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韓湛盧的思緒被甲老無關要緊的一句話打斷了。
他在荒域活過了大半輩子,那地方永遠是冷冰冰的,沒那麽多花裏胡哨,沒那麽多牽扯不清,實力是活下去的唯一資本,只要有足夠高的能力,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這在他看來沒什麽不對,一路走來都是如此,那些對他恨之入骨的反而沒幾個落得好下場,所以他有足夠的理由去桀骜、去橫沖直撞,也不屑于跟別的什麽人争論對錯,可偏偏甲老這話跟範子清剛才的電話不謀而合。
韓湛盧心中無名火起,提劍走到甲老面前,下一刻,手起劍落,寒鋒刺破了烈烈火光:“你管不着。”
甲老安然閉起了眼,數秒之後,預想中的劍刃卻沒有落下,反而卷起了一陣奇異的風,甲老一睜眼,只見眼前的韓湛盧正逐漸化為虛影,消散成一團銀光。
這一下,他立馬就明白過來,原來面前這人竟只是個玲珑鏡陣!
但也多得如此,甲老逃過了一劫,冷汗不自覺間浸透了全身。
那頭的洛素音又化回了一條小魚兒,在沼澤地上艱難撲騰着尾巴,一點點往下沉着,甲老慢慢爬過去,将那條半死不活的小魚裝回了瓶子裏:“不知妖市到底是什麽情況了,你就先陪我在這待着吧。”
說着,他靠着樹根上,疲憊不已地松了口氣:“我沒能看破這湛盧劍只是個玲珑鏡陣,太大意了,不過鏡像輕易就能打破,他竟能單槍匹馬闖到我面前來,歸根到底萬妖閣的這把劍實在是可怕,日後龍蛇會……唉。”
龍蛇會已經不是他能回去地方,再多憂慮,也只剩這一聲滿懷惆悵的嘆息散落在寂靜無人的潛龍道中。
與此同時,老茶莊亂作一團。
韓湛盧從玲珑鏡陣中回來,就看見那幫被捆得好好的驚天集團居然造起反來。
驚天候派來的這幫魑魅魍魉趁着他們鑽進了潛龍道中,本體還毫無防備地留在玲珑鏡陣裏,轉身就撕掉了假面,露出了猙獰的面目與爪牙,一反先前的弱勢,正悍不畏死地跟萬妖閣打成一團。
茶莊地面的石板被撕裂,刻在地板上的玲珑鏡陣開始不住地震顫,半空中的鏡面四分五裂,不少妖被強行召喚回來,韓湛盧腳下陣法也同樣。
徐晉原本就跟在他旁邊,這時被強召了回來,渾身難受得要命,一見韓湛盧就氣喘籲籲地說:“師伯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跟我說安排,好讓我做點心理準備啊,冷不丁被你丢在萬妖閣裏面,還要對着孫文涵臨場揮發,這玩什麽呢?玩我的心跳是吧?哎,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剛才到底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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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湛盧神情相當不爽說:“斬妖除魔去了。”
“這麽快!”徐晉驚道,“你怎麽逮到人的?逮誰了?問到話沒有?”
“甲老。”韓湛盧只言簡意赅地挑了一個回答。
徐晉立馬了然,拍了拍他肩膀說:“照你這樣子,看來是沒殺成人,不過啊師伯,那只能說他實在是命好,人家雖然出身不咋樣,但畢竟是個信奉日行一善的,跟你不一樣。”
眼前打鬥絲毫不妨礙師叔侄倆鬥嘴,萬妖閣還是相當靠得住的,不過魑魅魍魉千辛萬苦埋伏過來,意圖顯然不是為了來找打,正分秒必争地在打鬥間隙中破壞鏡陣,現場一片飛沙走石。
韓湛盧擡手給徐晉腦袋來了一拳,朝萬妖閣喊道:“撤陣!讓他們都回來!”
靠玲珑鏡陣一個個把人強行召回實在太慢,聞言反而是那幫魑魅魍魉尖銳地咆哮起來,悍不畏死地撲向地面陣法圖,将跑上來撤陣萬妖閣沖撞得手忙腳亂,要護住這麽大一個陣法簡直忙不過來。
“韓大人!不行!沒法撤陣!”
撤陣跟設陣一樣,都是要按步驟來的,靈氣的反噬極其可怕是一點,玲珑鏡陣剛把他們的神魂附在了鏡像之中,鏡陣若毀,陣中這些本體也就成了空殼,那些魑魅魍魉是想把那些來不及召回的都困死在潛龍道中。
“玩什麽不好,偏要玩着玲珑鏡陣。”韓湛盧啧了一聲,哪怕他對孫文涵敵意頗大,也不可能眼睜睜萬妖閣的大妖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事,說罷提劍就沖上前,千絲倏地飛去,替他們清掃陣上的魑魅魍魉。
萬妖閣的辦事效率極高,得了片刻喘息,立馬開始行動,孫文涵很快也被放了回來,主心骨回歸,場面立馬發生了變化,魑魅魍魉的奇襲一下子被壓了回去。
魑魅魍魉用來對付聚妖地的妖還可以,跟萬妖閣扛上就不夠看了,更何況只是這區區十來只。
只見這時,有只魑魅魍魉眼中紅光大閃,身上暴戾的靈氣兜頭壓下,熟悉的暴風開始往四面八方碾壓過去。
徐晉一時瞪大了雙眼:“魑魅魍魉也有妖丹嗎?”
孫文涵皺眉:“撤陣結束了沒有?”
“還要半刻鐘!”
孫文涵:“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下,那魑魅魍魉在所有人面前轟然炸成了一團煙花,老茶莊脆弱的地面一點也不浪費地承受了全部的傷害,原本繪滿陣法的石板連點灰都不剩下。
玲珑鏡陣上還有十來個沒來得及被強行召回,留在原地的軀殼被同伴及時拉到一旁,此時卻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呼吸跟靈力一并消散,真成了具空空如也的殼。
餘下的魑魅魍魉見陰謀得逞,頭也不回地鑽了妖市錯綜複雜的街道中,驚起了新的一片慘叫聲與厮殺聲。
“殺回去!”孫文涵怒道,“把那些魑魅魍魉跟黑市的通通給我揪出來!”
萬妖閣衆妖應聲而出,眨眼間茶莊就只剩下寥寥幾人。
韓湛盧漠然地看着他們滿腔激憤去尋仇,自己則收了劍,讓手足無措的徐晉自行去安排,他發現從潛龍道出來手機終于收到信號,還響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是範子清發過來的消息。
他冷着臉打開,看到上面交代了韓小魚的作業,并且千叮萬囑讓他記得幫忙澆花,活得還不如幾片菜葉子的湛盧劍一目十行看完,發現後面還附帶了一份文書。
這位不知死活的熊孩子大概聽說上回過徐晉倒戈向劍門跟泉客時,還是向韓湛盧請過假的,據說請的是病假,因為掉毛,借口相當敷衍扯淡。
現在範子清照貓畫虎,也跟韓湛盧請了病假。
心病。
這倒是貨真價實的。
可惜韓湛盧不解風情,他撥電話回去發現對方又關機,頓時火冒三丈,給範子清回了條殺氣騰騰的信息:“病了就在屋裏待着,最好小心別讓我在外頭逮住,否則打斷你的手手腳腳,這輩子也別指望出家門口半步!”
說完,又覺得不夠氣勢,從徐晉那複制粘貼,丢了幾個表情包過去。
畫舫小船挂滿了大紅燈籠,一路蕩開江水,往黑暗深處駛去。
河伯前些天還在妖市忙着赈水災,現在搖身一變,成了黑市老大們的禦用老司機,這老頭子正抱着拐杖坐在船頭,指揮着水流帶動小船前行,時而還會哼上幾句小曲,船艙裏鹦鹉四人組圍坐在一塊打牌,不知從哪找來了啤酒小菜,深更半夜還在精力十足地瞎鬧騰。
範子清困得厲害,推掉了他們的盛情邀請,昏昏欲睡地坐在靠船舷的一排竹椅上玩手機,他雖然平日裏沒心沒肺,但深陷虎穴,眼前又是個未知的目的地,他還沒能心大到安心躺下睡一覺。
蕊姐拿了兩個酒杯過來,正好看見他對着手機傻笑:“我真是服了你了,這種時候還能苦中作樂,有什麽高興事麽?”
信號不好,手機也玩得憋屈,範子清收起手機,卻是笑意不減地對她說:“嗯,我養了只脾氣很壞的貓,又在鬧脾氣呢,可惜手短撓不到我,是不是特別好玩?”
蕊姐:“……”
聚妖地中可供妖怪生存的靈脈就那麽一點,本地土著為了求生存,常常得跟哪方勢力争個頭破血流,這樣一個世道裏,少不得會沾染上幾分狡黠與薄情寡義,以及一肚子不知會往哪倒的壞水,看着就讓人不舒服,可看得多了,又或是在明争暗鬥中沉淪得太久,反而是範子清這樣一個不着調的貨,又天真得讓人發笑。
“做我們這行認識的妖不少,可我之前從沒聽說過你這麽號人。”蕊姐給他倒了一杯酒過去,“你到底是從哪來的?”
“以前你看我是個小半妖,也懶得管我從哪來的,畢竟我是誰的人比我的來歷重要些,現在覺得我這人深不可測,也知道了姑蘇的事,從哪來的這問題其實也并不那麽重要,不是嗎?”範子清裝神弄鬼起來連半點心虛也沒有,“哎,謝了,我不想喝酒,別給我倒了。老板娘,你好生坐下吧,閑話不是這麽聊的,你想聽花前月下,還是想聽別的,坐下我來給你講?”
蕊姐忍住了沒把杯中酒潑他一臉:“誰要跟你聊閑話了。”
蕊姐氣的轉身離開,幾分鐘之後,她又轉了回來,給他撤了酒,換了茶,茶香氤氲開來,飄散在江上霧海中。
範子清也不跟她客氣,拿起茶,側身靠在欄杆上,惬意地望着江水,好像他不是被驚天候派出來賣命,而是跑來郊游的一樣。
蕊姐本來對他還有幾分信心,畢竟前幾日那白犬威力都是有目共睹的,現在坐到了範子清對面,她忍不住扶了扶額頭:“你倒是潇灑,我在這都沒眼看了。”
“不然呢?”範子清慢悠悠地端起茶飲了一口,“老板娘,你在這轉來轉去又有什麽用,這茶泡的那麽好,不用心嘗嘗多浪費,聽我的,我們在這急跳腳也是白費氣力,有那跟自己過不去的閑工夫,還不如去找點樂子。”
“死到臨頭逞點嘴硬也不見得有用。”蕊姐掃了他一眼,看着這吊兒郎當的沒半點正經樣,又不禁為自己的前程擔憂,“人間長大的孩子到底是被人護得太好,我看你今天是要玩完了,還要連累我們給你陪葬,換個人來,把你剝皮拆骨的心都有了。”
範子清還是頭一回聽人說他打小被護得好,忍不住笑了一聲:“你怕什麽,連我都不怕,人又不會真正完了的,世間處處是路,關鍵在于你怎麽走。”
這貨也只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蕊姐翻了個白眼:“說得輕巧,那你打算怎麽走?”
“別來吧。”範子清聞言打了個哆嗦,一臉蛋疼地說,“老熟人,你都賣我多少次了,我們還是保持一點距離美比較妥當。”
蕊姐:“一點小過節罷了,你還真會記仇。”
船行了有大半個小時,範子清看了一路,也鬧不懂這是往哪去了,兩岸原本還有些許燈光照亮,勉強辨得清方向,後來走着走着,遠處再不見什麽光亮,黑黝黝的一片,就算範子清努力分辨也成了徒勞。
直到蕊姐忽然提了一聲:“快到了。”
範子清順着蕊姐的視線,望向船頭的方向,隐隐可見一處小島,被雲霧籠罩當中,乍一看就跟海市蜃樓一樣。
範子清走水路的次數很少,走最遠還是上回跟一大群妖怪逃難,沿江一直跑到了海上,說實話他對水上路況并不熟悉,但再怎麽着,也不可能連這附近有這麽處小島都不知道。
範子清:“我們到外海了嗎?”
鹦鹉四人組扔下紙牌,過來勾着他的肩膀說:“蠢貨,走普通水路還用得着河伯帶路,這裏是整片聚妖地靈脈的中心,也就是人間這塊靈脈的根系所在,你沒感覺到這充沛的靈氣嗎?”
範子清深呼吸了一口,試着用身上每個毛孔去感受,除了江風有點涼,別的渾然不覺,覺得大半夜不睡覺跑到這兒來吹風簡直是神經病,但身邊這幾只妖跟他熬到大半夜,此時非但沒半點頹意,還比剛才在來路上時多了幾分幹勁。
“感覺明天可能會有雨。”範子清胡扯說,“不是說要破妖市的結界嗎,跑來靈脈中心幹嘛?你們怎麽還打雞血了,個個看起來都變得這麽……容光煥發的。”
河伯拄着拐看過來,吊着眼斜了範子清一下,眼裏寫滿了十二分的不滿,這老頭子轉向蕊姐說:“你們這位小朋友是不是神經衰弱。”
靈脈是所有妖怪賴以生存的根基,這句話的意味其實比範子清從書上看的還要深刻,聚妖地雖然靈脈貧瘠,對恒水對岸的妖來講約等于無,而這些小妖半妖修為低微也并不需要太過濃郁的靈氣,然而一旦沒有靈氣來源,就好比人類失去了氧氣一般,不超過一周就會因妖丹失穩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