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正這當,前面的逃兵們頓住腳,猛地回過身來,齊齊撲向了韓湛盧,剛才那副低聲下氣讨好的樣俨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範子清還沒明白這是什麽情況,眼前突然煞白一片,不等他使喚那雙殘腿逃命,韓湛盧已經飛身拎起他,幾個起落就跳到了高處,一路踏着屋脊撤退,這電光一閃間,範子清只聽見耳邊呼嘯的狂風,等回過神時,已經落在一處飛檐上,遠處這才傳來了幾道轟隆巨響,在幽黑的街道中接連炸起了幾團亮光,驚得檐下銅鈴一陣亂響。

範子清看着眼前這一系列變故,目瞪口呆:“他們不是投誠的,是無間道?”

“沒有那麽高級。”韓湛盧語氣相當平靜,“充其量是群傀儡罷了。”

範子清爛泥似的坐在屋頂上,轉過頭,就看到韓湛盧若有所思地望向山路,腳邊還有個大麻袋丢在那,鬼泣酒館那幾位一個不落全都在裏邊,當中還有只小猴,景山這猴大概是被韓湛盧直接點回原形的,相當遭罪,從麻袋中踉踉跄跄爬出來,直接吐了。

範子清緩過一口氣,問他說:“你早就猜到了?”

韓湛盧點了點頭:“他們說有同伴自爆妖丹你就信了?白骨妖這一族都信不過活人,還有操控傀儡的癖好,這裏既然是龍蛇會的總舵,來這兒的也必定在那白骨妖女掌控中,你覺得他們的血契還能留得住?”

範子清問:“憑她一人,能掌控得了那麽多道血契嗎?”

血契可不是錢財,多多益善也得想想吃多了撐死的下場,畢竟不是每只妖都心悅誠服,如果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掌控,等待契主就只有被反噬。

韓湛盧說:“蠻荒有種血契買賣,憑的就是他們能把血契符紙保存下來的禁術,一般來講那符紙只能簽定契約時存在個一時半會,蠻荒則能把它延長至三五年,不必收入麾下,他們也得給白骨妖賣命,必要時還能像現在這樣,直接收服了當傀儡用。”

範子清認真思索了三秒:“那我豈不是簽了相當危險的勞務合同?”

韓湛盧笑道:“知足吧,你在我這,待遇比他們好多了,這些妖甚至還不能在背後罵老板傻逼。”

範子清聽話聽音,面不改色地賣了個乖:“這待遇我也用不上啊,你問問他們,我在背後從來就贊你英明神武。”

韓湛盧半點不信:“可我怎麽聽着都是求生欲啊。”

那頭的黑鬼大概是氣炸了,在總舵無處不在的眼線下,不費吹灰之力就追蹤到了韓湛盧他們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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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在黑夜籠罩的總舵裏,數不清的燈火妖火沿着街道彙聚成河,龍蛇會總舵所有人馬齊齊出動,人海聲勢浩大地朝這邊湧過來。

“還能走嗎?”韓湛盧對範子清說,“帶你玩點刺激的。”

範子清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白骨夫人所在的山路就在那批大軍的後頭,韓湛盧剛才多少有點慌不擇路,看似反應神速,實則跑錯了方向。

“走……往哪走?”

“一直走,我們上山去。”韓湛盧直言不諱,“走不了你就跟他們留在這,我去引開他們。”

範子清心底很想罵人,不過臉上還在強顏歡笑:“能走,別說是爬個山,跟着你,就是天涯海角也走得動。”

韓湛盧眨了眨眼,有點訝異:“看來唐雲秋還是教給你點上進心。”

範子清認真反省片刻:“我認為我一直都很上進,你這結論到底從何而來?”

韓湛盧笑說:“要換作以前,有大好的觀衆席你不坐,會願意跑來陪我瞎折騰?”

聞言,範子清心情複雜,在韓湛盧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嘆了口氣。

雖然聽起來很可笑,但那一瞬間,範子清真的害怕韓湛盧不再跟他說話了,不過還在現在看來,這把劍實在是裝不了多少人間幽微的感情。

黑鬼帶着追兵眨眼已經逼近眼前了,範子清總算見識到兵臨城下、大地被踏得不住地震動的現場版是有多震撼。

然而就在韓湛盧拉起他剛要動身時,更大的震動突然壓過面前的追兵,從龍蛇會總舵永不落幕的夜空傳來。

那震動就像一場天崩地裂的前奏,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腳步,擡頭看天,只見億萬星辰仿佛也跟着顫動起來,星光晃得人眼花缭亂。

“怎麽回事?”

“不好!天要塌了!”

“總舵的陣法被人攻擊了!湛盧劍都在這了,到底是誰在偷襲?”

喧嘩聲沸騰了沒一陣,随着幾道刺耳的破碎聲響,夜空的蒼穹出現了數道駭人的裂隙,開天辟地似的将星宿一分為二,天光無孔不入地照了進來。

裂隙外頭風雨如晦,依稀可見靈脈劫陣的巨大礁石,遍尋不着的白骨夫人赫然現身在淩亂的鮮紅符文上,無數白骨圍着她周身蠢蠢欲動。

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白骨在幽幽發亮的紅光下更顯兇險可怖——剛才強悍得能日天日地的劫陣只剩下茍延殘喘的氣力,就這麽被人闖到了自家地盤上。

氣若游絲的風雨從縫隙鑽進來,再沒有剛才的殺氣騰騰,但被那風雨卷席過的地方,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劫陣的風雨也輕飄飄地落在了韓湛盧身上,那雨是滾燙的,那風有如熱浪,帶着火一樣的灼熱落下來,就像是天上潑下的一瓢熱水,把靈氣都燒得沸騰。

那白骨夫人竟然将靈脈燒了!

“我去!”鹦鹉們撲騰着翅膀從麻袋飛出來,在範子清頭頂上縮了一團,“這可是靈脈劫陣!靈脈!這白骨妖瘋了嗎?”

而黑鬼率領的追兵剛才還一臉恐慌,在見到白骨夫人後卻詭異地冷靜下來,眼神變得空洞,對周圍的天崩地裂再也無動于衷,重新提起武器,麻木不仁地朝着韓湛盧沖殺而去。

異常高亢的沖鋒聲中,白骨夫人冷冰冰的目光穿過縫隙,穿過洶湧沖殺的大軍,看見了總舵高樓頂上的韓湛盧。

那女人的聲音在總舵的蒼穹下響起:“大人,蠻荒銷聲匿跡多年,荒域也成了無人之地,闊別三百年,這場面是不是很懷念?臨別之際,便送你份大禮,了了這多年恩怨罷。”

說完,白骨夫人一轉身,群妖将她的身影掩埋,白骨堆積成山。

韓湛盧可沒打算跟她善了,千絲如箭般越過裂隙,蠻橫地撞開了骨堆,還沒擊中白骨夫人,幾只白骨妖當即挺身而出撞了上來,經煉血丹淬煉的妖力大幅提升,硬是把韓湛盧的千絲攔了下來。

兩者毫無緩沖地對沖在一塊,下一刻,白骨妖就跟自殺式爆炸似的,将細細的千絲炸翻了天。

白骨夫人大笑起來,狂風一吹,那小山似的骨灰堆被卷散了,原地再也不見白骨一族的蹤影。

白骨夫人就這麽揚長而去了。

妖市茶莊裏,萬妖閣暫時把這廢墟當做了落腳處。

孫文涵陰沉着臉坐在一邊,不時有萬妖閣的白衣人過來跟他彙報情況,徐晉這條小狼崽子交代不出師伯所在,不敢上前觸他黴頭,只在邊上觀察孫文涵的臉色,從而判斷事态的嚴重程度,不過大半天前他那張臉已經黑成了鍋底,肉眼觀察不能奏效了。

鬼泣酒館那群瘋子簡直不是東西,放出了大批的魑魅魍魉,這魑魅魍魉還不是平日常見的那種黑毛團子,而是蠻荒那兒特産的兇悍加強版,這些加強版們爪子比姓徐的地狼鋒利,牙口也比他要好,饑腸辘辘地被人放出來,正在妖市拿各種活物大快朵頤。

萬妖閣來人不多,此時在妖市各處忙得焦頭爛額,依舊是左支右拙,孫文涵已經沒有了來時淡定從容,儀态萬千也跟着煙消雲散,他冷冷地吊起一邊嘴角笑,而後明諷加暗喻,在徐晉面前描繪了一只姓韓的王八蛋。

不消說,把人間聚妖地管理成這幅鬼樣,這回無論是個什麽結果,韓湛盧之後肯定吃不了好果子。

而直到剛才,徐晉充當擋箭牌好半天,才從臨時工那偷偷聽說了韓湛盧的去處,愁得徹底坐不住,恨不得立馬飛去劫陣将師伯揪回來,可那孫文涵早起了疑心,他不得不厚臉皮地跟在左右,穿鑿附會,掩蓋師伯偷懶搞事情,實在分身乏術。

“燃氣是個什麽東西?”樸樸在電話裏孜孜不倦地給他添着亂,“哪用這麽麻煩,你告訴我鍋在哪裏,我使個妖術就點火啦,我都看到院子裏有一堆柴火了。”

“別別別,大小姐,求您手下留情吧。”徐晉無比心累,操着一整個妖市的心,還得生怕這棵初來人間的桃花給師伯家來場大爆炸,“外賣就夠了,魚兒又不挑,你挑個什麽勁,等下會有人給送飯上門,你要是敢碰那堆木頭,這邊有頭很兇的狗,能把你給劈成下一堆柴火。”

樸樸信以為真:“這麽兇!”

“超兇的,所以你看好小魚就夠了,別的等我們回來再說。”

忽然間,腳下微微震顫起來,徐晉扶了扶旁邊的桌子,靠了過去穩住身體,心裏疲憊地想:“這些天就沒消停過,現在累得站都站不穩了,接下來是不是該直接暈倒過去了,真新鮮,好想請個病假。”

可是那震顫仍在持續,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徐晉摁了摁太陽穴,隐約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電話那頭的小桃花這時也驚叫一聲:“哎呀,害我砸了個碗,土地公公打噴嚏了嗎?”

徐晉猛然回神:“地震了?”

那頭孫文涵站起身來,神色凝重地看着地面:“不對,是靈脈?”

靈脈位于地下深處,在那裏,靈氣有如脈絡般滋潤着這片土地,可實際上,那靈脈看不着也摸不着,掘地三千尺也挖不出半根毛來,只能感知到滲出地面的靈氣深淺曲折,依稀有脈狀,便取了靈脈的名,而劫陣所守護的靈脈中心,便是整片聚妖地千千萬萬縷靈氣彙聚交合之處。

龍蛇會既然能在劫陣上架構出一個總舵來,自然也不缺闖劫陣的能耐,此時,劫陣被白骨夫人破開,而後不知又是動用什麽禁術,觸動了靈脈,好比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那牽系着的千千萬萬縷也緊跟着沸騰失控起來。

架構起龍蛇會總舵的陣法相較起來太過脆弱,此時受靈脈影響,根本無從抵抗,瞬間就崩塌了大半,如今在韓湛盧他們面前,半邊是青天白日,半邊是璀璨星辰,江水跟街道自成半壁江山,腳底下還有洶湧如潮的敵人,這幫失心瘋的保不準什麽時候就把自己當煙花放了。

“大、大大人……”鹦鹉們哆哆嗦嗦叫喚,“大事不好了,黑鬼他們也跟着一起瘋了,天崩地裂不逃,火燒屁股也不逃,我們可不能再留下來陪他們瘋啊!”

“你也聽見了吧?”韓湛盧半點不知焦急,反而轉去對蕊姐說,“奸商,來算個賬怎樣?你這條逃亡路不好走,不過好在有我,你說你這條命值多少錢?”

“……”蕊姐看着面前趁火打劫的窮鬼,覺得自己還真擔不起奸商的名,“抵一成,不能再多了!”

一成債務雖是差強人意,不過韓湛盧并不擅長讨價還價,意圖說完,能拿多少是多少,這時他頗為遺憾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反手一劍,黑刃悍然落下,攪起一陣兇猛的勁風,在衆目睽睽下劈了個空,只見原本搖搖欲墜的夜幕又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滾燙而無力的風雨就在面前湧了進來。

構築龍蛇會總舵的陣法竟被他硬生生撕出了一道口子。

韓湛盧再次提溜起一麻袋累贅,背上範子清,從陣法裂口跨了出去,衆妖們沒想到他還留了這手,會飛的妖們當即越衆而出,窮兇極惡地撲向前來。

外頭是江面二十米以上的高空,鹦鹉喪權辱國地抛棄了引以為豪的翅膀,拽着範子清頭發體驗高速高空墜落的可怕,墨翁那塊四四方方的墨精艱難地伸出四肢,從麻袋裏手忙腳亂丢出一個小印章,印章落水,不久就見一條小船浮出水面——正是他們來時那條船。

“河伯,”韓湛盧一手将那三只腳的小老頭拎到船上,“來吧,你老本行。”

踉踉跄跄的河伯扶着拐杖,半口氣也顧不上喘,招起水流就帶着船走。

身後追兵已經來船屁股後頭了,韓湛盧守在船尾,千絲觑着空擋倏地飛出,精準迅疾地将大半試圖化身煙花的妖怪洞穿,爆炸聲乍起乍落,卷起的浪一波接一波地沖向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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