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第 65 章
言出必行的湛盧劍覺得曾放棄在劍門教書的自己相當明智,他這把劍真不是教書育人的料,尤其遇上範子清這種分明屬朽木的貨,只能讓他想到‘不可雕也’。
這時,景山給範子清仔細清理幹淨傷口,可血還是止不住在流,觑着他們兩人的神色适時插了話:“這裏有誰醫術修得好的,先過來幫他處理一下。”
在場的妖們面面相觑,顯然敲門溜鎖背後捅刀以外,救死扶傷不在他們的技能樹範圍內。
河伯本着仇人的朋友就是仇人,忙落井下石說:“反正死不掉,就先扔這兒,等大人辦完事再拎回去治好了,範狗,你看怎樣啊?”
這裏雖是個茶館,但怎麽也算是虎穴之中,裏外都是不懷好意的敵人。
韓湛盧剛還想着讓範子清這貨自生自滅,一聽這馊主意,當即就聯想出一連串趁他不在範子清可能找的死,而後那些念頭也跟着無端煙消雲散了。
他嘆了口氣,對範子清招了招手:“過來,我看看。”
範子清好漢不吃眼前虧,灰溜溜地提起傷腳,拿板凳架在了韓湛盧面前,想起剛才那點擦傷韓湛盧都沒能給他完全治好,又不放心地問道:“你行不行啊?你手那麽笨,我怕你弄疼我了。”
韓湛盧握住他的腳踝,聞言就使了個巧勁動了動他的傷處:“你這廢話怎麽比徐晉那白眼狼還多,我再不行,你也沒別的候選了,我都沒嫌麻煩,你就感恩戴德地受着吧。”
“你他媽別給我公報私仇。”範子清痛得聲音都快啞了,可還是身殘志堅地給他添了一磚堵,“是誰總想着打斷我的腿,現在腿是斷了,你不還得老老實實給我治回去,嫌麻煩也給我憋着。”
韓湛盧本不想跟他計較了,奈何某些人天性愛找死,他出手療傷前又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傷處,如願以償地見範子清倒吸一口冷氣。
韓湛盧這才滿意地笑着回了話:“我樂意。”
範子清髒話都跑嘴邊了,被他這話一堵,又紛紛咽了回去,并且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居然會覺得這貨笑得很好看。
不知為何,妖市衆妖覺得這氣氛令人無所适從,片刻不敢多呆,一行人屏着呼吸蹑手蹑腳地往遠走去,左右一看,大家都是如出一轍的震驚茫然臉。
龍蛇會的先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他這态度怎麽還沒給湛盧劍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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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
韓湛盧大概是久傷成醫的,無論什麽樣的傷來去都是那一招。
他伸手覆在範子清的傷口上,掌心處浮現的一抹靈光輕柔落下,看似可怕的傷口就這麽不可思議地愈合起來,然而興許是傷得重,同一招就不太好用,愈合起來也相當地慢。
韓湛盧邊給他治傷,邊漫不經心地說着:“妖市有那孫子看着,他為了自己的名聲着想,那幫混蛋還占不到便宜,你以為你在這拼命,真能當個救世英雄麽?”
範子清反應了一會才知道他說的那孫子是孫文涵,鬼泣酒館則是那群混蛋。
範子清沒骨頭似的癱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才終于開口問:“這事原本不至于發展到這地步的,你能把小魚送出去,那麽結界就算沒完全修複,也同樣能把其他人送出去,何必嚴守嚴防把人困死在這,設個關卡讓人查的嚴點不也可行?我就是不懂,把整個妖市逼急了能有什麽好處,我知道你有成算,可你不說,我就沒法明白你在想些什麽,更沒辦法袖手旁觀。”
妖怪的想法大多稀奇古怪,各有各的風俗,各有各的追求,因而各有各的辦事風格,若非萬妖閣劃出條條框框,試圖挖出一條殊途同歸的路來,大概也就不存在什麽一定之規。
但像韓湛盧這樣的大妖,即便在萬妖閣,也沒幾個敢蹬鼻子上臉地質問他所作所為是否合規。
韓湛盧擅長打發不識泰山的地狼小師侄,對付一兩個範子清還不在話下,但他卻是看了範子清一眼,似乎起了把這問題刨根問底下去的心。
韓湛盧淡淡地說:“我還以為你跟魚兒一樣,什麽也不打算過問,現在是改主意了?”
範子清苦笑:“老板,那孩子其實比你想得聰明多了,她一看你這不耐煩神情,十萬個為什麽也不敢問出口,你不知道,她跟我在一塊話還挺多的。”
韓湛盧不反駁韓小魚的事,他可以毫無愧疚地承認自己不了解小魚,哪怕這女兒他養了好些年,但很多事上甚至做得還不如範子清。
小魚從來都叫他省心,省了心,換句話也就犯不着上心。
韓湛盧當時應承了韓老掌門看好範子清,現在回想多少是誇大了,範子清不是韓小魚,不但不讓他省心,還特別令他發愁,實在是個大麻煩。
“那你呢?”韓湛盧頗有些無奈地問,“怎麽不識趣點?”
他手肘支在膝蓋上,彎下平日裏看似能頂天立地的腰,微微低着頭,目光始終落在範子清的傷處,垂落的發與睫毛遮去了他如霜如雪的眼,在茶館昏黃的燈火下,這把劍一時間仿佛沒那麽鋒芒畢露了。
範子清剛還痛得連胡思亂想的氣力也沒有了,現在稍緩過來,側了側頭,就看到這樣難得不紮手的湛盧劍,他的心緒不由地稍稍歪了一下。
範子清忍不住又作了回死,他伸出手,輕輕勾起韓湛盧的下巴:“所以你是鐵了心不說,對嗎,你親我的時候可真是比現在率直多了。”
他半是抱着氣死韓湛盧的心,半是耍點小流氓,結果韓湛盧一擡頭,那雙黑眼睛刀鋒似的輕飄飄掠過,範子清呼吸也凝滞了,渾身一僵,狂奔的心跳立馬就出賣了他業務并不熟練,尴尬得不知連手指頭微微哆嗦起來。
就在韓湛盧疑惑的微表情将要成形的時候,旁邊被塞進酒缸的妖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韓湛盧耳尖,從中聽出了一絲雜音,下一刻,咯啦咯啦的白骨刺穿了地板跟缸底,酒漏了一地,濃郁的酒香飄蕩開來。
蕊姐他們神色一凜,就連範子清也注意到了那些越發刺耳的聲響。
那些白骨妖們循着妖氣找上門來了。
韓湛盧飛快掃了一圈他的新跟班們,跟班們咽了咽口水,面如死灰地看向了地上那個可惡又可恨的麻袋。
韓湛盧:“動作快點,愣着幹嘛?”
龍蛇會逃兵自告奮勇道:“大人,我們還能打!”
蕊姐跟鹦鹉四人組也搶着附和:“我們也還能打!”
剩下的河伯跟墨翁又冤家路窄地對視了一眼,在‘不肯這時候認慫’與性命之憂的兩難下,半秒後同時裝起了孫子,咳得仿佛病入膏肓。
“那就随你們的便,等下你們帶着這兩老頭找機會藏好,龍蛇會估計也懶得對付你們這些小魚小蝦,對你們來講不是什麽難事,別說我沒罩着你們。”韓湛盧說罷,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老板娘,這怎麽也算是救了你們的命,之前的債就一筆勾銷?”
蘭苑受韓湛盧連累造成的各種財産損失,對窮困潦倒的人間管理人而言簡直是天文數字,韓湛盧至今才剛補上一個零頭。
蕊姐客氣禮貌地對他笑了笑:“大人,要錢沒有,要命就這一條。”
韓湛盧啧了一聲:“奸商,黑店。”
緊接着,大概是為了表示他們真的能打,韓湛盧吩咐過後,鹦鹉四人八只手就将兩個化回原形的老頭揣袋子裏,蕊姐轉頭就甩出藤蔓,将從酒缸底下爬出來的白骨捆成一團,鹦鹉們扇動烈風,将這一團白骨從窗口丢了出去。
這一動靜驚動了街上埋伏的白骨妖,眨眼間,茶館外已經擠滿了追兵,骨頭咯咯的動靜攪起了街上陰風。
“對了,還有你……”韓湛盧一回頭,範子清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緊張得整個人都繃着,背脊板正得像個僵屍。
韓湛盧不知這貨怎麽眨眼間還長出了危機意識來,張嘴欲言的時候,範子清就搶在他前頭開了腔:“我跟你去可以嗎?唐老師說歷練比鍛煉長進得快,你看這機會多好,正合适到處見識見識,不是嗎?”
這什麽倒黴校訓!作為教書育人的園丁,不好好養着溫室裏的花兒,反而叫他們去受風吹雨打的煎熬,還要他何用?
範子清見他神色猶豫,當即又拎起他那把破爛木刀揮了揮:“老大,我超能打的。”
“你睜眼說瞎話前都不打草稿嗎?”
範子清說:“那你倒是說說,先前牌坊鬧事,是誰給你解了困?”
韓湛盧:“……”
那還真是牛逼大發了哦。
鬼泣酒館摸不清範子清深淺也就罷了,韓湛盧還不清楚他有幾斤幾兩?
但時間緊迫下,他半是對牌坊那回胡謅了一通的心虛,半是懶得去怼範子清,無可奈何地妥協了。
其實以韓湛盧橫行妖世多年的目中無人看來,也實在沒把白骨夫人這總舵當回事,這次東奔西跑地折騰,對他來講就跟打地鼠差不多。
地鼠嘛,藏是厲害,打架則未必了。
韓湛盧想了想,當即爽快道:“那你就當實個習,景山帶上他,跟好我。”
說罷,他招來了那幾個小逃兵:“你們帶路,去……那叫什麽來着?”
但韓湛盧還沒來得及問的清目的地,茶館的四面牆壁轟然往外倒去,蕊姐他們剛設下的結界四分五裂,像只剝了皮橘子,被外圍的白骨妖們粗暴地扯了下來,天花板沒了支撐,如來神掌似的轟然落下。
鹦鹉們拍着翅膀到處亂飛,吓掉了一地的毛,沒等他們叫喚出個所以然,就驀地看見眼前閃過一道黑亮的劍光,劍光兇悍無比地沖天而上,将那只巴掌撕了個稀巴爛,瓦礫沙石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吵吵嚷嚷的鹦鹉們被沙石撒了一臉,咳得死去活來,等煙塵散去時,只見韓湛盧握着那把通體漆黑的劍,站在廢墟之中,警惕地望着前方。
鹦鹉們說:“老大,你這自損一千的招是要害死友軍的節奏啊,以後動手能不能先發個預告?”
在他身後的景山蹭了範子清的光,好歹沒吃一嘴的塵,拖着傷才治了一半的範子清往後退了退,并且朝鹦鹉們遞了個眼神。
茶館外早就被烏泱泱的白骨妖包圍了,當中還有各種來路的大小妖怪,大半是投奔白骨夫人而來的蠻荒,而龍蛇會長老之一的黑鬼提着一把大刀站在高處的房頂上,頂着森然夜色,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韓湛盧說:“放心,賊首都跑面前來了,我跟你們沒多少搭夥的機會了。”
黑鬼隔老遠躺了一槍,當即皺起了眉,高聲說:“湛盧劍,龍蛇會的總舵可不是只有妖市那些三瓜兩棗的妖,當年蠻荒多少命債血債,多少妖受你萬妖閣迫害,今日在你劍下的亡魂通通就在這向你索命來!”
話音一落,龍蛇會群妖潮水似的湧上前來,吼聲震耳欲聾,那陣仗就好比是千軍萬馬,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茶館廢墟上這十來人給淹了。
剛才口出狂言的蕊姐一行面如土色,恨不得食言而肥,立馬鑽到麻袋裏去。
範子清松開了景山的手,深吸了一口氣,踉跄着走上前去:“你……”
半個音節都還沒出口,漆黑劍風就将沖到面前的幾個蠻荒掀飛出去,長劍卷起的厲風掃過之處,千絲如影相随冒出頭來,在月輝閃現出無數道鋒刃的刃光,後面伺機偷襲的妖們根本來不及近身,踏上這片廢墟前就被串成了一串骷髅頭,就像是食人族裏不甚入流的項鏈串子。
韓湛盧提着劍側了側頭,沒事人一樣問他:“你剛想跟我說什麽?”
“……”範子清的目光掃過地上留下的兇殘刀痕,面無表情地說,“想跟你請教一下,要怎樣才能變回牌坊那次一樣,不過現在看來你也不需要?”
“我答應了帶你實習,你在邊上找個好地方看着就是了,聚妖地一兩個小長老還輪不到你來瞎操心。”韓湛盧說,“不過這十有八九是調虎離山,不跟他耗了,我們去找最大的幕後黑手去。”
龍蛇會的逃兵們忙去開路:“老大,這邊走!我們帶你走捷徑!”
這時,景山突然驚慌失措地喊道:“不對,大人慢着,不是那邊。”
“怎麽了?”
“哪都不見白骨夫人……”景山緊閉着眼,滿頭大汗地通過魑魅魍魉窺探了好一陣,那些黑毛團子穿過叢林,從燈火連綿的小城一路去往了清寂山間,“不對,我看到她了,大人,她往山上的方向去了!”
韓湛盧皺眉,心中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