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範子清曾經跟着寧鎮的小混混們瞎玩,自認見識過不少限制級場面,從此認定天下烏鴉是一般黑的,無論走到哪,是哪一方的禍害,禍害聲名幾何,都是把‘先天下之樂而樂,後天下之憂而憂’奉為座右銘的。

直到他大晚上的剛跟一幹妖怪拿着酒契交杯換盞完,被一腳踹了出門幹活,并不給他留丁點後悔或回寰的餘地。

“你們他媽的這個點不睡覺搞事情?”範子清心覺古怪,感覺對方看起來比他還急,急得毫無道理可言,他強撐再次襲來的睡意,哈欠連天地跟在最後,“不覺得內分泌系統在瑟瑟發抖嗎?”

鹦鹉四人組跟他勾肩搭背道:“範小兄弟,黑市有黑市的活動時間,夜半時分月黑風高,多好的時辰,咱們得開始加班加點啦,你剛在那麽多妖怪面前放完話,要不馬上幹出點亮瞎狗眼的業績來,這像樣嗎?”

範子清反省了片刻,覺得自己這樣看來确實挺不像話的,有點兒庸人立志的意思,狠話靠的都是一時心血來潮,不過也就看起來:“可我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吧?”

走在前頭的蕊姐回身看了他們一眼:“少聽他們胡說,驚天候那邊眼線傳回消息,湛盧劍跟萬妖閣都進了潛龍道裏,現在沒空管我們,我們要想做點什麽,這可是機不可失。”

範子清一聽這話就皺了皺眉,這幾個月跟韓湛盧做事以來,還從沒有過大晚上的他跟韓湛盧都在外面的情況,現在他擔心家裏的小姑娘吃了沒有、睡了沒有,他左思右想都放心不下,最後還是拿出了手機,這裏信號特別的弱,消息可能要繞地球百八十圈才能發送出去,十條還得挂掉八九條。

範子清不得不跟手機較起勁來,相當糟心地問:“你們去的是什麽鬼地方,怎麽連電話都打不通?”

身旁的鹦鹉朝他嘻嘻笑道:“你沒看過鬼片嗎,到了那些非人之物聚居的地方都這樣,電磁波特別不穩定,你看,還能防止你跟韓湛盧通風報信呢。”

範子清聽他都要跟鬼片的倒黴主角平起平坐了,無言以對,轉而又晃了晃手腕上冷冰冰的镯子,他問:“那這個黑環是幹什麽用的?”

這是離開鬼泣酒館的時候,驚天候讓他帶上的,範子清當時沒多問,猜想也知道是為防他搞什麽小動作的鐐铐,這些黑市妖怪之間沒什麽信任,跟龍蛇會給他下惡咒是一個道理,好在驚天集團員工素質普遍底下,沒人知道惡咒到底要怎麽下。

“聽墨翁說,你身上有道血契。”蕊姐說,“這黑環能暫時将你的氣息隐藏起來,我們就不必擔心湛盧劍追過來壞了事。”

範子清一臉黑線:“那老大爺跟我說了不信,現在倒是學會無微不至了?”

蕊姐說:“我也不信,畢竟是那湛盧劍,一只連魑魅魍魉都不用的妖。”

範子清也不是頭一回聽這說法了,奇怪道:“我聽說魑魅魍魉那種小毛團誰手裏都有,當妖侍挺好使的,他為什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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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嫌髒,說得就像他這把劍有多幹淨似的。”蕊姐朝他笑了笑,“若非聽說你是那姑蘇轉世,驚天候他們也不至于防備至此。”

範子清也不知她這話是褒是貶、是諷是譽,只好回了個禮貌的笑:“真是有勞你們操碎了心,既然大家都這麽怕他,為什麽還非要招惹他?他又沒有非把人間律令套到聚妖地的意思,大家好好活着拍拍馬屁不好嗎?”

身旁那幾只五顏六色的鹦鹉聽完就大笑起來:“你老實跟我們說說,湛盧劍是不是開給你很高工資?背後還那麽為湛盧劍死心塌地的。”

蕊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意味道:“範狗兒,前些天市集牌坊那一架你不也在場,難道沒看出那湛盧劍的厲害來嗎?我們人間聚妖地這點小地方可供不起這麽一大妖,這種瞎話以後還是少說為妙,不然死到臨頭都不知出了什麽事。”

範子清百思不得其解,虛心請教道:“二十年前的事真有驚天候說的那麽嚴重嗎?我聽他十有八九都是在疑心病發作。”

“你這孤陋寡聞都可以說是稀罕到一定境界了,以前餐風飲露活的嗎?”蕊姐嘆了一聲,百無聊賴地講起了往事,“興龍宴之前我們收到過消息,說是萬妖閣看我們這裏三瓜兩棗的妖礙眼,幹脆眼不看為淨,打算挑個良辰吉日斷開恒水,恒水一斷,我們這邊的靈脈早晚撐不下去。這消息也不知真假,你知道黑市裏面為了錢財,什麽危言聳聽的話都敢拿出來賣錢。恰好那時那邊有個範家的跟蠻荒勾結,惹得滿城風雨,蠻荒是萬妖閣的心病,聚妖地則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萬妖閣會做出這種決定也有理可循了,所以那時候我們這兒到處人心惶惶,結果恒水還沒怎樣,韓湛盧就跑來人間任職了。”

“在這種微妙的時間點,這把兇劍跑來究竟是走馬上任還是來踩點,光他一張嘴也說不清楚,反正我們所有妖都覺得世界末日到了,只能拼死反擊,借着興龍宴妖市各家勢力都會到場,聚妖地開始秘密商議合作事宜,沒想到中途湛盧劍聞風闖進來,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把大半個妖市掀翻了,當時我被劍風掃了個邊,連花根都被斬斷,費了好些年才養回來,沒有妖怪在他面前有反抗之力。”

“可這事到後來,卻是以湛盧劍受罰告終,自此以後他在聚妖地都被限制了妖力,直到這二十年平平靜靜地過來了,才有人敢說,湛盧劍十成九是被流放到人間來的。”

“後來聚妖地這邊有不少妖跑過恒水對岸調查過,斷開恒水的傳聞是真的,為什麽這事會無疾而終,為什麽湛盧劍會來人間,什麽版本的猜想都有,但真相至今都沒人清楚。我說範狗兒,你想要證據,可什麽證據能知道那把劍心裏裝的東西,難道真要眼睜睜看着萬妖閣切斷恒水,眼睜睜看着聚妖地隔絕世外,等我們都死了才叫證據嗎?但到了那時候,拼命還有用嗎?”

範子清跟她四目相對,看見那雙冷靜的眼底藏着的諸多無奈與憤然,彼此糾纏不清地混雜在一塊,成了眼下的走投無路與魚死網破,不由地噤聲了。

他從小長在老妖怪的棍棒下,小混混們動辄用拳頭解決問題的通行法則裏,好不容易長到這個年紀,已經不太懂得要怎樣跟人妥協,如果他要争取些什麽,或者說是要駁倒他看不順眼的人,他只知道硬碰硬,所以跟韓湛盧吵了一架後,他二話不說就站到妖市這邊來,其實也未必是什麽維護弱小群體的正義感使然。

不過現下他目标相當明确——韓湛盧這貨未必真有錯,但這脾氣确實欠揍。

“看你這一臉懵逼樣。”蕊姐又是一聲嘆息,轉身繼續往前走着,“你怎麽連這點都不知道?半妖身份是假的,該不會連你那姑蘇轉世的身份也是假的吧?”

範子清對什麽姑蘇毫無興趣,只能讪笑以對。

鬼泣酒館的妖們大概事前就對範子清調查過一番,不僅知道他的底細,還查過他來妖市後接觸過的妖,于是直接讓蕊姐跟鹦鹉四人組來照看他,美其名曰保駕護航,但範子清發現手機不通,血契追蹤器被斷,只覺身邊這幫是來監軍的。

妖市這邊多少沾染上人間的生活習慣,夜裏少有人影,一路都是靜悄悄的,範子清跟着他們來到了碼頭,只看到先前霍信安排那條船還擱淺在那。

據說劍門為了讓泉客順利回遠海,在那條船上費了不少功夫,可惜小掌門沒料到聚妖地的黑市如此猖狂,船來得及下水就報廢了。

範子清問:“這船還沒清走?不會很礙事?”

大藍鹦鹉順着他視線望去,就說:“不會,這船是個好東西,聽說有人打算将它改成歌樓,已經有幾個大歌樓注資了,等過幾天順帶裝個修,收拾好,肯定是我們這兒的頭牌。”

範子清望着那貨船孤伶伶擱淺在岸邊的背影,沉默片刻,認真思考了這幫黑市妖怪到底是在搞事情還是搞發展。

那黃鹦鹉又問:“你看怎樣?有江、有歌、有酒,遲些時候還會有美女如雲,服務更不用提了,龍蛇會散了,專業的随手能招來一大把,五星級也不過如此。”

“确實很合适散心。”範子清轉過頭去對他們豎了個大拇指,“你們真是太有娛樂精神了,所以那驚天候是想要我們來這兒唱歌跳舞的嗎?”

蕊姐回身點了點他:“範狗兒,少貧了。”

碼頭邊上響起陣陣海潮聲,一條畫舫小船從漆黑海面上浮了上來。

“我們走的是水路。”

潛龍道中。

韓湛盧穿梭在幽淵似的沼澤裏,順着甲老他們的路線追尋過去。

他本就不想耗,見孫文涵拐彎抹角的,比起找人,更像竭盡全力在給他多添幾筆罪狀上,也不知是不是範子清這位大麻煩搞得他心煩意亂,韓湛盧再也沒法優哉游哉地陪他們演下去,幹脆找了個機會溜出來辦事。

甲老他們人數不多,龍蛇會可不止剩這麽點人,不說他之前那批臨時工沒有那麽大能耐給龍蛇會來個大幅度減員,便是當時情況下,白骨夫人從白犬的利爪下狼狽撤離,但也不至于狼狽在這幅模樣。

沒等韓湛盧細想這些事,很快就在周圍樹幹上留意到奇怪的痕跡,那些痕跡像是符文一樣,刻在不起眼的陰暗角落裏,原本只是一棵兩棵,後來慢慢分布在他周圍的每一棵樹上,越往前走這些奇怪的符文越是密集,漸漸把他包圍起來。

見狀,韓湛盧嘴角勾起一道冷淡的笑,随即縱身一躍,跳到了半空中的一根樹枝上,忽然就見那些符文一下子活了過來,從隐蔽的樹皮上抽離,密密麻麻的文字朝韓湛盧的方向飛去,仿佛一群被捅了窩的馬蜂。

韓湛盧踏着樹枝繼續往前趕路,全不在意身後跟着的小麻煩,身後符文速度也是極快,一路追着他跑,時而反應不及撞到樹上,立馬炸開一片火光。

飛魅符這種東西一旦追蹤到了目标,除非炸成粉身碎骨,否則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甩不掉。

但對韓湛盧而言還有件好處,飛魅符只在主人能感應到的範圍內起效,通常也只作為埋伏人的陷阱使用,有這東西在,證明甲老也就在這附近了。

韓湛盧溜着一群飛魅符跑,一路火光接連升起,被炸塌的巨樹又壓倒了附近的樹林,火勢很快蔓延開來,靜谧的潛龍道中被火光映襯得猶如煉獄,果不其然,藏身在陷阱附近自以為是獵人的獵物終于忍不住露出了馬腳,驚呼着往四周逃竄。

“韓湛盧你狠!”有妖怒罵道,應聲的卻是一棵迎面倒下的火樹,“快跑快跑!他媽的你還要不要命,這地方都要塌了!”

韓湛盧一擡頭,揮劍劈開了頭頂倒下的樹,凜冽劍風随勢蕩開,包圍上來的飛魅符瞬間炸開,灼灼火浪将這猶如幽淵的地方照成一片亮堂。

暗處的甲老終于藏不住了,擡手作訣,埋藏在附近的陣法被催動起來,周遭立馬換了個樣。

無盡黑暗從犄角旮旯處蔓延開來,頃刻間吞掉火光血色、吞掉一切聲息,連潛龍道的參天巨木與遍地沼澤也一并沒了蹤影。

韓湛盧被黑暗包裹,扭頭往四面看去,龍蛇會那幫小魚小蝦齊齊消失得一幹二淨,周遭靜寂得仿佛被困在了無限虛空之中。

“天冥玄鏡?”韓湛盧道,“這山寨貨看起來一點也不走心啊,妖中陣法大多是經白虎宋簫之手壯大,可他這種大妖,就算毫無保留地公開修行秘籍,又有幾人能學得來,更何況是你們這些成天沉迷禁術的貨色。”

妖王宋簫也并非只有罵名,千年前妖族各自為伍,就算懂得布置些陣法,也頂多是些領地上的防禦陣法,這些大陣通常複雜龐大,深埋在靈脈之上,通常長年累月才修建得出一個稍有點名氣的大陣,還得要靠族內長老維護調整,靈活性很差,這也是為何各妖族常年各自為伍、不相往來的緣故。

而宋簫這代妖王最大的功績,便是将陣法不斷删改簡化、推陳出新,最終才有了現如今幾個小時或者掐指間便能設下的大陣,這些陣法對陣眼依賴性很高,還受設陣人修為高低限制,但所有瑕疵加起來也比不上便捷這一大優點,于是陣法在短短時間內普及開來,那些曾經堪比一族傳承的玄奧陣法也漸漸飛入尋常百姓家,逐漸瓦解了妖世一盤散沙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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