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戰争之王】 斬首

【戰争之王】 第十章 斬首

1.

戰争是政治的延續,而實力是一切的根本。現代資訊發達,不到一天時間,夏明朗的赫赫武功就傳遍了整個南喀蘇尼亞。人們口耳相傳,消息越來越誇張,到最後,那些事兒聽起來簡直有如神跡。

勒多港的中國大使館門庭若市,各種政治撤掮客、中間商蜂擁而至。原本還在觀望地人們火速動了起來,正在對掐的軍閥跑得更快……他們生怕被對方搶了先手。而像吉布裏列這種與中方長期交好的軍閥勢力,此時成了最熱門的搶手貨,遠近的兄弟們都想湊過去問問:中國佬兒的脾氣怎樣,好相與否?

從各方試探性地蠢蠢欲動各自觀望到……紛紛倒戈相向,夏明朗只花了不到12個小時。

聶卓的戰略目的是決不可丢臉,夏明朗已經超額完成了任務。

等夏明朗正式班師回南珈已是午夜,陸臻正在巡查哨位,只聽得方進在廣播裏興奮地大喊:“隊長回來啦!”

陸臻不自覺仰望天空,星漢燦爛中,有幾個光點緩緩移近。

打勝仗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情,起初興奮無比,壯懷激烈,看着戰機躍入視野,狂風卷起衣領,那種感覺的确是舒暢而狂放的。

然而,首先降落的是尚可以迅速恢複投入戰鬥的輕傷員,他們的戰袍上還沾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通通凝固成黑色的斑點,滲透進布料的紋理裏……那生死橋上千鈞一發的驚心動魄撲面而來。

心情急轉直下!

陸臻連忙領着人過去,把走動不便的戰士們架起來往回擡。夏明朗随着第二架直升機降落,自然而然地從陸臻手上接過基地指揮權,重新布防南珈。所有的重傷員已經在前線醫院分流去了勒多港,随着一起分流走的是大批醫護人員。張浩江堅持追随夏明朗趕了回來,畢竟在有些時候,一将可值千軍。

停機坪上奔跑着匆忙的醫生與戰士,一個個黑影子攪得燈火缭亂,仿佛大戰将即的緊張與嚴肅。陸臻站在夏明朗身後問道:“傷亡率怎麽樣?”

夏明朗轉過身,擁抱他,有幾秒鐘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身體:“三死十一傷。”

起初因為勝利而帶來的狂喜被冰雪冷凍,陸臻含糊地應聲,用力拍了拍夏明朗的後背。他沒說什麽,也不必說什麽,歡樂共享,苦難同擔,這世間的一切你我都可感同身受,言語反而是最單薄了。

沒多久,夏明朗聽到秦若陽在身後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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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隊長……”秦若陽的臉色陰鹜得仿佛風雨欲來:“剛剛得到的消息,雷特打算把主力調向南珈。”

陸臻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睛:“他要幹嘛?”

“複仇!據說是為了榮耀。本來我們已經打算派人去談了,條件可以講,南珈我們也可以暫時撤出來,但是……”秦若陽挑了挑下巴,看向夏明朗:“他要你的命。”

夏明朗與陸臻對視了一眼,滿是無可奈何的苦笑。

“這哥們兒的腦子還留在中世紀。”陸臻嘆氣:“他們家小弟倒是忠心耿耿,一個個心甘情願地陪着他瘋。”

“也不一定……”秦若陽冷笑:“不過,雷特的聲望暫時是不可動搖的。”

戰争狂人總是最動人,傾國傾城的妖物多半長着道貌岸然的豪邁臉,從希特勒到東條……沒有一個不是蠱惑人心好手。陸臻正在感慨,便聽到廣播裏在喊他的名字。返航的機長剛剛收到通知,要帶陸臻回勒多港參加新聞發布會。

夏明朗看着陸臻向他揮手,直升機艙門關閉,在旋風中升起,漸漸消失在夜空裏。

“你是說,雷特手下也并不是鐵板一塊?”夏明朗轉頭看向秦若陽。

“那當然。”

“那麽,如果他死了,會不會好一點?”

秦若陽的瞳孔猛烈的收縮:“你打算怎麽讓他死?”

“這是個好問題。”夏明朗微笑着:“讓我們來研究一下。”

黎明時分,會議室裏燈火通明。渾濁的空氣浸透了煙霧,讓燈下的每一張臉都變得模糊起來。夏明朗有一瞬間的疑惑,陸臻怎麽沒去開窗,轉瞬間又想起:哦,陸臻不在。

戰事讨論已經告了一個段落,所有人都沉默着,煙灰缸裏的煙蒂像小山一樣越堆越高……終于最後一個煙頭壓塌了它,煙灰像雪崩那樣滾到桌面上。

“不行,太危險了!”柳三變率先打破了這凝滞的僵局。

“是敵非友,死他一個,總好過我們大家死好多。”夏明朗懶洋洋地解釋着。

“我知道,但是,太危險了……你不能去。”柳三變有些激動:“那都是他們的地盤,彼此連人種都不一樣,就算你能把他幹掉,你怎麽脫身?”

“我不去誰去?”夏明朗笑了,有些傲慢的:“誰能?”

“找本地人。”柳三變說道。

“哦,可是……”一直占着電臺通訊旁聽會議的吉布裏列不得不出聲表态:“我們做不到,要不然他早死了。”

夏明朗攤了攤手。

“我沒說你們。”柳三變煩躁地揮手,也沒顧上吉布裏列根本看不到,他有些懊惱陸臻居然不在,只能盯着陳默:“你也不說句話勸勸你們隊長。”

陳默聞言看向夏明朗,用他一貫平靜無波的聲調說道:“我跟你去。”

柳三變登時氣結。

夏明朗站起來開窗,晨光像金子那樣落了一地,讓所有人精神一振。

“就這麽說定了!”夏明朗看着窗外,他的整張臉都沐在晨光裏,連嘴唇都被染成泥金色,凝眉斂目,不怒自威。

柳三變感覺到壓力和慌亂,一下子徹底洩氣,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人是不可說服的……哦不,是不可違抗的。夏明朗平靜的側臉像凝固的雕塑,帶着無可言說的帝王般的威嚴;嘴角平直線條代表了他的不妥協,那是深入骨髓的自信,無人可以撼動。這讓柳三變莫名其妙地生産了一種是不是做錯了事的自我否定,而毫無疑問地,他只是本能地被這種壓迫感震懾了。

“散會吧。陳默留下。” 夏明朗沉聲道。

秦若陽收拾好電臺站起身等待,柳三變低着頭猶豫了一陣,終于一拳捶在桌面上,搶在秦若陽之前離開。

夏明朗聽到身後桌椅與大門的依次響動,最後會議室裏又恢複了寧靜,只剩下兩個人淡淡地呼吸與心跳聲。夏明朗慢慢轉過身去,陳默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

“隊長?”陳默輕聲問道。

夏明朗一直很喜歡陳默的眼神,清澈無垢,因為極致的純淨,所以有無與倫比的堅定。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夏明朗說道。

陳默微微擡了擡頭,有些詫異的。

“你得留下來。陸臻和柳三變都足夠聰明,也足夠有本事,但是聰明人都容易猶豫,不夠堅定……不像你。” 夏明朗垂眸看向地面,總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這麽多人裏我最信你,我把他交給你,幫我照顧好他。”

陳默想了一會兒,漸漸有些恍然的樣子。

“好,”陳默說道:“他會死在我後面。”

夏明朗一時錯愕,愣了一會兒卻又笑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向二弟托付大嫂的江湖老大。那種心情似乎是可笑的,卻又無比真摯。假如陸臻不是他的愛人,那麽此刻站在這裏聽他托付心事的……大約更應該是陸臻。可是現在,陸臻倒成了他最重的心事。

愛情真是一種奇妙的情感,那個人就住在你心裏,他強大而又柔弱;你對他極度的信任卻從來不能放心;每一次,當你想起他,滿心壓抑不住的尊重佩服卻又無比憐惜……就是這麽矛盾。

這就是愛。

此刻,在勒多港,陸臻剛剛洗完澡換好常服。穿衣鏡內那道挺拔的身影染了一抹金色的晨光,恰到好處地調和了陸軍制服過于沉重的松枝色,幻出青蔥的暖意,像早春時節枝頭的新綠。

梁雲山敲門進來,不自覺一聲喝彩:“到底是年輕,一覺睡起來就這麽精神了。”

“前幾天沒睡好。”陸臻微笑。

“是啊,昨天吓我一跳,認半天,都快不認得了。”梁雲山偏了偏頭:“走吧!先吃點東西,馬上開始。”

陸臻戴正軍帽,跟着他走了出去。

梁雲山經驗老道,知道此時謠言四起,所以趕在大清早各路媒體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招開新聞發布會,而且這次與上次不同,這一次中國是攻擊方,一切資料盡在掌握,而對方茫然無知。事發突然,新聞發布會上只有寥寥幾個常駐喀蘇的歐美大社記者,梁雲山頗為得意地向陸臻炫耀:就算牛記們看到報紙馬上包機過來都來不及。

雙方實力不對等,沖突自難發生,整個發布會顯得有些冗長沉悶,梁雲山再次重申中方的和平主張,呼籲聯合政府,呼籲文官制度。

陸臻聽着老梁侃侃而談,心裏不自覺地模拟做答,他只覺得有趣,順便試驗自己還記得多少外交套話。至于陸臻自己的臺詞更是早早就定好的:雷特是如何偷襲的,他們是為何去巡查的,怎樣遇襲,怎樣反擊……一張張圖片擺出來,死傷于炮火的難民,被炸毀的房屋,血流成河的南珈,證人的供詞,高射機槍拉長的火點與RPG的尾焰在夜空中交錯飛舞。

這是一條完整的邏輯鏈,幾乎不可撼動,在沒有更多消息來源的情況下,記者們除了速記和拍照再也找不到更多雜事兒可幹。

好不容易等到自由提問環節,大概是實在沒什麽可問了,三、兩個問題以後,話題不可避免地偏向了類似中國的“喀蘇戰略”或者“非洲戰略”這樣的宏觀而空泛的大問題,雙方交換着那些世人熟知的套話,發布會越發的無趣起來。

陸臻輕輕撚動着稿紙,默默估算大概還有多久可以結束。

一個尖銳的問題被突然抛了出來:“日前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克林頓指出,非洲應該警惕那些推行新殖民主義的國家。請問,軍官先生您對此有何看法。”

“我?”陸臻有些詫異,這畢竟不是他的話題,而且他這次并不接受自由提問。

“是,是的,我認為這是一個軍事方向的話題。”小記者看起來很激動,有些結結巴巴的。

陸臻想了想,給梁雲山送過去一個“放心”的眼神。

“我不是一個外交人員,我是一名軍人,我并不了解有些新詞的确切含義,比如說‘新殖民主義’。” 陸臻松開手中的稿紙:“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殖民’應該是用來形容……類似早年的美國開拓者們殘酷獵殺并奴役印第安人這一類的暴力行為。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個不實的指控!我們在非洲一沒搞種族清除;二沒有輸出饑餓與窮困;三沒有劫掠黑奴。我們一直平等待人,積極提供工作崗位,在客觀提升了這些地區的工業化水平與人民的生活水平,我認為這應該是新自由主義,而并非什麽殖民主義。”

“但是你們在這裏低價掠取資源!”

“這位先生,中方在喀蘇尼亞投資的所有油田都經由公開透明的招标程序……”梁雲山自然而然地接過這個問題,陸臻神色不動,平靜地看着這名小記者被老梁輕松打發。

發布會開了兩個多小時,更大的功能恐怕是對雷特隔空喊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切好商量。臨到退場時,小記者奮力擠到主席臺前,沖着陸臻喊到:“我參加過上一次,那時我以為你是個人道主義者,但現在我覺得我錯了。”

陸臻低頭看了他一眼:“當你看我順眼時,我就是人道主義者;當你覺得我的回答不如你想象,我就不再是了。其實我就是我,從來不曾改變過。”陸臻很有禮貌地笑了笑,埋頭收拾雜物離開。

時間緊迫,剛剛離了會場,陸臻就随着梁雲山直奔勒多機場,他們将在此各奔東西,陸臻回南珈,梁雲山去奈薩拉。總統大人的日子現在很有一點不好過,丢了大半個南部,面子上到底難看,連他自己部落的元老們都在考慮是否要換一個當家。

梁雲山前去斡旋,順便委托喀蘇方面的高官幫忙與雷特做更深的接觸。這種事聽起來幾乎匪夷所思,可卻是再真也不過的事實。在任何沖突的地方都是如此,各種勢力錯綜複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2.

這個季節的天氣涼快了一些,尚文凱開車時沒有關窗,長風吹透了陸臻的衣襟,梁雲山坐在副駕駛座上,忽然感慨道:“現在要再做點事太難了,要是再早一百年就好了。”

陸臻挑了挑眉毛,笑了:“那怎麽辦?沒趕上趟嘛。”

陸臻随意地開着玩笑,他和梁雲山幾番交道打下來,知道那也是位性情中人,早年的疏離不過是職業化的僞裝。

“那幫人,自己燒殺搶掠混出來的,老底還沒洗幹淨就出來裝聖人了。”梁雲山憤然,他受老一代教育出身的,對“萬惡的資本主義”相當沒好感……

“沒辦法,立場不同。”陸臻拍了拍的梁雲山的肩膀。

“他們就是怕了,懂嗎?中國這麽多人,人均想多占一點點,就是搶他們口裏大塊的食。好地方早讓他們占了去了,能給我們剩下點什麽呀。一窮二白,都得自己投資建起來,公路、鐵路、港口、輸油管線……容易嗎?”

“這就是工業時代。”陸臻說道:“你要發展,就需要市場,需要原材料。你發現控制生産更有賺頭,你發現自己的資源不夠要去外面找。你發現外面那些地方太爛了,你就得收拾。忽然有麻煩了,你想保護自己的項目和人員就得派兵。最後……你發現你得盡可能的控制世界。這就是貿易,300年來這個世界永恒不變的規則。唯一的進步在于,現代人手段更溫情了。”

梁雲山回頭看了陸臻一眼:“小夥子見識不錯啊,對經濟這麽有了解。”

“戰争是政治延伸,而經濟是政治的基礎,都是戰場,不能不了解。”陸臻微笑,三分謙遜的态度,卻更顯光彩。

“對,就得是你這态度。戰場!”梁雲山忽然激動起來:“我當年給小夥子上課的時候反複強調!有些話是用來說的,不是用來做的,這個世界還是叢林的,外面的豺狼虎豹那麽多,你對他們講仁義,就是對自己的同胞殘忍。”

“國內有人批評?”陸臻敏感地問道。

“一幫洋奴,生怕洋大人生氣呢,對世界格局還沒你了解。” 梁雲山不屑地哼了一聲。

陸臻失笑,尚文凱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似乎也覺得自己老板太激動了。

“對了,我們的油田真的是招标招中的嗎?”陸臻配合得換了一個話題。

“那當然,你當他們不會砸錢嗎?砸得比我們漂亮巧妙多了。我們靠什麽?還是成本低!老蘇管那麽大一個廠子,年薪才兩百多萬,老外怎麽比? BP随便一個小主管的年薪都得20多萬歐,人家一個加油站的加油工拿我們一個采油工的錢。”梁雲山嘆氣:“我們啊,但凡有一點成績,也都是苦出來的。”

“是啊,可有誰不是苦出來的?英、美、日、德……有誰起家的時候沒一本血汗史?”陸臻半開玩笑:“只能說他們命好,祖上苦完了,輪到子孫享福了。”

梁雲山哈哈一笑:“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舒坦點兒了,就指着咱們的兒孫真能享福吧。”

勒多港外是大片的荒漠,車行在天地間,總是開了很久都像還停在原地,公路上的行車并不多,即使和平已至,北喀蘇的政局仍然動蕩不堪,民生凋敝。

一輛重型大車從窗外閃過,被他們超越了去,陸臻看到車身上幾個中文字,指着問道:“運什麽的啊?”

梁雲山探頭一看:“糧食。”

“援助的?北邊也有饑荒?”

“是啊,本來糧食産量就低,一打起來就什麽都沒了,西南邊還有兩個大難民營,每天好幾十萬人張口要吃飯。”梁雲山撓撓了鬓角:“我今天過去也是為這事兒。唉……能不能先停一下,甭管誰當家,先把人收拾起來,這幾十萬饑民聚在一起,不鬧事才怪。”

不過大半年不見,陸臻發現梁雲山的鬓角已經白了大半,倒是能看得出實際的年紀來了。

“辛苦了。”陸臻由衷的。

梁雲山失笑:“比不上你們拼命的。”

陸臻的神色頓時黯淡了好幾分。

“振作點,小夥子,像你說的,我們這代人苦點,子孫就能享福了。”梁雲山轉過身,拍了拍陸臻的肩。

陽光下,梁雲山疲憊的雙目光彩煥然,豪情不減。陸臻有些受到震動,梁雲山只比他的父親小幾歲,算得上是同一代人,有同樣的堅韌與豪邁,自堅難困苦中成長起來,對這片家國故土有深沉的愛。那種愛難以言說,深入骨髓,讓他們看不得一點不平事,針砭時弊比誰都更尖銳……然而他們從未想過放手,更從無厭棄,鐵肩擔道義,責無旁貸。

支撐這個世界的,終究還是那些腳踏實地的人。

陸臻搭了個順風機,這是往南珈送糧的機子,為了節省班次,專門推遲了兩天好帶上陸臻回去,免得直升機起起落落的折騰。

軍用運輸機多半氣密性不佳,高空風冷,陸臻向機組借了兩件軍大衣裹上,縮在玉米堆裏美美地睡了一覺。等他醒過來時,艙尾大門已開,機艙裏彌漫着稀薄的雲氣,機組成員正準備把大包大包的糧食投放下去。

陸臻把自己的傘包拆開又重新疊了一次,這麒麟的習慣,永遠不相信別人疊的傘。

路過的機組人員看着他直樂,笑道:“別緊張!”

“嗯!”陸臻點頭。

機艙裏很快就變得空蕩蕩的了,陸臻走到艙門邊向給機組做出一個OK的手勢,在得到許可以後自己跳了下去,他不喜歡被人推,雖然有的傘兵會喜歡。

飛行高度很合理,這是只是一次常規跳傘,陸臻張開手臂撲進雲裏,地球的引力帶着他穿越雲層,蒼茫茫的非洲大地撲面而來。

在他身下,是朵朵像蒲公英一樣的圓型傘,那是差不多50噸糧食和各種維生素類藥品,差不多夠整個南珈地區維持大半個月。現在已是旱季,不再是作物瘋長,随便采點葉子果子都能當飯吃的時候。即使不能向難民提供非常充分的食物,也得保證他們不會餓死,因為再沒有比饑民更危險的存在了。

此刻,夏明朗正坐在南珈主樓的天臺上,這裏本來有個瞭望點,但之前的炮襲将它毀去了大半,彈片甚至削掉了頂樓的一角。夏明朗坐在斷垣殘壁裏望天上看,碧藍的天幕中飄浮着一只只白色的小蘑菇,要分辨哪個是陸臻很容易,因為他的傘是最小的,而且是長方形的。

柳三變領了人出去收撿物資,第一批糧食落在了門外,麻包砸在幹枯的灌木上,被尖利的樹枝劃開一個口子,黃澄澄的玉米粒子撒到地上,無數人湧了過去。

陸臻很快就發現了夏明朗,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即使在一百公尺以外都不會看錯。夏明朗向他招了招手,指間夾着半截煙,好像邀請的模樣。陸臻抽動傘繩,挾着風巧妙地轉向,他在學跳傘的時候踩點就練得特別好,有半專業運動員的水準。

夏明朗用力抽盡最後一口煙,把它踩滅到地上,然後張開雙臂站了起來。

陸臻刻意炫技,迎着夏明朗身前半米處落地,向前的沖力帶着他一個踉跄,一頭撞進夏明朗懷裏。背後的傘布飄飄蕩蕩地從天上罩下來,兜頭裹住了他們兩個人。

“呵呵,謝了啊!”陸臻哈哈一笑,扶着夏明朗的手臂站起,卻被夏明朗牢牢地箍在了懷裏。

“怎麽了?”陸臻感覺到有些不對。他一手挑高傘布,想去看夏明朗的眼睛。卻不想被夏明朗用手握住脖子,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深情而急切的吻住了雙唇。

唔?陸臻慢慢收回手,攏到夏明朗肩膀上,白色的傘布落到他們頭頂,好像糾纏的床單那樣包裹着。

“怎麽了?”陸臻小聲低喃,四肢湧上一種深刻的熱意。他的手指摸索到了夏明朗的腦後,輕輕地撫弄着他刺硬的發根,

“我們,昨天晚上開個了會。”夏明朗深深地看了陸臻一眼,那雙清透眸子裏泛着潋滟的水光,交織着禁欲與熱望,令人着迷。

“嗯?”

夏明朗按住陸臻的後腦按到自己肩膀上,更深地抱緊了他,頸項交錯,耳鬓厮磨。

“我想……讓雷特死會對所有人都好。”夏明朗低聲道:“我不是個善于守城的人,你知道的,我的專長不是這個。”

“所以?”陸臻偏了偏頭,詢問式的,他有一個預感,并不好,卻是他在心底已經默默想過千百次的。

“所以把我留在這裏用處也不大,但是把我放出去,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似乎是不自覺的,夏明朗每多說一個字都加上幾分力道,最後兩個胸膛緊緊地擠壓在一起,你甚至無法分辨到底在哪一邊跳動的心髒才是自己的。

“明白了。”陸臻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幾乎是釋然的。

夏明朗猛然放開了陸臻,他近乎困惑地看過去,卻從陸臻臉上看到了如往常一般平靜而從容的微笑。

“我早就想到了。”陸臻微微笑道。

“是嗎?”夏明朗感覺某種濕意從眼角湧出來:“你沒提過。”

“我相信你知道應該怎麽選擇,我什麽都相信你。”陸臻把傘布從他們頭頂掀開,随手收起,團在一起。

“是嗎?”夏明朗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剎那間湧上的情緒幾乎無法克制,他捂住臉,眼淚滑過手背:“我想了半天要怎麽說服你。”

“你不需要說服我。”

“媽的……老子編了一晚上瞎話一句沒說上。”夏明朗坐在斷牆上哭得近乎于放肆,他用力握住陸臻的手腕緊緊不放,往日的似錦繁花一瞬間掠過腦海,令人如此眷戀。

“那就說點別的?”陸臻蹲下身,仰起臉來看他,像個孩子似的。

“如果我回不來怎麽辦?”夏明朗用手背蹭着陸臻的臉頰。

“你說呢?我都聽你的。”

“不許改嫁!我在下面等你。”夏明朗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記住,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人,老子要有什麽萬一,做鬼也纏着你。”

“好啊。”陸臻輕輕地笑了,帶着所有少年人的意氣與一生的浪漫。

3.

對于中方的新聞發布會,雷特的反應是一份措詞更為嚴厲的聲明。他號召所有南喀蘇尼亞人行動起來,把中國人徹底趕跑。

中國人,是的,雷特這次換了個範圍更小的名詞來代替那個曾經被他用來拉仇恨的“外國人”,這代表着他已經為自己找到了後臺。

可是,在部落利益大過天的南喀蘇尼亞,這種口號能有多大實際的號召力實在值得商榷。多半是遠方的軍閥們搖旗吶喊,雷特周邊的軍閥們小心戒備。無論用什麽理由,上帝親臨也罷,沒有人會歡迎一位帶着大軍壓過自己地盤的憤怒将軍。更何況,當這群蝗蟲過境後,連什麽破磚爛瓦都不會給你剩下。

雷特就像一頭闖進瓷器店的公牛,每一節櫃臺的老板都盯着他,心情極度複雜。

我為你歡呼,你去撞別人!

老板們紛紛表态。

世事很少不合邏輯,即使表面上看起來感覺很瘋狂,那也只能代表着你沒站到對方的立場上看懂他的邏輯。夏明朗站在雷特的腳下往南看,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這哥們兒會成為南喀蘇尼亞的老大,為什麽這麽多人樂意跟着他“瘋”。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雷特想要的不僅僅是南珈,是中方手上的那幾個油田,他要的是從北往南這大片土地的實際控制權。所以他并不害怕得罪中國,只要南喀蘇尼亞是他的,确定是他的,他可以跟全世界做生意。借一個堂皇的口號,他派除的是異己:凡是與我做對的全是中國人的走狗!被走狗當然是很郁悶的,偏偏舉槍反抗還得背個國家叛徒的罪名,這就是沒搶着道德至高點的壞處。

夏明朗最後帶走了徐知着和方進,這是一個黃金三角,由兩名超級狙擊手和兩名強力突擊手組成,還有一顆連鬼見都愁的大腦。吉布裏列表示會全力協助夏明朗,當然,這也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選擇。否則,當雷特的大軍打着反華的旗號南下撈地盤,11區的實際控制者吉布裏列先生可是在劫難逃。

黃沙漫漫,南喀蘇尼亞的冬天仍然炎熱,只是異常的幹燥,長莖的枯草在風中獵獵作響,這裏是廣袤的非洲稀樹大草原。

夏明朗坐在指揮車裏,眼前的屏幕上緩慢地刷新着實時的衛星圖。他們從南珈消失的公開理由是協助吉布裏列建立防線,此刻他正在實踐這個理由。

“你确定他們真的會來?”吉布裏列站在車門外問道。

“當然。”夏明朗指了天空:“現在有兩個衛星就在我們頭頂,光學加紅外。車隊離我們還有十五公裏。”

吉布裏列把上半身探進車窗裏,在各種閃閃發光的屏幕和儀表盤上看了半天,仍然一臉迷茫。在他身後的散兵坑裏埋伏着一百多名戰士,幾輛改裝火力的越野車,十幾個小口徑槍榴彈發射器,以及各式機槍與火箭彈。他們要在此伏擊一個車隊,雷特的主力運輸車隊,運載着從邊境走私進來的糧食和油料。

理智告訴吉布裏列,夏明朗絕對是正确的,高翔和何勇的作戰能力在他看來都像神一樣,而夏明朗是他們的隊長。他們操作着他完全不能理解的高科技,完全不需要派任何偵察兵出去,指着一張他怎麽都看不懂的破圖輕輕松松地說道:“嘿,哥們,我們去把雷特的糧路斷掉吧!”呃,啊?吉布裏列當時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可是,情感的力量卻讓吉布裏列很動搖,那三個人一輛車看起來孤零零的,放在這天地間不及黃沙一捧。他們能有多大的本事,是有順風耳還是千裏眼,還是三頭六臂?吉布裏列聽說過夏明朗輝煌戰跡,但是人們對自己不能理解的東西總是□地懷疑着的。

吉布裏列回頭看看散兵坑裏埋伏的士兵,心裏莫名的焦躁。這是他最精銳的士兵,是高翔和何勇幫他精心調*教過的。他們能聽懂基本的英語作戰口令,并且射擊精準。無論犧牲哪一個,都會讓吉布裏列心疼萬分。

“準備吧!”夏明朗探出身去喊了一嗓子。吉布裏列連忙打消了他的胡思亂想跳回散兵坑裏。徐知着把反器材狙擊槍拆開,從供彈口的防塵罩到出彈口的彈殼收集器全擦了一遍,在這種天氣下作戰,太容易出現卡彈了。方進打開車頂的武器站出口,拉過三管加特林重機槍,再一次調校瞄具,然後把雙聯型陶式反坦克導彈的紅外瞄準儀拉到自己面前。

這輛車是在雷特正式宣戰之後,用軍機加急特快送過來的。特別加固的國産悍馬底盤,四輪獨立的胎壓自動調節系統,加裝反應裝甲和超厚防彈玻璃,擁有高敏度衛星信號接收器及小型陣地雷達……這簡直就是一臺手工樣車,技師們把各種各樣的好東西拼了命的往上裝,好蹭這些實戰的機會來檢驗自己的設計思想是不是對頭。

遠方的天際升起煙塵,現在不需要衛星也能看出來車隊臨近了。稀樹大草原沒有路,也不需要路,這正是麻煩的地方。比如說,你沒法兒在路邊埋地雷。

夏明朗合上軍用筆記本,爬到主駕駛位上坐下。

這是一個龐大的箭頭型車隊,由兩輛車載式自行榴彈炮開路,後面跟着它們的彈藥補給車。車隊的主體是十二輛油罐車和不下二十輛集裝箱車,兩翼掩護着十幾輛加裝了重機槍的越野車與加裝無後座力炮的中興皮卡,還有三輛運兵的大卡車。

方進屏氣凝神地盯着激光測距儀裏的數字,它在不斷地下降中,好像死神的鐘聲。

“準備了!”方進說道。

夏明朗把腳踩到油門上;徐知着打開車門上的射擊口,長槍抵肩。

“發射!”随着方進一聲低吼,兩枚陶式導彈同時彈射升空,空中突然爆發的尾焰氣流引燃了戰車前臉上用來隐蔽的枯枝亂草。夏明朗一腳油門到底,伴着巨大的引擎聲,戰車的車頭仰起,從隐蔽的淺坑裏直竄了出去。

在擋風玻璃外迅速飛散的火苗中,夏明朗看到導彈拖着白色的尾跡直直插入自行榴彈炮,猛烈的爆炸将車身徹底吞滅。後方躲閃不及的彈藥補給車一頭栽了上去,車上滿載的炮彈齊齊殉爆,竄出十幾米高的火焰,整個車隊驚慌失措地四散開來。

夏明朗加速再加速,一千多米的距離轉瞬即至。

方進握着三管加特林開了火,燃燒的子彈像一支沾了火的鞭子那樣揮出去,沒有加重裝甲的越野車在它面前就像紙糊的那樣,從裏往外噴着火,三兩下就碎了個稀爛。終于有敵方士兵反應過來向夏明朗開火,無後座力炮在匆忙間調轉炮口……

夏明朗非但沒有停車,反而加速往前沖,直接切入車隊主體與右翼越野車的間隔裏。雙方在相隔不到十米的距離對射,高速擦身錯過。對方的重機槍在車窗玻璃上留下成排的白點,子彈橫飛,冒着煙的彈殼在車身上跳躍,紛落如雨。一輛拖着無後座力炮的皮卡被方進射出的金屬洪流攔腰切斷。

徐知着這才拉栓上膛,瞄準一輛已經被他們甩到身後的油罐車。雖然車子在劇烈的晃動中,但是油罐的目标實在太大了,簡直閉着眼睛都能打中。12.7毫米的穿甲燃燒彈輕而易舉地在鐵罐上鑿開一個洞,帶着一串火光閃入。随即一聲巨響,巨大的儲油罐被掀到半空中,大塊大塊的罐體碎片燃燒着從天上砸下來,還未燃盡的汽油被沖擊波抛向遠方,那是從天而降的火,落地燃燒。大地頓時化為一片火海,敵方士兵紛紛從車上跳下去,四散着逃命。

“快,快跑!”方進從車頂的出口縮回來,七手八腳地撲滅頭盔上沾的火。

夏明朗把油門踩到極限,車子借助爆炸的沖擊力像飛一樣擦着火焰掠出去,一直開到對方重機槍的有效射程之外,才調轉車頭停車。

兩側吉布裏列領導的伏擊部隊也已經開始投入戰鬥,成排的榴彈與火箭彈像下餃子似的往下落。一輛瘋狂逃命中的運兵大卡車被兩枚RPG轟上天,幾十名大兵好像爆米花那樣迸開來落了一地。

到處都是火,紅外熱能反應已經完全靠不住,夏明朗打開陣地雷達掃描全區域,選擇新的回切路線。方進又重換了一箱500發的子彈,徐知着放下重狙,開始操作全自動煙霧彈發射器。不遠處,吉布裏列的部隊在重火力的掩護下,開始慢慢接近,打起了沖鋒。

“RPG!”方進在加特林的瞄準鏡裏看到一團火。

夏明朗正在操作雷達,自眼角的餘光中看到一道裹着火光的黑煙,□地踩下油門高速倒檔,車子一下竄出好幾十米,忽然180度U型側轉。RPG擦着車身左側掠了過去,撞碎在遠處的草叢裏,騰起一團豔色的火。

方進在車頂被甩得一頭撞在防護板上,連忙縮回來。夏明朗換檔加速,方向盤一下打到死,車身馬上像陀螺那樣急轉起來,高速運轉車輪與地面摩擦,濺起一片塵土,像一個碩大的黃砂障,把車子徹底掩護住,遠處的RPG射手一下子丢了目标。方進掙紮着爬起來,用雷達鎖定目标,調轉槍口一鞭子掃過去,得益于加特林重機槍的超長射程,這世界馬上令人安心了不少。

徐知着拍了拍方進的大腿,豎起拇指,方進頗為得意地裂嘴一樂,就聽得夏明朗暴喝一聲:“坐穩了!”戰車瞬間啓動,從黃砂障裏沖出去。

徐知着連連打出十幾發煙幕彈,滾滾濃煙列出一道道煙幕的牆,夏明朗踩着油門闖過去,一眨眼的工夫就往前搶了幾百米。

遠處正在與吉布裏列交火的敵方士兵馬上把注意力又集中到這個臺火神車上,也顧不上打不打得準,只是瘋狂的射擊。各式各樣的彈頭像冰雹一樣砸過來,車身正臉的反應裝甲一塊塊爆起。

“徐知着,再放一把火。”夏明朗喊道。

徐知着有些意外,油料在喀蘇尼亞是非常金貴的戰略物資,所以之前的戰鬥計劃是只炸一輛車。當然,在戰場上服從命令是□反應,在他腦子還轉過神來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幫他換槍上膛。

“10點方向,第二輛車!”在夏明朗下令的同時,油罐車應聲爆炸。巨大的沖擊波像水波一樣沿着地面擴散開,讓車子在大地上跳躍,就像海裏的船。

又是一片火海,沖天的煙柱騰起不下二十米,氣溫已經高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夏明朗一打方向盤擦火焰繞過去,利用加特林重機槍和大口徑重狙的超長射程在遠處給對手施加壓力。

從對面射出的子彈漸漸稀落下去,驚恐而絕望的士兵陸續投降,吉布裏列帶着人沖上來,開始清掃戰場。

投降的士兵們雙手抱頭成排地蹲在一起。吉布裏列正在指揮人馬把離火場太近的車子開走,這些都是他的戰利品,有了這些東西,車才能開,坦克才會動,人才有飯吃……戰鬥才有可能會勝利,而此消彼漲,雷特的實力就會大打折扣。

夏明朗下車檢查戰車的受損情況,雖然這輛車的外部已經毀了大半,輪胎與防彈玻璃上布滿了彈痕;防紅外塗裝被火燒得亂七八糟;回廠大修時,那些技師大概會心疼得淚流滿面。但是夏明朗對這車的性能還算滿意,即使達不到真正意義上全地型車的水平,也勉強能用了。

夏明朗摸出煙卷,在車身側面一小攤沾着柴油頑固燃燒着的火苗上點着煙。眼前是一片正在燃燒的血紅煉獄,被蒸騰的熱力扭曲着,像海市蜃樓一般。

夏明朗感覺到某種猶豫,那種從心底而生的隐隐的不踏實感。聶卓将權力下放,給了他全權決定任務內容的自由。于是,他其實也可以就這樣,打着不甚危險的醬油一直下去,想必也不會有人敢罵他不夠盡力,可是……

方進從車門裏爬出來,解開頭盔揉着自己那滿頭的包呻吟:“我感覺,我們的确要考慮遙控機槍平臺了。”

“你不是一直說遙控平臺打得不爽嗎?”夏明朗長長的吐出一口煙霧,彎腰抓起一把砂土拍滅了那團火。

“媽的,再不爽也比送命好啊。”方進提着頭盔跟在夏明朗身後:“防護板都快被我用頭撞穿了。”

“這倒真是個問題啊!”夏明朗用挾煙的手攬過方進的脖子,低頭看了看:“還真是,已經夠二了,可不能撞得更二點兒了。”

“隊長!”方進哭喪着臉。

“夏隊長!”吉布裏列迎上去,再看向夏明朗時的眼神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你們的傷亡怎麽樣?”

“還沒統計,應該不會太嚴重。”吉布裏列臉上洋溢着喜色,這是一場大勝,超出他人生經歷的大勝。

夏明朗放開方進,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太厲害了,太感謝了,中國派你來幫助我們……”吉布裏列由衷贊嘆。

“不是我,是我們!”夏明朗說道:“這次給你的支持力度可不小。”

“對對,是你們,你們都厲害。”吉布裏列連忙更正,見方進一臉的不在乎,這才放下心來。

夏明朗知道吉布裏列還是沒能理解,卻沒有再多加解釋。

我們……不是三個人,而是無數人。從頭頂那兩顆衛星,到麒麟基地裏數十人的技術團隊,日夜分析着海量的信息情報;從高速計算的軍用計算機,到性能出衆的專業戰車……這是一張完整而立體的産業網,這裏面的每一根釘子背後都需要成千上萬人來支撐。

而一切,才是完整的我們,才是戰鬥力的源泉。

我就是情報比你準,裝甲比你硬,馬力比你大,子彈比你狠……當面對射,你死我活!

這就是實力,最硬碰硬的東西,來不得半點馬虎與投機取巧。

夏明朗心想,要是老子也開着中興皮卡來打仗,你一定不會覺得我有多牛B。

“戰鬥結束了嗎?”秦若陽忽然利用衛星通信切入電臺通訊裏。

“嗯!”夏明朗向吉布裏列做了個手勢,走到一邊去。

“幫忙查一下,俘虜裏有沒有一個叫安東尼賽科的,他是我的線人。”

夏明朗下意識地擡頭望,遍地橫屍:“你怎麽不早說?”

“他發出求救信號,我才知道他在車隊裏。”

“我可不能保證他還活着。”

“明白,注意保密。”秦若陽冷冷地應了一聲。

夏明朗無奈,只能找吉布裏列商量,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位線人先生從俘虜中剔出來。兩個人正在讨論細節,卻聽着徐知着在電臺裏喊道:“隊長你們過來一下。”

“什麽事?”

“有異常,您過來一下。”

夏明朗問明了方位往裏走,越是接近戰場的核心地帶,溫度越是高得驚人,汗水還未流出就已經被蒸發幹淨。焦黑的地面上殘留着未盡的火,一小片一小片的燃燒着,空氣裏彌漫着燒焦皮肉的氣味。吉布裏列的手下們正忙着把車從火場裏開出來,只是很多重型車輛的輪胎都已經燒壞了,只能不斷地把那些好輪胎輪換上去使用。

“你看這個。”徐知着指着十幾米外的一輛集裝箱車,把紅外掃描儀遞給夏明朗。

夏明朗探頭一看,屏幕上一片人形的熱能反應,堆堆疊疊地擠在一起。

“特洛伊木馬?”夏明朗一愣,腦子裏反射似地蹦出來這麽一個詞。再一看,果然一貫謹慎的徐知着同志已經把人撤到了射擊角度之外。但是也不對啊……這麽熱的天,誰會用集裝箱運人,那還不得熱死幾個?

4.

“這個……”夏明朗俯下身去看了看輪胎,把紅外掃描儀扔給徐知着:“不用怕,輪胎都燒化了,但凡有埋伏也見上帝去了。”

當然,為免炸彈暗算,夏明朗用一小塊定向爆破炸藥從遠處炸開了門栓。嘩啦一下子,集裝箱後側的大門洞開,無數女屍像死魚一樣從裏面湧出來,赤身裸*體,皮膚有燙傷的痕跡,衣服都被扯得稀爛。

那居然是一集裝箱的女人,而且是年輕女人。有人把她們關進那只鐵箱子裏,當戰火漫延時,她們傾力全力也沒能撞開那扇門,被活生生烤死在裏面。

衆人目瞪口呆,膽子小點兒的“阿”得一聲慘叫着跳起來,再小一點兒的,已經趴到一邊去吐了。

“怎……怎麽回事?”夏明朗連舌頭都打結了,很少有什麽事能震得連他都說不上話來。

吉布裏列硬着頭皮上前看一會兒,湊到夏明朗耳邊說出一個詞:“營妓。”

“這也算物資??”夏明朗怒吼:“他從哪兒搞來這麽多人?”

“難民營,搶、買……都可以,有些地方用一捧玉米都能換一個女人。”吉布裏列不見得比夏明朗心理素質更過硬,只能說見慣不驚。

夏明朗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再怎麽鐵血,再怎麽鎮定,看屍山血海而不動色,也畢竟是男人。憐香惜玉是化在骨子裏的,在戰場上你死我活,鬥得是力。所謂賭命,願賭服輸。可貿然看到這一車慘死的妙齡少女,夏明朗還是被徹底震住了。

那麽年輕,那麽柔弱……花還沒開就謝了。

一個黑人小夥子急匆匆跑來,似乎是被夏明朗臉上的煞氣吓住了,猶豫了半天,才湊到吉布裏列跟前說了幾句。原來那位安東尼賽科已經被找出來了,黑哥們辦事兒粗糙,直接讓所有戰俘報了一通名字,回頭就把人提了出來。只是不明白老大要這人有什麽用,還麻利兒地多捆了幾道。

夏明朗放心不下他們辦事兒的水平,只能親自去接收戰俘,走開幾步又停下來,轉身指着吉布裏列說道:“按你們的風俗,給她們……找個歸宿。”

“那當然。”吉布裏列馬上說道。

為了避人耳目,夏明朗一直把人拉進車子裏面才松綁,方進和徐知着都被剛才那場面給吓着了,也不管這邊缺不缺人手都跑了回來,把清掃戰場的工作徹底丢給了吉布裏列。

安東尼看起來倒是很冷靜,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機警地掃來掃去,也不說話。

方進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活的線人,十分好奇,探頭探腦地湊過去問道:“你為什麽要背叛雷特?”

“我沒有背叛雷特。”安東尼斷然否認。

“呃……”方進傻眼。

“他根本不是我的族人,他殺了我們半個村子的人。我不需要背叛他……”安東尼越說越是激動,鼻翼呼呼地擴張着,像一頭憤怒的公牛。

夏明朗瞥了他一眼,用衛星頻道接通秦若陽,把電話遞了過去。安東尼警惕地喂了兩聲,馬上爆發出一大串夏明朗很難聽懂的土語。沒過太久,談話和緩下來。秦若陽的聲音出現在電臺頻道裏:“把他的車還給他,讓他回去。”

“回去?”夏明朗按住耳機,知道安東尼聽不懂中文,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這麽大一支車隊,逃掉幾輛車也不是不可能。安東尼願意冒險,我也不想斷了這條線。”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夏明朗總覺得風險有些大,擡眸盯着安東尼問道:“你開哪輛車?”

“我運豆子。”

豆子……嗯,豆子?夏明朗忽然皺起了眉。

安東尼心裏有數,遇襲時逃命當然更有效率。他的車停在戰區邊緣的地方,受損并不嚴重,只有碩大的箱體上嵌着幾個黑乎乎的彈孔。夏明朗拉開集裝箱後部的大門,裏面是一包包用粗麻布捆紮好的黃豆。

“你認識路?”夏明朗眯起眼睛,看着那黑洞洞的大門。散落的豆子在燦爛的陽光下呈現出溫柔的金黃色,從車箱裏瀉下來,像一個小小瀑布。

“當然。”安東尼有些莫名其妙。

“那麽,不介意我搭個順風車吧!”夏明朗微笑着。

嗯?……啊!安東尼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56扁刺鋒利的刃口沒入暗紅色的泥土裏,無聲而流暢地滑動着,陸臻坐在一截斷牆上,背後是寂靜的非洲的黑夜,月亮像銀盤那樣清澈耀眼。陸臻正在畫的是南喀蘇尼亞第五區的地圖,這張圖他每天都要看三遍以上,早就爛熟于心。雷特的主力暫時就駐紮在那裏,而他的先鋒已經滲透到南珈北部不到100公裏的地方了。

夏明朗下午報告了他的最新計劃,寥寥幾句話而已,只說了去路沒有歸途。當然,因為歸途無法計劃。

雷特一直與他的主力部隊呆在一起,要滲透到他身邊變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報部甚至已經開始秘密招募非洲裔殺手,不過……夏明朗還是搶在他們之前看到了機會。

一雙制式沙漠靴出現在陸臻的視野裏,恰恰踩在地圖的邊沿,陸臻的視線從下往上走……那人卻忽然蹲了下來。陸臻不自覺樂了,雖然背光看不清來人的面目,但是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一個人,會在私下裏把一個下蹲的動作做得好像規範軍姿那樣标準。

只有陳默。

陸臻收回視線,最後帶過幾筆,完成一張完整的地圖。陳默低頭看着,似乎在思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默忽然擡手按住陸臻的肩膀。陸臻詫異地轉頭,只看到陳默一雙眼睛在月下微微閃着光,明亮而濕潤,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卻倒不出來。

“默爺。”陸臻漸漸笑了起來:“怎麽了?”

陳默微微垂頭,又把視線投向了地面。

“默爺,如果小侯爺出事兒了,你會怎麽辦?”陸臻問道。

“報仇。”陳默蹦出兩個字。

“有道理啊。”陸臻點點頭:“我以前一直在想,如果夏明朗出事了我會怎麽辦?曾經有一陣我是心裏很有底的,我想反正他走了,我也不活了,也就沒什麽可怕的……哇靠,默爺,你松手!”

陳默眼神冷冷地站了起來,陸臻苦着臉活動肩膀:“至于嘛,骨頭都讓你捏斷了……”

“我答應過隊長不會讓你死的。”陳默但凡有一點怒氣,那聲調都像一盆冰水似凍得死人。

“哦,哦,我知道……”陸臻站起身,把56軍刺插回腿袋裏:“你放心。我發現當事情變得真正有可能的時候,我的感覺和原來完全不一樣。我感覺很安定,很平靜……一點也不害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理解這種感受,但是,你放心,我這裏沒什麽需要你特別擔心的。我發現無論發生任何事,他會一直好好的……在我心裏!我永遠也不會失去他,永遠!”

陳默眨了眨眼睛,顯然是困惑了。

“你将來可能會理解……沒準兒會。”陸臻發現他好像把陳默給吓着了,其實按陳默同志的大腦還遠沒能進化到殉情這一節,随便說句“我沒事兒”就能把人給打發了,他這純粹多餘表達。

陳默仍然一臉懵懂,盯着陸臻看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不要亂來。”

“那當然。”陸臻連忙保證,用力拍一拍陳默的胸口。

陳默退了兩步:“我回值班室。”

“嗯,我一會兒過去。”陸臻看着陳默在黑暗中消失,不自覺笑了起來。他下意識地低頭看,發現自己正站在地圖的中間,雷特主力駐紮的地方……不知道夏明朗是否已經到達了,會在什麽時候動手。

不過放手去幹吧,我的愛人,你将不老不死,沒有誰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值班室裏燈火通明,陳默已經離開了,巡查崗哨。郝小順守着一堆兒儀器在監控南珈的防衛,秦若陽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電臺邊上發愣,手邊是一小疊剛剛打印出來的紅外衛星圖。入夜後光學衛星已經回撤,夏明朗在集裝箱車的頂部加裝了紅外閃爍器,通過經緯度拟合,遠紅外衛星可以實時監控車子的定位。

“到哪兒了?”陸臻拿起一張圖看了看,圖像已經拟合過,黑漆漆的底色上标出顯明的紅點,旁邊用白色的印刷體寫着坐标。陸臻随手打開電子地圖尋找定位,秦若陽把最新的一張圖交到陸臻手上:“已經到了。”

陸臻點點頭,地子地圖上顯示出夏明朗所處的周邊地型。

“你覺得他們什麽時候會動手?”秦若陽湊過來看。

“不知道。”陸臻雙手抱肩:“我從來不會去想象他要做什麽。”

陸臻把地圖反複放大縮小,今天下午,衛星把雷特現在的駐地裏裏外外拍了個透。

“為什麽我們不能派飛機直接……轟炸了?就像北約那樣,搞個禁飛區?”陸臻忽然嘣出來一句,他終究是有些焦慮的。

“因為效果不好。”秦若陽在桌邊輕磕着手指:“我們研究過全球近期75次政治變革,結果表明,由外界強力幹預完成的政變會帶來更長時間的不穩定。除非我們的目的就是讓這裏不穩定,否則,強力軍事幹預是最壞的選擇。”

“這樣?”陸臻有些意外:“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出于人道主義的選擇。”

“你應該說,我們的利益符合人道主義的選擇。” 秦若陽有些疲憊地按着太陽穴:“一個國家情況很複雜,有人支持A,就有人支持B。你的手伸得越長越強硬,得罪的人就越多。你殺了一家人的兒子,他們全家都會恨你,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所以,血流得越少,和平越容易實現。威懾力應該施加給領導人,但沒必要讓民衆了解太多。”

“這樣。”陸臻微微笑了起來:“師兄,我覺得,你現在想問題和原來完全都……不是一個深度了。”

秦若陽失笑:“這一年活得比二十年還久,怎麽能不想深一點?”

正在說話間,最新的紅外衛星圖在屏幕上一行一行地刷新出來,陸臻在餘光中掠上一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秦若陽順着他的眼線轉過頭去,屏幕上顯示着一大片鮮豔的熱能反應……

“動手了?”秦若陽失聲道。

陸臻緊緊抿住下唇,拉過鍵盤操作,夏明朗帶去了不下60公斤的高能炸藥,幾乎把吉布裏列的庫存搜羅一空。不同分辨尺度的拍攝指令沿着無形的電波傳遞到衛星上。陸臻感覺心跳得非常緩,然而沉重無比。

“怎麽樣?”秦若陽有些焦躁地問道,他畢竟不是專業人士,看不懂衛星圖的細節。

半晌沒等到陸臻回答,秦若陽猛然一擡頭,卻又愣住了。陸臻不帶笑意的面孔看起來無比嚴肅而認真,平靜的眼神帶着莫名的威懾力;當最後一絲輕快的氣息從他眼底褪去,那種凝神專注的眼神背後閃着強烈的征服欲望。

紅外衛星調整了拍攝的頻率與範圍,打印機發出繼續不斷的輕響,打印好的衛星圖片像雪片一樣飛出來。陸臻随手推開桌上的雜物,把衛星圖一張張鋪開,凝神估計爆炸的當量與交火地點。

這就像一場無聲地默劇,一桢一桢地推進着,向陸臻展示出一派鋒火連天的景象。他甚至能感覺到火焰炙烤到皮膚的痛感,子彈擦着頭皮飛過時那種發根發麻的觸覺。夏明朗在他腦海中快速地移動,射擊……然後消失在暗夜裏。

“看樣子是真的動手了。”秦若陽移開電臺話筒,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有兩撥線人冒死聯絡他,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情況怎麽樣?”陸臻問道,眼睛仍然盯着最新的圖片。

“不清楚,只說很亂,有一架直升機叛逃了,火箭彈亂掃,司令部炸得火光沖天的……”秦若陽不自覺一頓,詫異地看到陸臻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似乎有些無奈的,卻又有種異乎尋常的……溫柔?

陸臻指着圖片上模糊的一點:“這兒。”

秦若陽拿過去細看,好不容易從強紅外背景下看到一個模糊的直升機輪廓。

“是夏隊在開吧!什麽型號?”秦若陽啧啧稱贊。

“看不出來,不過……直升機嘛,還不都一樣。”陸臻挑了挑眉毛,把直升機的圖型标尺傳回麒麟基地,讓劉雲飛随時鎖定這架直升機的動向。

“怎麽個情況?隊長成功啦?”郝小順丢下自己那攤活兒,探頭探腦地過來張望。

“自己看。”陸臻把最新的圖交給郝小順,坐回到電腦邊。他有種莫名的預感,夏明朗在直升機上。假公濟私之下,當然男人比戰果更重要那麽一丁點。

直升機在打光了所有的彈藥後迅速往東飛去,陸臻看到火炮陣地上一片紅點,想必所有的炮口都已經打得發紅。他閉上眼睛,想象從地面射向天空的彈串,像密密麻麻的釘板,穿越它需要非凡的勇氣。眼前是縱橫交錯,流動着焰光的彈道,烈風切過□的皮膚,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拉扯着你一樣,喉嚨焦渴,在狂風中幹得像沙漠。

陸臻想起曾經演習時夏明朗帶他們跳傘,腳下是高炮陣地閃爍的火光,夏明朗站在機艙口笑得白牙亂閃,親昵地把人攬過來,然後一腳踢出門外。那個時候也是這樣,黑暗中,無窮無盡的風……

“不好,組長!”郝小順喊道。

陸臻霍然睜開雙眼。

“直升機目标跟丢了。”

“怎麽會?”陸臻直接調取原始衛星圖做圖形分析。

郝小順有些忐忑得指着直升機最後出現那張圖片說道:“半分鐘前剛剛消失的,應該是在拍照的間隙裏落地了。”

很快,劉雲飛傳回服務器系統分析後的結果,确定直升機消失在距離雷特核心司令部十六公裏遠的一片叢林裏,因為四處都是炮火落地後燃燒着的彈坑,所以不能分辨具體位置。

“我覺得隊長他們應該迫降了。”郝小順故意樂觀地說道。

陸臻默然不語,值班室裏的氣溫瞬間降了好幾度。

“我……嗯,有個好消息,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現在說?”秦若陽打破沉默,也沒管陸臻是不是在意,便自顧自說了下去:“剛剛得到的消息,雷特重傷,軍中第二號人物希瓦德被狙擊手擊斃。連帶還死了一個警衛頭子。”

“只是重傷?”陸臻皺眉。

“據說擡出來全身是血,憑他們的醫療條件應該也撐不了多久。”秦若陽沉吟了一下:“我通知吉布裏列宣布對此事負責。”

“哦。”陸臻無意識地應了一聲,他知道秦若陽并不需要跟他商量。

桌子上的紅外衛星圖鋪得滿滿地,好像連環畫一樣,串起一整場戰鬥。陸臻一張張反複翻看,卻仍然估計不出夏明朗具體幹了點啥。那家夥有種神奇的指揮藝術,可以把身邊的一切都利用起來,像早就計劃好了似的。

秦若陽輕呼了一口氣,在陸臻身邊坐下,把頭上纏的耳麥拉下來扔到桌子上:“現在就只能等了。”

“不會有事兒的。”陸臻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為了保密起見,也為了減輕負重,夏明朗三人出發時沒有攜帶任何長途通訊設備。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會在找到安全的隐蔽所以後,利用紅外閃光燈向衛星報告自己的坐标。

此刻,吉布裏列與五區的地頭蛇們已經坐上皮卡出發,在第五區各處開花,好趁亂收拾掉一批雷特的殘部,把他們打回老家去。受過簡單夜戰培訓的吉部軍,将在戰場上檢驗自己最近訓練的成果。一切聽起來很順利,陸臻告訴自己暫時忘記直升機的事兒,盡管它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但是你得相信夏明朗可以制造一切不可能,這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兩個小時以後,衛星捕捉到了第一個紅外閃光信號,值班室裏彈冠相慶。差不多天快亮的時候何勇帶着吉布裏列的一支小隊收複了那個地區,發信號的是徐知着,但也只有他一個。

徐知着利用吉布裏列的長途通訊裝置向總部報告戰況,原來當時他們兵分兩路,徐知着負責隐蔽狙擊,而夏明朗和方進負責搶奪直升機。在裝滿了豆子的貨車大爆炸以後,直升機從空掃射,将現場攪得一片混亂,雷特軍的高層被保镖們簇擁着從房屋裏跑出來。徐知着就像打靶一樣,挑看起來顯眼的大人物射穿了好幾個。

彼時夜黑風高,兵荒馬亂,徐知着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塗成黑色,防彈衣貼身穿在寬大的襯衫裏面,看起來俨然就像一個強壯的非洲黑小夥兒,混在四散出擊的士兵中間順利地溜了出來。

但是夏明朗和方進仍然沒有消息,某種隐約的忐忑在衆人眼底堆積,雖然沒誰相信這兩人會在野外出什麽問題。就像陸臻說的,即使小行星撞擊地球,他們也會是最後一撥消失的人類。

天色漸明,刺目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爬到桌面上。陸臻起身去拉窗簾,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模糊的嘶吼。陸臻略微愣了一下,卻并沒有在意。不一會兒,陳默在通話器裏呼叫:“你過來一下,有問題。”

“唔?”

“嗯,吵起來了。”陳默不是一個善于處理糾紛的人,他對敵人永遠比對自己人更有一手。

陸臻匆匆跑向事發現場,隔老遠就看到一大群人圍着,泾渭分明的集成幾個陣營,彼此虎視眈眈。陸臻有點頭疼,這是最麻煩情況,他舉起手高聲叫喊着:“讓一下讓一下……怎麽了?”

衆人轉過身來看他,陸臻穿過那縱橫交錯的視線結成的網,一眼就把米加尼從人群裏挑了出來。這個素來帥氣的非洲小夥正悲憤欲絕地坐在地上,他13歲的大女兒氣息奄奄地躺在他懷裏,下身的裹布上凝着一灘血。

陸臻頭皮發炸,隐隐地明白些了什麽。

張浩江一把拉住陸臻:“你快點,先勸勸他,小姑娘得先治啊,咱得先治啊……”

陸臻點點頭先穩住老張,沒想到剛邁出去一步,米加尼便霍然擡起頭,眼睛瞪得像銅鈴似的,整張臉都憤怒地扭曲了起來。陸臻不自覺咽了一口唾沫,馬上轉身喝問道:“誰幹的?”

沒辦法,即使真兇難查,他也必須得給米加尼這個面子,他是部落貴族,南珈有一半的黑人保安都拿他當頭人看。四下裏自然靜悄悄地,無人應聲。

米加尼等了一會兒,忽然把女兒摟進懷裏,仰天嘶吼。

氣氛壓抑,空氣裏沖撞着狂躁的熱力,泥土被陽光炙烤,散發出嗆辣的氣息。陸臻感覺到一束火苗燃燒在他的後頸上,汗水從曬痛的皮膚表面流過,刺癢無比。

“誰幹的??”陸臻不自覺動怒了,因為米加尼臉上那顯而易見的來自父親與男人的苦痛。憑心而論,米加尼是很好的夥伴,忠誠并且開朗,是非洲大陸上少見的熱愛妻子與家庭的男人。

安靜,安靜……空氣好像凝固了,靜得發脆,只聽得到一片濁重的呼吸聲。

“怎麽回事?出什麽事兒了?”海默撥開人牆走進來,剛一個照面就變了臉色:“誰幹的?我早就說過,不許殺人,沒有強*奸,誰幹的??”

小女孩被米加尼抱得太緊,幽幽然醒了過來,小聲的抽泣着,微微掙紮。

陸臻腦子裏靈光一閃,馬上喊道:“現在不認也沒關系,等小姑娘精神好點兒,我們一個一個查。所有的男人都在她跟前過一遍,我就不信抓不到人!老張,趕緊地……”陸臻遞過一個眼色,張浩江心領神會。

海默慢慢拔槍,把彈夾退出來,一顆顆數完子彈,然後裝好;掌心一磕,發出一聲清脆的卡槽鎖閉的輕響。海默把推開保險的M9拎在手裏,冷冷地威脅道:“現在承認還來得及,等會兒要是被揪出來,就甭怪我不客氣!!”

人群裏出現了一些騷動的跡象,陸臻冷眼旁觀。不一會兒,一個年輕人被推了出來,臉上帶着尴尬讨好的笑容,叽哩咕嚕地說着什麽。米加尼猛得跳了起來,拔拳就往前沖,年輕人吓得直往後躲,七七八八的人都圍了上來,兩撥人撕打到一起。

“他們吵什麽?”陸臻一頭霧水。

“他說願意娶她。”一個會說英語的保安很熱心地向陸臻解釋。

“這樣也行?”陸臻感覺匪夷所思。

保安被吓了一跳:“有有,有時候……”

“見他媽的鬼!”陸臻蹦出一句國罵,連忙領着人把撕打成團兒的兩邊分開。

“你想幹什麽?你想讓我怎麽樣……”米加尼怒氣沖天地向陸臻吼叫着,胸口起伏,呼呼得喘着氣,像一頭憤怒的公牛。陸臻一瞬間有些茫然,他感覺到陽光的力度,汗水在他的發根流淌。他不知道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處理,他不了解……法律嗎?或者部落有他們自己的方式?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兩邊因此展開械鬥,那樣會讓矛盾升級,變得不可收拾。

“你先冷靜。”陸臻試探着對米加尼解釋:“反正這小子甭想逃掉,我們……”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

陸臻條件反射式地回頭,只看見那個年輕人直挺挺地仰面倒下去,臉上帶着錯愕的神情,後腦勺被子彈整塊掀飛,血液混合着腦漿飛濺出來,像加了辣油的豆腐腦。

海默若無其事地收起槍:“我說過的,沒有強*奸!”

陸臻目瞪口呆。

米加尼的咒罵嘎然而止,就像一臺老式拖拉機忽然熄了火,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從張浩江手下抱起自己的女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張浩江看着那倔強的背影心裏一陣無奈,一邊收拾工具,一邊高喊着,讓米加尼帶女兒去醫療室。

事情忽然被解決了,雖然有點莫名其妙的。對于米加尼這邊來說,□犯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而另一邊,雖然陸臻到現在也沒搞清那家夥倒底屬于哪個陣營,是海默的“貨”又或者是外面的難民,但似乎并沒有人打算為他沖海默報仇。

人群漸漸散去,有幾個人試探着過來收殓屍體,海默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離開。陸臻有些好奇地跟上去,一前一後地走過大樓的轉角處。海默停下來看着他,有些挑釁的樣子。

“你知道可以這樣,為什麽?”陸臻還是困惑。

“唔?”

“我是說,你知道可以這樣處理……為什麽?”陸臻想了想:“別跟我說,這裏是非洲。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麽。”

“因為我的拳頭足夠硬。”海默揚了揚手:“這是我的地盤,我一早就定過規矩,他們明知道。”

陸臻懷疑的:“就這麽簡單?”

海默有些不耐煩:“當然!你覺得不可思議只是因為你把人命看得太值錢。懂嗎?什麽生命是無價的,狗屁!都是那些坐在屋子裏,一輩子沒有見過血的人臆想出來的。”

陸臻不自覺深吸了一口氣:“這樣?”

“當然。戰争、貧窮……人命如野草,跟動物沒什麽分別,嘩嘩的生出來,嘩嘩的死掉。”海默笑了起來:“看你這表情,這很難理解嗎?我相信在七、八十年前,你們中國也是這樣。”

“啊對!”陸臻點頭,忽然覺得所有不可理解的東西,都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

“我記得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叫……慈不掌兵。”

“對……但,沒你說得這麽極端。”陸臻有些迷惑,他還在思考,腦子裏有點亂糟糟的。

海默笑着走過去拍了拍陸臻的胸口:“小帥哥,回到你四平八穩的太平盛世裏去吧,你的腦子不适合這裏。”

陸臻的笑容有些尴尬,帶着幾分無奈的味道,卻不見憤怒。太陽疲憊不堪地懸在半空中,在他腳下投下一團小小的陰影。

陸臻沒有直接回值班室,而是繞路去了張浩江那裏。小姑娘還在手術中,米加尼與他的妻子呆呆的站在門外。陸臻過去安慰了幾句,女人便哀哀地痛哭起來,米加尼垂着頭沒說什麽,只是伸手把妻子攬進懷裏。

陸臻陪着坐了一會兒,正想離開,便聽到米加尼問:“能把我的女兒帶去中國嗎?”

陸臻一愣。

“我們有錢,我們可以給嫁妝,能不能幫我把她嫁到中國去。”米加尼眼中閃着急切的光。

“她,還太小。”陸臻小心地選擇措詞:“在中國,女孩子都要二十五、六歲才會考慮結婚。”

米加尼呆呆地盯着陸臻看了一會兒,眼底的光亮又黯淡下去。

空氣裏飄浮着米粥的清香,不遠處的空地上,姜清正領着一隊人給難民們分配食物。破碎的玉米粒熬成粥,加上一勺鹽水煮爛的豆子,這便是難民們半天的口糧。

一個小男孩兒捧着碗蹒跚跑過,不小心一跤跌倒在陸臻跟前。陸臻連忙跑過去扶他。小孩兒仰起臉好奇地瞅着,一雙眼睛大得不合比例,圓而黑亮;小臉蛋兒黑裏透紅的,像一只大大的黑布林。

陸臻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随手抱起來。一位婦人怯生生地攔到陸臻跟前,臉上顯出驚慌的樣子。陸臻方才醒悟過來,小心翼翼地把小人兒又放回了地上。小朋友一邊咬着手指,戀戀不舍地被媽媽拖走,排到隊伍的最末尾。

陸臻發現那個婦人長得相當憔悴,手指粗糙而幹枯,那是長年累月的勞作與饑餓留給她的,倒是把兒子養得出奇好。

或者,把食物留給兒女是所有母親的天性。

5.

陸臻回去時,秦若陽正在走道裏抽煙,遠遠的看他過來,自煙雲彌漫中招手:“你跟我過來。”

“我們隊長怎麽樣了?”陸臻馬上問道。

“你跟我過來,有很多消息。”秦若陽推開身邊的大門,會議室裏空蕩蕩的,窗簾緊閉,只漏出一線陽光,塵埃在薄薄的光層裏翻騰。

“怎麽了?”陸臻随手開燈,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秦若陽盯着牆上的地圖,心不在焉地說道:“安東尼死了。”

“是嘛。”陸臻着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安東尼是誰。可一時間又搞不清楚秦若陽與這位線人的私交如何,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林奎也死了。”秦若陽慢慢說道。

“嗯?誰?”陸臻搜索枯腸也沒記起這個名字。

“林奎,我的助手,你見過的,個兒比較高的那個。”

“哦……哦。”陸臻的腦海裏依稀浮起一個影子,極淺而淡的,面目模糊。

“你不記得他了吧?”秦若陽苦笑,有些凄怆的味道:“他還在我面前誇過你,說你在記者會上表現得很好。”

“主要是……都沒怎麽交流過。”陸臻有些抱歉地。

秦若陽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眉目凝定着,一聲不吭。陸臻總覺得哪裏不對頭,試探着湊近安慰道:“幹我們這行的你也知道,難免生離死別。”

“雷特确定已經死了,屍體被他的部下帶走了。”秦若陽做了一個從中間一切兩半的手勢:“吉布裏列把雷特的大營給沖了,沖得四分五裂的。”

“呃?那很好啊,吉布兄這次賺大了。”話題轉得太猛,陸臻幾乎有點噎到。

“方進有消息了,你們隊長還在失蹤。”

“啊?”陸臻心頭一凜。

秦若陽卻緊跟着說道:“現在,有一支隊伍正往南珈過來,說是要報仇。”

消息一個比一個勁暴,陸臻的腦子幾乎接不上趟,條件反射式地追問道:“誰?多少人?”

“是雷特弟弟手上的一支,大概有三千多人。”

“你他媽不早說。”陸臻顧不上罵秦若陽不知輕重,一邊往值班室跑,一邊吼道:“全區一級戰備!!”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雲霄,南珈基地像是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所有人都跳了起來,向自己的崗位狂奔。警戒力瞬間加了三倍,難民們跑回到自己的帳蓬裏,米加尼帶着基地的保安們一個分區一個分區的清點計數,好控制難民的行動,不讓他們亂跑。無線電臺的群通道裏頓時擠進了很多人,各自七嘴八舌地問着:發生什麽事兒了?

陸臻把各項命令下達完才想起找秦若陽算帳。他怒氣沖沖地一腳踢開會議室大門,卻發現秦若陽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坐着,眼睛直溝溝地盯着牆。

“秦若陽,你這算怎麽回事兒?”陸臻強行收斂了怒氣。

秦若陽緩緩轉過臉來看他,眼神空洞:“為什麽,我做了所有對的事情,結果還是這樣了。”

陸臻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了下去,怒火散得一幹二淨,倒是有些慌了起來:“師兄?”

“你說我是不是有哪裏搞錯了?為什麽是這樣子呢?”秦若陽痛苦地捧住頭。

“你,你別想這麽……你這也想太多了啊。”陸臻這會兒腦子裏也亂七八糟的,實在沒有餘力安慰這個心情沮喪的男人。

“準備撤吧,南珈守不住了。”秦若陽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有這麽厲害?”陸臻不信。

“你這裏難民太多,打起來控制不住,會有人反。”秦若陽又恢複了他面無表情的陰郁郁的樣子,思路清晰而犀利:“他們呆在南珈不過是為了活命,誰給他們活命,他們就會聽誰的。這種人我見得多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信得過的人不多。”

“可是,上面的命令還沒下來……”陸臻仍然遲疑的,他為南珈付出了太多,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快了。”

陸臻咬牙切齒地:“那也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當然。吉布裏列會把地盤再搶回來的。不過就是再死點人……”秦若陽喃喃自語地:“你說他們為什麽不投降?也是,他們為什麽要投降……”

“組長!一號線,聶卓将軍電話!”陸臻聽到郝小順在值班室裏大喊。

聶卓的命令很簡單:為防萬一,撤!

不是守不住,而是死不起。現在畢竟不是什麽戰争時期,如果一不小心在南珈死傷太多中國石油工人,那種強大的政治輿論壓力決不是任何一個高層人士願意看到的,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先把人撤出去。

當然,這樣一來油田的技術人員撤退一空,萬一遇上什麽意外,或者南珈不幸被對手占領了的話……那個經濟損失也将是相當可觀的。

秦若陽站在陸臻身後聽完命令,如釋重負地說道:“最後的戰役,看你們的了。”

陸臻瞳孔收縮,正了正軍帽,利落地低吼:“是啊!”

戰略轉移的方案是一早就做好的,車輪滾滾,一個龐大的車隊從庫房裏開出來,加油檢修。難民們嗅到了戰火臨近的氣息,漸漸騷亂起來。柳三變急中生智,開倉放糧,每個人發二十斤玉米,揣上逃難去,不過半天工夫,就散去了好幾百人。

當太陽升到最高點時,天色驟然陰沉下去,疾風貼着地面流動,吹起細碎的砂石,打在軍靴上沙沙直響。

遠方傳來隐隐的槍炮聲,那支潰軍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吉布裏列正追在他們的屁股上咬。占領一個像南珈這樣的戰略要地是他們唯一的翻身機會,否則,在弱肉強食的南喀蘇尼亞,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滅亡了。

陸臻與陳默相互敬禮,相互下達任務指令。

陳默将帶領絕大部分的麒麟隊員和海陸的迫擊炮連死守南珈,依托良好的工事與地雷陣形,相信足可以給來犯之敵以重擊。陸臻将護送車隊翻山越嶺,疾行兩百多公裏,進入鄰國的難民營避難。而在一番讨價還價之下,海默同意出一個六人小組幫陸臻守衛南珈,并且,在那六個人裏包括查理和他的小鳥。

李國峰忙着指揮技術人員上車,看到陸臻從旁走過,連忙拽住他問道:“我們還會回來的吧?”

“那當然。”陸臻毫不猶豫地回答。

廣場上依次排開沉默的十輪大卡車,人們匆匆忙忙地奔走其間。陸臻看到米加尼與他的妻兒們揮手道別,他将留下堅守崗位,剛剛做完手術的小女孩虛弱地依偎在母親懷裏,眼神茫然不知所措。第一部分車隊緩緩開出,車鬥裏像沙丁魚罐頭似的擠着老弱婦孺,陸臻注意到有個胖胖的小手指向自己,定睛看過去,才發現正在早上遇見的那個孩子。孩子的母親充滿歉意地看向陸臻,謙卑得笑着,強行把孩子的臉轉了過去,抱進懷裏。

天色陰沉,遠方天際被滾滾的砂塵染作鉛灰色,細密的塵土飛揚在半空中,迷人眼目。

陸臻注意到秦若陽一直沒出現,他在無線裏呼叫了幾聲,對方無人應答。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陸臻忽然記起剛才離開時,秦若陽最後向他揮手,臉上有淡泊如煙的笑意,與這熱火朝天的戰鬥景象格格不入,分外的詭異。陸臻一時間心頭打鼓,擡眼看到陳默走近,連忙招手喊道:“默爺,陪我走一趟。”

陳默沒有問什麽,安靜地跟在陸臻身後。

會議室裏空蕩蕩的,陸臻站在空曠的走廊裏大喊秦若陽的名字,回聲一層一層返回來,空空洞洞。

陳默忽然說道:“在211室。”

陸臻一愣。

“我剛剛叫人用紅外掃了。”陳默解釋道。

“真有你的。”陸臻拔腿就跑。211是當初拔給秦若陽他們用的保密室,只是這段時間秦若陽一直與陸臻在一起辦公,已經很久不回去了。

房門虛掩,陸臻輕輕扣了兩下,門便自己滑開了。

借着昏暗的天光,陸臻看到秦若陽獨自坐在桌前,又是一付發呆的模樣。陸臻心裏一松,正想抱怨;陳默一手執槍從陸臻身後繞過來攔住他,一邊用後背蹭開了日光燈。明亮的燈光瞬間填滿了這屋子的每一個角度,秦若陽卻仍然一動不動的坐着,連擡頭看看都沒有,仿佛對周遭的一切變化渾然無知覺。

一絲極淡的苦杏仁的氣息飄浮在空氣裏,陸臻感覺到血液上湧,血壓在急速的往上升,直沖得頭皮發炸,瞬間分泌的腎上腺素讓他的心髒劇烈的收縮。陳默走過去伸出兩指按在秦若陽頸邊,不一會兒,他看着陸臻輕輕搖了搖頭。

氰化鉀入口即死,本是無藥可救。

陸臻急促地呼吸着,恍然覺得這空間裏的苦杏仁味兒濃烈之極,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猛然撲到窗邊開窗,混夾着沙塵的狂風撞在他臉上,陸臻毫不顧忌的大口喘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怎麽會這樣?”陸臻喃喃自語,聲音已然哽咽。

陳默敲敲桌子,示意陸臻往上看。桌子上整整齊齊擺放着秦若陽的手提電腦、文件夾、筆記本……一層一層地摞好,像個金字塔一般。而最上層的鋼筆下面壓了一張紙,字跡清晰的寫着:終于能結束了。我走了,你珍重!

陸臻的眼淚奪框而出:“怎麽會這樣?”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陳默,眼神茫然。

“是自殺。”陳默很快檢查了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沒有物品零落……秦若陽把這一切做得清淨而謹慎,就像他一直以來的對待工作的态度。

“可是為什麽?”陸臻捂住嘴,用力深呼吸,好讓發漲的頭腦更快地冷靜一下來。

“戰場綜合症?”

陸臻擦幹眼眶裏的淚水,手指顫抖着扶起秦若陽的臉。

或者曾經有過掙紮與苦痛,但現在的秦若陽看起來睡容安詳,臉上的皮膚透出一點血色的紅,唇邊有少量嘔吐的痕跡,散發出淡淡的苦杏仁味道。陸臻下意識地想要幫他擦幹淨,被陳默迅速地握住了手腕。陸臻一愣,轉瞬間醒悟過來,收回了手指。

陸臻感覺到視野又模糊了一些,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低聲說道:“我一直覺得他不對,但是我……沒有關心他。”

“你關心不過來的。”

陸臻沉默良久,嘆息道:“可能吧。”

窗外的廣播裏一聲聲傳遞着口令,第二撥車隊正準備出發,引擎沉重地轟鳴。陸臻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因為哀傷而變得柔軟的眼神再度堅硬起來。他反手握住陳默,說道:“幫個忙,讓他看起來像陣亡。”

陸臻靜靜地逼視陳默,目光清朗。

陳默想了一會兒,說道:“沒問題。”

“謝了。”陸臻擡手敬禮,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房間,他沒有太多時間,沒有時間……

陸臻站在南珈的大門口回望,遠遠近近的建築物都籠罩在一片灰中透黃的塵煙中,看起來蒼茫而渾重。就為了這些,這些地上的和地下的,為了替這個古老的民族在地球上争取生存的空間,這一路走來他們付出了太多,即使小心謹慎,仍不免損兵折将。

中國太大了,有太多人,太多的需要,這個地球早已被瓜分殆盡。

不搶?哪裏的來地盤?

大門口駐守着機槍哨位,一位麒麟隊員靜靜地站在那裏。他們會堅守,在國人不知道的角落裏,因為只有他們是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上報紙的人,是這個國家秘而不宣的力量。

中國的資産,中國的人。

陸臻想起聶卓曾經說過的,驀然一股心酸撞向胸口。仿佛心有靈犀似的,陳默伸手按到陸臻肩上。

“默爺,等我把人送到,馬上回來幫你。”陸臻的眼睛熠熠生輝,燃燒着戰意。

“嗯。”陳默幹脆利落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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