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孫文涵被他堵了回去,拉不下臉跟他吵,只好把針鋒相對的話收回,沉吟片刻,沉聲說:“伏靈禁術,那玩意還是好幾百年前荒域才有的東西,蠻荒借伏靈禁術把靈脈嫁接的身上,就等于将這磅礴的靈氣一口吞了,一般妖怪根本承受不住。再說了,人間靈脈再貧瘠,也總比荒域好些,那群蠻荒瘋子不死到臨頭都不敢碰的禁術,現在你胃口夠大,把這種都成歷史了的玩意拎出來,就是靈脈燒不死你,萬妖閣過後也要宰了你。”
韓湛盧說:“然後正合你們心意?”
孫文涵難得沒跟他對嗆:“少來這套,當年在荒域,蠻荒禁術我也接觸過一些,那靈脈是正常的靈脈,現在這邊靈脈都燒起來了,你難道沒聽過引火燒身這句話麽?風險你估算過嗎?後果清楚嗎?”
韓湛盧漫不經心說:“難為大人默許,願意跟我們聚妖地的同流合污,不過操心我的死活,這就不太像大人的風格了。難道聽說那把神憎鬼厭的劍要為了聚妖地舍命,簡直像個笑話,不應該恨不得帶人列隊歡送?”
“我倒是想。”孫文涵咬牙切齒,“蠻荒是萬妖閣的大忌,你枉顧律令便也算了,還拉我下水,敢問換你能笑得出來嗎?更何況,你這下下策也不清楚會有什麽後果,萬妖閣還有三十多人在這,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送死。”
這場面看起來真是無比滑稽,聚妖地能逃的都逃了,偏偏平時把這地方看作垃圾處理廠的萬妖閣大妖們,還因着人間律令一點為了好聽而提出的平等與權利,被牢牢栓在了原地,捏着鼻子,油鍋上的螞蟻似的鞠躬盡瘁。
韓湛盧淡淡說:“萬不得已要守到最後的也是我,你們覺着情況不妥,大可以撤離,大人真要走的話,麻煩帶上我家那幾個孩子,嗯,算是看在韓老掌門跟葉老的交情份上吧。”
這番疑似交代遺言的話,聽得孫文涵驚疑不定:“你為了個聚妖地,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韓湛盧瞥了他一眼,那雙黑眼睛依舊淡漠,近乎無情冰冷的鋒刃:“孫大人想太多了,我不為聚妖地,只為水流心。”
當年韓湛盧自薦前往人間聚妖地上任,萬妖閣說什麽也放心不下,畢竟湛盧劍的斑斑劣跡走到哪傳到哪,而聚妖地還跟黑市關系緊密,生怕惹出風波的一衆大妖們,最後給韓湛盧遞了一道水流心。
水流心容不得韓湛盧做出分毫反抗,為此,他會為這片空無一人的貧瘠地方死守至最後一刻,這是毋庸置疑的。
孫文涵定定看了他一眼,無法對此人作出任何評價,扭頭走了。
範子清無所事事,眼看着已經是放學時間,打了個電話,照例詢問了韓小魚的作業,順帶安撫了一棵急于建功立業瞎搗亂的桃花樹,挂斷電話的一刻,他仿佛能體會到韓湛盧對付自己的心情,真叫人一言難盡。
想了想,他單着一只腳,蹦跳着在廚房做了個飯,裝進飯盒,出了門。
途中恰好碰上蘭苑的花妖,蕊姐這回可是不惜成本,召集幾個常往來的商戶和志願者,大包大攬地承擔了萬妖閣的夥食,成群花妖駕着雲霧托起的馬車,堂而皇之地穿梭在街道之上,車上飯菜的香味滿溢出來,顯然這也是一夥送飯的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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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子清跟她們結伴同行,搭上了順風車,馬車緩緩飛到半空,在漸漸拉下的夜幕中放眼望去,只見四野阒然,萬家燈火甚至湊不出個零頭來。
範子清倚在窗邊,俯瞰着整個妖市:“好像比往常清靜很多,出這麽大的事,我還以為這裏的妖都會坐不住了。”
旁邊的紫藤花妖眨了眨眼說:“你來這兒才幾天?這頭一回過來,又是劍門又是泉客,還碰上蠻荒,百年倒黴事全叫你撞上了,怎會知道妖市夜裏清不清靜?”
範子清一聽這種逗趣搭讪的話,很受用:“怎麽說得跟我的鍋一樣呢?你看,要是沒有我,你們現在可能還被困在妖市裏活受罪呢。”
“我可沒說過這話。”那小花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過你說的沒錯,往常哪有這麽清靜,這邊夜生活可豐富着呢。”
說着,紫藤花妖的目光落在飛車下的街道,似是有點黯然:“現在可能是看不見了,你要不要猜猜看?以前哪一片最熱鬧?”
範子清張了張嘴,提不起瞎猜的興致,不過他從小花妖這種跟工作時相比,稍有些活潑過了頭的語氣中,大致猜得出這些花妖的修為不會長到哪裏去,應該也就比桃花樸樸稍大點——這些半大不小的小妖竟然成了妖市留守到最後的人,聽着就覺得滑稽。
這時蕊姐出了聲:“說了多少次,世道險惡,出門在外多注意點,湛盧劍身邊的人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的。”
紫藤花妖背着身吐了吐舌頭,溜一邊去了,範子清轉頭看了她一眼,蕊姐依舊一身紅裙,端坐在中間,離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看起來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手掌蘭苑一大個場子的老板娘。
範子清問她說:“你們蘭苑準備待到什麽時候?”
“最遲明天吧。”蕊姐毋庸置疑地說。
範子清并不算太意外:“之後都打算好了?”
蕊姐說:“聚妖地要是實在待不下了,還有諾大一個妖世,走到哪,不都一樣能活下去?”
範子清側了側頭,看着蕊姐那副沒什麽表情的臉:“我聽景山說起過,妖世對這邊的妖來講都不算太好,就業艱難,還血緣歧視,老板娘,蘭苑這種容易招惹是非的生意,在那邊可能很難做下去吧?”
生意來路斷了是一碼事,最要命的還是血統跟來歷,出自人間的小花妖,手沾黑白兩道,煉血丹的冤案也還沒摘掉,聽着就不是個好名頭,痛改前非說着好聽,可出身和履歷就是張狗屁膏藥,一旦沾上就別想脫身。
世間的目光如此苛刻,烙上了污點就是一輩子,即便去了妖世,等待他們的也只是寸步難行。
“誰說不是呢。”蕊姐輕輕地笑了一聲,卻只言不提個中艱難與困苦,“怎麽,你想留我?”
範子清被笑出一身雞皮疙瘩:“老板娘,您一路走好,不用惦記這邊,催債的走了,往後我們可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蕊姐微笑着跟他四目相對,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說:“在聚妖地的妖,大多是迫于生活或者生存才漂到這兒來的,地盤、權財甚至親友都無所謂,這裏不會是他們落葉歸根的根,也不是我們花妖的根。蘭苑算我家留下的産業,我既然盡了力也保不住這招牌,也只好先設法保命了。聚妖地像我這樣的妖大概也沒幾個,小狗兒,你不要白費心思了,這裏沒人是留得住的。”
“老板娘,你什麽眼神,看錯眼了,誰要留你們了。”範子清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再說了,你也不像長情的人,那天你把我賣給龍蛇會時,利的分量可比情重多了,我留你們這群債主,不是吃撐了想不開麽。”
蕊姐一怔,很快又掩嘴笑了:“百八十年前的事,你怎麽還記恨?”
沒多久,範子清跟着蘭苑花妖們下了車,沿路走去,江風迎面吹來,人間聚妖地那點靈氣原本稀薄得等同于無,這時帶着燙人的高溫,攪得血液仿佛也跟着沸騰起來一般,無處不在地昭示着存在感。
範子清本是來向韓湛盧興師問罪的,過來一看,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鎮靈陣依舊毫無起色,龍蛇會倚着江邊,韓湛盧查封過後就被鸠占鵲巢,這時候已經成了他們的大本營,原本僅供奢靡玩樂的場所轉職成了醫館,旁邊守陣的妖撐不住了就直接拖到這兒來醫治。
聚妖地裏打打殺殺太多,黑市以外,醫師是炙手可熱的行業,不過能治得了靈氣反噬的寥寥無幾,留下來沒逃難的也寥寥無幾,這時諾大一個醫館就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醫師,正在給唐雲秋打下手。
反倒是廊道往來的一堆藥罐子,伸着大長腿大長手,叮叮當當地奔跑在各個病床間,七嘴八舌地叫嚷着:“送什麽飯,沒看見這邊正忙嗎,簡直添亂!”
“哎,輕傷不下火線,你就別在這浪費傷藥了,萬妖閣那點人撐不起這麽大的陣,裝死都快起來,沒看到我們加班加到快猝死了嗎?”
“再給我們增加無謂的工作量,我就叫你們當個名副其實的重傷病患。”
範子清一進門,感慨沒幾秒,就因那一陣陣教導主任的腔調受到了驚吓。
“師父,”範子清躲開滿屋子易碎品,貼着牆走,來到大堂中間,“這都是哪來的老妖怪?”
一個恰巧路經的小藥瓶聽見,當場怒了:“喂,年輕人,說誰老呢!你見過這麽活潑可愛的老年人嗎?小心你腳下,光天化日還要辣手摧花嗎?”
頭一回遭遇這種碰瓷的範子清:“……”
“好了好了,火氣怎麽這麽大,”唐雲秋伸手撫摸了一把小藥瓶,催着那罵罵咧咧的小藥瓶給人上藥去,“我替你教訓他,先忙去吧,忙完最後一點可以休息了。”
目送着小藥瓶離開,唐雲秋才回頭說:“這些小妖其實都平易近人,但忙碌起來就容易暴躁,而且現在聚妖地的靈氣也叫人難受,等它們再修行一段時間,能控制好脾氣,當上合格的醫師,也就不像現在這樣毛躁了,你見怪莫怪。”
“我還不至于跟個小東西來氣。”範子清苦笑說。
在這遍地喧嚣中,只有唐雲秋超凡脫俗得像片清靜地,範子清不由得打量了幾眼,他師父平時看起來不起眼,甚至沒半點千年大妖怪的逼人氣場,只活像從哪個荒山野林鑽出來的,這時被韓湛盧拉過來當壯丁,給人看了一整天病下來,半點疲憊都不顯,這還真不是一般妖能辦到的。
唐雲秋也看不見他的目光,溫溫和和地對他笑了笑:“不過你也該放尊重點,這些好歹都是你師祖的寶貝。”
“師祖?”範子清一驚,“什麽師祖?難道比師父你還厲害嗎?”
“那倒不是,只是個教我醫術的老師。”唐雲秋言簡意赅,“你師祖不方便出面,就讓這些小家夥過來幫忙了,別看它們脾氣不好,可真是幫了我大忙。”
醫館忙而不亂,範子清旁觀了一陣,發現只靠唐雲秋一人也足以應付全場,沒覺得那些小妖怪能幫到多大的忙,他抱着臂,在身後幽幽說道:“我看這裏有這幫小妖怪在就夠了,師父,你留在這真是太大材小用了,不去守陣麽?”
唐雲秋取好最後一張藥方的草藥,仔細包好,放進旁邊候着的小藥缽中,幾只小妖蹦蹦跳跳地忙碌去了,他這才轉過了身:“為什麽說是大材小用呢?你看我這一天下來,治了多少妖,這比拿我去填鎮靈陣的空缺用處大得多,不是嗎?”
範子清無法反駁,畢竟鎮靈陣缺的不是一人兩人,就算把唐雲秋算上,也始終是杯水車薪,那燒起來的靈脈還是會燒着,火勢依然在蔓延,狂躁的靈氣依然叫所有妖怪心神不寧、如坐針氈。
範子清嘆了聲氣:“也就師父你這麽能坐得住了。”
唐雲秋沒說什麽,想起他的傷腳,趁着韓湛盧看不見,陽奉陰違地把範子清喊過來,用妖力輔以藥草,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出幾分鐘就把他這點小傷治好了。
唐雲秋說:“你天生妖力強勁,倘若運用得當,一般的妖傷不着你。”
這種開頭已經快成他們師徒倆上課的定式了,韓湛盧教課如何不是東西範子清已經見識過,而唐雲秋從未帶過徒弟,張嘴就是硬塞各種理論,并且躍躍欲試給他規劃了足足百年長的課程安排,兩者某種意義上都是半斤八兩。
饑腸辘辘的範子清連忙打住:“是,我知道,我已經摸到點頭緒了。”
在這左□□不上用場,範子清幫花妖們給傷患送了飯,又不聲不響地離開,中途繞進了一間病房,給景山探了個病。
進去時景山躺在床上,還沒清醒,據說鎮靈陣的靈氣反噬兇猛、殘暴,活得像頭兇獸,要把這頭兇獸栓住簡直難于登天,景山這位鬥角場上的勇士,撐不了多久就被那靈氣掀出陣外。
範子清看了他一眼,景山眉頭緊皺着,大概還做起了夢,額頭都被冷汗打濕了,守在他旁邊的鹦鹉四人組都清醒了,看起來也都沒什麽精神,不過都跟景山來到同一個病房裏,堅持守在他身邊照顧着。
鹦鹉只掃了範子清一眼,又轉過頭,繼續望着窗外,邊削着蘋果說:“那傻子,早說了一起去對岸混,非要把我們拉下水,好了,現在自己躺着,害我們都不能跟他讨債。”
景山這猴似乎更合适奔勞在熱火朝天的鎮靈陣上,一退下來,被繃帶傷痛捆在病床上,沒他的用武之地,滿腔熱情也跟着沒處使,旁的人聽慣了他吵吵嚷嚷沖在前頭,這時就容易透出幾分落寞來。
旁邊的鹦鹉拿過一塊削好的蘋果,遞給了範子清:“不過還是要謝你了,範小兄弟,我在聚妖地自由自在生活的日子不長,但比起對岸,還是更喜歡這邊的,你幫了很大的忙,只不過這地方不争氣……”
範子清啃起了蘋果,堵上了嘴沒說話,跟他們一起張望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