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範子清拉起魚兒的兜帽,蓋住她大半張臉,又往沒人的角落挪了挪。
他心裏其實并不怎麽擔憂,這畢竟是在韓湛盧的地盤,孩子丢了,家長說什麽都得炸。
不過多少也難得感受到點壓力,他這人向來怎樣都無所謂,只是搭上個無辜的女孩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對面的妖們以為範子清在躲着他們,嬉笑幾聲,丢了些好看的石塊過來:“不會讓你白回答,快說,這有什麽好保密的,我們還賭着呢。”
範子清狐疑地撿起面前五顏六色的小石子,每個也就指甲大小,晶瑩剔透,裏面還有一些小魚在游來游去,他不懂行,更不識貨,抛給了旁邊面容消沉的墨翁。
這老頭捏起小石子:“是石中魚,這種大小也就那樣。”
“那樣是怎樣?”範子清完全衡量不出個所以然來。
墨翁簡單粗暴道:“這樣一顆,換你個西瓜沒問題。”
範子清給他豎了個大拇指,随後掃了眼面前那十來顆石中魚,估算出自己這點情報還值十來個瓜,比起賣身給韓湛盧,眼下這種還能讨價還價的情況讓他頗覺滿意,但相當可惜的是,這個問題的答案連他自己都答不上來。
對面的又在催,範子清只好故弄玄虛,将石中魚整齊地碼在面前,擡眼跟他們說:“不過是點小玩意,就這樣也太沒誠意了吧?都是成年人了,不如我們換點別的?”
“別的什麽?”
範子清迫切想知道這地方的情報,但要直接了當問出口,反倒容易被人識破他一無所知,沒準還會被捏住把柄,于是改口說:“就看你們有什麽是有價值的了。”
那四個年輕人妖紋爬滿了全身,頂着五顏六色的臉,看起來跟他們抛過來的石中魚差不多,調色板們原本就是拿範子清玩玩,沒想到這初來乍到的嘴這麽難摳,很是掃興。
他們當場就啐了範子清一口:“在這裏除了命一條,別的通通沒價值,小兄弟你對石中魚感興趣,可惜晚來一步,誠意也是得看運氣。”
範子清眨了眨眼問:“怎麽?我錯過什麽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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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位聞言只是看着他,陰恻恻地笑了起來。
範子清被他們笑出一身雞皮疙瘩,朝天翻了個白眼,把石中魚抛了回去,只留下一顆給魚兒玩。
那邊的見他這麽識時務,惡氣也出完了,爽快開了口。
“小兄弟,作為商品要有商品的自覺,我看你身上也被搜刮得一幹二淨了吧,就這東西……”那白毛的晃了晃手裏不值錢的石中魚,“就這東西還是前陣子我們的一位室友做的,他妖力高強,能用小石子捏出這麽些小玩意,可惜前不久就搬到樓上去了,石中魚就那麽點,有得玩兒就不錯了。”
範子清擡頭去看樓上:“這裏還能搬家?”
調色板們聽他這麽說,沒正經地笑道:“能啊,樓上通風還幹燥,設施齊備,比我們這好上不少,小兄弟要想換房子,龍蛇會的都好商量。”
“別聽那群八哥胡說。”範子清附近的妖沉聲說,“上去的都是待處理的。”
範子清心想原來對面住的是群八哥,一轉頭,發現說話的是剛才給他們解開繩索的好心人。
那是個中年男人,相貌平平,身上大半還被血污泥灰蓋住,整個人差點就跟影子融為一體了。
“待處理?”範子清想到蘭苑見過那29號,“是喂藥嗎?那個煉血丹?”
“龍蛇會怎麽舍得喂他們那種好東西。”那好心人景山搖頭嘆氣,“看看隔壁那條魚吧。”
範子清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他原以為隔壁空無一人,直到這時才留意到一點點的光亮藏在黑暗的角落處,有個黑色的東西團在那,看不清是魚,抑或是別的什麽,但不說範子清真不知不遠處還躺着個活物。
“這是泉客嗎?”
“誰知道,而且很多魚妖都值錢。”景山說,“對面那個做石中魚的是個匠人,手藝了得,被請了上去,龍蛇會想讓他做一個大型石中魚,把這條魚裝進去,後來可能沒做成,龍蛇會想要她的淚,于是剝掉她的鱗片,一般都會痛得掉淚,早點哭出來就能少吃點苦頭,可這條魚被龍蛇會養了不知多少年,淚腺都壞死了,鱗快剝光都沒弄到淚,那些人氣得用箭紮了她眼睛,又送了回來。”
範子清及時捂住了韓小魚的耳朵,自己卻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恍然間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自己好像對上了黑暗處的那雙眼睛,那眼中盛着一點茍延殘喘的光,正冷漠地看着他。
“噢,吵醒你了嗎,對不住,看來眼睛好得差不多了。”景山說着就湊到欄杆邊上,伸了一條手臂過去,“鱗長回來了嗎?手給我,我幫你往幹的地方挪挪,大姑娘家要注意幹燥,受了潮就容易長青苔,你也不想成了深海魚類那蠢樣吧?”
那條魚發出虛弱沙啞的‘啊嗚’聲音,似乎沒有搭理他的手,景山又坐正了身子,摸了摸腦袋說:“這條魚啞了,現在在嫌我多嘴呢。”
“你聽得懂啞巴的話?”範子清問道。
景山對他憨厚地笑了笑:“猜呗,光她一個聊不上天,多可憐,猜着猜着沒準有天就能猜中了,不然等我血契被賣出去,以後連個跟她說話的都沒了。”
範子清算是見識到商品同行們苦中作樂的精神,心情有點複雜。
韓小魚大概對魚類出自血緣的親近,冷靜點後還好奇地趴在那條啞巴魚附近,拿那小小一顆的石中魚去逗她玩。
只有墨翁這位長輩相當不争氣,他在聚妖地混了四百多年,還從沒淪為商品吃牢飯,當着範子清的面就是幾聲誇張的長嘆,低聲哭訴起他好幾百年來走在河邊不濕鞋的輝煌過去。
範子清無可奈何地拍了拍他肩膀:“隔壁的魚姑娘都沒說什麽,也沒叫你遭什麽罪,老人家,還是得要點臉的。”
“什麽沒遭罪,”墨翁駁道,“我風濕都要犯了,還不都怪你老裝逼。”
範子清相當無辜,盡管知己知彼是談判的前提,但他對韓湛盧這籌碼有百分之二百五的自信,自認能手到擒來,結果某位妖兄太不靠譜,光留給他個二百五了。
“人生在世,不得什麽事都體驗一下。”範子清厚着臉皮去潑他的劣質雞湯,“你看你虛長這四百多歲,日子未免過得乏味了些,現在看看不一樣的風景,感受不一樣的日子,以後還能拿出去吹牛。”
從軟禁淪為階下囚的墨翁不屑道:“你年紀輕輕,還經驗豐富了?”
“這種經驗還算豐富。”範子清靠在冰冷的石牆上,伸直兩條大長腿,漫不經心地說,“以前是只老妖怪養大的我,又兇又狠,我覺得自己早晚會死在他手下,離家出走過好幾回,腿也被打折了幾回,每次被捉回去,之後半個月我都被鎖屋裏出不去了。一般這種時候,別想着牢裏會好受些,我猜大概會有個吃過牢飯的偉人說過,牆壁困得住軀體但困不住靈魂之類的。”
韓小魚走過來,學着韓湛盧的模樣,伸手拍了拍他的頭。
她不愛說話,這時可能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沉默當中反而多了幾分鄭重其事。
“沒事,玩去吧。”範子清對她笑了笑。
不過墨翁聽完,絲毫沒有觸動,還覺得他浪費了那麽多的鍛煉機會:“偉人,你就不能想點有建設性的?比如說越獄的一千種方法之類?”
範子清:“老前輩,我腿都折了,再折一條,就該上輪椅了。”
墨翁還想嗆他幾句,忽而一愣,按理說來,進來這麽長時間,半妖修為再怎麽高深,妖紋也是藏不住了,但墨翁注意到範子清還是毫無變化,而他跟韓小魚身上的妖紋都已經一串連着一串了。
墨翁眯着一雙壓在長眉底下的小眼睛:“小兄弟,你到底是個什麽妖?”
範子清聽見這種鬼問題就想揍人,面無表情地說:“半妖,犬族的。”
墨翁不依不饒地追問:“那你算是什麽串種的?”
“雜種就雜種了,還得細分?”範子清活動了一下拳頭,“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墨翁神色凝重,張嘴欲言,就在這時,龍蛇會的人來到他們的牢房前,指了指範子清:“你,跟我們出來一趟。”
韓湛盧請人的方式相當特別。
光是一句話吩咐下去,臨時工們就領會精神,去附近小河裏敲開河伯家大門,把河邊上正在泡腳喝茶的老人吓了一大跳,不等這位小短腿的河伯提溜上他那比人高的拐杖跳河潛逃,臨時工就一人一邊把河伯給架了回來。
河伯大概早些年跟韓湛盧有過趔趄,這事太過尋常,基本聚妖地叫的出名叫不出名的大小妖怪都跟韓湛盧不對付,剛開始說什麽也不配合,足足掙紮了一路,結果見了韓湛盧後,發現這位大人絲毫不把災情放心上,讓他看了圈妖市,半句話不說,連個請字都沒有,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河伯被人氣勢洶洶地挾持過來,海上觀光完了,罪魁禍首就這麽溜了,被留在原地還有些不知所措,圍在附近的妖們緊接着便蜂擁而上,托他幫忙。
除了韓大人辦事的風格問題一籮筐,河伯責無旁貸,長拐杖往地上一敲,水面上微微泛起了漣漪,漣漪不斷加劇,轉眼就成了滔天的巨浪,潮水凝成的龍頭從海面上浮現,精細的鱗片須角如栩如生,露出了駭人的身姿。
河伯大喝一聲:“起!”
那水龍聞聲飛起,浪潮翻滾着沖天而上,水聲震耳欲聾,仿佛所有的水都成了龍的一部分,緊随着水龍往高處流去,直到水龍長尾一掃,街道的海水飛了個幹淨,只剩下一條巨大的水龍在騰雲駕霧,盤旋在妖市上空。
河伯辦完事,活動了一下老腰,一眼瞥見幾條街外的蘭苑,韓湛盧正站在那高樓上,遠遠跟他對視了一眼,微微跟他點了個頭——大概就是感謝的意思了。
這位老人家油然而生某種劫後餘生的有驚無險,心态莫名豁達了幾分,還遙遙地朝韓湛盧抱了個拳,而後聽着妖怪們的道謝聲樂呵呵地指揮着那水龍往自家小河去了。
韓湛盧跟底下這些人的關系好像永遠隔着這麽段距離,正經八兒去請人是請不動的,非得挾持着來,過後相安無事,便還能換個笑臉相待,可見這把劍的人際關系着實不怎樣。
韓湛盧絲毫沒去反省,望了眼重見天日的街道,又轉過頭去,身後蘭苑的蕊姐正被千絲所縛,跪倒在地上,惡狠狠地盯着他:“大人無證無據就來綁人,恐怕不合規矩吧?”
“跟你們講規矩太浪費感情。”韓湛盧蹲在她面前,“我的脾氣你們知道,老實交代煉血丹的始末,還有我的人都被你藏在哪了?”
蕊姐有恃無恐,對着他冷笑一聲:“還記得大人剛來人間走馬上任時,聚妖地沒人服氣,跟各家勢力明争暗鬥持續了大半年,攪得妖市也沒能過上幾天安寧日子,後來還是大人興龍宴上砸場子,不管不問地掀了大半個妖市,才讓一衆小妖半妖聞韓色變,沒想到轉眼一二十年,倒也學會了和聲和氣?”
她不是真‘沒想到’,聚妖地誰不知韓湛盧多了個小女兒這麽大個弱點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樣掙紮在帶孩子的高端事業中。
蕊姐沒想跟龍蛇會作對,也斷定韓湛盧在蘭苑搜不出什麽來,這才敢當面挑釁,只要激怒了這把劍,她再适當暴露點跟龍蛇會往來的線索,不怕湛盧劍找不上龍蛇會的門。
蕊姐無辜被兩者夾在中間,一天下來背了不知多少個黑鍋,實在是有苦說不出,只能期盼一下看到韓湛盧跟龍蛇會相互撕咬。
韓湛盧聽她這有恃無恐的意思,也猜得出是蘭苑背後的人動的手,換作以前,他大可以再把妖市掀一遍,用不着慢慢吞吞地嚴刑逼供。
不過那終究只屬于不值一談的當年勇。
韓湛盧摸着下巴:“以前這裏老鼠當街跑,我能清掃個遍,現在鑽進陰溝裏我照樣能除得一幹二淨。少拿這些事激我,我沒動手,只是懶得跟你們計較。”
蕊姐不屑道:“大人要是真不怕計較,何必還要顧慮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