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清晨,暖陽一現,和風一送,正是踏青的好日子。

陸從致扯了一件披風,出了照水居,往後山走去。那一片梅林已長出青嫩的葉片,嫩黃嫩黃的色調如春花般燦爛。

梅,雖是陸雪喜愛之物。

而從致只是潛移默化,自小與梅相伴,也染上了一身清雅的梅香。慢慢地,她也不自覺喜歡這一樹傲然的梅花。

梅林散步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

林中無人,她一身雪白如一道晨光在樹與樹之間閃耀。

忽地,一名着暗青春衫的青年如影随形,緊跟其後,似乎是想在樹林中捉住這道耀目的白光。

陸從致腰背挺直,假裝不在意冉陽在身後,保持五步之距。

昨日他當着外公的面出口胡言,說什麽她是他的妻。話一出,被她狠狠的責斥一番,随即攆出照水居。

外公一臉暧昧地看着她,沒有詢問,但那眼神已有千言萬語,寫滿了懷疑和趣味。她随意推托過去。

但他向來“惡”性難改,也不知在背後弄出什麽事?

真是令人頭疼的老人家。

母親曾提醒過她,陸先儒陸先生最愛用“殺人于無形”“借刀殺人”兩招,千萬要小心,不要與他相悖。

身後那名癡纏鬼,光用嘴巴是罵不走的。

陸從致陷入沉思,忽視了腳下露出地面的樹根,小腳一絆,身子直往前傾倒,“呀!”她驚呼一聲。

身子落入一堵溫厚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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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擡首,只見冉劍客剛硬的下巴,暗青的胡渣隐現,少了嚴肅,添了一分人氣。

只是這人一抱住就不懂放手。像一塊粘人的藥膏,撕也撕不下來。真是難為他還是一代大劍客,長着一張嚴肅的大臉。

陸從致推了他一下,說:“謝冉爺!”

冉陽從下看她。

或許在陸家令她安心,她改為覆面紗,那微暇的半臉仍教人移不開眼。縱然見過另一面無暇半臉,但在他眼中帶着傷痕的有暇一面最讓他心動。

粗指撫上她臉上已淡去的傷痕。

她雖然不說,但有些畏高,應是當年從橋上墜下之故。應該很疼吧!她是個連苦藥都不願意喝的小女子。

“疼嗎?”他脫口而出。

從致仰首,見他滿眼疼惜,那指尖帶着一股溫熱燙着她的臉兒。她輕諷:“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現下怎會疼。”

“現在的你不疼,但當年的你肯定很疼吧!”說罷,他俯身吹了一口熱氣道:“籲……我們把痛痛吹走,不會再疼了。”

陸從致耳根一熱,用勁推開他,退後兩步,罵道:“別拿這套哄孩子的來唬弄小女。小女不是三歲孩童。”她早已不相信吹一吹能将疼楚吹走的謊言。

見她又嬌又嗔的模樣,冉陽只是寵溺地笑了笑。

陸從致不願迎着他滿眼的縱寵,輕轉首,望着一片嫩綠,淡淡地問:“小女有一疑問,冉爺緣何要執著于小女?江湖上那些個俠女對冉爺思慕有嘉。小女性頑,并不是好妻子的人選。”

她自損地坦白。

冉陽上前,從後圈住她,用灼熱的體溫燙着她,與她一共賞着嫩黃的美景。“姑娘!我辦事向來磊落光明,唯入梅院想将你請回南府一事有失禮節。我有愧于你。”

“這與冉爺執著于小女有何關系?”

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家中重病的長輩。雖說手法不正當,也是情有可原。前事不可追,她已懶得再計較。

冉陽嗅了嗅懷內女子的幽香,答道:“我從未有愧于任何人,尤其是女子。”

“所以?”

因愧生情?!

這劍客的思路真教人捉摸不清。

“所以我的眼總離不開你。”他笑道:“呵,你的确不是好妻子的人選。我警告過自己多次,只是我的眼總離不得你。一移,便又追尋。你是我第一個入眼的姑娘。我對你逾禮,讓你失節,于情于理也得對你負責。”

冉劍客掏心挖肺訴情懷,偏某人不領情。

懷內的女子笑道:“我都不計較,冉爺又何必執著呢!他日有緣江湖再會,一笑泯恩仇。各自自在,你娶,我嫁各不相牽。為何強求不合的緣分?”

聞言,冉陽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淡定地回道:“姑娘呀,放眼涼國上下誰比我更适合你,誰比我更能容忍你的頑。嫁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這強銷的技巧真讓人無語。

“呵呵……冉爺若去賣藥鐵定能成大家呀。我這藥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哼,未來的事誰能作準。冉爺,小女說過,小女不是三歲孩童。你這法子是行不通的。”

不恥下問。

冉陽向來是個好學生。“那請問姑娘有什麽法子可行?”

陸從致輕斥:“冉爺這問題不太厚道。”誰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起碼她陸從致不會。

“姑娘與冉某提厚道,那是有失公道了吧。那日,我受傷倒地,你棄我于荒野,又有何厚道可言。”

他倒地不起,只能瞪着眼看她遠去。她真真無情,只留了一道背影,哪怕回道一眼,就算是嗤笑、奚落也好。

但她——

連一眼也不給。

“呵,原來冉爺也懂記恨呀!那就好說了。”從致在他懷內轉過身,兩人親昵如常,她輕按住自己肩膀,問:“冉爺可記得小女身上這傷?”

“呃……”

這,的确是他的錯。

他大手輕落在她的肩,問:“傷口,還疼嗎?”

“小女讨厭受傷,讨厭一切又苦又累的事情。冉爺不止讓小女又苦又累,還讓小女流血。現下倒有臉說:嫁我,只有好處,沒壞處。小女怕,人未進你冉家門,人已埋骨他鄉了。”

“不準胡言。”

冉劍客一把掩住那張鋒利的小嘴。

從致推開他的手掌,迎着春陽緩步上前,而冉陽則緊跟随身後。高大的身影将她密密摭擋。兩人如一對密友,又如情人般在林間散步。

冉陽憶起在邺城齊家梅院的情景。

那會,她也如現在喜歡散步,時常散失于梅林間,至夜不歸。青姑娘特意吩咐他相陪左右,免她得風寒,免她過累……

在前方走着的陸從致忽然開腔說:“阿陽,你雖不願接受。但你我的緣,終歸淺薄了些。怕早已到了盡頭,再執著,于兩人也沒有好處。”

她這是真心的話。

冉陽知。

就因為是真心,他才更舍不得放手。

“既然有緣,不管深淺也可由我們再繼。姑娘又何必總拒人于千裏。”冉陽伸手執住她的小手說:“姑娘呀,不是每個男子都是齊三爺。”

從致反問:“不是齊三,那就是柳七?”

“呃……”

冉陽一怔,深深地看着她答:“都不是。是冉陽,是姑娘的冉陽。”

有那麽一瞬間,陸從致真想去相信冉陽這兩個字。

這名字就像一道傷痕早已印在她臉上,像她臉上淡去的疤痛一般。但疤痕此終于都是疤痕,會有退去的一日,只留下淡淡的印記。

而冉陽,她希望也如何這些淡去的傷疤般,在她的人生裏留下淡淡的印記,而非刻骨銘心。

她讨厭一切沉重的東西,包括人。

冉陽太重了,遲早會壓斷她早已安排好的生活。

這是危機呀!

她得趕緊逃出來才行。

“冉爺不是我的。永遠也不可能屬于任何一名女子。冉爺就只是冉爺罷了。小女也不貪求,只盼冉爺放開這手。”

從致舉起兩人交纏的手,盼那牽手的人主動放開。唯有他先放開,才是真正的放開,自此相忘于江湖。

冉陽不但不放,強行地五指交纏,密不可拆。

他說:“你不貪求,但我貪,我舍不下你。在梅院第一次見面時你站在梅樹下,輕擡首看我,笑說喲,來了新人呀!自此,我就無法放下你了。”

:喲,來了新人呀!

就這般簡單的一句,就這般平凡的一句話卻是出自陸從致,一切都顯得不平凡,也不簡單,而是像涅一般,一但紋上便無法祛去。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她早忘得一幹二淨了,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過。

他為何放在心底?

陸從致從心底冒出一聲輕嘆,垂眸看着這手與手的交纏。他的體溫微燙,從指尖一直傳遞至心間。

這麽簡單的一句。

就這一句。

她卻無法甩開他的手。

将視線收回,她不作語,提步往前,帶着另一只手,及那男子往前。林間風和,陽光被葉兒過濾,成了點點銀光。

二人在林間執手而行,梅香偶聞,寂靜無音。

五日後,天青莊莊主命沈總管前往樂清城無類社正式向“蘇姑娘”提親。陸先儒白胡一抖,看着一廳豔紅的聘禮,默不作語。

倒是一旁的剎筆暗地叫:槽了!冉大爺這……這怎辦呀?!

難道又再劫一回新娘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有情或無情,只在一線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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