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夫人掃了眼被千絲挾持過來的蘭苑老板,心中大致已有估量,餘光似有若無地警告了一下黑鬼,很快又若無其事地說:“大人難得大駕光臨,酒不喝,曲兒不聽,張嘴就是來算賬未免太掃興。”
“不掃興,我就是揍人來的。”韓湛盧面無表情,“快把我的人交出來。”
夫人笑道:“恐怕這當中有什麽誤會,我們怎麽敢碰大人您的東西?”
聞言,韓湛盧虛張聲勢地将蕊姐推上前來,也不明說,反正他還真不清楚這兩家當中有什麽勾結,但不妨兵不厭詐這招向來好使,起碼黑鬼的神情是微微變了,那模樣看起來恨不得上前殺人滅口。
下一秒,他果真就放出一道黑霧:“賤女人,你陷害我們!”
“我看你們敢得很。”韓湛盧冷笑一聲,耐心徹底告罄,他腳下一點,出鞘的長劍霍然現身在他手中,先是一劍挑散了黑霧,整個人離弦之箭般直刺向賊首。
黑鬼在夫人那一眼中徹底淪為戴罪之身,反應極快地飛身擋在夫人身前,暴戾的黑風裹在他周身形成了堅厚的铠甲,蕩開了韓湛盧一劍。
“湛盧劍!”黑鬼眼中露出狠辣的光,铠甲又迅速變幻,整個人近乎融化在黑色漩渦中,“今天是你自尋死路!”
那黑風能幻化作無數武器,挾裹着藏身當中的黑鬼,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地迎面沖了上來。
黑風遮蔽了整座歌樓,将燈火全都籠罩其中,眼前一下子陷入了黑暗,數不清的刀光劍影在暗處伺機攻擊,臨時工們不算整齊的隊伍頓時就沖散了,這黑鬼動起手來還敵我不分,連龍蛇會修為稍低的妖怪都不得不竭盡全力躲閃。
滿堂驚叫聲中,只有韓湛盧一臉淡然,撤招往後退了幾米遠,一劍錯開了呼嘯而至的黑色風刃,随即暴戾的劍氣驟然掀起,輕而易舉就将面前兇險的黑風一刀兩斷,長劍直指樓上看臺的夫人。
夫人不溫不火地擡了擡手,黑鬼立即頓住了接下來的攻擊。
那臉白得像是沒半點血色的女人微微笑道:“韓大人,這些年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日确定要為個莫須有的罪名,跟我來真的不成?”
可能但凡臉皮厚到一定程度,賊喊捉賊這套就能玩到以假亂真,而在這厚臉皮之下,韓湛盧還聽得出她話裏話外的威脅。
龍蛇會根基太深,要對他們動手代價很大,韓湛盧皺了皺眉,又掃了眼瑟瑟發抖跪在一邊的蕊姐,并沒有退意:“我人都到這裏來了,難道夫人覺得我是跑來跟你玩過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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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聽了卻意味不明地說:“大人莫要開玩笑了,我只是在勸你三思。”
韓湛盧置若罔聞:“我也沒那閑工夫砸你場子,只是勸你識相點。”
夫人緩緩吞雲吐霧,跟他對視了好一會兒,目光交鋒中誰也不願落下風。
周圍妖怪被兩人重若千山的威壓所鉗制,也不由得屏住呼吸,歌樓一時間琴瑟笙簫連同叫喊聲一同靜默下來,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說來也奇怪,韓湛盧跟龍蛇會這位夫人幾乎沒任何交集,此時看起來卻像是知己知彼,好像之前的互不幹涉是源自什麽默契一般。
良久,夫人終于搖了搖頭說:“大人看來是貴人多忘事,才二十年,興龍宴的教訓就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韓湛盧微微側了側頭,他那雙眼越發冷得滲人,整個人的輪廓仿佛跟刀鋒一般,兇險而鋒銳,帶着不加掩蓋的殺意,暴戾的妖氣自他身上蔓延開來。
剎那間,一劍當空斬落。
而與此同時,在韓湛盧周圍的牆面毫無征兆地破碎,無數道靈光沖韓湛盧而去,甲老倉促調動埋藏在歌樓中的陣法,架在夫人面前。
然而這點陣法在湛盧劍面前根本不夠看,劍氣迎面撞上陣法,頃刻間就将這其劈得粉身碎骨,連擋在夫人面前的黑色屏障也緊跟着轟然塌落。
這一劍已盡,而餘波狂濤般往四面八方席卷,将看臺衆妖全都裹了進去,躲閃不及的龍蛇會手下瞬間被掀了大半,那夫人身影如蛇般往後疾退,卻也難免挨了大半,五髒六腑巨震,嘴角已經滲出一絲血跡來。
“龍蛇會如何,萬妖閣又如何。”韓湛盧站在亂哄哄的大堂之中,輕巧地挽了個劍花,倒提着劍,沖那邊看得目瞪口呆的臨時工道,“請你們來是看戲還是拉拉隊,合上你們的下巴,幹活的時間到了。”
範子清回到牢裏就發現韓小魚在放聲大哭,這孩子從沒哭得這麽聲嘶力竭過,墨翁跟景山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哄她,急出了一身熱汗,可惜韓小魚小朋友一點也不給面子。
範子清:“出什麽事了?”
一衆待售商品見他回來,如蒙大赦。
“走沒多久就開始哭了,勸都勸不住,”墨翁忙過去拉他,“你看看你看看,這麽大點孩子,你怎麽不給交代好?”
“你快哄哄,我實在搞不來小孩。”景山手忙腳亂地抱着魚兒擠過來,他那抱孩子的姿勢都是錯的,女孩被他卡着懷裏,兩條腿懸空,姿勢看着就難受。
範子清手上還被鎖着,抱不住女孩,只能坐在地上,緊緊地将她圈在懷裏,附在她耳邊問她怎麽了,韓小魚哭得不住咳嗽,胸膛劇烈起伏着,範子清好不容易從她支離破碎的哭腔裏扒出了一個‘爸’字。
韓小魚平日裏很讓他省心,大概自小跟着韓湛盧見慣了打打殺殺,一般陣仗還真吓不倒她,直到在這種地方落了單,範子清想起她畢竟還是小毛孩一個,面對這些連他都覺得可怕的事情,沒有不怕不哭的道理。
範子清被這哭聲攪得心裏一團亂麻,他身上的封印是怎麽回事還沒弄明白,龍蛇會也不知在打什麽算盤,回來還有個擔驚受怕的小鬼,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無論他怎麽哄,韓小魚依舊是哭,慢慢伸出兩只小短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濕漉漉的臉龐埋在了他的肩膀處,低聲說道:“想回家了……”
韓小魚的力道沒多大,只是指甲沒輕沒重地刮着他的後脖子,有點兒痛,範子清卻在這種微不足道的疼痛中,被抱出了一種竭盡全力的相依為命感。
“沒事沒事。”範子清安撫着女孩,“魚兒乖,我們跟爸爸玩捉迷藏呢,等他找到我們,我們就可以回家去啦。”
他想,別的事怎樣也無所謂,但他必須想辦法把魚兒弄出去。
或許該假裝答應甲老的提議……
就在這時,地牢的天花板劇烈震動了幾下,塵土簌簌地落下。
“地震?”有人奇怪道,“這地方也會有地震?”
“是不是土地爺發脾氣了?”
原本守在地牢裏面的妖怪似乎收到了什麽消息,通通放下了手下的事,忙而不亂地提溜起武器往外趕。
剛卸下枷鎖打完麻醉藥等待裝箱送貨的幾只妖怪被留在了原處,當中竟然有人是在裝死,裝死的沒等到上演一出荊軻刺秦,就正好碰上了天賜良機,三下五除二就撬開了箱子結界,從裏面溜了出來,幾人在一衆瘋狂的噓聲叫罵聲中抛了個飛吻迅速潛逃,逃沒幾分鐘,大概是覺得不保險,又偷了鑰匙回來給全地牢的妖怪們來了回大解放。
有人急着問道:“上面到底什麽情況啦?”
“不知道啊!”那些折返的妖怪說,“機會難得,管那麽幹什麽,我們先跑了再說!”
範子清對地面上的事情很在意,這時也不便多想,他抱起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的魚兒,拉扯上腿腳不好使的墨翁,跟着人流往外跑。
地牢當中什麽妖都有,被關在地牢久了,大多妖怪都落了身毛病,相互搭一把援手,很快就有人自發擔當起探路、突擊和醫師等等角色。
地面上的震動還在持續,地牢過道裏連半個人影也沒有,安靜得十分詭異。
一幫大小妖怪如入無人之境般飛快鑽出了地牢,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個個都成了灰頭土臉,抱團守在一堆,除了那些信得過自己能耐的已經在這分道揚镳,不敢首當其沖在敵營裏此處闖的都留在這了。
龍蛇會前院的歌樓也不知出了什麽事,吵鬧聲都是從那頭傳來的,隐隐竟還有黑煙升起,有人猜想是龍蛇會被什麽厲害人物找上麻煩,所有人都出動去前院了。
“那我們走後門,去渡頭。”景山背着隔壁牢房的魚姑娘提議說,“龍蛇會靠着江,肯定有船,我們走水路,等龍蛇會回過神,他們一時半會也很難追上我們。”
沒人有異議,一大夥人于是又往渡頭的方向出發。
渡頭是龍蛇會專用的一個船塢,這個點還忙得熱火朝天,有艘準備出航的大型帆船在進行最後的檢查工作,洞穿力極強的高強光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晝。
歌樓還正迎戰韓湛盧,龍蛇會後院貨物已經在快速轉移中了。
越獄小夥伴一行起碼四五十人,走到那都十分顯眼,難免有幾個機敏不足的豬隊友,剛到渡頭就打草驚蛇。
等範子清跟着大部隊到來時,這裏邊已經戰成一團,厮殺聲、爆炸聲跟奇詭的妖獸吼聲交雜在一塊,人行其中不比蝼蟻好到哪裏去。
鹦鹉四人組意外的講義氣,看着範子清拉扯着一老一小不容易,自告奮勇地守在了他們身邊。
那景山是只獸妖,到底是什麽獸範子清認不出來,但這家夥老好人的毛病又在發作,把魚姑娘托給了鹦鹉四人組,四處來回着給人搭把手,跳來跳去的看起來就像只活猴。
聚妖地的妖怪大多不怎樣,守船的妖怪當中也只有那麽幾個夠看,轉眼已經被人海戰術淹沒了,剩下的也就跟雪妖差不多程度,靠着幾個鹦鹉護航問題不大。
範子清邊躲邊跑,将魚兒摟在懷裏,用外套将她裹了起來,但途中難免還是會受到混鬥波及,他躲不開便只能用肉身硬扛,被暴虐狠厲的妖氣掃個邊,灼痛感從後背蔓延到脖子上,火辣辣地刺痛,頭一回發現帶小孩還是個要命的活兒。
幸虧韓小魚對這些刀光劍影司空見慣,被周圍動靜跟颠簸吵醒後,這會兒反倒不哭了,乖巧安靜地窩在他身上,好奇地張望着四周,還伸手給他擦了把冷汗,奶聲奶氣地憂心道:“額頭好冰,你要不要歇一歇。”
範子清正唯恐腳步一慢,小命也沒了,聽她這番童言無忌忍不住苦笑:“大小姐,你這性子都被你爸養歪了。”
“這邊,”墨翁艱難地從混亂中扒出一條上船的路來,“從這上去。”
還跟盲頭蒼蠅一樣尋着路妖怪們頓時有了方向,全都朝墨翁那頭湧去,範子清十分雞賊鑽進人群中間,緊跟着他們上船。
船上激鬥比地面還要混亂。
龍蛇會大半的妖都還在船上,兩邊搶灘戰似的在登船板上厮殺起來,彼此分寸不讓,不時還有妖掉進水裏,也分不清是龍蛇會還是他們這邊的,接連響過十來下落水聲後,他們終于成功占領了灘地,上了船。
大概這得歸功于雙方氣勢的差異,畢竟他們這邊都是亡命之徒,龍蛇會的則是聞韓喪膽忙着帶貨物潛逃的,這麽一照面,誰更勝一籌一目了然。
景山護着範子清幾人往裏走去,甲板上還堆着不少貨物,都用木箱子裝着,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麽,橫手劈開箱子,發現裏面果然藏着不少好東西。
他從裏面翻了個什麽出來塞到範子清手裏:“我看你修為不怎樣,但這東西應該能使得動,帶着藏好了。”
範子清覺得手中一沉,低頭一看,發現景山給他的是一把紅木短刀,上面雕刻着精細的獸形花紋,明明是塊貌不驚人的木頭,但拿在手裏卻沉得要命。
範子清掂量了一下,此物無鋒無刃,打架實在派不上用場,水果刀都要比它實用,這玩意頂多就是件觀賞品:“景山大哥,你敢不敢給我件鋒利點武器?”
“聽我的,這把刀最合适你。”景山說着就推着他們往人少的地方躲去。
混鬥的人群無處不在,連桅杆頂上都擠滿了妖,翻轉騰挪地施展自家本領搶占半空那方寸之地,甲板從摩肩擦踵的混鬥到漸漸分出十來個小戰團,不斷有妖倒在血泊中或者海中,甚至還有從上面重重地砸在甲板上,發出一聲令人肉痛的巨響。
忽然有個殺紅了眼的妖怪不分敵我地刮起烈風,風中挾裹着無數細小的黑針,将揮舞着利爪沖到他面前來的刺成了個四面漏風的簸箕。
等所有人聽見這邊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時,那幾只妖已經血肉模糊地化回了原形,落作一堆破碎的器物。
“麻煩了,那妖是鬼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