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蘭苑建得鶴立雞群,這時候被當做緊急避難場所,水面以上的樓層全都是大小妖怪,摩肩擦踵地擠在裏頭,相當熱鬧。
妖市這地方算是處三不管,人間妖世不管,管理人也不管,每逢遇上什麽天災人禍,不用韓湛盧安排,土著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自食其力。
自食其力的除了想方設法逃難去,還有就是‘讨生活’的,蘭苑為防這種乘人不備開張大吉的,處處布置了護衛,越是往上走,護衛越是森嚴,最後連閑雜人等都沒有了,才終于來到了蕊姐所在的書房。
範子清一見這種嚴陣以待的架勢就愣了一下,按照經驗看來這樣的陣仗總沒什麽好事,墨翁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後,嗅到危險,恨不得走三步退兩步,被範子清一把拽了過來充排面。
他反倒好奇蘭苑想玩什麽把戲了。
屋裏除了蕊姐,還有一把幫陌生妖怪,仿佛正商讨什麽,跟蘭苑護衛分立兩側。
一見他來,蕊姐二話不說就道:“拿下。”
随即,白晃晃的刀劍迎了上來,來路也被圍得嚴嚴實實,放眼望去,兇器多得能讓人犯密集恐懼症,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們收進了羅網。
“我說什麽,我說什麽來着!”墨翁頓足捶胸,“就跟你說了有貓膩!”
範子清準備好的狗腿氣一時間都派不上用場了,他只好假裝若無其事,彈開了快要刺到他身上來的利刃:“老板娘,剛跟你說的難道轉眼就忘了?”
蕊姐皮笑肉不笑地來到他面前:“小妖,你還不經事,不知道人情的路子在我們這生意場上向來不大可信,我還是比較喜歡些能握在手上的籌碼。”
“所以呢?老板娘是覺得這老頭比我好?”範子清看了眼在書房。
那幫來客當中正坐着個看好戲的黑皮老頭,尖嘴猴腮,吊着雙如刺的三角眼,微微佝偻着背,端茶的手倒是穩得很,在老頭身後站着一水眼神狠辣的妖。
論排場論架勢,範子清确實夠不着這老頭分毫。
範子清轉過頭來,也跟着挂上一臉冷淡的笑:“老板娘品味太別具一格,我這籌碼當得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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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姐被他噎了一下,後面龍蛇會的黑鬼卻大笑起來,他聲音尖銳嘶啞地說着:“湛盧劍的手下果然有他本人風範,嘴巴就是厲害,但是不知道能嘴硬到什麽時候。”
在他身後的妖蜂擁而上,從蘭苑的護衛手中接管了他們。
範子清奉承不做無畏反抗的信條,更不習慣讓小孩卷進打鬥中,此時作為砧板上的魚肉,态度十分配合,在被五花大綁蒙住眼睛前,他順帶踹了腳為老不尊搶先哭起鼻子來的墨翁,并且悄聲在韓小魚耳邊安撫說:“不怕啊,我們跟老爺爺玩個捉迷藏的游戲。”
小魚怎麽說也是四歲了,眼前是鬧着玩還是動真格還分得清,她伏在範子清胸前,緊緊揪住了他的衣服。
蕊姐對黑鬼說:“我事已辦妥,黑長老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不急,還不算完。”黑鬼耍無賴道。
蕊姐一聽,那張送往迎來的笑臉都快擺不下去了。
他這才不急不緩地接上下一句:“等這批泉客弄到手,到時保準幫你把煉血丹的手尾處理好,龍蛇會從來說到做到,還麻煩蘭苑替我們留神點湛盧劍,以後合作的日子還長着呢。”
範子清雖然手腳被縛,眼睛被蒙,但耳朵還在,從他們這三言兩語間,心思一轉便明白過來。
蘭苑是處拍賣場,龍蛇會這種親自出手捕獵的,興許就是提供商,兩者本該一個犯事一個銷贓,彼此合作愉快,不過蕊姐被拿捏住把柄,兩者關系就變得有些微妙了。
而他還上趕着跳進了坑。
另一頭,韓湛盧也在試圖耍個無賴。
沒有了天劫威脅,水流心的售後服務自然也成了浮雲。
不過對方不像蕊姐那樣忍氣吞聲,還咄咄逼人,當咄咄逼人成了個大合奏後,韓湛盧甚至有種身處十面埋伏的錯覺。
格朗歷經大悲大怒,心情十分浮躁:“水流心是妖王殷岐親自下的規矩,通行多年,只要手持令牌就能托你辦事,大人你曾答應過族長,怎麽能出爾反爾!”
“這把劍的話也能信?”霍信在針對師伯的時候永遠十分踴躍,“在他眼裏只有還會招來天劫的水流心,這玩意要是作廢,在他看來就是一塊爛木頭。”
這次就連徐晉都看不過眼了,憤然跟師兄站在了同一邊,替泉客一族聲讨自家師伯兼老大,尤其這條白眼狼還是個話唠,一張嘴就能把格朗跟霍信都比下去。
韓湛盧被他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泉客至今在黑市還是天價,我帶你們回妖世溜一下,就能招來一屁股黑市的垃圾,到時候我單槍匹馬,再像三十年前那樣裏進外出幾次,你們不嫌累我嫌累。”
格朗怒目圓瞪:“原來如此,你這把劍根本就是怕招惹黑市,所以之前在秘地才對族長見死不救,如今還背信棄義,我們一族簡直是錯信了你。”
當年洛素心不顧一族反對,将泉客塞進畫中,交托給韓湛盧,這事如了洛族長的願,反倒是泉客一族或多或少對他有些記恨。
韓湛盧淡淡地說:“我要是見死不救,你們現在根本不可能活着在這罵我,少跟我得了便宜還賣乖,洛素心要找死是她的事。”
他這話說得可太不長眼,連原本安分地選擇逆來順受的泉客也被激火了,眼看就要跟這把嘴欠的劍拼命。
那小丫頭阿蘇急得哭了,委委屈屈地道:“可大人剛才明明還同意送我們回遠海的……”
韓湛盧見了這種丁點大的丫頭,難免會聯想起韓小魚,他耐住性子說:“我幫你們一次,然後呢?”
“可水流心……”
韓湛盧:“沒錯,水流心有天劫加持,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現在這令牌已經作廢,除非你們還有另一道,否則還是另請高人吧,我可沒這閑工夫。”
格朗當場大怒:“韓湛盧你簡直混賬!你出爾反爾!”
韓湛盧不為所動,風輕雲淡地邁步離開,邊還笑道:“你說得對,天底下沒人會做無利可圖的事,天底下的人都是混賬。”
說罷,他朝遠處招了個手,幾個臨時工搖着尾巴過來聽老板吩咐工作。
霍信見泉客一族恨不得對着自家師伯動手,嘆了口氣,泾渭分明地撿起了韓湛盧的爛攤子:“水流心這種毀譽參半的東西太不靠譜,我劍門跟泉客有姻親在,身為掌門,定當全力将你們帶回遠海。”
泉客們聞言轉過頭來,定定地看着他。
他們對劍門其實很陌生,當年泉客跟韓家劍門的聯姻太過倉促,彼此全靠兩家利益牽系,更何況如今洛家都沒了,按理說來劍門不必對泉客承擔什麽義務。
霍信這句可以說是天下掉下來的餡餅。
阿蘇臉上剛露出喜色,就被格朗半路擋住了。
他剛見識過了姓韓的厚顏無恥,深知妖世是個什麽德性,不分青紅皂白就沖他說:“你們劍門都是一路貨色,憑什麽相信你們?”
泉客被黑市迫害多年,早就對其他妖怪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韓湛盧可信,是因為水流心的令牌,是因為上面有天劫盯着,他們可以不信任何妖族,可以不信萬妖閣,但不可能連老天爺都信不過了。
“韓師叔,也就是跟洛家聯姻的那位,曾經也教過我習劍。”霍信頓了一下,望向烏雲漸散的天際,目光不由得放遠了。
這些年來人事變遷太大,他光顧着盡快磨煉自己去接手劍門事務,沒多少時間去緬懷舊人舊事,一時反倒有些想不起來了。
“我以前劍學的很糟,常會挨師父的訓,有回我罰站被師叔撞見了,他就跟我師父打了賭,天天開小竈給我補課,這一補就十多年,直到我課業全部結束了。師叔他這人寡言少語,還有點死腦筋,但答應下的,無論如何也會堅持到最後,他當年既然認了泉客洛家,我便不能冷眼旁觀,就當我了他一樁心事。”霍信回過神來,掃了他們一圈,“信也好,不信也罷,現在也只有劍門能幫得到你們了,你們可以先考慮着,我讓弟子們去安排好船。”
格朗跟一衆泉客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後,終于妥協地點了點頭。
韓湛盧遠遠看了他們一眼,在他旁邊的臨時工小妖叽叽喳喳地說道:“蘭苑都搜得差不多了,聽說去了蕊姐那裏之後就沒人見過,老大,現在到處這麽亂,人可不好找,你要不再打個電話看看?”
韓湛盧低頭看了眼還是打不通的手機,感受着血契另一端的聯系,電信號跟六感都像是墜入到茫茫大海中,範子清的蹤影就這麽在他眼皮底下徹底丢了。
範子清這人機靈着,不會在人生地不熟的時候亂跑,更何況他只不過在蘭苑附近辦事,就算有什麽要緊事,範子清也該朝這邊弄出點動靜來才是。
“再找。”
臨時工們不知所措地彼此交換個眼神,最後怯怯地問道:“老大,往哪找?”
“蘭苑不是沒搜完嗎?”韓湛盧目光微冷,“掘地三尺也給我把人找出來。”
臨時工們背後立馬蹿起一陣寒意,想及蘭苑蕊姐那個不好對付的女人,有點想炒他們老大的鱿魚。
可惜想得倒美,在韓湛盧只手遮天的聚妖地中,只有他們被炒鱿魚的份,臨時工們于是只能垂頭喪氣地領命辦事去了。
範子清也不知被帶到了什麽地方,只覺得四周陰冷潮濕,腳步聲跟鎖鏈碰撞的聲音孤伶伶地回響,腳下突然被人惡作劇地絆了一下,他整個人往前倒去,跟濕漉漉的石板來了個近距離接觸,身後的門也随即關上了。
“魚兒?在嗎魚兒?”他聽見聲音走遠後急聲叫着。
旁邊傳來細細的抽泣聲,韓小魚這位小朋友跟韓湛盧見過太多世面,泰山崩于眼前都能不動于色,很少會吓哭,難得聽她哭這麽一下,範子清感覺很是心痛。
範子清忙曲起膝蓋把蒙眼的布條蹭下來:“不怕,沒事我在這。”
四周光線太過暗啞,他眯了眯眼才勉強能看清,然後下一刻就愣了——入眼是座修建在山洞的地牢。
龍蛇會跟蘭苑有太多的不同,沾着血腥的買賣都是常事,也有太多的東西見不得光,通通就被深埋在此。
他們在地底下挖出了山洞,又在山洞四面挖了無數處牢房和幾層深溝,範子清幾人被帶到了最下面,從深溝往上,能看見有龍蛇會的妖怪在他們頂上走動,幾道陰幽的鬼火來回漂浮。
這裏不知有多少跟他們一樣的妖,範子清目光飛快掠過,就看見每間牢房的黑暗處都藏着一雙雙眼睛,或冷漠或譏诮,或幸災樂禍或絕望,陰冷的泥腥味中仿佛還透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血氣。
牢裏還有其他的妖怪在,有好心的過來幫他們解開了繩索,範子清道了謝,松了松手腕,拖着沉重枷鎖走到韓小魚身邊,把女孩抱在了懷裏安撫着,一邊警惕地打量着地牢四周。
牢房中間只隔着道鐵栅欄,他能一覽無遺地看見這層的情況,妖市裏的妖怪大多還保留着人形,也不知龍蛇會使了什麽法子,封住了他們與生俱來的妖力,在這裏的妖都藏不住身上妖紋,甚至藏頭露尾地暴露出真身來。
範子清注意到對面有四位活像萬聖節晚會跑出來的妖魔鬼怪,各染着黃白藍綠的頭發,正光明正大地偷瞄過來,顯然沒帶什麽好意,看完還竊竊地說笑。
範子清将韓小魚抱得更緊了些,閉目養神,眼不見心不煩。
對面的黃毛見狀卻來勁了,捉在鐵欄杆上問他說:“小兄弟,我們在賭你的身價,說說呗,這都快一炷香了,我看你妖紋還沒顯出來,價位應該挺高啊。”
範子清作為只半桶水的妖,對他說的一竅不通,但一聽這話,飛快掃了眼韓小魚,發現她臉上露出點點鱗狀的妖紋。
泉客當年能讓整個黑市為之瘋狂,也不知半泉客的魚兒被注意到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