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瞳是被憋醒的。

醒來的時候看了眼時間,剛過六點。窗外依舊漆黑一片,院子裏的紅燈籠還亮着燭光,卻依稀聽到一些人聲。

顧瞳換好自己的羽絨服,趿着厚厚的棉拖鞋,到西南角的衛生間裏上廁所。

出來的時候,看見祁馨正坐在門口,擡頭伸手好像捧着什麽東西。

下雪了。

顧瞳對眼兒看着自己鼻尖,幾朵雪花落了下來。

他走到祁馨旁邊,說了一聲“姐姐早”,祁馨笑着把手裏系好扣的布兜子遞給他,裏面裝的是暖手的小銅爐。

顧瞳接過捂了捂手,布面雖然質感粗糙,但暖起手來的溫度卻剛好。

“怎麽不多睡會兒?”祁馨嘴角帶着笑,看着他問。

“昨天玩兒的太興奮了。”顧瞳盯着祁馨的臉看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祁馨的眉眼和祁安有點像,看的他感覺心裏很舒服,而且越看越能品出味道來,尤其是那雙杏仁眼,笑着的時候眼角永遠是彎彎的。

皮膚還和顧瞳一樣白,揪着這個重點,祁馨倒和顧瞳也像是一對兒姐弟。

祁馨捏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拍了一下顧瞳的肚子,往屋裏歪了下頭,滑着輪子回了屋,顧瞳緊跟在她身後。

“給你看看祁安和呂純澤小時候。”祁馨說完,從櫃子裏拿出了一本紅絨布大相冊,厚厚的一本,有些沉,祁馨需要雙手托着才能把它拿穩。

“純澤和祁安小時候就認識嗎?”顧瞳看着祁馨翻開第一頁,拿了張照片出來遞給他。

照片上是兩個坐在胡同口冰棍店的小男孩,吃着一樣的“雙棒兒”,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事物,互相對視着,笑的很開心。

“呂純澤以前跟我們住同一片兒,在隔壁那條胡同裏,去年搬走的。”祁馨把照片拿了回來,又給他換了張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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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帶着個大沿兒帽裝警察,手裏拿着一杆玩具/槍,呂純澤張着大嘴巴也手持一杆,和他面對面舉着。

“為什麽搬走了?”顧瞳看完照片,用手機拍了一張,才舍得把它還給祁馨。

“這片兒要重建規劃,外包給了一個公司,他們想把這裏做成純旅游化的商區,把沒拆/遷的四合院買下來做成旅館。”祁馨笑了一下:“錢給的挺多的,呂純澤家就搬走了。”

“那……”顧瞳聽完就想脫口而出自己的疑問,又覺得這樣冒昧問出口實在有些不太禮貌。

“你是想問為什麽我們沒搬走是嗎?”祁馨立刻就會了他的意,把第三張圖片遞給他。

那是幼時祁安站在自家院子門口,右手指着朱紅色的大門,左手拍着胸脯,一臉自豪的樣子。

“可能……你不太理解老城人對一些舊事物的執着。”祁馨把又黑又長發量驚人的頭發簡單紮了個馬尾:“有些東西,沒了就真的沒了,多少錢也買不回來。爺爺常說,人活一個念想,盡管他的兒子們想法都比他‘前衛’。”

祁馨鮮少的嘆了口氣,在顧瞳的印象裏,祁馨的臉上永遠充盈着笑意,幾乎看不到這副神情。

“祁安是爺爺帶大的,深受他老人家的熏陶。”她把相冊翻到後面,似乎正在尋找什麽,手上忙碌着,嘴也沒停下:“院子在,根兒就在,一個家的念想就在。我爸爸覺得祁安腦子有問題,能換大錢的東西偏偏要‘委屈’自己縮在這一畝‘舊社會’裏。”

“才不是!”顧瞳沒控制好音量,喊得很大聲,他倒也全然不在意,因為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是帶着氣的,他不明白二伯為什麽要這麽說。

祁馨找到了那張照片,把他拿給顧瞳。

照片中的祁安,坐在正房老爺子的屋頂上,對着星空如釋重負的笑着,手裏拿着一對兒文玩核桃,左腿綁着石膏。

顧瞳從來沒看到過笑的這麽開心,好似所有心事都煙消雲散了的祁安。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連強哥都叫他‘安爺’?”祁馨拍了一下顧瞳的手,想把他愣神兒游走的意識給拍回來。

顧瞳看的确實有點出神,冷不丁被祁馨這麽一拍手背,擡起頭的時候眼睛都瞪的圓圓的。

他緩了下神,點了點頭。

“因為他的‘氣節’。也就是去年的事兒,剛才和你說過,那個公司的人想買下我們這些還沒拆的四合院,談不攏的幾家,他們就想硬來。”祁馨陷進回憶裏,彎着腰,手肘撐着膝蓋支起腦袋,目光始終盯着顧瞳手裏的照片:“那些來測量房屋的人,跑到屋頂上量尺寸,祁安放學回來看到爺爺房頂上的那些人,拿着鋤雜草的耙子順着梯子就往上爬,拼命追着那人打。”

顧瞳張着嘴巴認真聽着,眼前好似都有了些許畫面。

“這一片的瓦頂連成片,那人哭喪着臉四腳并用踩着屋脊亂竄,祁安追着他,後面有人追着祁安,跑了好幾家最後才又跑了回來。祁安被人推了一下,從房頂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祁馨的眼神黯了下去。

顧瞳看見她摸着自己的腿,陷入沉思。

“我的腿已經這樣了,爺爺特別擔心他的腿也殘廢了。”祁馨大概是覺得不想讓自己的心情影響到顧瞳,于是沖他眉眼舒展笑了笑,繼續說:“你猜怎麽着?祁安硬是拖着斷腿拎着耙子在院子裏繼續追那幫人,本來他們讓祁安受傷就有些心虛,不敢再造次,又看見祁安打紅了眼,腿斷了都不忘教訓他們。他們嘴裏嚷着‘瘋子’,直接就被祁安打出了門。”

“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祁馨說完,伸了個懶腰後看着屋外漸亮的天空。

顧瞳的眼底有些紅。

半晌。

“但是。”祁馨再次開了口:“祁安沒想到,外人打這房子的主意,家裏人也一樣。大伯和我爸都怪祁安沒有賣房子,要不是爺爺護着,這房子可能就真的沒了。大伯氣不過,開始偷祁安房間裏的那些文玩兒拿出去賤賣。而我爸,從這以後就下落不明了。”

顧瞳又看了一眼照片上祁安的笑容,想着這可能是發生完這些事之後祁馨偷偷抓拍的,所以祁安的眼神才會那麽明亮,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可一想到大伯和二伯的事,顧瞳就有些揪心。

在這之後,他才遇到了祁安。

他突然有點失落自己為什麽沒能早點回國。

“小瞳。”祁馨叫了他一聲。

顧瞳茫然的看着她。

“祁安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氣。”祁馨笑着,擡手捏了一下他的臉。

顧瞳把她的手拿下來用自己的手托着,就像祁安朋友圈裏那張照片一樣,然後把熱乎乎的小銅壺放進她手裏,和她一起捂着。

“姐姐,你說反了。”顧瞳笑着說:“遇到祁安是我的福氣。”

“我能感覺到他的‘偏執’,也許以後我也會和他一樣。”顧瞳說:“這裏讓我覺得踏實,待在祁安身邊讓我覺得心安,我沒有父母兄嫂那樣做大事兒的決心,我只想順着自己的心意過完這一生。”

“說的這麽深奧,好像你已經參透人生似的。”祁馨食指彎曲輕劃一下他高挺的鼻梁。

顧瞳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子:“我的心眼太小了,放不下太多事。”

“遇到祁安,就滿了。”顧瞳說。

院子裏已經一片亮堂。

紅燈籠裏的燭光有些淡了。

小點兒正在院子裏歡騰,大妹兒趴在椅子旁邊繼續打盹,似乎是沒睡醒。

祁馨房門口的紅柱子旁站了個人。

聽着裏面兩個人的交談,擡手把嘴裏叼着的煙拿下來,長長的順了口氣。

大清早的,潘陽就吵吵着吃炒肝兒。

呂純澤被他弄的一個頭兩個大,撸起袖子去廚房弄調料。

老爺子起的最早,在房間裏踱着步子抽着煙杆兒,時不時喊兩嗓子。

顧瞳在跟大妹兒聊天,大妹兒始終耷拉着眼不看他,但聽到老爺子唱曲兒的時候,也跟着叫了兩聲。

“嗷哦——”

最後一聲拖長音,跟滿月馬上要變身了似的。

潘陽葛優躺在他們房間門口的木椅上,摸着肚子抱着大碗,黑坨坨的,顧瞳皺着眉湊近,又不敢聞。

潘陽夾起灌腸連哄帶騙讓顧瞳吃下了肚,幸災樂禍的等着顧瞳臉上出現石化的表情。

顧瞳嚼了兩口,先是疑惑的看着他,再是猶豫的低下頭沉思,最後表情居然變的有些驚奇。

潘陽瞬間把臉拉的老長,護住自己的碗躲避瘟神一樣大嚷道:“走開!這是我的!”

最後,顧瞳葛優躺抱着大碗,坐在木椅上舒舒服服的吃着炒肝兒。

潘陽被呂純澤拎回了廚房,盯着大鍋等着第二碗。

大年初一,鐘鼓巷裏熱熱鬧鬧的,倒不是游客,多半是住在這一片的居民。

祁安圍好圍巾,帶着和顧瞳一起買的灰色毛線帽,顧瞳看見興奮的抱着碗就往屋裏跑,從行李箱裏把自己那頂帽子拿出來也帶上,往耳朵上拉了拉。

“去幹嗎?”顧瞳踩着門檻,和祁安視線齊平,晃着身子興奮的問他。顧瞳覺得在這裏的每一天都充滿了新鮮,然而這才剛剛只聞到了年味兒的冰山一角。

祁安和他面對面站着,右手虛掩在他背後,生怕他晃倒身子。果不其然,最後晃進了他懷裏,大碗抵在了他腦後。

“什那海有廟會,帶你去看看。”祁安單手把他抱下地,接過他的碗說:“去洗手,一會兒就走。”

“好嘞!”接這話的是潘陽:“小美瞳,快過來跟我一起洗手,我給你弄熱水。”

顧瞳跳着腳跟他一前一後跑進了廁所,倆人打打鬧鬧你推我搡的,洗個手洗了快十分鐘。

最多幼兒園大班,還得是沒畢業的。

老爺子跟着進去一起湊了個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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