,而且有罕見的大片平地,方便直升機起落。這裏是夏明朗撤退的終點,張浩江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在等待他們。
當宗澤乘坐的直升機最後停穩,在機艙門打開的瞬間軍醫官們就湧了過來,還能行走的戰士們把重傷員擡下飛機。宗澤自己撐住機艙地板跳了下去,左腿着地時的劇痛讓他一下子仆倒在地。
反正不着急,宗澤決定趴一會兒,在他眼前是一條條飛快移動的腿,戰士們忙着把飛機上卸下的擔架分門別類。得益于出色的防護裝備和夜視的優勢,這次行動的陣亡名單超乎尋常的短,但是大量的重傷員讓這個野戰醫院四處彌漫着血腥氣。
軍醫官程徹站在帳篷前面分揀傷員,在他的身後是重傷員,讓他揮手擡向另一邊的是輕傷員,當他沉默時……
宗澤确定這就是他需要靠近的方向,他深吸了一口氣向程徹爬過去,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來:“嘿,你們誰幫他一把。”無數只手伸了過來,宗澤看到自己離開了地面。
翻過身,刺目的目光讓他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宗澤躺在單架上,擡手擋住了眼睛。
一個戰士遞給他一支點着的煙,宗澤把煙咬在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腎上腺素迅速消退的感覺讓人有些暈眩。
“嘿!帶感啊!嗯?”宗澤決定挑起一個話題,他不想暈過去,用一種萎靡不振的狀态去見醫生會讓他感覺太丢人。
“嗯,是啊!”戰士很激動,這是一名海陸的一級士官,還很年青。
“當兵一輩子,得有這麽一次。”宗澤重重地說道,他仍然慶幸他被帶了出來,那種戰鬥的熱血是一個軍人無法抵擋的誘惑。
“都沒想過還能這麽來一次。”小士官感慨地:“我本來以為,能拉去西邊剿個匪就不錯了。”
宗澤被擡到了程徹面前,程徹非常利落地剪開了他腿上包裹的紗布,宗澤很得意地笑了笑:“手藝不錯吧?”
“自己幹的?”程徹有些驚訝。
“不,兄弟幹的。”
“不錯!”程徹微微笑了笑,揮手讓人把他擡到另一邊去。
宗澤一路上都在很努力地左右看,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兄弟們是否還好,這對他很重要。直升機一批接着一批的把人送過來,柳三變開始清點起人員名單。
正午十二點,中國軍方發布緊急通告,證明我軍在昨天晚上對輸油管線的一次臨時突擊巡查中,遭遇到叛軍的猛烈襲擊。我軍在警告未果的情況下,對這種破壞和平進程的行為進行了堅決有力的反擊。中方再次呼籲各方保持克制與冷靜,回到和平路線圖所劃定框架中來……
陸臻坐在控制室裏聽完了這份輕描淡寫例行公事的報告。
一直站在一邊的海默似笑非笑地說道:“真會說話。”
“沒辦法,這是全世界公認的語法。”陸臻很平靜。
“嘿,我記得你原來很有追求的。”
陸臻失笑:“我仍然很有追求,只是明白了……現實比我想象得更兇殘。我只知道如果我們不這麽幹,等雷特打過來,門外那兩千多口人,恐怕一個都剩不下來。”
“哇哦,我還記得之前有人和我讨論過叢林法則與西方的僞善。”
“你要知道,我是個民族主義者。既然這個世界是叢林的,與其讓世界控制中國,不如讓中國控制世界。畢竟,縱觀歷史與現實,能活在一個強國治下,總是要更幸福一些。”陸臻笑道:“我想讓我的同胞更幸福一些。”
海默不以為然地吹了一聲口哨。
陸臻并沒有再多做解釋,他的神情漸趨寧靜,只留下一點自信的笑容在唇邊,胸口有一個東西在燙着他。
我這裏還好,夏明朗……你那邊還好嗎?
頻道裏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有時候,沒有消息可能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4.
戰鬥人員已經完全撤退出來了,直升機還在繁忙的起起落落,大型運輸直升機帶來了大量的藥品和食物,成箱成箱的瓶裝水從機艙裏搬下來。
柳三變已經清點完名單站到夏明朗面前:“我這邊失蹤了兩個。”
夏明朗的臉色馬上就變了,誰都知道在這種時候失蹤意味着什麽。
“你确定?”夏明朗咬住下唇。
“嗯!”
“把他們的編號給我……”夏明朗接通陸臻。
每一個戰士在出征前都随身攜帶了主動式的衛星定位系統,方便在失蹤時搜索坐标。
可是半小時以後,陸臻用一張直觀的衛星圖片宣告了一個殘酷的現實。他們失蹤的兄弟,目前正在洪斯城外的那片空地上,那是傳統部落舉行祭祀活動的地方。
高分辨率的衛星照片清晰得令人發指,夏明朗腦中不自覺的閃過那些懸挂在樹杈上的屍體。
“他們,不會,還活着了吧!”柳三變臉色發白。
“我去把他們帶回來。”夏明朗關上手持電腦。
“夏隊?”柳三變震驚地盯着他。
“我去把他們帶回來,”夏明朗平靜地:“無論他們是不是還活着。”
柳三變抿緊了唇。
夏明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好家,我去說服聶總。”
聶卓答應得出人意料地爽快,他甚至只問了一句話:“有沒有把握?”
夏明朗淡淡地回答他:“當然。”
四架武裝直升機,兩架無人偵察機,夏明朗都不知道聶卓已經在喀蘇尼亞布置了這麽多東西。當然所有這些加起來也比不上美軍半個營,但是以中國的家底兒來說,也已經算是能投到非洲的重注了。陸臻提醒夏明朗,這兩架無人偵察機都有高速攝像功能。
夏明朗聞言笑了笑:“把方進叫過來看着。”
方進蹲在屋角撓牆。
當然,當時在看着他們的,并不僅僅是方進而已。
下午2點,這是陽光最猛烈的時候,熾熱的空氣好像有形的實質,像膠水一樣在皮膚上流動。麒麟的隊員們又被招集起來,精神飽滿的,好像幾個小時前的硝煙戰火通通是浮雲。他們都受過好幾天不睡覺的訓練,注意力高度集中時甚至可以忽略外界的冷熱,那是一種心靈的狀态。
陸臻看着偵察機傳回的畫面,那是非洲大地廣袤無邊的叢林與山巒,他的夏明朗……還有他的兄弟們又在奔赴沙場。
這一次,是為了兩位同袍的尊嚴。
海默收到風聲,又專程趕來捧場,這女人現在一想到夏明朗連眼神都是綠的,就是那種綠油油浸透了美鈔油墨的色調。那些麒麟的戰将們在她眼睛裏都像是會走路的自動提款機,一個個價值連城。卻偏偏傻不呵的要為國效忠,不能在她手上轉化為實際購買力,這根本就是對戰鬥力的可恥浪費。
錢哪,這都是錢啊!
夏明朗越是神勇,海默越是看到大把的美元在黃河入海流。這會兒,她就像一個極度愛美的女人看到某個醜婦身披名牌珠寶在得瑟,那個心酸嫉妒簡直要折磨死她了。
“前幾天,我們從南中國海偷渡了一個人出來,順便幫他洗了一筆錢。”海默看着屏幕仿佛不經意似地說道,
“你真是越來越讓人讨厭了。”陸臻無奈地。
“什麽人啊?你搞違法行為,當心我舉報你……”方進好奇地。
“據說是做石油生意的,某公司高層。”海默作出神秘莫測的樣子,她知道什麽話最刺激人。喵了個咪的,做人決不能獨自郁悶!
“我不知道你三番兩次這麽掃興是為了什麽,但是……”陸臻嘆了一口氣:“這麽跟你說吧,就算老子豁出命去搶回來的東西讓一群混蛋糟蹋了一半,甚至糟蹋光了,我也一定要搶回去,決不便宜老外。我這個人的觀點一向都是這樣的,寧與家奴,不給友邦。”
“哇哦……”海默表無表情地聳了聳肩,好像沒事人一樣看着監視器。
我靠!居然沒戳中痛點!
“臻兒,你這也太傻了,這都看不出來?出來之前謝頭兒反複強調過,這妞就是在挖牆腳。對吧?”方進忽然得意洋洋地插嘴:“成天得吧得的,你不就是想說有人坐家裏狂撈錢,哥幾個在這邊出生入死也賺不了多少,還不如跟着你吃香喝辣的去?”
陸臻和海默齊齊挑眉。
“這難道不是事實嗎?”海默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
“幹嘛?是又怎麽樣啊?有人當漢奸,咱就不抗日啦?都這麽想,100年前就亡國滅種了!哎!你這就是瞧不起人,這麽點兒覺悟都沒有,咱還怎麽幹革命啊?第一輪政審早刷下去了!我跟你說,你還別激我,這是哥還沒空,等哥将來空了,就那幫拿人錢不幹人事兒的,哥一個一個收拾去。給我黨清理門戶!”方進驕傲地。
“我黨……”陸臻指了指自己胸口:“你還沒寫過入黨申請書……”
“哦,沒事兒,幫貴黨清理,一樣的。”方進很大方。
海默左右看了看,苦笑着嘀咕了一句:“Interesting!”
“我說,你們看電影看得挺高興啊?”夏明朗終于有些受不了了,雖然這種插科打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人們的緊張情緒,但是,兄弟們好歹也是在幹一票高風險的活兒,連老婆都這麽不上心,這可怎麽好。
“還缺一桶爆米花。”陸臻笑道。
“抽死你。”夏明朗不屑地。
“哦,夏隊長……”直升機機師遲疑不決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怎麽了?”
“還有半小時。”
“嗯。”夏明朗略頓了一頓,只覺得這聲音耳熟:“你那個A3怎麽了?”
“嗯,哦……飛機得送回國大修了,廖機長的情況還可以,醫生說還可以。”
“行。”事到如今,人生除死無大事,夏明朗自然不會特別挂心,只是随口說道:“以後說話聲音敞亮點兒,別像個丫頭似的。”
夏明朗聽到頻道裏一聲輕笑,似乎是另一位飛行員忍不住了。
機師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嗯,我本來就是個丫頭。”
機艙對話走得是揚聲器,這下子整個機艙裏的小夥子們都來了精神,夏明朗左右瞅了瞅,不得不承認對于一群老光棍兒來說,一個丫頭的吸引力是無敵的,尤其是,這丫頭還能開飛機。夏明朗花了一分鐘時間認真考慮了一下,決定回國以後勸嚴頭招點女飛進來,硬碰硬的粗活兒女人幹不來,開點子小飛機還是可以的,男女搭配,到底幹活兒不累。
夏明朗拿定了主意,低低咳嗽了一聲:“準備戰鬥!”他停下來看着衆人的神情,很滿意自己這張老臉的影響力。
還有20分鐘,又到了讓世界消失的時候了!
夏明朗的方案很簡潔,然而詭秘。
據說,早在朝鮮戰争的時候,中國軍人的騙術與奇襲就震驚過美國聯軍,是時候讓這個看家寶再現江湖了,戰争是死亡的藝術,而不是粗笨的輾壓。
獵獵的風從夏明朗腳下流過,天空藍得發白,不遠處是他們剛剛戰鬥過的地方,大地與樹木都染着戰火的焦痕,觸目驚心。
常濱和武千雲在給自己加防護,他們将用兩套防彈衣把自己的整個軀幹與大腿都包裹起來。
一些遠離營地搜索的雷特軍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零星的子彈飛向天空,還沒碰到直升的艙底就已經沒了力道。而在遠處的營地裏,則是一片人仰馬翻的末日景象。
夏明朗四機編組排成一個正方形的防禦方陣,迅速的向洪斯掠過去。
在他們腳下的叢林裏,一些士兵正拿着槍彷徨無依地仰望天空,猶豫不決着,他們到底應該戰鬥還是逃走。機群從他們頭頂飛過去,螺旋槳卷起得氣流吹動了他們身邊的樹葉,遠處的高射機槍與僅存的幾門防空火炮已經整裝待發。
“開火!”夏明朗沉聲下令。
第一次齊射,12枚火箭彈次第發出,爆炸出橘紅色的火焰,在陽光下閃過,像一朵朵豔烈的花。加挂在武裝直升機下方的火神炮開始吞吐火舌,明晃晃的彈殼像黃金瀑布那樣從半空中傾洩下來,強火力壓制,讓下方的雷特軍四散逃亡,方圓一公裏以內的人都無力擡頭放上一槍。
夏明朗站在艙門邊給并排飛行的陳默一個行動的手勢,四架直升機馬上換了一個編組飛行的方式。以夏明朗的座機居中,另外三架飛機在外圍呈等邊三角型,拱衛保護,穩穩地懸停在祭壇的上方。
這是一個用石頭圍起來的小片空地,一棵幹枯的老樹孤獨地站在這血與火之間,在樹下,有兩個用原木搭起來的門字型木架,橫梁上高懸着他們的兄弟……即使是屍體。
大量的催淚瓦斯和煙霧彈像下雹子一樣從投彈器裏落下去,引出濃煙滾滾。這些可怕煙霧被直升機下壓的氣流挾裹着向四圍飛奔而去,形成一個巨大的煙霧的漩渦。
常濱和武千雲各自深吸了一口氣,向夏明朗做出一個“可以”的手勢,從機艙兩側迅速地滑了下去,這種高速繩降的速度簡直比跳樓慢不了多少。幾乎在他們落地的瞬間,陳默與徐知着同時開槍,一邊一個,12.7MM的重狙子彈輕而易舉地轟碎了木架的橫梁……
常濱和武千雲齊齊沖了過去,搶在屍體落地之前把人撈進懷裏。
“收!”夏明朗看到武千雲他們一把拉住繩索絞到手臂上,果斷下令。
電機帶動絞盤拉着他們像飛一般地拔地而起……
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如果你說句話,眨一下眼,吃一顆爆米花可能一切就晃過去了,只留下你對着屏幕茫然的困惑……噫?
在幾百公裏以外的南珈,有三個人也是這樣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直到海默忽然激動地喊道:“我的天,他值一百萬,你相信嗎?他一年起碼可以值一百萬……我完全沒想到,他怎麽能這麽幹?”
陸臻輕輕呼出一口氣,微笑着:“我從來不會去想象他要怎麽幹。”
只有方進哭喪着臉,傷心得好像有生以來存下的所有□都被格式化了一樣。
在遠方,千裏之外的地方,一個警衛森嚴的辦公室裏,聶卓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他的心情很複雜,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希望親臨現場,他看過夏明朗給他發過來的行動計劃,但是那遠遠比不上親眼目睹時的震撼。太快了,太精準,每一個細節環環相扣,像一場掐着秒表計時的雜技,一氣呵成。
在萬裏之外的地方,一個更為警衛森嚴的辦公室裏,一位面目溫和的中年男人低聲問道:“這是成功了嗎?”
“應該是的。”
“沒有傷亡吧。”
“看起來沒有。”操作儀器的少将很有禮貌地回答道。
柳三變站在停機場的邊緣,看着機群從地平線以下升上來,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呼吸困難,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跟他的肺争奪着空氣。他并不想哭,眼眶裏沒有一點濕,他并沒有想過會這樣,曾經他是以“心軟”而聞名整個連隊的。他只是站在那裏等待着,一種比愛恨更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胸口。他依稀記起小時候和爺爺聊天,那是位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兵。
“打仗的時候會害怕嗎?”
“不怕,子彈響起來,就什麽都不怕了。”
“看到死人也不怕嗎?”
“來不及啊,臭小子,得先把仗打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