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韓湛盧接着說:“比起這事,能查蕭家乘客班次的只有萬妖閣,葉老巴不得我早點去劍門溜一圈,沒道理透露這消息讓羅洲渚堵我們,你留意一下。”

萬妖閣囊括妖世絕大部分妖族與勢力,成分複雜,斷然不止葉南生這麽個老家夥,就算明面上和睦友好,背後的利益糾葛也多得讓人眼花缭亂。

徐晉飛快地問:“你是指萬妖閣有人在背後幫了劍門一把?”

“也沒準是故意給那什麽葉老使點絆子?”範子清突然出聲,幾人紛紛轉過頭看他。

韓湛盧說:“你有什麽問題?”

“餓了算不算問題?”這個剛發表完高見的摸着肚子說,“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搗亂,不過你們這陰謀論都聊一整天了,能不能先放一放,吃個飯?”

範子清并非有意想管他們的麻煩事,可肚子都餓得要抗議了,旁聽大半天,連個飯字都沒提起過,難免要懷疑這幫妖怪都是餐風飲露,忘了他這二流子。

說着,範子清還把韓小魚拉過來當擋箭牌,女孩很配合,巴巴地看着韓湛盧,明明她跟範子清只是默默待在一塊,沒說過什麽話,可靠着一把泥幾張紙的交情,就這麽不可思議地混熟了。

盡管範子清這話說得也不無道理,萬妖閣确實也有那麽些人想給葉老添添堵,只是……徐晉看了一眼自家師伯,韓湛盧做事最讨厭別人中途打斷,尤其還是這麽點雞毛蒜皮。

“他說的對,”只聽韓湛盧看似尋常,實則無比反常地略過這茬子,“這事現在也沒法确證,以後對萬妖閣多留個心眼。”

然後他對目瞪口呆的小師侄揮了揮手:“先吃飯吧,随便買點什麽回來。”

徐晉眼珠子都睜大了,懷疑這是句自己沒領會到精神的黑話。

直到他被樸樸領着出門,又驚又疑地把飯買回來,擺了滿滿一桌,才終于回過神來,沒等他細想,下一刻就被眼前豐盛過頭的飯菜亮瞎了:“怎麽買這麽多?吃的完嗎?”

他們一夥湊起來也就四個加個小的,擺出來的卻足有十二道菜。

“年夜飯啊!”樸樸理直氣壯地看着他,“不豐盛怎麽像話,我買的時候你不是都點頭說好的嗎?”

Advertisement

範子清帶韓小魚洗完手,回來就撞見一句年夜飯,也不由地跟着愣了一下。

年節他也就過了二十多個,但對年夜飯卻始終沒半點期盼,甚至可以拿出來給流浪漢當報酬,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上千頓飯,也沒一頓值得期盼。

不過今天這頓飯有點特殊。

客棧房間只有張矮茶幾,上面擺滿了妖世特有的美食,有香味奇特的肉,也有形狀怪異的點心,旁邊沙發也就能坐三兩人,韓家兩位各占一張,徐晉愛幼地讓樸樸坐着,轉而跟範子清盤膝坐在地毯上,要夾菜就得半蹲起來動員全身,不過坐沙發上顯然也不怎麽好受,因為桌子太矮,得彎下腰才能夠得着筷子,韓湛盧自己吃的不多,基本都在給韓小魚夾肉,這女孩吃得滿嘴油膩,難得看起來特別快活,居然是個不可貌相的肉食主義。

樸樸嫌棄這年夜飯太過簡陋,先把無辜的徐晉訓斥了一番——畢竟她不敢把話鋒指向韓湛盧,訓斥完,又将範子清這個面生的口頭打量了一番,得知他是個半妖,還給與了一個同情的眼神與蹩腳的安慰,最後又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妖世裏的八卦事,仿佛要把韓湛盧不在妖世的二十年奇聞趣事全都補上。

整株桃花從一下午被各種利益糾葛灌得魂不守舍的狀态中回過神,頓時就跟叽叽喳喳個沒完的八哥似的,聒噪吃飯兩不誤。

外加徐晉這麽個碎嘴,時不常會不甘寂寞跟她拌幾句嘴,還無意中得知不少多餘事,比如這桃花還真是從老在她枝桠上歇腳的八哥那學來的人話。

有這兩位湊齊了七嘴八舌,就算韓家那兩一大一小安靜吃飯,這頓飯還是吵耳得要命。

範子清就這麽不可思議地,跟這群陌生妖怪,憋憋屈屈地吃了頓年夜飯,不知不覺竟然還吃撐了。

樸樸覺得年夜飯這麽将就了,氣氛也不能将就,額外又帶了兩瓶私釀酒,飯菜吃得差不多時,一杯倒的徐晉已經喝得醉醺醺,直接趴在了茶幾上。

他跟剩飯菜擠在一塊,忽然砸了一把桌面,指着對面的韓湛盧,含糊不清地說:“師伯,你說你這人啊,當得真沒滋味,千……千辛萬苦也要回劍門去,明明喜歡劍門喜歡得要緊……師伯,你給我說句真心的,你真不想要劍門?”

樸樸跟範子清把他架起來,給他灌解酒茶:“小晉子,先把這個喝了。”

“不喝,飽了。”徐晉力氣極大,還不知輕重,一動手就将兩人推翻在地。

範子清咬牙爬起來,準備對他動武,順便公報私仇一下。

不過這醉鬼顯然沒那麽好對付,又把他們掙開之後,繼續指着韓湛盧,大聲嚷嚷着他謀朝篡位的意圖:“你想不想……究竟想不想,師伯……你只管點個頭,點個頭就夠了,劍門上下就數你有資格坐掌門的位置,這事難道還能沒辦法嗎!”

韓湛盧安然坐在沙發上,掃了這醉鬼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他看的比徐晉要透,知道師侄惦記的劍門是當年老掌門健在,所有人都在,萬妖閣的威脅還離得很遠的時候,他們一群師兄弟上完課,累掉了半條命,背後偷偷享受着私藏的肉和酒,一起和樂融融地臭罵師伯。

可那個劍門早已不在,那一屆的弟子各奔東西,現在的劍門只留有過往延續至今的一點殘痕,而韓湛盧也不是韓章,他沒那個傳道授業的能耐,不單給不了徐晉想要的劍門,甚至很可能把這點殘痕一手抹去。

韓湛盧很有自知之明,在他看來,劍門只有不在他手裏,才能永遠是劍門。

哪怕是将來韓家徹底式微,又或是學院被萬妖閣蠶食,教改落實與否,只要還有弟子和門口那塊牌匾,韓家劍門就永遠都在。

而後韓湛盧也不知這幾個字中到底哪裏戳中了徐晉的淚點,他那點不成體統的念頭剛浮現出輪廓,就被徐晉一嗓子嚎得灰飛煙滅了。

這師侄是地狼一族的,在人間混了挺長時間,到底妖性難改,哭起來尾音總是拖得很長,聲情并茂地給他們诠釋了何為鬼哭狼嚎。

徐晉聲淚俱下地說道:“老掌門去了,韓家後繼無人,換了個外姓師兄做掌門,那還是以前的劍門嗎?師伯,我們待過的韓家回不去了!”

韓湛盧全然無視了他那滿腔悲恸,捂着耳道:“嚎過頭了,多大個人了,放人間都能領退休金了,能不能穩重點,你師父去時也沒見你嚎成這樣。”

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的嘴欠師伯成功一擊命中了小師侄的死穴,徐晉又是嗷嗚地一聲:“師父!你不在了,徒兒真就孤苦無依了!”

韓湛盧:“……”

這狼崽子絕對是存心的!

韓湛盧忍無可忍,讓樸樸跟範子清把那吵嚷的醉鬼拖回隔壁房間,吵嚷聲漸漸遠去,他見韓小魚已經犯起困來,一下下點着小腦袋,便過去催她洗澡刷牙。

韓小魚有點愛玩水的毛病,他在外頭收拾桌上一堆狼藉時,還得注意着水聲提醒她別貪玩,等女孩出來又負責把她抱到床上,慣例跟她說幾句話,無非是些‘好好睡’‘別貪玩’之類的,他說一句,小魚跟着應一句,女孩說話聲不大,他也跟着壓低了聲音,輕手輕腳把燈也關了,只留床頭一盞小臺燈,暖黃的燈光籠罩在他們身上,一切都仿佛到了安然入睡的時間。

這些照顧孩子的熟練做派跟韓湛盧白天那種刻薄很不相襯,其實他至今也不習慣身邊多了個女孩,但這些事學着做着,漸漸也照顧得像模像樣,不過今天做完這些,卻見韓小魚沒有乖乖去睡,而是目不轉睛地看向了門口。

他們出門已經好一陣了,韓湛盧想起到現在還沒聽到關門聲,于是轉身掃了一眼,發現範子清又自個兒轉了回來。

他也不知等了多長時間,正抱着手倚在門上,見一大一小回頭,才猛地驚醒似的,往後走出門半步,側着身朝客棧的露天小陽臺擡了擡下巴。

範子清不自覺也跟着壓低了聲音:“談談?”

“行吧。”韓湛盧目光微沉,摸了把小魚的頭發,讓她趕緊睡覺。

妖世大概是處不夜城,沒有早作晚息這一說,白天的熱鬧才剛退場,不少夜間才出門走動的妖怪直到這時又開始接着忙活。

客棧坐落在高處,從露天陽臺能看見城中萬家燈火,人潮往來,也不知客棧施了什麽妖術,風吹來并不冷冽,街上熱鬧也只若近若遠。

韓湛盧安頓好韓小魚後,出來就看見範子清側着身,半坐在欄杆上,伸着一條大長腿,是酒足飯飽後很放松的樣子。

那年輕人望着陌生的風景不知在想什麽,客棧露臺爬滿了一種發光的藤蔓植物,正幽幽地發着細碎白光,像一把璀璨星辰,見範子清獨坐在那,便順着欄杆攀緣過去,給他送去小片星空。

藤蔓小妖怪發出的光亮都比較弱,主打氣氛,不大能看得清人樣,只有一個輪廓模糊的修長剪影,一動不動地烙在那邊,點點微光流連在範子清周身,明滅出一種近乎令人懷念的錯覺。

“尋他去吧。”因緣樹那句話又陰魂不散地在韓湛盧腦海響起。

韓湛盧看着範子清的背影,輕輕皺了皺眉,覺得早晚非得把觀瀾坡那棵老樹砍了不可,寥寥幾句胡說八道就像是在他心底種下心魔,害他總有些不自在。

不過韓湛盧自以為的不自在,大概只有徐晉才勉強看出點端倪,當然,如果那種罕見的耐心也能稱之為不自在的話。

範子清能從寧鎮這麽個小破地方拼命考出去,腦子起碼是靈光的,而且短時間相處下來就能看出,這還不是個安分的人,韓湛盧不避諱他,他便想法設法獲取周圍信息,如此消停了一整天,背後肯定沒好事,尤其上岸之後,他似乎少了些拘謹與不安,又是初見面時口口聲聲說着‘我信你’的胸有成竹。

以韓湛盧默默的觀察,早料到會有這一出。

“我理了一下。”範子清喝了點酒,酒氣還沒散,說話也慢悠悠的,有點散懶,他斟酌着開口說,“你會來找我,是想讓我跟你去見你師父,不過就這兩次雪妖的阻截看來,其實劍門并不想讓你回去,所以我的處境并沒什麽危險,被追殺的意義只在于鉗制你,對吧?”

換而言之,讓他陷入危險的始作俑者就是韓湛盧本人。

韓大忽悠想了想,一點被人揭穿騙局的心虛也沒有:“是啊,實在太危險了,你不覺得嗎?”

藤蔓大概跟在蕭家渡頭打工的飛螢燈是差不多的品種,韓湛盧靠在範子清不遠處的欄杆上,它又悄悄延展了枝葉,星空牽牽繞繞地蔓延開來,一小片葉子搭在了範子清的指尖上。

範子清用手指輕輕撥弄着小葉子,無語了片刻,才嘆着氣說:“好吧,看你這麽坦誠那我也不計較,既然我答應了交易,開始怎樣也無所謂了,我認了。不過你跟我說,你覺得老人家想要見我一面……我就想問問,你繞這麽大個圈子,讓我跟你師父見面,有沒有想過一點。”

他伸出兩根手指比了個米粒大小:“其實你這事辦的有點兒不值當?”

韓湛盧挑了挑眉:“怎麽說?”

這位兄臺大概是蒜頭成精,一臉正直地無辜着,像是真不知說的是哪回事。

“妖兄,你別裝蒜了,知不知道我很尬啊。”範子清終于忍不住把他的和顏悅色扔掉,“首先,我跟你師父又不認識,前世算個什麽關系,這不扯麽,碰瓷也不敢拿這當說辭,再者這事說到底是你的一廂情願,你們有師徒情分在,見一面在情在理,而我呢,一臉懵逼地被你帶過來,充其量就是個附帶的。你回去就回去了,何必拉上我一個累贅呢?”

“你怕了?”韓湛盧不答反問。

範子清呵呵一笑:“怕你妹。”

韓湛盧卻是善解人意地說:“這也不怪你,畢竟你從小長在人間,這兩天的遭遇确實比較匪夷所思,不過也用不着擔心,都是群酒囊飯袋而已。”

“都說我不怕,”範子清說,“要不是被人盯上,我早就去外面四處逛逛,也好過在這對着你們一群愁眉苦臉的。”

跟自小同個老妖怪相依為命的無天無日比起來,無論是被雪妖追殺,還是被無辜拖下水,這種驚吓與苦痛在相較之下都變成酣暢爽快,在範子清看來,逃過一劫是一劫,逃不過也是命該如此,這回純屬是韓湛盧想多了。

更何況,範子清就算好不容易離開寧鎮,旅游對他而言仍是件奢侈事,長這麽大還從沒去過別的省市,難得出門見見不一樣的風物,一路上的新奇玩意光用眼睛都快裝不上了,與其說怕,倒不如說興致高昂。

韓湛盧看人的眼力勁不行,而且顯然沒有安慰人的能耐,費盡心思換來個多此一舉,就有點不耐煩了:“那你安安靜靜當個手信不就行了。”

範子清至此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定位,非但是個附加的,還是個手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