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
第 79 章
韓湛盧對自己那張嘴很有自知之明,說話就扯火,毫無用處,而範子清還沒想好怎麽說,猝不及防就對上這麽張冷臉,以為對方還在火冒三丈。
好半晌,範子清觑着他臉色,也偷偷繃起臉,豎起一根手指,看起來很是不爽地服軟了,他說:“一人一次,算扯平了,行不行?”
這時,韓小魚從屋裏探頭探腦地出來,抱了一堆的糖果,遞給了韓湛盧,像是在問:“不生氣,行不行?”
韓湛盧來回看了他們一眼,一大一小兩雙眼,整齊地排成了可憐兮兮四個大字,韓湛盧心頭一軟,實在拿這倆沒轍。
他從小魚手裏捏了顆糖,繞進了屋裏:“餓了,什麽時候開飯?”
範子清猛地扭頭,繃起的怒色全都消失無影蹤,他飛快摘下一身擺弄花草的裝備,應着聲跟了進去:“現在做,有什麽想吃的就說,今天給你們做好吃的,餓的話冰箱裏有點糖水,你先填填……”
萬妖閣盤踞在長留城,長留城的靈脈在妖世中也屬上乘,在這占得一席之地的都是曾經雄霸一方的大妖族,大妖們各有各的講究,各有各的面子身份,沒人敢不端着點,哪怕是山野來的猴子也不敢随便捉耳撓腮,整潔與秩序跟聚妖地相比,堪稱是天壤之別。
此時,高樓長街在暮色四合中鍍上了黯淡金色,簇擁着中間萬妖閣的雄偉大殿,像頭半阖着眼的雄獅,繪着花鳥的夾紗燈不知從哪裏徘徊而來,照亮着有人行經的路。
赤霄扶着葉南生從閣中走出來,葉老的妖侍柳捷遠遠落在他們之後。
萬妖閣像是剛散了一場會,閣中陸續走出了不少妖,有的出了門就飛天遁地,有的登上飛天的坐騎,踏實走路的妖怪中,隐隐分作了兩邊。
一盞紗燈悠悠地湊到孫文涵跟前,他滿臉疲憊地走在大街上,謝過了同伴的晚飯邀請,一眼看見并肩前行的兩位,心裏不由得打起鼓來。
聚妖地黑市牽扯了不知多少妖族的利益,動辄傷筋動骨,這麻煩事本來只有葉老拿得動。
可人老了都不願招惹過多是非,孫文涵領了葉老命去核實情況,要做的事很簡單,他只要将白骨夫人這事挖個坑埋了,湛盧劍陪葬即可。
但誰也想不到聚妖地這麽能惹是生非,一連串事件将萬妖閣也鬧得惶惶不安,葉老這種溫和作風徹底不頂用,大半的妖提議将蠻荒連根拔起,徹底除去後患,于是一直默默無聞的赤霄被推舉出來。
赤霄是當年追随妖王殷岐的劍,受殷主點化成妖,赤霄劍斬過的蠻荒、帶領過的絕地反殺戰役數不勝數,明明跟湛盧劍出自同一人手下,後者卻背起了全妖世的鍋,黑得洗都洗不清,而赤霄則被全妖世的光環環繞,跟湛盧劍兩人成了妖世之中的一組反義詞。
……曾經是這樣的。
赤霄不急不緩地說:“湛盧從來就這樣,只要不鬧到他身上,連蠻荒都能跟他相安無事,到底是這些年放任過頭,缺了管教。”
葉南生說:“你說起話來真是越來越像殷主了。”
赤霄笑了笑:“畢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葉南生也不知順着他的話想到了什麽:“湛盧是沒你這運氣,這孩子要是能在姑蘇身邊多待些時日就好了,你知道姑蘇,當年連恒水都敢闖,後來也跟我們讨伐宋簫,說起來,年輕時不少瘋狂事都是他帶的頭,我們負責給他擦屁股,我那時每天睡前都要擔驚受怕,怕一閉眼,他就要鬧出什麽麻煩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時候他的道理是對的,我們這些人太過于畏手畏腳了。湛盧身上有股氣,要是能讓姑蘇多教教,興許能帶他往正道上走,就跟你一樣。”
赤霄說:“興許吧,葉老您不用庇護他,湛盧在你眼中是個孩子,但也早已是千歲的大妖了,連是非黑白都斷不清的話,也不能說是運氣不好,只能是可惜了。”
他話說得冷漠無情,連面容也不曾有波瀾,只是最後一句可惜掠過一絲似有若無的遺憾,叫人摸不準他真正的想法。
自從三百年前蠻荒沒落以來,赤霄也跟着沉寂,平日裏看來就像是在萬妖閣養老的,頗有些風雨中與世無争的平和。
葉南生瞥了他一眼,不知近來這把劍悄然露出鋒芒,到底是乘勢而起,還是早有預謀?
萬妖閣這趟雷厲風行,後招也來得飛快。
韓湛盧向蕭家買了情報,打聽到萬妖閣組起了一批人馬,将出發往人間這邊來,光是恒水兩岸友好協商自然用不上這麽多的人力物力,萬妖閣這一趟無論是沖他來還是沖範子清來,鐵定少不了一架。
這已是意料之中的,不過也有意料之外。
聽聞了此事的鬼泣酒館,一大早就擠在韓家門外。
範子清披了件衣服,出門,看到大小妖怪擠滿了院子,韓湛盧不在,不過細想也是,否則他們還不至于這麽猖狂。
範子清問:“怎麽回事?”
密密麻麻的妖群中,墨翁瘦小的身影鑽了出來,那小老頭擠上前就對他咧嘴一笑,笑得範子清渾身雞皮疙瘩,莫名生出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墨翁跟他解釋說:“我們跟蕭家打聽過,萬妖閣沒打算輕易放過這次蠻荒的事,十成九還要派人過來,到底是捉你還是讓湛盧劍回去領罰現在還說不清,範小兄弟,你得做好準備啊。”
似乎有性命之憂的範子清打了個哈欠,沒心沒肺出了某種置生死于度外的境界:“商量個事,以後我們還是絕交江湖不見吧,我現在見了你,總覺得你是來告喪的。”
墨翁一時啞口無言:“……”
範子清掃了一圈‘告喪’大軍:“怎麽這麽多人來了?”
鹦鹉們齊刷刷地說:“萬妖閣不是最講理嗎?我們就跟他講道理,咱們老大跟狗兄辛辛苦苦救回的聚妖地,憑什麽他們一句話就要捉人,蠻荒都還逍遙法外呢,這不是不把我們聚妖地放眼裏嗎?”
鬼泣酒館的當家沒來,不過小弟們幾乎全跑來報到了:“就是,我們受害人都能沒找他算賬,萬妖閣的過來做什麽,再說了,韓老大要是跟萬妖閣發起威來,遭殃的還是我們聚妖地,說什麽都要把萬妖閣的攔下了!”
“屁!誰給你們臉自稱受害人了!”
一大幫妖怪七嘴八舌地說着,眼看又要自相殘殺起來。
墨翁對他笑了笑,哼哼唧唧地唱道:“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
範子清算是明白過來了,這幫貨擾人清夢,不是來告喪,而是幫忙向萬妖閣求情的。
蘭苑蕊姐走到他跟前,言簡意赅地說:“你要明白,我們雖然是流落到聚妖地來的,不過但凡有能盡力的地方,也不會輕易就放棄。”
範子清怔了怔,發現所有的妖都看着他,那些堅定的目光使他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觸動。
到最後,範子清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默許了他們的行為。
鬼泣酒館主持大局,聚妖地枕戈待旦,前所未有地團結。
韓湛盧還沒放棄追蹤白骨夫人,幾乎把聚妖地掘地三尺,都沒找出半個骨頭來,不過即便是忙成了狗,他每天都定時定點回家,沒再繼續玩失蹤,像個作息規律的上班族,清早八點出門宰人,晚上六點回家開飯。
聚妖地各種消息往來,真真假假都有,聽得範子清老想出門打探情況,不過他并沒能獲準擺脫‘留院觀察’,唐大夫在對待病人時候,比徐晉還能瞎操心,範子清自我感覺相當好,已經開始盤算偷溜大計了。
然而他喜滋滋定下的計劃并未能成行。
一聲冷喝刺破了夜色,範子清猛地睜眼,嘗到了滿嘴血腥味。
“……清,子清?聽得見嗎?”韓湛盧的聲音在他頭頂上響起。
薄雲移開,夜色從窗外灑落進來,範子清發現自己壓在韓湛盧身上,正低頭咬着他的鎖骨,他一只手被韓湛盧扣住,另一只手捉在他胸前,韓湛盧的睡衣被他弄得皺巴巴、血淋淋。
範子清的妖紋全都顯露出來,指甲也變得鋒銳,他急促地喘起氣來,嘴裏發出的卻是一陣嗚嗚聲,就像頭不詳的兇獸。
唐雲秋并非是杞人憂天,伏靈禁術到底對他産生了影響。
範子清如墜冰窟,一起身就對上了韓湛盧那雙黑眼睛。
韓湛盧眼中并無絲毫訝異。
範子清茫然無措地開了口:“我……”
“沒事。”韓湛盧伸出手,一把将心如亂麻的範子清按在懷中。
範子清手腳依舊是涼的,腦子一片混亂,半點桃色遐思都冒不出來,被韓湛盧往下一拉,腦袋磕到了他的鎖骨,有點疼,随後他聽見耳畔傳來擂鼓似的心跳聲,那胸膛平穩、溫暖,在他混亂的腦海中殺出一點理智來。
範子清問他:“我是不是……”
韓湛盧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打斷了他:“噩夢而已,不用怕。”
只是噩夢還沒完。
次日,萬妖閣收到消息,派往聚妖地的百只妖在到達恒水之前,被半路殺出來的蠻荒全殲,血色潑滿了山路,白天才被附近的小妖怪發現上報。
沉寂三百年的蠻荒一直是萬妖閣的心頭刺,一點風聲都叫他們如臨大敵,如今蠻荒猝不及防地現身,閣中立馬繃緊了神經。
然而百妖遇襲的消息還沒傳開,萬妖閣還不溫不火地開會商議此事,很快又有幾大妖族的妖侍闖入閣中,驚恐失措地上報了另一件噩耗。
閣中五位大妖在昨日散會之後,各自在路上遭到了蠻荒襲擊,兩死三重傷,死狀相當慘烈,連同飛行的坐騎一同被砸得稀巴爛,勉強撿回一條命的也已經維持不了人形,化回了原形。
五族的大妖群情激憤,聲讨完蠻荒的罪狀,勢必要把蠻荒鏟除個幹淨。
萬妖閣被血腥的陰雲籠罩,發現妖世中藏匿多年的蠻荒,似乎在一夜之間,又有了卷土重來的端倪。
萬妖閣飛快蓋棺定論,認定是蠻荒重現妖世跟聚妖地脫不離幹系,白骨夫人一事捅破了老鼠窩,如今這些老鼠們都悍然走到了光天化日下,而韓湛盧跟蠻荒同流合污,整個聚妖地都要徹查。
等韓湛盧淡定地聽完妖世的噩耗,周圍小妖都急跳腳了。
“老大,別喝茶了,你說說這可怎麽辦?”
“我他媽最近右眼老在跳,總覺得他們這回真要斷了恒水!”
“咱們酒館的難得想講回道理,這老子還講個毛線!”
韓湛盧還沒好好消化這一通變動,身邊就再次被七嘴八舌淹沒,簡直比菜市場還要吵鬧,實在令人心煩。
韓湛盧沒對翹首以待的衆妖有什麽表示,倒是轉過頭來,沖他們半笑半譏道:“還能怎麽辦,萬妖閣不跟我們講理了,那就把它掀了,諸位有志之士,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實現你們的願望了,還愣着做什麽?忘了你們前些日子的豪言壯志了嗎?”
無數次拿‘人間律令都是狗屁’當借口惹是生非的衆小妖,終于被曾經出口的狂言打了臉。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萬妖閣并沒有如他們異想天開的那樣,直接派大軍過來碾了聚妖地,而是只讓赤霄一人過來交涉。
難得跟出來放風的範子清就藏在人群中,妖市土著們都怕他一言不合就要被萬妖閣帶走,紛紛把腰背挺得直直的,硬搬出個悍勇無雙的樣,成了群色厲內荏的兇煞門神,威風凜凜地把妖市門口給堵死了。
此時妖市結界關的嚴嚴實實,韓湛盧沒半點開門迎客的意思,不過這會兒沒人敢有意見,範子清從人縫中踮起腳尖,遠遠見了來人,對方單槍匹馬,一身紅衣,閑庭信步地走來,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兒在聲勢浩大的聚妖地面前,倒像是不把人放眼裏的意思。
“赤霄是個什麽樣人?”範子清忙去打聽,“這都不慫,看來是個有真功夫的,他要是見我們這麽劍撥弩張的,會不會一氣之下跟我們幹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