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這下範子清回不出話來,終于消停了,不過韓湛盧耳根清淨之後,又覺得這不太像他的風格,轉身一看,範子清還沒離開,臉色微沉,正定定地看着他出神,韓湛盧一轉過頭就跟他的目光對上了。

“有個事,你能不能幫我一下?”範子清忽然開口問道。

韓湛盧:“什麽事?”

範子清貼在褲縫上的手把每個指關節都按了個遍,想說的話也在肚子裏倒了好幾個來回,最後才斟酌好了言辭說:“你熟悉這片,能幫我查查那老妖怪嗎?”

韓湛盧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腦袋側過來看他。

範子清煩悶地捉了把頭發:“我在龍蛇會看到了他,他好像……在龍蛇會那裏做事,我不太清楚,那地方是個黑市,做的肯定不是好事,他可能……”

“找到了之後呢?”韓湛盧端起杯子,緩緩喝了口茶,“你打算做什麽?”

聞言,範子清截住話頭,小心翼翼的期待毫無懸念地落了空,他輕輕嘆了口氣,沒說什麽,轉身往旅館走去了。

他還真沒想過找到那老妖怪又能如何,他倆之間本該沒任何聯系了,也沒有彼此幹涉的必要,但這事不查清楚,在他心底總像是七上八下地懸着塊石頭。

不過他更沒想過韓湛盧會拒絕得這麽幹脆,依範子清的習慣,這事他只會自己默默去查,默默去做,但費時費力,還不定能換來點有價值的東西,何況龍蛇會目前又是這麽個情況,沒準他動作一慢,那老妖怪的行蹤就丢了,原以為韓湛盧多少跟他熟絡些,能帶他走個捷徑不算什麽事……

但果然還是靠自己最有譜啊。

韓湛盧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給自己瞎添麻煩,可以說相當婉轉地将範子清堵了回去,但一看他孤伶伶往回走的背影,像是有點兒落寞。

韓湛盧也不知怎麽想的,開口就道:“我托人找找看吧,龍蛇會這段時間要亂,可能查不出什麽來。”

範子清猛一回頭,韓湛盧已經重新戴上耳機,聽着他那見鬼的白噪音,在手機上摁了幾下,已經在給他的手下吩咐。

其實韓湛盧對曾思成的疑慮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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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世那麽大、那麽廣,那老妖怪往哪個深山老林藏一下不成,為什麽偏要帶着範家屁大點的小鬼來人間聚妖地?

來也就算了,好端端一個範家的妖侍,有必要接地氣到連黑市跟龍蛇會這種東西也摻一腳嗎?

不過韓湛盧并沒有對一個暴脾氣老妖怪的做法刨根問底的興趣,疑慮有歸有,若非範子清找到他面前來,他估計也不會順水推舟地查一下。

範子清将目光從他的背影上撕下,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心頭,未等他細細回味,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聲。

那聲音瞬間浪潮般席卷開來,眨眼間離街口不遠的地方開始亂成一片——那幫黑市的妖明着玩陰招,竟然從吃瓜圍觀群衆下手了。

韓湛盧擡眼望去時,景山不知從哪裏跳了出來,大喝一聲,一手揪住個從中作亂鬧事的妖怪,扔到了空蕩蕩的街道上,濺起了大片的水花,耍完這一通,他還遙遙地朝韓湛盧致意:“不客氣。”

說完,他又一頭紮進混亂人群中,并不知道韓湛盧其實根本沒聽見他說了啥。

景山跟其他獄友們好不容易從龍蛇會脫逃,但聚妖地的靈脈範圍來去也就那麽點地方,從海上繞了個大圈,最後還是回到了妖市這邊來。

這時四周都是混在人堆裏攪渾水的黑市妖怪,反倒他們在牢裏待得時間長了,輕易就能認出龍蛇會的人來。

妖怪大多都不是吃素的,就算沒黑市那般不要命,但耐不住人多勢衆,內有景山一群人給當向導,外有臨時工坐鎮,指哪打哪,黑市一時反倒沒能占住上風。

韓湛盧靜靜地看着被揪出來的妖怪逐漸鋪滿街道,安然坐在街口,而黑市妖怪的大部隊終于按捺不住,黑霧旋風似的卷過,白骨夫人為首的大批人馬就氣勢洶洶地現身在了從街道另一頭,隔着一段距離跟韓湛盧對峙着。

黑市向來隐在尋常鬧市的黑暗面裏,很少湊一夥亮相,放眼望去龍蛇會跟賀蘭堂就占了大半,剩下小半就像随大流過來渾水摸魚一樣,覺得法不責衆,有便宜不撿白吃虧。

尤其是驚天集團的驚天候,被韓湛盧截去兩只翅膀後,還身殘志堅地來到前線,聲稱要以牙還牙,讓湛盧劍也體會一把骨肉分離的滋味。

街口這片到處都打得十分火熱,來人又是群吵吵嚷嚷的烏合之衆,範子清覺得韓湛盧這耳機準備的真是再充分不過了。

“礙了你們征服全世界的路,抱歉。”韓湛盧淡淡地說,“不過分內的事還是得說,人間是我的轄區,想去,先過我這關吧。”

白骨夫人走上前來:“湛盧劍,你還真把管理人跟人間律令當回事了?”

韓湛盧聞言就笑了一聲。

白骨夫人兩指夾着煙杆往四面指去:“看吧,這地方有你沒你都一樣,你值得跟我們拼命麽,萬妖閣待你如何誰不清楚,只怕手段比待我們還要狠厲,你流放到人間也有二十年了,難道就真的心甘情願被他們磨掉鋒刃了?”

範子清一怔,轉頭去看韓湛盧,可從他的背影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白骨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萬妖閣不是跟韓湛盧一夥的嗎?

之前在恒水遇險,萬妖閣不是才挺身而出幫了他們嗎?

韓湛盧卻不為所動:“照你的意思,我還應該跟你們合作挑翻萬妖閣?”

“萬妖閣說到底跟我們黑市又有什麽區別?”白骨夫人神色一冷,“無非是門面光鮮些,圈子廣些,歸根到底同樣是在謀取利益,難道就憑他們的手比我們大,我們就該被斷去活路?聽聞湛盧劍自殷主點化以來都只不過是個受水流心驅使的傀儡,你甘心當個行屍走肉是你的事,可不代表我們甘心奉陪萬妖閣過家家。”

周圍除了龍蛇會以外的黑市妖怪都是一震,湧起一腔熱血來。

這幫大一铳的原意是為了泉客來的,除此之外,順帶湊湊龍蛇會跟韓湛盧的熱鬧自然也不錯,黑市混混們砸場子的活兒幹多了,不知理為何物,頭一回聽龍蛇會這冠冕堂皇的說辭,忽然覺得這場子砸得理直氣壯了百倍。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那麽好忽悠,像賀蘭堂華老三這種奸險狡詐的,賊眉鼠眼地在人群後盯了大半天,心裏開始偷着樂,合着龍蛇會這次自告奮勇地擋在前頭,他們可就能放心鬧了。

所以白骨夫人話音剛落,整個黑市都奇異地攏成了一條心。

韓湛盧手頭沒幾個能用的人,在他們這大幫人馬面前嘴上依舊不留情:“萬妖閣沒了,難道你們就扯平了、自由了?哈。”

他不屑地冷笑一聲,目光環過周遭蠢蠢欲動的黑市妖怪:“不用客氣,殺人跟蓄意殺人未遂在我這裏一視同仁,皮癢欠揍的盡管來吧,管治各種不服帖。”

随即韓湛盧的身影從原地消失,在水面上劃起一道暴躁的白浪,直沖向了白骨夫人所在之處。

原本倒在街上的妖怪忽然間全整齊劃一地站了起來,挺身作盾擋在了韓湛盧面前,當即被劍風掃飛了一片。

那些站起來的妖怪個個都垂腦袋垂手,雙目無神地死死盯住韓湛盧,一點活人的模樣都沒有,行動也變得古怪奇異,像是被人牽引着,一副喪屍樣地張牙舞爪,朝韓湛盧前赴後繼地湧來。

“師伯!”徐晉叫了一聲,化作獸形就想要沖去給他幫忙。

“緊張什麽。”韓湛盧游刃有餘地說,“你師兄那頭才是最缺人手。”

範子清也跟着拍了拍地狼的頭:“對啊,緊張什麽,他連劍門都能掀了,那會兒場面比這厲害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陣法都有,人間這點二流子的妖對他來說沒有一點難度。”

徐晉啧了一聲,壓低聲音說:“不是這樣的……以前興龍宴上出過事,萬妖閣早就對他使用妖力有限制,不然光是龍蛇會那點小妖能攔得住他,這種時候還裝神,你別太配合他。”

霍信這次是看在泉客的面子上,才願意捏着鼻子跟韓湛盧合作,但說實話,也不算跟韓湛盧同坐一條船,泉客要找白骨夫人尋仇,他們只是恰巧殊途同歸罷了。

霍信說:“龍蛇會人多勢衆,這點水對你們也不利,先不要貿然……”

“上,殺了那白骨妖報仇!”格朗一見白骨夫人就紅了眼,霍信根本就管不住他,只見格朗大喝一聲,提着長戟便沖身上前,一群泉客緊随其後,在水波平靜的街道上掀起狂瀾。

霍信怒罵了一聲,不得不跟雪君追在他們身後幫忙。

多得韓湛盧這面子吸引了火力,泉客雖然聲勢極大,一時半會倒還不至于招惹上龍蛇會。

賀蘭堂那邊早就對泉客饞的流口水了,韓湛盧一人将局勢沖亂的當口,他們的人就游魚似的繞開了戰局,頭也不回地朝泉客的方向沖去。

雙方人馬對沖在一塊,絢爛的妖術靈光被高高的水浪淹沒,随後一陣接一陣的爆炸聲響,炸開的水花漫天砸落,露出了地面上被豁開的深坑似的裂紋,兩邊的鋪面都被狂風流水沖塌了,泥沙磚木撒開了一地。

那些個圍觀而被殃及的池魚紛紛四散遁逃,只有泉客的老人們還留在旅館中,張望着街上戰況,阿蘇那群小孩自然沒獲準出門,這時只能在邊上幹焦急。

獨眼長老目光沉沉,臉上縱橫的皺紋像是寫滿了沉痛與哀戚。

泉客那僅剩的百來人,在海上一戰已經折損了大半,當年諾大的泉客一族反複沉淪反複掙紮,可惜以命相搏只有聽起來英勇無畏、令人敬佩,并沒有給他們換來任何絕處逢生的轉機,到最後只剩了不足四十人——四十人,已經能将他們從瀕危物種劃入到注定滅絕的範圍了。

可他們的族人依舊執迷不悟般走在自取滅亡的路上。

獨眼長老駐足看了一會,就朝旁邊的韓小魚走去。

礙于韓湛盧擋道,他們沒敢接近過韓小魚,此時那女孩被徐晉手忙腳亂地丢在旅館裏,旁邊只有兩個臨時工守着。

見那些泉客走過來,臨時工們盡職地擋在前面:“要幹什麽?大人有令,誰敢對他家孩子出手就手下不留情了!”

獨眼長老冷聲說:“洛家的血脈,什麽時候成了那湛盧劍的人?”

“嘿,我看你就是成心來找事!”那兩臨時工畢竟只是随手招來打雜的,不認理,光認态度,見這泉客不爽了,當下就要先下手為強。

阿蘇那幾個半大小鬼見狀提着長戟擋了回去:“阿爺,你後退,我們先來幫你打倒他們。”

臨時工一聽就笑了:“憑你們幾個小娃娃?做夢……”

夢字還沒說完,在阿蘇他們身後的老人們便出手了,十來道水繩游蛇般纏上了那兩個臨時工,在一片叽哇亂叫中,将他們倒挂在了房梁上。

獨眼長老重重地嘆了聲氣,擺了擺手:“罷了,我只想跟孩子說幾句。”

趴在窗臺上的韓小魚側過身來,擡頭看着他,她眼睛很大,像是永遠都在發着光一樣——是她母親洛素心曾經有過,而後又丢失了多年的東西。

獨眼長老一眼看見她,就感覺被拽回到遙遠的過去中,愣了好一會,才在旁人的攙扶下蹲了下來跟她平視:“孩子,你不害怕嗎?”

韓小魚往椅子上縮了縮,轉頭去看街上,能看見韓湛盧隔得遠遠的,給重重傀儡圍在了當中,這會兒并不能察覺這邊的狀況。

獨眼長老吃力地伸出手,在女孩略帶驚恐的神情下,近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你跟你母親小時候真像。”

韓小魚眨了眨眼,不知能從這句話中聽得懂多少,但大概是發現他們沒想傷害她,便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的老人。

獨眼長老問:“劍門有跟你提起過你母親嗎?”

韓小魚看着他,輕輕搖了下頭。

獨眼長老又接着道:“你母親是我們泉客一族至高無上的存在,我看着她長大,她像你這般大的時候總愛一整天泡在海裏,跟魚兒玩,跟其他小鬼逃課,不愛修行,但游得很快,我每次總得費老大勁才能将她逮回來……你這安安靜靜的性子,也不知是像長大後的她,還是随了你父親。”

獨眼長老忽然緊緊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泛起了一點淚光:“前幾天,我還在跟你母親商量着,要帶你跟文征大人回遠海去,但還是遲了,太遲了,這一轉眼三十年,什麽都沒有了,我們對不起你啊孩子。”

在他身後的泉客都哽咽起來了,韓小魚一臉茫然,有點兒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們。

“你想你母親嗎?”

韓小魚遲疑地點了點頭。

獨眼長老眼中閃過一點淚光,小心翼翼地問:“孩子,你要不要跟我們回遠海,回你母親的故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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