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這個洛族長趕不上好年頭，那段時間恒水對岸的黑市特別猖獗，光是泉客的身價小半月內就翻了三倍。”墨翁豎起三根手指，“三倍，足夠我在聚妖地生活兩百年了，沒人數過多少泉客在這場瘋狂捕殺下喪命，數也數不清，後來洛家就只剩下一大一小兩丫頭。大的這個年紀輕輕繼任了族長，家破人亡跟一族重擔都壓在她身上了，又不擅長打打殺殺，在一次逃亡中亂了分寸，導致泉客一族小半都被黑市捕獲了。”
範子清不解道：“我看泉客又不是沒別人了，洛素心當不了族長，還可以退位讓賢嘛。”
“你一個半妖，連這點保命常識都不懂，我看你是長廢了。”墨翁哀其不争地照着他腦袋又是一下。
不過這次範子清早有準備，搶先捉住了他的手，一點愧疚也沒有：“老人家火氣小點，當心高血壓，再說，知道多點也不見得能保命，這一個個呼風喚雨的，我除了跪下唱征服還能幹什麽。”
墨翁哼哼一聲，附在他耳邊說：“傻小妖，你知道誰厲害，可以決定到時候投降姿勢是舉起雙手還是五體投地，是一小段征服還是一整首征服。”
範子清發現，原來是廉恥心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墨翁語重心長說：“我今天費點唇舌告訴你，你以後就多長長心吧。這妖族族長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你當對岸的妖族都像我們這邊一樣，誰打贏了誰來當，鐵打的山頭流水的匪頭，聽着就不上檔次，這種講究排場的事還是城裏人會玩。”
“妖怪都是講究血統的，血統越純，妖力也就越渾厚，從開天辟地的起源一代開始，越純粹越古老的妖族地位自然無比尊貴。但之後最多能保三五代，通常後輩就懶得死守祖宗規矩，在外面不知亂摻了什麽亂七八糟的血統，雜得好比是盤大雜燴。泉客一族是可以追溯至遠古，屬于起源一代的妖族，因此洛家也曾鼎盛一時過，海上常有泉客的傳說，很少有人見得到他們的真容。但自從各大妖族聯手對付蠻荒，受蠻荒威脅的泉客也從遠海遷至了近海，後來戰事結束，蠻荒隐匿，萬妖閣成立，泉客還是第一批入閣的，沒再離群索居，還在近海的一處孤島修建了泉客秘地，不過也因此漸漸被黑市盯上了。”
“黑市只管買賣，有錢撈的地方，誰還管得着貴賤，哦，這話也不對，貴還意味着賣得出好價，對黑市更是種致命的誘惑。泉客在近海常年受到黑市騷擾，起初只是不痛不癢的程度，也就是時不常有人闖到他們島上偷點兒人魚淚或者鲛绡之類。後來泉客跟其他妖族往來多了，血統純正的漸漸也少了，最後就只剩下這麽一個洛家，物以稀為貴嘛，威脅也成了迫害。”
“洛家迫于無奈，幾次求助于萬妖閣，但你要知道，黑市這種地方有個好處就是，有些大妖想要點什麽違禁玩意，只要下個單子，花點錢財，保準你的手幹幹淨淨就能拿到手。要說萬妖閣背後沒人貪圖泉客一族帶來的利益我肯定不信，這事反正被萬妖閣派些小魚小蝦去打發了一下，黑市每回避其鋒芒，但很快又會卷土重來，直到小半族人被捕，洛素心再也信不過這些人，于是跟游離在萬妖閣外的劍門聯姻。”
範子清一怔，當年韓小魚父母便是劍門跟泉客聯姻，想來韓老掌門就那麽兩個兒子，這應該不是什麽巧合——洛素心便是魚兒的母親。
墨翁沒有發現他的異常，自顧自地說着：“聯姻這種事，誰先提出誰虧，洛素心敢吃這種虧，對那種年紀的丫頭來講已經很了不起，而且這到底要比單純求人要牢靠些。當年韓家韓文征娶親沒多久，蜜月都來不及度，黑市大概收到洛家不在海上的風聲，終于對泉客一族動了手，等洛家跟劍門馬不停蹄趕回到海上時，泉客已經是垂死掙紮了。”
範子清看了眼韓小魚，這女孩也不知聽得懂多少，蹲在他身後，悶不吭聲地低頭捏着他的衣角玩着，範子清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也不知能不能算作安慰。
可能那會兒她還只是一條魚，跟範子清一樣，對家人沒太多應有的感情，好在這部分的空缺都有一整個劍門給她彌補上了。
但也有可能，就像韓湛盧永遠沒法理解魚兒愛玩水的毛病，他拿自己那段殘缺的仇視全世界的過去跟她相比，也無非是以己及人，多少有點狂妄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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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的生意裏，滅族這種事還是不常見的，見錢眼開的自然不少，但為此殺人放火的那就真的很少了。”墨翁難得長嘆了口氣，“洛家跟劍門到最後也沒能力挽狂瀾，斷斷續續地跟黑市膠着了一兩年，最後據說韓湛盧帶人去救，沒趕上，泉客也被殺絕了，可現在……這情況算什麽？”
泉客格朗茫茫然地掃視周圍，妖市衆妖都不明所以地躲得遠遠的，四處還是黑洞洞的，但不是因為身處秘地，只是磅礴大雨遮蔽了天光，這裏沒有秘地那些冰冷潮濕的岩石，也沒有他們一族祭拜的神像，掠過眼前的寒芒是雷光而非刀光劍影，充斥胸腔的是海水而非血氣，這裏更沒有幽淵般的地獄光景。
格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麽。
韓湛盧摸了摸自己的臉，漫不經心地說：“三十年了，再怎麽說也是會變一點的，不然就是不思進取了。”
“三十年……”泉客們怔怔地看着他，“什麽三十年？這是哪裏？還有我們族長呢？”
韓湛盧才剛經歷過一次生離死別，這次難得學會了閉嘴不言。
泉客們擡頭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三十年這世間便足以翻天覆地一輪，連這把素來肆無忌憚的劍都學會沉默寡言了，他們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明白過來什麽，紛紛掩面哭泣。
他們本該在戰火中攪起風浪，本該将鮮血傾灑在故土之上……
但隔世的怒火而今只餘下無能為力的悲憤。
滿妖市都因泉客的事震驚不已，可蕊姐完全這心情，派蘭苑的護衛們打聽完情況回來，她就對韓湛盧恨得牙癢癢，覺得自己是流年不利，迎來這麽尊瘟神，什麽倒黴事都給她趕上了。
不過禍事向來成雙結對。
紫藤花妖走到她身旁說：“龍蛇會黑鬼有事求見。”
蕊姐聽了，不屑地冷笑一聲：“不知是龍蛇會膽子太大還是臉皮太厚，要他們動手動得幹淨些，結果給我弄出了煉血丹這玩意，連個說法都沒有，我看他們是想連我也一并處理幹淨了，現在還有什麽臉要來見我？”
紫藤花妖：“他們說是要跟蘭苑談一樁生意……”
“生意？”蕊姐冷聲打斷她道，“這次我們蘭苑跟龍蛇會算是結仇了，我跟他們只有債，沒什麽生意好談的。”
“可、可是，”紫藤花妖頂着她一張冷臉，還是把話說下去了，“黑鬼說他們家的夫人盯上了蘭苑……蕊姐，你也知夫人的手腕，龍蛇會在妖市沒人敢得罪，若想保住蘭苑，黑鬼說蕊姐應該知道怎麽辦。”
蕊姐氣得渾身一震：“豈有此理！”
對龍蛇會，她終究只能逞點口舌之快，蘭苑跟龍蛇會同樣混跡黑白兩道，但蘭苑白的多些，龍蛇會則是黑的多些，越是他們這種黑的多的，，辦起事來更是毫無忌憚，因此蘭苑才會下單子讓他們給韓湛盧點顏色看看。
現在顏色是給了，但就結果看來，蘭苑虧得要更大，顯然是龍蛇會有意為之。
蕊姐側頭看向紫藤花妖：“黑鬼說了是什麽生意？”
紫藤花妖怯怯說道：“是泉客……”
韓湛盧等泉客哭了個夠，天都轉晴了，天光一簇簇落下來，在海面上圈起一個個波光粼粼的光圈，海風飒爽，浪濤聲令人心曠神怡，而妖市的救援跟鬥毆也進入了尾聲，只有他的耳朵在嗡嗡地響，心情一點也不明媚。
格朗為了填補上那三十年的歷史，急于讓韓湛盧解釋清楚，大概湛盧劍從以前起為人就不怎樣，這位魚兄還威脅說他不答應，就讓海水再淹一遍妖市。
本地小妖急得要哭，但韓湛盧還真不怕他的威脅，還想當場把他切成生魚片，結果就聽霍信冷笑一聲，似乎又準備好了冷嘲熱諷。
阿蘇急着在他身邊念叨着：“洛家呢？當年族長不是跟您一塊的嗎？”
“那群黑市的到底在哪？”格朗也急着追問仇人下落，“秘地那麽多泉客，你們劍門就在外圍，把他們捉住了嗎？”
這兩位完全不顧韓湛盧聽不聽得清，同時在他耳邊嗡嗡個沒停，問的還是完全不同的問題。
這位打遍劍門無敵手的韓大人掃了他們兩人一眼，最後在兩煩之中，果斷挑了個不那麽煩的，翻起了三十年前那堆陳芝麻爛谷子。
韓湛盧沒墨翁那麽多有的沒的感慨，講起舊事都是一板一眼的：“當時你們一族被黑市圍困在秘地中，洛族長把你們封在了畫中，托我帶出去，而她跟韓文征留下作餌。她為了你們的安全，把洛家妖丹成千上萬年的修為全用上了，才做出這麽個五行印，沒想到連時間都讓她封住了。後來我拿着這畫沒用，就給了韓掌門保管，不過他投胎轉世去了，管不了你們，最近又給了我。黑市的當時借着泉客的法寶逃得飛快，根本逮不住，現在下落也不清楚。”
他簡明扼要地說完，十分幹脆地站起身來：“我把你們從畫裏放出來，任務也算完成了，妖市還有一堆爛攤子等着收拾，各回各家吧。”
韓湛盧這種遇上麻煩就雷厲風行的做派，根本不給他們再哭一場的時間，泉客們還沒來得及悲從中來，忙把他又叫住：“大人且慢！”
韓湛盧這回真的是不耐煩了，寧肯跟霍信再幹一架，不料正好看見那卷發的丫頭阿蘇極其小心地攤開手帕，露出了塊相當眼熟的黑色令牌，跟周圍一群泉客巴巴地看着他。
“大人，”一個獨眼的泉客老人游到跟前，誠摯地請求說，“如你所講，洛家沒了，我們泉客一族就只剩下這麽些妖，不想再跟萬妖閣有任何瓜葛，更不願留在這個傷心地，只想保住僅存的這一點血脈，不知能不能麻煩大人帶我們回到遠海。”
說着，阿蘇小心翼翼地捧着黑色令牌遞向前去。
韓湛盧心想：“水流心都拿出來了，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他伸手去接那道水流心，一抽出來，就發現那道令牌只有一半，他皺了皺眉，揚了揚手中這半道水流心：“這玩意還有假冒僞劣産品？”
泉客的小丫頭不安地說：“這是……這是族長留下的那道……”
格朗則理直氣壯多了：“族長在秘地時，用這道水流心托你帶我們回海裏，可畫上的海不是真正的海，大人答應過的事才完成一半，水流心也只留下一半。”
“原來如此。”韓湛盧手指輕輕撫過水流心，令牌上金色龍紋只剩下一半，那陣龍吟聲卻不見蹤影了，那股霸道的強制力也蕩然無存，像個作廢了的空殼子。
他忽然有些好奇，如果說不的話會怎樣？
“那是什麽東西？”範子清難得見韓湛盧這麽好說話，當場就驚詫不已。
墨翁眯着眼仔細瞧了瞧，轉眼又是一臉恨鐵不成鋼：“水流心啊，你跟在韓大人身邊，難道連水流心都不認得麽？”
範子清一無所知，但覺得承認自己一無所知也太丢人，于是臭不要臉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現在有些財大氣粗的老板就是任性，人事任□□程完全看心情，興許正因為我知道得少，還長得帥，比你們看起來順眼。”
墨翁無言以對，想起剛才韓大人還纡尊降貴地摸過他的頭，頓時覺得這個長得帥沒準背後還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道理。
就在這時，紫藤花妖忽然尋了過來，對他們說道：“蕊姐有請兩位。”
範子清原還以為剛才的話算是談砸了，沒想到蘭苑老板回心轉意，剛要起身跟去，墨翁在後面偷偷拉了他一把，低聲說：“我剛沒來得及提醒你，你說這蘭苑都被你東家搞成這破爛模樣，老板娘沒準是找你們還債的，注意擺張好點的臉色。”
範子清深明大義：“就是狗腿點對吧，懂了，反正不是我欠錢。”
墨翁：“……”
小半妖，難道你覺得你老大有錢還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