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蠻荒自古以來走得跟尋常妖怪不是一個路子,他們學不來這些陣法,卻自有其五花八門的獨特妖術,雖然現在通通被萬妖閣劃入了禁術的分類中,只有在黑市當中才殘留下點痕跡。但無可否認,在妖世借宋簫陣法一鼓作氣時,蠻荒也以強大的禁術相抗衡,一度使妖世與蠻荒的争鬥陷入更加瘋狂的漩渦中,戰争規模也随陣法不斷擴大,而說來諷刺的是,宋簫這位最偉大的陣法大妖,在千年前兩代妖王鬥法中,最終卻是栽在了大陣之下。
天冥玄鏡據說曾經是某大妖族的防禦陣法,覆蓋了一整片山脈,其晦澀艱深程度幾乎連本族長老也難以完全把握,乃至于陣法維護跟不上,威力一年不如一年,在這個大陣徹底報廢成為歷史前,被宋簫重新撈了回來,落在如今,甲老靠一人之力撐起陣法,露這一手還得被韓湛盧嘲諷一番。
甲老的聲音仿佛自天邊傳來:“大人看來是對蠻荒有偏見?”
韓湛盧滿不在乎道:“我從小揍你們揍到大,這無關偏見,是成見。”
話音剛落,韓湛盧發現這天冥玄鏡內又生了變化。
在他腳底下鋪開了一座橋,青石板堆砌的小橋一路往前延伸,橋外隐隐可見随浪沉浮的魂燈,照亮了橋上這一段路,眼前赫然擠滿了一地面目猙獰的屍骸,潑墨般的血色将橋面染作赤紅。
而那小橋的盡頭處,是一座幹淨得一塵不染的大殿,燈火恍惚,紗幔朦胧。
韓湛盧神色冷了下來,再也沒心情看甲老耍什麽花招,驟然爆發的劍氣瘋狂地卷席過四面八方,卷起了江中滾滾白浪,整個天冥玄鏡開始搖搖欲墜般震顫起來,無數玻璃破碎的聲響一時間充斥耳畔。
諾大一個陣法,居然擡手間就被一劍摧毀了。
韓湛盧冷笑道:“原來是只鏡妖,小鏡子的把戲,難怪能模仿天冥玄鏡。”
甲老被那渾厚威壓震得胸口悶痛,咬牙喝道:“瘋子,二十年前興龍宴的懲處你忘了嗎!”
“這裏不是聚妖地,是你們的蚯蚓道。”韓湛盧笑道,“你們蠻荒的禁術那麽厲害,他們的手還伸不到這兒來,既看不到我,又哪能管得了我殺誰?”
面前的血色小橋瞬間分崩離析,剛才的凄厲景象一點殘痕也不剩下,眼下依舊是被他折騰成火海般的潛龍道。
甲老吐出一大口血來,幾只小妖臉色青白地沖過去扶住他。
韓湛盧哦了一聲:“敢拿自己來當陣眼,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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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大人見笑。”甲老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臉上依舊挂着個微笑,“我這面小鏡子,也就只擅長這些鏡類的陣法,拿這些不成氣候的陣法對付韓大人是異想天開,也只想将大人困住一時是一時,但我沒想到,此前我還當韓大人是無所畏懼,卻居然能在這天冥玄鏡下能照得見東西來,也算是白賺不虧了。”
天冥玄鏡屬幻陣,能照見藏在人心底許多東西,在甲老這裏,能照得見恐懼。
韓湛盧聞言面無表情,眨眼就落在甲老面前,手中黑劍高高地劈下,忽然間有一龍蛇會的小妖趁勢飛身搶上前來,原本致命的一劍陡然轉過一個微妙的弧度,韓湛盧眼也不轉就将那偷襲的小妖怪一刀兩斷了。
“長老快跑!”其他茍延殘喘的妖怪們沖過來擋在甲老面前,“夫人的心思你最明白,她做得那麽絕,你也別在這耗了,快跑吧!”
韓湛盧斜了他們一眼,手中劍再次落下:“我同意了嗎?”
正當這時,沼澤中升起一道水柱,迅疾地撞在了韓湛盧的黑劍上,成功讓他的劍頓了一下,甲老側身讓開要害,被湛盧劍劃開了手臂。
韓湛盧一劍剛得手,還沒來得及再給他補上一劍,聽身後水聲再次響起,只能暫時往後疾退,他腳下輕點數下,便從那些兇猛的水柱中繞了出來,順帶還能幾劍宰了剛才跑出來搗亂的漏網之魚。
直到落在一根樹枝上,他這才轉眼掃向水聲傳來的另一頭,赫然發現一鲛人正匍匐在沼澤之中。
那女人看起來傷痕累累,幾近力竭,整個人挂在樹根上,魚尾挂滿了黑乎乎的泥巴,只有一只手還保留着朝天舉起,似乎還有再來一波攻擊的意思。
“洛素音?”韓湛盧微微一怔,他一眼就認出那泉客,“徐晉那坑貨,眼淚鼻涕摸一臉跟我說你的壯烈事跡,看來他眼瞎得厲害,這是又落到你們手中了?”
洛素音當日跟血契争鬥,意識早被侵蝕了大半,乃至于在海上自爆妖丹的關鍵時刻還差了點勁,最後竟然沒死絕,還留着一口氣茍延殘喘着,變回了一條小魚兒,被水浪沖回岸邊,恰好被逃亡途中的甲老一行人發現,一齊帶到了潛龍道中。
血契有絕對的控制權,剩半條命也一樣,剛才也不知是不是血契殘留在洛素音身上的緣故,危機時刻,這條剛緩過一點點的魚兒蓄力化回半人半魚的形态,拼着僅有的一絲氣力保下了甲老。
對整天想着一把火燒光黑市的泉客而言,真是有夠諷刺的。
但韓湛盧見她力竭,也不把她當回事,從樹上跳下來,又落在了甲老面前。
他把劍架在甲老的脖子上:“說,那白骨精在哪?”
韓湛盧自從在範子清那兒窺探過潛龍道開始,一直就覺得有些古怪,白骨夫人手底下那麽多妖怪,怎麽可能就只剩這麽點,再有剛才那些小妖勸誡甲老的話,想必龍蛇會內部出現了什麽問題,潛龍道這兒的妖可能是調虎離山用的。
但可惜甲老不吃這套。
聚妖地雖然猶如渾水,從不講什麽骨氣,必要時刻欺詐反骨毫無壓力,唯獨有一件最棘手,他們脾氣也多得是,甲老折損了一批手下,哪怕刀架脖子上也不願遂了韓湛盧的願。
甲老靠着樹幹,吃力地擡頭看着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笑臉:“夫人承蒙韓大人挂念。”
韓湛盧對付這種難以拿捏的主頗有些發愁。
照理說來,聚妖地這幫妖怪生在靈脈貧瘠的地方,再刻苦修行也沒用,修為撐死也就那樣,實在不必在韓湛盧面前勉強作死,直接跪地求饒沒準還能留條小命。
“在這方面還是子清更識趣些啊。”韓湛盧心裏剛感嘆了一下,又忽然想起剛才吵過的架,“不,那孩子還更難對付些。”
韓湛盧稍感安慰,從兜裏取出一個小瓷瓶:“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甲老眯着眼看了一下,而後點點頭,禮數周全地回答:“回大人,如果我沒記錯,瓶上畫的是分魂的符文,能切開魂魄,是蠻荒禁術用的鍛魂小工具,沒想到在大人這裏成了刑具。”
韓湛盧冷淡地笑了一下,說道:“所以你別想着大不了是一死了之,我能折磨你到魂飛魄散。”
甲老疲憊的目光從遍地火光的潛龍道中慢慢轉過,最後又落在了韓湛盧身上,分寸不讓地跟他坦然對視,像是在說:“自便吧。”
甲老說來在龍蛇會中人緣還不錯,手下的妖也忠心耿耿,不為什麽,只因這些手下大多是他自己撿回來的,有些是被遺棄的半妖,有些是待售的商品,有些是被對家逼迫得走投無路,甲老把他們撿回了龍蛇會做事,做的雖不是什麽幹淨生意,但好歹能讨生活,在聚妖地艱難求生的妖怪們胸無大志,心裏更裝不下太多東西,僅是這點小恩小德就足以讓他們肝腦塗地。
如今看來,他确實對得起這份廉價的肝腦塗地。
可惜韓湛盧看來相當礙眼,手中劍飛快劃過一道寒光,堪堪落在甲老頸上,不經意間帶起的劍風已然将他脖子劃開了一道傷口:“确定?”
甲老忍着痛,冷汗不住地從額上流下,但話鋒依舊不改:“韓大人,你很厲害,放眼整個妖世,能跟你相提并論的大妖寥寥無幾,可你不會明白,這是我虧欠這些小妖,再大的苦痛也是應該的,再多威脅也無用,你動手吧。”
命被人拿在手中,這龍蛇會的長老卻是十分平靜,跟他真有資格大義凜然似的。
韓湛盧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麽,把劍轉向了奄奄一息的洛素音:“怎麽不明白,我最喜歡你們這些滿嘴仁義的蠢貨,凡是你們這些人,把柄随手都是。”
甲老臉色立馬就變了:“你!”
“我怎麽了?”韓湛盧打斷他的話,“你們龍蛇會做下的孽債不也在律令跟道德容許之外,現在還想讓這些東西來保護你們嗎?不好意思,管你們的是把劍,你們既然要在這保護圈之外,那我也只丢下那些累贅,入鄉随俗奉陪了。”
有關韓湛盧殺伐無度的傳說不僅僅是傳說,就在二十年前興龍宴上,他才真正見識過這把劍的名不虛傳,只是萬妖閣一手壓着,他們才險些忘了,忘了湛盧橫空出世的第一劍就将青龍殷岐封在了恒水之下,忘了自他被點化以來更是步步踏着血腥——這是把連萬妖閣與蠻荒也得忌諱三分的兇劍。
蠻荒尚未淪落成如今這幅模樣前,一直徘徊在遠離靈脈富饒地區的荒域,那是個不毛之地,土地是灰暗的,天日也是同樣,冷冽寒風呼嘯徘徊,吹得人心裏直發慌,後來湛盧劍帶着滔天戰火而來,他黑劍如煞,只身為牆,在那個只有你死我活的生死場上鎮守了七百年之久,直至蠻荒徹底沒落……
千年前去往荒域的妖有一大把,可沒一個像湛盧劍一樣活到最後,從荒域凱旋而歸的妖也有一大把,可沒一個比他鎮守得久,三百年前征戰勝利,萬妖閣前的長街張燈結彩,萬妖前來歡賀荒域歸來的英雄,甲老也曾潛伏在人群中看過一眼,鑼鼓喧嚣中走過的大妖都是些熟面孔,只有那把湛盧劍古老得像個傳說。
這是把在屍山血海歷練而成的劍,在這些數不清的年月裏,數不清的死生中,這把劍恐怕早就沾染上了蠻荒的嗜血成性,又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嗎?
甲老眼神如刺釘在了韓湛盧身上,警告道:“這是泉客洛家最後一人。”
“泉客早就接受洛家全亡的事實。”韓湛盧毫無愧疚地說,“何況還是個血契被取走的泉客,現在少她一個,不少。”
甲老說:“她還是你們韓家聯姻的妖族!”
說着韓湛盧不斷接近的劍刃已經割斷了洛素音的一截發絲:“相互利用的關系罷了,若是我幫他們追回白骨精盜走的帝藥八齋,她肯定願意赴一趟黃泉。”
甲老這下氣得再也無法假裝從容:“你簡直混賬!”
“很多人都這麽說,你才知道?”韓湛盧挑起眉,冷聲說道,“我要知道那白骨精的去向跟她背後的蠻荒。”
甲老渾身發抖,幹脆閉上眼:“我不知道!”
“不知道?”韓湛盧擡了一下劍。
甲老一聽這聲響,脫口就道:“夫人跟上頭聯系有她自己的路子,我們所有人都無權跟上頭接觸,就連整個龍蛇會,恐怕也只有我跟黑鬼兩人知道她的蠻荒身份,夫人行事謹慎,現在她身在何處又怎麽可能會告訴我們這些妖怪?”
韓湛盧想了想,又問:“你既然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又知她在拿你們來拖時間?”
“不瞞大人說,我們是被丢進來的。”甲老凄涼地笑道,“上次夫人跟你出手時,我是反對的,她可能是怕我們這派的人關鍵時候給她背後插刀,就把我們都扔在潛龍道中,這地方沒有指引根本出不去,我們是被困在這兒的。至于我手下認為夫人想借我們拖時間,是因為我們黑市的妖在大人你的地盤上逃無可逃,能去的地方無非那麽幾個,而潛龍道是通往妖世的密道,大人你們肯定會從潛龍道搜起。”
韓湛盧聽完,腦中已經飛快做出幾個白骨夫人的猜想。
只聽甲老說罷,忽然搖了搖頭說:“說到底,你我都是棄子罷了,我為忠義尚且情有可原,可大人你被萬妖閣流放到這來,又是為什麽非把我們逼到這一步?難道就因你足夠的強悍,就覺得可以不計後果為所欲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