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章
第 86 章
徐晉最近大概是跟聚妖地的學壞了,聚妖地正在普天同慶,大有連同上回被韓湛盧搞砸的興龍宴一起辦了的意思,徐小師侄日夜浸淫其中,瞎鬧騰的功夫學得一樣不缺,吃着吃着就開始帶頭玩鬧起來。
何況這還是個一杯倒的,醉了之後連自己是人是狼都分不清,縮着手腳,還胡亂撓人,等鬧得累了,就一屁股坐下,勾住了範子清的肩膀:“兄弟,不容易,真的太不容易了啊。”
畢個業而已,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的,範子清無言以對,只好幹笑兩聲,扭頭啃了口烤肉。
徐小地狼絲毫不知看人眼色,指點江山似的說:“看我這橫幅了嗎?”
範子清:“看見了,讓你破費了,老韓說不給報銷。”
一毛不拔的韓大老爺邊烤邊吃,聞言擡了擡頭,就接受到範小流氓不懷好意的笑臉。
誰知徐晉醉了根本不聽人話,非但沒成功禍水東引,還自顧自地接下去說:“其實這話說得不太對,悠着點,不能太放松,學校這東西還不算是難的……”
範子清無言以對,轉頭問韓湛盧:“這條狼發的是哪門子瘋?”
韓湛盧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我們小師侄不是在跟你掏心挖肺呢?”
旁邊韓小魚看徐晉一條大尾巴已經藏不住,随着醉言醉語左右搖擺,這孩子就跟貓一樣,目光追着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轉了半天,突然一抓——
在滿街跑調的卡拉ok聲中,徐小師侄仰天嗷嗚一聲,正好搭上了一個調子,外頭掌聲如雷,不知情群衆跳到院牆上,給捧場的小地狼吹了聲口哨。
範子清一個頭兩個大。
他胡亂應着徐晉,手忙腳亂地将人扶住,而後自顧自不計前嫌,向韓湛盧投去求助的眼神。
鼎鼎大名的湛盧劍,看似什麽都不放眼內,實則有時要犯點锱铢必較的毛病。
他餘光瞥見範子清将要扭頭的動作,筷子飛快一動,不等他開口就夾起個剛烤好的魚蛋過去,堵上了他的嘴。
範子清被燙的呼呼出氣,半個字都叫不出來。
韓湛盧的手藝實在令人無法恭維,燒烤也一樣,大概念着範子清塞他的那口蛋糕,還特地刷了好幾層蜜糖,甜蜜得要人命。
“看你讨賞讨了半天,賞你的。”韓湛盧笑道。
興許是喝了點酒的緣故,這把劍平日裏生人勿近的氣場柔和了不少,這一笑之下,像是常年被輕輕繃着的弦松弛下來,身心放松,在院子裏農家樂的火光與燈光下,竟帶上了罕見的煙火氣。
然後吃飽喝足的韓湛盧,擎着一點轉瞬即逝的溫和笑意,起了身,就這麽讨人嫌、偏又撓人心地溜了。
範子清望着韓湛盧偷溜的背影,囫囵咽下涼下來的魚蛋,權當把魚蛋當人嚼了,嚼完半點脾氣也不剩,他放聲嚷道:“快來個人,給徐哥灌解酒茶,樸樸,哎,小師妹你有聽見師兄的話嗎?過來救個駕啊。”
小桃花才在醫館待了一天,就徹底憋壞了,難得出門玩,拉朋結隊地叫來幾個花妖,在門外的一片小空地放起了煙花,完全聽不見他的求助聲。
徐晉似乎被煙花上天的動靜驚醒,映了滿眼亮色,不由地歡快搖起了尾巴,嘿嘿笑道:“我告訴你,我以前還有個師父……”
範子清一聽這熟悉的話頭就胃疼:“別來,你告訴過我了,我們講點別的行不行?”
韓小魚剛扒着碗吃上沒幾口,眼尖又盯上那條大尾巴,猛地伸手抓了一把,結果一拉一扯,狼尾巴禿了一小塊。
範子清想要阻攔,已經慢了一步,伸出的手默默收回,扶了扶額。
而那條耍酒瘋的狼興許是疼的,嚎一聲就帶起了點哭腔,脾氣越發陰晴不定起來,溫情回憶轉眼就換了個頻道:“那會兒我還小,聽他講課就要犯迷糊,半個字都聽不懂……後來他不在了,我發現,他說過的那些話,其實我一個字都沒忘,通通都裝在了腦子裏……你知道為什麽嗎?”
“你說!”這話唠說起胡話來,不聽人話,居然還要人給捧場,範子清頭都大了,喝住了這頭,又要看住另一頭,“魚兒你別再揪他毛!”
“他說得太對,做得也太對了……師父這人太對了,可也太難了,”徐晉又拿起一杯酒悶頭喝光了,醉醺醺地說,“等你出來了,你才知道什麽最難的……”
範子清擡頭看了眼大橫幅上‘脫離苦海’四個大字,合着根本就是說着好聽的虛假廣告。
旁邊徐小師侄撲通一下趴在了桌上,一通颠來倒去也不知在亂講些什麽,好歹消停了些,範子清嘆了口氣,就着燒烤啤酒,聽了一耳朵胡言亂語,直到那酒鬼徹底将自己灌趴下去,範子清才任勞任怨地才将這貨拖回了屋裏。
這小地狼看着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不見什麽肉,偏偏沉得要命,範子清累出了一身汗,幹脆直接讓他躺地板去了。
而那小地狼卷起禿了幾塊的大尾巴,就這麽呼呼睡了過去。
聚妖地遍地開花的快活熱鬧像是蔓延到這小院裏來了,還得是濃縮精華版的,等範子清脫了身時,韓湛盧早就溜之大吉,回樓上躲清閑去了。
範子清把犯困的韓小魚抱回了床上,然後蹑手蹑腳地回了房裏,房裏有韓湛盧架起的結界,隔開了樓下的吵鬧聲跟煙花聲,除了外面的煙花彩光時而透過窗簾,在靠窗的桌腳塗上一抹亮色,這兒清靜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韓湛盧靠在床頭上,一手捧着書,一手支着腦袋,眯着眼睡着了。
範子清在床邊蹲了下來,輕手輕腳地拿開了他的書,順便瞧了一眼封面,是本新書,還是蠻荒禁書相關。
這幾天韓湛盧光是翻查禁術就已經翻了七八本。
“萬妖閣不是都已經插手了嗎?”他奇怪地想,“怎麽還對帝藥八齋的事那麽上心?還是說又是因為水流心?”
範子清想不通,便也懶得想,插上書簽就放到一邊,而後擡起頭去端詳韓湛盧的睡臉,看他那長長的睫毛壓了下來,落了層影,這把劍安靜時跟平時不太一樣,褪下了所有的鋒銳,看起來甚至是寧靜且安和的。
範子清看着他,忽然就想到:“回到家了。”
這在他心底翻起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來。
韓湛盧問他,為什麽要回來?
範子清曾經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他無畏風霜雨雪,也無畏孤立無援,韓湛盧的出現就是場盛大的意外,将妄想要刀槍不入的他從高處拽下,解下了他沉重的铠甲,叫他發現這世上也是有春風暖陽的。
那些情緒就像雜草,本是該割舍掉,可範子清想了想,要是通通連根拔起,這裏又将是光禿禿的,那麽縱然是雜草,也只好放任自流,沒想到過了段日子,居然就瘋長了一大片。
範子清看了個夠,站起身來,給他蓋上了被子,低頭時,又忍不住俯身在那指尖上吻了一下。
他想:“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我确信。”
妖世潛伏多年的蠻荒揭竿而起,并且以其極端兇殘一鳴驚人,但在接連挑釁萬妖閣的底線後卻再沒什麽大行動,依舊是神出鬼沒不見半個影。
雖說有些風聲大雨點小,但還是勾起了萬妖閣斬草除根的心,這些天來各大黑市都迎來了大掃蕩。
邊緣地帶的妖怪們如同被秋風掃去的落葉,整日心中惶惶,風聲鶴唳,向來肆無忌憚的黑市也因此規矩了不少,唯恐有蠻荒出沒而受到牽連。
畢竟在萬妖閣這,跟黑市沒理可講,這些貨色同蠻荒都是一丘之貉,哪怕有人貪着其中暴利,也不會眼瞎心大到這時候去觸妖世大義的黴頭。
等妖世忙完這一通,蠻荒的勢頭被暫時壓制,稍微安撫了閣中妖族的情緒,消息也已經中斷了兩天。
兩天後,韓湛盧一大早就收到信息,神色一凝,急急忙忙就拽上小師侄往外趕去,結果一下樓,就看見小師侄捧起面鏡子,杵在了院子裏。
韓湛盧瞧見了古怪,也從不把他那點小心思當回事,過去拍了拍他肩膀就道:“別傻愣着,化回原形拉我一趟,去簫家渡頭。”
專業坐騎徐晉嘴角一抽搐,垂頭喪氣地往門外走:“不化,我給你開車。”
韓湛盧不耐煩:“我趕時間。”
誰知這條慫狼居然也有以下犯上的一天,扭頭就是一聲咆哮:“不化就是不化,最近我就是個兩腿獸!打死也不當狼了!”然後他就這麽氣勢洶洶開車去了。
韓湛盧:“……”
不當狼當什麽,這條狼崽子叛逆期想投胎麽?
被唬在原地的湛盧劍思忖片刻,懷疑他家小師侄昨晚上喝了假酒。
恒水蕭家的渡頭今天迎來了一艘大船。
渡頭擠滿了飛螢燈,在江面上照出了一小片白茫茫的光,那艘大船穿過江霧,分水而來,蕩開了一路上的魂燈,露出巨鯨般的龐大身影。
蕭家老板總是神出鬼沒,這次難得親自出面,扣着頂草帽,盤腿坐在船頭,只大概看得清是個滿臉胡茬的男人,男人駛船離得近了,一見等在渡頭的人,便拉起缰繩,幾乎是一閃身便落在了渡頭小橋上。
那缰繩驀地變長,橫在水面上,男人單薄的身影跟那艘船形成巨大的反差,看上去就像這蕭老板在海底撈了條鯨魚上岸一般,很是奇詭的場景。
韓湛盧見了萬妖閣就要犯頭疼:“這陣仗,他們是打算把千浮山扛回去嗎?”
蕭老板蕭紀嘴角一勾,向他比了三根手指。
“沒人跟你做生意。”韓湛盧冷冷地看着那艘船,“來人這麽多,不像是單為個白骨夫人而來的,他們找到宋家背叛的證據了?”
蕭老板好脾氣地收回手,一派輕松地收着缰繩,将那艘大船拉過來,邊免費贈送了他點小道消息:“葉老身邊有個蛇族柳家的,擅長占蔔,這兩天開陣算星星算命數,算出白骨夫人最後的行蹤是在千浮山上。”
“之前的追捕也是千浮山那片丢了行蹤,不過千浮山可疑歸可疑,來的人也太多了吧。”徐晉小心翼翼地問,“現在萬妖閣辦事,都能拿占蔔當證據了?”
“噓。”蕭紀打斷他說,“光靠占蔔定奪未免兒戲,這還不能外傳,萬妖閣中還瞞得緊,葉老怕有人想報複宋家,現在還壓着占蔔的事。”
“他想保宋家?”韓湛盧疑惑道,“那邊蠻荒的情況不要緊嗎?”
蠻荒重現天日的頭一大事,就是出手宰了萬妖閣一百零五妖,這在近三百年的和平年月中,堪稱是頭一等的惡劣事件。
萬妖閣必須對此作出強硬表态,白虎宋家既然有可疑,那不論是四大家還是別的,總得揪出來問個究竟才對,不然怎麽平伏衆怒呢。
“好吧,全當是我送老顧客的一點小禮物了。”蕭紀一臉晦氣地聳了聳肩說,“劍門霍信自薦去對付蠻荒,此外還有那幾個痛失族中長老的妖族也在,另外還有些跟蠻荒仇怨較深的妖族。有他們坐守着,蠻荒出現得猝不及防,現在暫時也惹不出大禍來,不過也是暫時,萬妖閣背後這潭渾水還沒傳到他們那頭去,湛盧兄可別把我賣了。”
說到‘渾水’兩字時,蕭紀看向了面前那艘大船:“你知道葉老跟宋家關系複雜,赤霄又是個說一不二的主,這兩位鬥起氣來牽扯甚多,可算苦了我們這些夾縫求生的小人物。”
“蛇族柳家的占蔔必然是公開的,不然你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收到丁點消息,”韓湛盧說,“照這麽看來,葉老為壓在這道消息還費了不少心思,他老人家怎麽想的,我還算摸的着一二。”
不過說是熟客饋贈,恒水蕭家做生意一直很随意,無論是情報販子還是渡頭船夫,要不是看在只此一家的份上,滿妖世的差評能叫他關門大吉了。
韓湛盧可沒那麽好忽悠,啃完了優惠的小甜頭,收獲良多,還倒過來給他捅上一刀:“而你呢,急匆匆跑來示好,是怕我守不住聚妖地了,萬妖閣沖動之下又要斷一回恒水,你這生意徹底沒法做了吧。”
蕭紀被戳穿了也依舊面不改色:“所以湛盧兄可要多給點力,我這身家性命,日後是不是慘到餓死街頭,全都看你的了。”
徐小師侄忙抖機靈說:“哎,別光看啊蕭老板,來友情支援一下。”
恒水蕭家的業務定位從來是悶聲發大財,從不參與恒水兩岸的争鬥,小日子過得相當自在惬意,屬于刀架脖子上也不能變通的原則。
蕭紀掃了徐晉一眼,轉而對韓湛盧說:“湛盧兄,你離了劍門不行啊,書都不會教了,這小地狼跟你這麽多年,看上去越來越會貪小便宜。”
徐小地狼在他身後無聲地呸了一下。
蕭紀:“禮貌也沒長進。”
韓湛盧回頭瞪了那不識禮數的小師侄一眼,後者立馬就慫蔫下來。
韓湛盧:“如果我沒記錯,最近是千燈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