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湛盧劍在跟劍門對上時,大多時候就跟鬧着玩似的,這時氣勢陡然一變,雄渾厚重的劍氣往下一壓,撕開刺眼的白光,将那即将爆發的妖丹當場一劍兩斷。
烈風戛然而止,29號直直地倒了下去,滿大堂的妖氣也瞬間消散了。
韓湛盧确定他這回再也站不起來後,便轉去撿起那副畫。
只見畫上的風景全然變了個樣,從清幽竹林變成了一處險峻海崖,遠處是無邊無盡的大海,水面上正因封印破除一半而泛着點點幽光。
陰陽五行印是種環環相扣的封印,只能一氣打開,止于中途容易造成封印的不穩定,沒準這畫跟封印就要玉石俱焚了。
韓湛盧想起墨翁所說的女娲以土造萬物的事,掃了眼地上的29號,果斷運起了破封的術法。
他雙指靈活地在畫卷上劃過,符文飛快成形,周圍頓時攪起一陣飓風,磅礴渾厚的妖氣将29號包裹起來,那屍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塵埃。
封印破開的瞬間,便見畫上封印光芒一閃,韓湛盧緊接着聽道一陣浪潮撲來的聲響,震耳欲聾,他忽然想起範子清方才奇怪的叮囑,猛地将畫卷擲在地上,踩着廊柱跳上了二樓。
就在他剛從地面一躍而起時,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巨浪沖破了畫卷的封鎖,從薄薄一張畫紙上溢出。
那張畫裏仿佛藏着一道潰塌的堤,後面連通着一整片大海,磅礴的海水從畫上湧出,蘭苑大堂轉眼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這還不止,洪水鑽出了蘭苑,一直席卷到街上,蘭苑外圍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有剛從裏面逃出來的,也有附近過來看熱鬧的,聽說濫用煉血丹的妖出事,幸災樂禍地圍觀蘭苑衆妖的焦頭爛額,沒料等到的不是一場盛大的爆炸事件,而是一出意料之外的洪水,頓時亂作一團地往四處逃散。
蘭苑這片地處低窪,湖泊跟河道都隔着一段距離,在這種古鎮的排水系統更是老舊得快報廢,水位迅速上漲,洪水就像只咆哮的猛獸,沖毀了妖市倉促架起的屏障,一路摧枯拉朽,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把街道淹沒了。
韓湛盧翻到了蘭苑頂層,正好碰上了避難的範子清幾人。
蘭苑裏逃不及的基本都擠在了頂層避難,說是頂層,也不過四層樓的高度,從觀景臺往下能看見外面海浪洶湧地折斷樹木與房屋,街道上妖怪們人人自危。
墨翁見了他,不敢氣也不敢怒,只得哆哆嗦嗦着埋怨:“大人,你、你這畫裏面怎麽是片海啊?這東西你怎麽就把它放出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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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熟路,帶着點他們倆。”韓湛盧掃見一圈盯着自己的大小妖,只簡單吩咐了一聲,快步越過了人群。
範子清正嚴重懷疑自己耳朵出了什麽問題,見他走到面前,張口就問:“那聲音,你是不是也聽不見?”
韓湛盧腳步不停,深深地看了他一下,可很快,就低下頭将眼中神色掩去,順手拍了拍他懷裏的韓小魚,擦身而過時,又一式兩份地拍了拍範子清的腦袋:“沒事,不用怕。”
範子清皺起眉頭,剛要騰出手拍開他,韓湛盧已經飛快走過,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心裏發愁地想着,這孩子怎麽比韓小魚那丁點大的丫頭還難伺候。
不等深思,他就穿過密集人群跟長廊,從蘭苑正對着大街的觀景臺上一躍而下了。
外面已經徹底變了天,風吹雲湧,電閃雷鳴,合夥把青天白日化作了黑夜,一場暴風雨湊熱鬧似的來了。
古鎮的房屋大多不高,矮一點已經被洪水徹底淹沒了,原本兩層高的小矮樓現在只剩了一排屋頂,上面擠滿了避難的妖。
剛才突如其來的海水把畫跟蘭苑當家的寶貝家當大半被沖出了門外,不少躲避不及的妖怪泡在水裏呼救,會飛會游的妖怪們自發擔任起救援人員,跟小部分趁火打劫的熱火朝天地展開捕撈工作,天上水上到處都是妖怪。
從畫中出來的洪水跟尋常所見的不一樣,水是澄清的海水,泛着深邃的藍,不小心嗆上一口都是發苦的鹹味,如果不是頭頂落着雨劈着雷,心态豁達點的妖都能在自家屋頂上來個海水日光浴了。
韓湛盧跳落到臨近水面的一個屋頂,掃了一圈救人的跟打劫的,還有搶着搶着打起來的,好不熱鬧。
在這種時候這幫妖怪還有閑心思争點蠅頭小利,韓湛盧很快斷定目前事态還不算太過嚴重。
逃出蘭苑的雪君用冰造了條小船,載滿了大小妖怪往高處飄去。
徐晉一眼見了韓湛盧,先是松了口氣,緊接着,就聽霍信又開始沖師伯發火道:“先是煉血丹,再是洪水,你到底是來工作的,還是來禍國殃民的。”
“你不在時我們這裏一切都好,”韓湛盧回擊說,“這位劍門掌門,有空記得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掃把星成精。”
徐晉一聽他們又要開始,無比頭痛:“你們能不能先說說現在怎麽辦。”
韓湛盧吹了個口哨,附近忙着救人打群架的妖怪當中有幾個聞聲轉過頭來,比狗還要訓練有素地或飛或跳地趕到他身邊,不多時就聚起了十來只妖,還有的把架打到了這邊來,忙中偷閑地喊了聲‘報到’。
韓湛盧掃了一圈面前這些貨色:“挺好的,我看你們私生活豐富多彩,還相當公私分明。”
這幫臨時工們領着工資不幹正事,上班嚴于律人,下班偷雞摸狗,非得老大在屁股後頭踹上一腳,這才慢吞吞想起自己好歹吃着萬妖閣這口飯的。
他們既不敢駁嘴又不願對號入座,忙端上一張張嬉皮笑臉,顯得尴尬而不失禮貌。
按照往常經驗,這批臨時工就該被全炒鱿魚了,韓湛盧等不及再讓徐晉幫他雇一批,這回只好睜只眼閉只眼:“去先把活的撈起來,再請河伯來幫個忙。”
旁邊還有妖厚皮厚臉地吹了個口哨:“大人,別那麽摳門,記得讓萬妖閣發點補償金下來啊。”
霍信冷笑一聲,剛想說你們這幫私藏煉血丹的真夠異想天開。
這時,有落水的妖大喊一聲:“水裏有東……啊!”
剛出聲的那小兄弟話沒講完,撲通一下就沉入水中,像是底下有什麽東西将他拽了下去一樣,只在原處蕩開了一圈圈漣漪,挾裹着恐慌一路散播開去。
還在水中等待救援的妖見狀,争先恐後地攀住鳥妖從半空中甩下來的一截繩子,可憐的巨鳥被他們猝不及防地一拉,險些成了只落水鳥。
海水中有幾道黑影快速游過,那影子足有一個成人大小,伺機而動的鯊魚般圍繞在落水者附近轉着圈,看起來就像是某種形狀奇特的魚類。
“雪。”霍信一出聲,雪君立馬就凝結出數道冰刃,冰刃破開水面,朝着水下黑影飛射而去,見狀有不少妖怪開始效仿,對着水下發動攻擊。
“慢着!”韓湛盧想要阻止,不過一片驚慌中誰也聽不見。
電光火石間,數不清的攻擊已經轟然在水底下炸開,掀起了大片水花,險些殃及池魚的妖怪破嘴大罵,除此之外,那幾道黑影再次沉入了水底下。
所有妖們都不約而同的屏息緊盯着水下動靜,可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
“跑了?那些到底是什麽?”有人小聲問道。
霍信卻是轉頭看向韓湛盧:“你最好說清楚,從你東西裏放出來的是個什麽玩意!”
就在這時,一點紫光霹靂豁開了漆黑蒼穹。
消停了沒一會的浪濤又重新呼嘯起來,平靜的水面上驟然卷起驚濤駭浪,不由分說地壓向剛從洪水中緩過一口氣來的妖市。
“洛家的,別胡鬧!”韓湛盧冷喝一聲,一劍迎着海浪橫掃而出。
漆黑劍風呼嘯而過,分海似的切開了重重巨浪,水花跟雨糾纏不清地從天砸落,短暫地露出了水底下黑影的真面目來。
霍信心中大震,猛地轉頭看下水底之下:“你說什麽?洛家?但洛家不是早已經……”
又一道雷光煞亮天際,照見了下面的景象。
只見浮在水面的那幾道黑影原不過是冰山一角,水底下全都是人魚,算來足足有上百條,男女老少皆有,成群結隊地游蕩在水下,臉上身上還帶着層層鱗狀的妖紋。
年輕力壯的男性極其警惕,手持長戟圍在魚群外側,把身後的人魚們保護起來,色彩斑斓的尾鳍劃過水波,頃刻間又在水面上攪起風浪。
韓湛盧啧了一聲,長劍翻轉間挑起一面巨大的水牆,海水沖天而上,勢不可擋地破開水浪,将其中一條人魚帶出了水面,但人魚又豈是區區海水能束縛住的,長尾一擺就要跳出水牆。
就在這時,韓湛盧眼疾手快地抛出一道‘千絲’的符紙,上有無數條透明的絲線淩空飛出,像是當中展開的一張大網,瞬間将那條人魚綁在了半空中。
那人魚出水沒一會兒,下半身的鱗片漸漸脫落,等被千絲送到韓湛盧面前時,已經化出了兩條人腿來。
他被壓制着半跪在地上,不斷掙紮着,卻被千絲捆得越來越緊,只得怒沖沖伸長了脖子:“放開我!我要殺光你們報仇!”
韓湛盧看了眼浮出水面想要救回同伴的人魚,頗覺麻煩地嘆了口氣,蹲下來跟他平視着說:“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們到底想找誰報仇?”
“誰殺我的族人,我就殺誰!”他雙眼發紅,也不知都在看什麽。
“沒人要殺你們,”韓湛盧說,“格朗,你這條魚的脾氣怎麽這麽爆。”
那人魚聞聲一怔,覺得這語氣莫名耳熟,當下冷靜了些,他打量了一下眼前人,衣裝是陌生的,不耐煩的神情也是陌生的,但似乎能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被喚作格朗的人魚震驚不已:“你……你是韓大人?怎麽會?你怎麽成了……成了這樣子?”
韓湛盧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變了很多嗎?”
這時,人魚都浮出水面,用他們自己的語言竊竊私語了一陣,而後彼此間面面相觑,但見韓湛盧收回了千絲,讓格朗趴進水裏好好冷靜冷靜,他們也放松了警惕,跟着小心翼翼地游到韓湛盧身邊來。
有個卷發的人魚小丫頭趴在屋檐上,伸出一根手指去碰了碰他的劍。
人可以變,但湛盧劍是不會變的。
她的指尖飛快地碰了碰劍鞘,聽見輕微的清越聲響。
小丫頭不知從中感應到了什麽,鼻子一皺,驀地放聲大哭起來:“大人,你怎麽一夜之間就變樣了?”
“泉客?”
範子清聽墨翁說到這個詞,忽然覺得有點耳熟,轉頭看了眼用手指描着門板雕刻玩的韓小魚,終于想起來了魚兒身上便有一半泉客的血統。
墨翁點了點頭:“這種妖我絕對不會錯眼,泉客就是常說的鲛人,海水養出來的魚妖,人身魚尾,而且身上的鱗片妖紋是藏不住的,你看是吧?”
範子清眯起眼去看,發現那些人魚臉上層層疊疊的深藍色紋樣,遠遠看去就像大片大片的鱗,确實很顯眼。
“他們這一妖族渾身上下都是寶貝,人魚骨人魚淚,甚至是人魚肉,就算是妖火熬制屍體出來的一點油脂做出來的人魚燭,哪怕我們賣掉一百條情報都換不到。尤其是三十年前據說被黑市捕殺滅族之後,那就是有價無市了,現在市面開個天價都不足為奇,這個你小子再孤陋寡聞也總該知道點了吧?”
“這個倒是聽說過,”範子清對他說,“不過大爺,嘴下積點德吧,我看你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墨翁照着他腦袋就是一巴掌:“是你要我說的。”
“哎,可我沒讓你用這麽一副饑渴的表情說啊。”範子清擡手擋了他一下,“不過照你說的,是黑市造的孽,那怎麽會出現在韓湛盧的畫裏頭,而且我看他們還挺熟。”
墨翁也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了眼,不遠處的水面上,韓湛盧抱着劍面無表情地坐着,正被一片哭聲包圍。
在範子清看來是不知所措,但墨翁看來這把劍只是無動于衷。
“那我怎麽可能知道,要早知道泉客被封在畫裏,我就不幫忙解封了,我該想辦法把畫偷出來。”墨翁頓了一下,又說,“這事确實古怪……你知不知道泉客最後一任族長,那是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姑娘,洛家的洛素心?”
範子清搖了搖頭,沒注意到一邊的韓小魚擡起頭來,看了墨翁一眼,輕輕揪住了範子清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