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和離?!
話一落,身後丈夫久久不回語,坐在床沿,神色複雜地瞪着窗邊的新婚妻子。尚不足一月她便敢與自己提“和離”二字。
她纖細的腰姿筆挺,雙肩微繃。
話,是她所出,又有什麽好擔心呢?
一月來兩人的日夜相處,親密糾纏。易河知妻子一有心事或煩惱便喜散步,心情緊張時雙肩會向微繃緊,高興時嘴角會輕輕往下……
他起身,行至窗邊,輕輕環住妻子雙肩,順着她的眼望向窗外的滿院春/色。
他的體溫燙着她的身,他霸道的氣息襲來,形成強大的壓力,可惜他卻一言不發。
關于和離。
久久的。
久到窗外的桃花落了一遍,一地殘紅。那人才開腔說:“做我易河的妻子難,不做我易河的妻子更難。齊五,你确定了麽?”
被他擁在懷內,聽着熟悉的心跳聲。
郁青僵直身子。
料不到他不怒不驚,如此淡定的叫人害怕。
可惜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院前,陳帛垂首掃着一地桃花,而院門前萬名則靠在牆邊曬太陽,一把亂發在陽光上顯麻黃的色調。
他偶爾看着陳帛。被聰慧的小丫環抓住他的目光,不知與他說了什麽。萬名剎紅了臉,僵在牆角,雙目不敢不張揚。
Advertisement
郁青反問:“妾身若确定了。爺,就願意寫和離書了麽?”她把問題抛回給易河,讓他确定。
“哈哈……”
易河笑了。
他答:“你确定與否,與我無關。”他又情深地喚了一聲:“齊五。”
身前的女子不為所動,俊雅的臉容一暗。只因她不是齊五,永遠也不可能是齊五,再情深意重,又有何用。
他呼喊的人不是她,或許說不是真實的她。
“我連一個‘和’字也不會給你寫。想與我和離?行,等我百年歸老之後,你想怎麽和就怎麽和,怎麽離就怎麽離吧!但現在別妄想。”
懷內的女子淡定地答道:“爺家業繁重,妾身怎敢勞駕爺。這和離書,妾身可代勞,爺同意了便馬上執行,不同意了就再等三載也行。”
反正她又不嫁人。
涼國戶律于五年前曾作了一個重大的變更。
由當時年僅十二歲的花朝郡主親自上疏朝延修改。
關于和離條例,自古而今,和離書皆出自男子之手。郡主卻言:性情不和,夫妻同責。一人不和,另一人焉有和悅之理。不論男子女人皆可提出和離,不拘于一方。一方提出,另一方同意可立即離異,再娶或再嫁,不得有異。而若一方不同意者,可緩期三載,三載後提出一方不作更改,便是另一方不同意,也釋同離異。
此例一出,涼國上下一片哇然,尤其是衆男子,反對之聲尤多。偏景光帝卻命此例通過。而此後,女子提出和離者占七成以上。
涼國的丈夫們人人自危,涼國的妻子們卻臉露喜色。
易河如同其他丈夫一般,恨恨地詛咒了花朝郡主一番。不願再執著于和離書,易河換了個話題。“夫人,我與你打個賭如何?”
“打賭?!”
“是的。夫人若能在我活着時離開易府不做我的易夫人,我便無條件為夫人一件事,不論大小,不論是非,不論後果。”易河下了餌。
郁青挑眉問:“反之,又如何?”
“嘿嘿……”易河笑了,附身湊近,輕聲在妻子耳邊說:“為夫只盼夫人能主動一回,你若……”
便是郁青這般,越聽臉兒卻不自主地漲紅了。這人還有臉麽?虧他敢說得出口,她卻不願意再聽。
一把,推開他。
郁青惱嗔了他一眼。“爺,說的話可是一言九鼎?”
“驷馬難追。”易河忙接下去。
魚兒終于上鈎了。
“口說無憑,立字為據。”郁青是商人,向來不信口頭之約,易河意味深長地掃了她一眼。
一拍手道:“好。”
陳帛掃完院子,轉回內室,見夫妻們手執一封信,臉色各異。她上前問道:“姑娘,廚房說煮了些銀耳蓮子羹,要不要給你端一碗?”
郁青心情大好,便說:“端一碗吧。再端一碗去書房給你家姑爺。”
人明明就在,還端什麽書房,擺明就是趕人。
哼!
易河低頭,不客氣地輕咬一下妻子得理不饒人的小嘴。這小嘴巴利,偏他自己卻相當喜愛,又能如何呢!
陳帛見慣不怪,忙應聲,退下。
反倒是郁青瞪着他,這男人年少無知時上楊柳岸見識多廣,瞧他夜晚的花樣便知。怎現下娶妻了,仍是一幅急/色的模樣,也不知他端了什麽樣的心思。
易河笑言:“你母親的事,我擠出時間陪你走一趟。你可不許再生氣哦,下回再與我提什麽和什麽離的。我就咬你,就是咬死,也不和離。”
先是送了一顆甜棗,又下了一把鹽,果然是精明的商人。
郁青輕哼一聲,不作語。
咬?
真當自己是狗呀!
雖是首富,但偶爾過于孩子氣,也難怪操碎了寒賬房的心。
次日,易家前主母周年祭。
這是郁青嫁入易家第一次以主母身份主持易家的事務。事說大,也不少。陳帛忙前忙後,生怕出了差錯,有人問責新夫人。
郁青倒好,靠着車輿看書,兩耳不聞車窗事。
易長福僅一名妻子,老易夫人于二十年前去世,遺下獨子。後,易長福迷戀陸雪,一直單身至今,對妻子說是有情,也無情,随着歲月流逝,大抵連模樣也記不清了。
這周年祭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郁青站在祝聖寺的內院某座小祠前,立了一座木牌,泛舊的木牌隐隐可見四個紅漆大字:易門高氏。
如果她留在易家,到最後會不會也不過是易門齊氏,而不是易門蘇氏。
她和易河之間的所有,所有……都是虛假的。
唯有夫妻之實是真的。
她若死去,木牌上唯一留下的姓氏也是假的。
只是這一切的混亂要糾正了。
是時候了,蘇郁青別多想,也別可惜……易家對你好,甚至易河對你好,也不過是想從你的肚子生出易家的繼承人。
不,他們是想從齊五的肚子生出易家的繼承人。
而你不是。
永遠只是一個替身。
她心胸一扯,隐隐有些發疼,忙喚陳帛拿來幹淨的棉布。轉移莫名襲來的悲傷,她親自替這位可憐的易門高氏拭去灰塵。
儀式簡單且又莊嚴。
陳帛在處理雜事,師傅們皆好奇易家的新婦,讓郁青無緣接受許多關心的目光。她垂首轉出小院,走向後院的竹林,希望借春風吹散心口的郁悶。
竹聲清雅,又逢春雨,青嫩的竹筍破土而出。
不一會,陳帛尋來,與她一道乘坐馬車轉回易府。郁青上車時,掃過年輕馬夫,她雖不是習武之人,但這名馬夫,怕是武功不簡單呀!
看來易河就算讓她外出,也沒有省下心,令人監視。
山路難行,又逢雨季,泥濘濕滑,馬車搖晃得厲害。郁青無法看書,便撩起窗簾,看着一山的青綠。
“停!”
她忽地叫停,動作迅速地下了車。
馬夫一驚,忙阻止她。“夫人山路難行,還是在車上呆着吧!您步行,是萬萬不可呀,小的怎與爺交待。”
新夫人雖入府不久,但易家上下皆知主子爺非常寶貝新夫人,不許她有一點損傷。
“那就不要交待。”
郁青怕颠,寧願自己騎馬,可惜易河不許,無奈只能坐着馬車。
馬夫見她與丫環已率先在道上行走,無奈只能趕着馬夫落一段路程,生怕車輪會濺起泥水,髒了她倆的衣衫。
消息傳來快,尤其是壞消息,一道接一道,從一個嘴巴傳到另一個嘴巴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迅速傳回易府。
當時易河正在審閱賬冊,寒仲秋從外急步而入,與他說明因由。
他手中的毛筆瞬間碎成兩半,而不自知。人起身,卻又跌坐回椅,如此兩三回,方能起身離座。
寒仲秋忙上前想扶他。
易河擺手,高聲叫道:“……備……備馬。”
“已經備好了。”
他站在門外,對寒仲秋說:“我……我腿軟……仲秋,扶我上馬。”他腦海一片空白,空蕩蕩的尋不着支點。
“爺,不如讓屬下去吧!您在府裏等。”
搖頭。
易河重重地搖頭,非常堅定地說:“那是我的女人。我要親手帶她回來。別廢話。”寒仲秋無奈,只得扶他上馬。
祝聖寺築于位于梅山上,山路狹窄,四處懸崖峭壁,一墜崖便粉身碎骨。而易家的馬車墜崖的消息震驚了一路的香客。
當易河騎馬尋來,自上而望,山谷下一駕熟悉馬車碎成幾塊,已不成樣。
他眼前一黑,躍身下馬,腳步踉跄,奔向懸崖。
齊……齊五……
你怎能舍下我呀?
齊五,我的愛妻。
寒仲秋一把抓住他的肩,深怕他想往下跳。
“爺,請節哀。我已命人來搜救,一定會找到夫人的。”
“哼……你說什麽?節……節哀。我娘子活生生的,我亦不打算二娶,節什麽見鬼的哀。我還要與她攜手走遍名山大川呢!”
“……”
寒仲秋從未見過如此悲戚的易河,也不敢多言。
忽地,有人出聲打斷這層傷痛的氣氛。“爺,寒先生你們怎麽來了?”
寒仲秋一回首,見是馬夫阿度,忙問:“夫人呢?怎只有你?你怎麽保護夫人?”一連三問,阿度都來不及回答。
易河已看到那一抹熟悉可愛又可恨的淺黃影子,他連跑帶爬地沖向她,将她緊緊地擁入懷內。
見他身子不住顫抖。
郁青不解地問:“爺,你這是怎麽了?”
“他……他們說你墜崖……”
“呵呵……這樣爺就可以省事了。易家兩代主母的忌日都在一塊。”郁青小手一擡,輕拍着他繃緊的背。嘴裏卻吐出冷諷。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易河沉溺于這喜悅之中,哪管她自咒之語。
只是,到底是誰散播了這不實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