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章

第 84 章

範子清問他:“聚妖地的妖要轉移到妖世嗎?萬妖閣怎麽安排,那邊有給他們的容身處嗎?”

韓湛盧聞言就笑了:“千浮山那頭還沒調查出什麽結果,貿然行動,擺了烏龍是麻煩,打草驚蛇也一樣是麻煩,現在說這個都是沒用的。”

……而且也許萬妖閣格外講究效率,目前連提都提及過這項無用功,向來跟蠻荒開戰都得把生死置之度外,頭一個被‘生死置之度外’的,興許就是這片輕若鴻毛的聚妖地吧。

不過這回韓湛盧知情知趣地止住了話頭,他見識過範子清好事又慣會作死的本性,怕他胡思亂想太多,更怕他又跑來添亂。

直到快到十點,範子清拿着筷子戳了好半天,一桌好菜吃不出半點滋味來,掃了眼時間才猛然回神:“得回去了,明天還得去趟學校。”

韓湛盧一愣:“怎麽了?”

範子清說:“畢業典禮,哎我說,人生大事一件,你得批假吧?”

韓湛盧心裏咯噔了一下,意識到該來的還是會來。

當初範子清願意跟他過來,血契是重要原因,可一直以來範子清也沒放棄被炒鱿魚,如今那道血契歸還了,他還會留在這嗎?

韓湛盧回想了他這幾天的好脾氣,難免認定範子清是解脫了,才單方面跟他休了戰。

這一回,他是該由着範子清去抉擇嗎?

還是該把人強留下來,不論怎樣都由他說了算呢?

第二天大清早,範子清睡眼朦胧地起來時,發現身後熱乎乎的,一條手臂橫在他腰上,整個人被韓湛盧牢牢圈在了懷中。

他不太确定自己昨晚上病發了沒有,也沒空細想長命短命的事,範子清幾乎是瞬間往大腦裏塞進了一斤雞血,腦皮層活泛得像是塞進了一千只鴨子,合夥把一點理應偷着回味的心動嚷成了電閃雷鳴,桃色紛飛暴雨般砸在他腦門上。

範子清偷偷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怕吵醒韓湛盧,艱難地扭轉過來,想要換個更好的角度再躺一小會。

不料鬧鐘不通人情地發出‘咯噠’一聲,将要響起,範子清伸手撈起鬧鐘,飛快按掉,吓得心跳都差點從嘴裏蹦出來了。

韓湛盧皺了皺眉,一轉身,搭在他腰間的手就滑到了一邊去。

範子清看着手上的鬧鐘,比賴床時更想砸了這破玩意。

真是太影響生活幸福指數了。

輕手輕腳地起了床,範子清去沖了涼水澡,洗漱完,翻冰箱随便啃了個面包,用十分鐘把回校的東西都收拾了一下,又用了十分鐘将自己打理出個人模狗樣來。

他時常自吹自擂自己長的帥,但也不完全是吹的,只是平時都被言行裏總夾着的那股痞氣給掩蓋,現在穿上西裝,腰背板直了,眼裏還有點未退的興奮,流露出少年人恰到好處的青澀與朝氣。

範子清對着鏡子打好領帶,用手梳了梳頭發,花了三秒評定完畢,自覺渾身上下那點出衆的姿色都在大放異彩,相當完美,他滿意地對鏡子吹了個妖嬈的口哨。

于是拎起包,剛要出門,範子清忽然看見韓湛盧走出來,剛還在鏡子前自嗨的人立馬僵得像是被隔空點了穴,姿色美色通通黯然失了色。

直到韓湛盧往門板上敲了兩下。

他說:“你等等,妖市出去的路你認得嗎,還是我載你吧。”

半小時後,兩人就上了通往大學的高速。

範子清雖不是徐晉那話唠,但平時總閑不下來,如果給他點清閑,他也非得找點事做不可,不然就覺得是浪費時間。

然而今天從出門開始都是一副拘謹的樣,這點反常使他看起來就像是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念頭似的——而在韓湛盧看來,範子清沒準是要不告而別。

韓湛盧從鏡子裏掃了他一眼,打破了沉默:“畢業典禮要做什麽的?”

範子清偏過頭:“你從劍門畢業的時候沒有這些的嗎?”

“我那時修為足夠高,即便拜了師,師父也沒什麽可教的,何況拜師這件事原本是殷岐安排的。”韓湛盧頓了頓說,“劍門那會兒有個規矩,入門後能比試一場,從而确定弟子席位,那時候師父親自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韓文征,另一個叫江之遙,比試的時候我贏了他倆,直接成了大弟子。”

範子清嘆服道:“那你這相當于沒入學就畢業了,還拜師幹什麽?”

韓湛盧笑道:“論教書育人這事,殷岐就知道一個韓章,他覺得我應該去讀個書,但沒想到中間會有這麽些波折。你呢,我知道寧鎮那地方沒幾個正經讀書識字的人,你怎麽異想天開跑去讀大學了?”

“這怎能叫異想天開呢?”範子清說,“要做就要做別人做不到的,你要誇應該誇我天賦異禀。”

可再怎麽天賦異禀,對範子清來講,又或者對寧鎮這窮困小地方來講,考大學永遠是條比其他出路更難的路。

韓湛盧全然不信:“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別想忽悠我。”

範子清一怔,從漫不經心的閑聊中回過味來,韓湛盧很少會過問他的私事,今天不知為什麽突然心血來潮,掏了自己的老底,前來換他的心裏話。

範子清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頗為艱澀地開了口:“我聽老妖怪有時說漏嘴的時候,大概對我的……那個,家人,有點錯覺,我想他們大概還是讀過的點書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選擇窩在寧鎮這種鬼地方,但肯定是個識字的聰明人,我好歹也是姓範的,不想被那老妖怪說範家一代不如一代,所以讀書也好,做事也好,我不想輸給我腦海裏的那些範家人。”

年少時的範子清有一股子韌性與不講理,老妖怪看得起範家,偏偏看不起姓範的他,為此遭罪的範子清也是會有遷怒的。

只不過如今回想,那時熱血上頭的沖勁變得遙遠陌生,顯得單純又可笑。

即便争贏了一時意氣,老妖怪也只丢了他一臉不屑與鄙夷,也更沒有人因此來誇他一句半句。

範子清:“我那時候天天就想着把範家人都比下去,好在那老妖怪面前耀武揚威,後來離開寧鎮,才好好想了點別的,大學畢竟是個好機會,不論初衷是怎樣,也得珍惜才行。”

韓湛盧問:“現在也這麽想嗎?”

現在沒了那老妖怪,他會不會重新考慮将來?

比如說留在某個人身邊之類的?

“嗯?”範子清歪了歪頭,不知他問這話的意思。

畢業典禮來捧場的家長不少,校門口外排起了車隊長龍,根本不可能開得進去,導航沒結束已經到了隊尾,很多人幹脆往邊上一停,下車走過去了。

車往邊上一靠,範子清唯恐這把劍不耐煩,将他扔在了這邊,拎起包就匆忙趕去:“畢業典禮事情比較多,要報到要領畢業證要開會,可能還要跟同學聚一聚什麽的,會比較久,我盡快拍完照領了證書就回來,或者你先……”

韓湛盧毋容置疑地打斷了他:“我在這等你,等你到六點。”

範子清被他那雙黑眼睛直視着,心莫名亂跳起來,刷地紅了臉。

他手忙腳亂地下車,趕了幾步又覺得哪裏不對,一擡眼就看見身邊結伴同行的人流,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半分鐘不到,範子清又繞了回去,拉開駕駛座的門,一手撐在車頂上對韓湛盧說:“小魚老師跟我告狀說,你這當家長的太懶散,是得改改了,比如說今天是我畢業典禮,你就光想在這坐着嗎?”

韓湛盧一擡頭,滿眼是去而複返的範子清,他逆着初夏熱烈的陽光,稍稍驅散了在韓湛盧心底的萬千憂慮。

到最後,總是口口聲聲說怕麻煩怕熱鬧的韓湛盧,難得舍命陪了君子。

範子清自幼那身倔脾氣是讀大學時改掉的,大學沒有老妖怪,沒有脾氣暴戾的小混混,他初來乍到,被寧鎮之外的廣闊天地吓了一跳,好像從一個世界走到了另一個世界,悵然若失之餘,也一眼瞥見了自身的狹隘。

沒有人是靠着憎恨這個世界走完一生的,再怎樣,也會累,也會有想握手言和,甚至是跪地求饒的一刻,範子清在離開寧鎮的這四年裏,終于學會了稍稍放下成見,重新去定義自己身處的世界。

可他的校園生活注定只是道不一樣的風景,有太多的柴米油鹽叫他焦頭爛額,課程之餘幾乎都奔勞在路上,于是他只能每回來看一眼,就把過往窺看世界的狹窄口子豁開一點,借此便心滿意足很長一段時間。

範子清就這麽被人間煙火摧殘着身心,卻活得跟個過客一般,乃至于畢業時節連個可敘舊可暢談未來的同伴都沒有。

韓湛盧充當家長,陪他跑了一圈,只遠遠地掇在後頭,看他孤身去走完這四年裏最隆重的一段程序,只覺得枯燥乏味,連半點應有的儀式感都沒有,還不如參加韓小魚的家長會,起碼還有小朋友對着臉相互貼着小紅花。

周圍的笑鬧與哭別都到了快要散場的時候,範子清小跑着過來,他披着身厚重的學士袍,悶了一天,熱出了滿頭滿臉的汗,一停在韓湛盧面前,話沒出口,就已先喘起氣來。

韓湛盧伸手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急什麽,我就在這等你。”

範子清臉上熱得紅撲撲的,一下子又紅了些,眼角眉梢忽地帶起一點笑意,他飛快躲開韓湛盧的手:“別鬧,會看見。”

素來橫行無忌的韓湛盧聽了就莫名不痛快,心想:“看見又怎麽了?管得着我?”

範子清說:“說讓家裏人一起拍張合照,你要不要跟我來?”

他從小到大一談到家長總要缺席,如今有人陪前陪後實在難得。

範子清不等韓湛盧反應,就急忙拉過他的手:“來吧,就拍幾張照,快點兒,別冷着張臉,要準備拍了。”

說着,韓湛盧已經被他不由分說帶了過去,拉進了人擠人的隊伍中,前方的攝影師還嫌不夠鬧騰似的,讓大家随意些快活些,于是一行人跳起來,将帽子甩到了半空中。

“給點面子笑一個。”範子清湊在韓湛盧耳邊說。

現場摩肩擦踵,太過鬧騰,他的嘴唇虛虛地碰了上去,險些真啃了韓湛盧的耳朵,後者不知怎的鬼迷了心竅,真就給了他面子。

他倆跳起來的動作慢了半拍,顯得不怎麽合群,攝影師開的連拍,後來給他們發照片時,範子清才發現他們沒跟上動作,不是被高高跳起的人海淹沒,就是在所有人都落下來的時候,就他倆高高地跳起。

等範子清笑夠了,想了想,還是把後一張保存了,不過這是後話了。

一拍完,韓湛盧臉色就沉了下來,像是剛被迫做了什麽喪權辱國的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退出人群。

範子清忙追上去,趕緊寫好腹稿去哄人。

結果韓湛盧先一步停了下來,回頭問:“完事了?”

範子清險些撞到他身上,急忙停下腳步,有些錯愕地點點頭:“完了……”

“範子清!”後面有人喊了他一聲,範子清回頭一看,隔遠就看見他那幾個倒黴舍友朝他揮着手,“過來哥幾個拍幾張呗,你小子這段時間都跑哪去了?那邊是誰啊?”

“是我哥。”範子清笑容燦爛地應了一句,扭頭就看見韓湛盧挑了挑眉,他立馬貼到耳邊,偷偷給他順了把毛,“完事了,你先去開車,我跟他們聊幾句就過來。”

韓湛盧不耐煩問:“幾句是幾句?”

範子清就笑了:“話都這樣說,誰能算得準幾句呢,不過放心,我不會讓你想我太久的。”

韓湛盧看着面前這個笑容燦爛的貨,難得半句話不吐槽,只無奈地點了點他腦門,轉身就往門外走去了。

“唉……不解風月啊。”範子清摸了摸額頭,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無端有點惆悵。

說是敘一敘,範子清其實在宿舍待的時間并不久,常是睡一覺就跑,跟舍友的交情還沒到那地步,談沒幾句,很快就有人進了主題,據說是有人從輔導員那打聽到了他的求職意向,沒準以後還是個同事,先來打個交道。

面前那幾位侃侃而談,範子清聽得一臉愣怔,終于想起他那面試跑斷腿才到手的幾個offer。

那人注意到他的臉色,奇怪道:“怎麽?你不打算去嗎?不是吧你,那邊待遇工資都很不錯了,你是又找到更好的老板了嗎?”

“啊?沒什麽。”範子清跟他們賠了個笑臉,“同事是吧,不錯,緣分啊,不過今天還有人等着我,急着要回去了,我們下次見面聊吧。”

說罷,範子清像是不敢久留一樣,匆匆走出人群,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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