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寬敞的房室中垂挂着好幾道絲綢薄帳,一個面容蒼白、無意識陷入痛苦夢魇的少年躺在床榻之上,老者掀開被褥,露出少年的手臂,他伸手探了探脈搏,屏息凝神查看。

半晌,他面色凝重收回手,亦是搖了搖頭道:“這位公子,乃是魔氣入體,但又不似心魔,這魔氣……竟然一時之間無法判斷其出處。”

他眼眸微微泛起一股困惑之色,再擡手輕輕把脈後,心中更覺棘手,語氣沉重道:“這魔氣已經侵入心肺,确實是無藥可醫。”

随即嘆息一聲,聲音又蒼老了許多道:“姑娘,老朽能不能拿別的東西與你交換那個故事。”

胧月心中焦急,天機老人都說救不了他,那完了呀,她還想着最慢一年時間肯定可以找到神器,然後封印劍魔回家了,現在告訴她,完成任務的大腿沒了。

胧月當即伸手抓住天機老人的手,睜着一雙杏眸,咬唇哀求道:“先生,就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嗎?我是鲛人,或許我可以學習術法為他淨化。”

天機老人定神望了她一眼,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道:“即便姑娘是鲛人,但普通的術法對他已經不管用了,這位公子的體質乃是百年難遇,老夫也束手無策。”

完了!男主要挂了,那百花谷主女兒柳秋容又該去哪裏找她,蒼天啊!想回個家怎麽這麽難!現在劇情偏移如此嚴重,她一下子感到十分迷茫還有害怕。

胧月膝蓋發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思鄉之情,情到深處,眼淚一顆一顆的從眼眶中掉出來,晶瑩剔透的化為了一顆顆鲛人淚,落了滿地都是。

胧月不強人所難,只抿着唇,啜泣抽噎幾聲道:“既如此我也沒有別的東西想要,多謝先生願意陪我白跑這一趟。”

天機老人在離去之際,頓住腳步,他注目着一顆一顆滾落的鲛人淚,心中震驚無比,鲛人落淚可是活在傳說中的事情,不說鲛人淚珍貴的作用,就是鲛人本身體質屬于像水一樣溫和包容,一生都極難落下一滴眼淚。

眼下忽然見到此等畫面,天機老人半晌沒有回過神來,他望着這一幕,摸了摸胡子沉思良久。

這邊,越想越覺得回家遙不可及,胧月哭的傷心,淚眼朦胧,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少年死去後,連同她的靈魂與身體都一并帶走了。

“求求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一定還有辦法救你……”她有些語無倫次,自言自語道。

天機老人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鲛人淚,一顆一顆像稀罕物似的捧在手心裏,忽然開口問道:“姑娘,你真想救這位公子嗎?即便是取出體內的鲛珠?忍受骨肉剝離之痛?你也願意嗎?”

語氣嚴肅,一字一句都說的十分緩慢。

胧月聞言擦了擦臉上并不多的眼淚,臉上露出驚喜之色,扭過頭望向天機老人。

“先生,他還有救?”

天機老人點頭道:“方才姑娘落下的眼淚乃是稀世之寶的鲛人淚!此物有護住心神的功效,再加上姑娘體內的鲛珠,确實能救活這位公子,只是姑娘要從體內挖出鲛珠,姑娘不免要受些皮肉苦。”

胧月當下回過神來,聽到挖出鲛珠,渾身不自覺顫了顫,這不和挖心一樣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退卻。

可是鄭衡對于她來說,不僅僅是一個書中人物,她要依靠他才能玩成任務回家,若是男主鄭衡就此沒了,這個世界會不會坍塌不說,她的主線任務怎麽辦?要怎麽完成天道的任務回家呢?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一個人尋找到神器拯救世界完成任務回家的能力。

為了完成任務,為了回家,胧月強忍下心中的懼怕,躊躇一番才道:“我不怕,我願意。”

天機老人搖搖頭笑道:“你且聽老朽說完,此舉不過只有八成把握可以淨化他體內的魔氣,姑娘還是不要報太大的希望,鲛珠的重要性,就猶如魚離開水,這段時間都需要你跟這位公子同行,一個月之後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把鲛珠拿回來。”

胧月聽到同行,心中升起一絲喜悅,正發愁沒機會抱大腿,這不機會來了,就是這個機會有點太坑人了。

床榻邊,垂挂的絲綢帷帳輕輕晃動,

鄭衡微微轉醒,他扶着額頭,喉嚨發緊,緊緊攥着身上被褥,一時間心情複雜。

折磨他許久的夢魇消散,醒過來時,便聽見這個沒了親人執意跟着他的孤女,在為他旁若無人、傷心的掉着眼淚。

她明明是只鲛人……

為什麽會如此在乎他的性命,為什麽會在得知他可能醒不過來時,這麽難過呢?

方才他們的話他都聽見了,一時之間便有些呆住,以至于他屏住呼吸,默默閉上眼,想知曉更多。

他一直不醒來,她該會如何?

在聽到她願意挖取鲛珠救他一命之時,繞是他本就無心無情,也心中微微一顫,指尖死死攥入被褥中。

這只鲛人當真願意取出鲛珠?他未親眼所見,是萬不可能相信的!

鄭衡長睫微掀,偏過頭微微盯着坐在廳堂中的少女。

寬敞的廳堂中,兩人面對面盤腿而坐。

天機老人從身上取下水葫蘆,望了一眼少女那張不經世事的臉,上面寫滿了在意,仿佛與少年身上有關的任何一件事,都與她性命交關,他長嘆一口氣,感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胧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只聽出天機老人在感嘆情愛,倒是沒有發覺與自己有關,趁着天機老人懷春悲秋之際,她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別怕別怕,一會兒就過去了。

天機老人解開系在腰間的水葫蘆,将它放在陣法中,然後咬破手指刻畫出一個古字,随後陣法凝聚在他的手心,在空中緩緩加深,一個巴掌大的陣法迅速擴大。

胧月感覺到渾身無法動彈,胸口有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導致她不能呼吸,她面色慘白,随即額頭冒出一層層冷汗,牙齒開始打顫,嘴唇微動小聲地痛吟出聲。

鄭衡注視着少女的面容,從眉眼到唇角一絲一毫的神情都不放過。

少女神情倔強,咬着唇強忍劇痛,法陣中的狂風将她的金色發簪吹落,烏黑的發髻從中披散開落在肩頭,幾捋不聽話的發絲留在她白皙光滑的臉龐上。

她明明穿着初見時那身雲錦蜀紗白裙,如今細看,卻美到不可方物,身上的布料做工精細,衫襦自胸口以下是金色鳳凰紋絲鍛裙,上頭繡着精巧的瑪瑙珍珠,攔腰束帶,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少女婀娜的身形,袖擺則是織着精美的瑞鳥圖花紋,華麗無比。

雖然紗裙下擺被劃破一道口子,留下血跡斑斑,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遲遲無法移開目光。

天機老人猛地睜開眼,他敏銳察覺到了一股帶着審視的目光,随即下意識掃過去,心中一驚,這少年是何時醒過來的,竟然連他都沒有探查到一絲動靜。

鄭衡拂過一道冷冰冰的餘光,兩人隔着被微風吹動的帷帳相望。

天機老人額頭上冷汗直出,心下警覺,随即甩袍而起,将水葫蘆收入懷中。

無論如何鲛珠已經取出,斷然沒有立即還回去的道理了。

胧月站起身,臉色發白的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一步一步走至床榻邊,艱難地将鲛珠放到少年口中,喂他服下。

天機老人目視着,心下惋惜,長嘆一口氣,這少年隐藏在谪仙面容之下的是城府之深、冷漠至極的心性,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強大深遠的神魂氣息,連他這個活了百來歲的老頭都實難窺探一二。

這個少女這麽快就動情至深,恐怕是癡心用錯了地方啊。

少年心中蘊含着極其可怕的惡念,絕不是一朝一夕能感化的,就怕早已經絕情絕愛了。

可悲可嘆,如今世上顯有這麽純善、聖潔無垢的姑娘了,卻偏偏攤上這麽個心上人。

胧月疼得快要暈死過去了,若不是怕取出來的鲛珠不立即服用,效果大大減低,還管你男不男主的,她先睡一覺趕緊茍住小命再說

現在沒什麽好說的。

喂完丹藥,胧月捂着受傷仿佛被掏空的身體就要回屋休息,方才被疼得呲牙咧嘴,現在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機老人應該能明白吧,等她好些了再去登門拜謝,于是她微微躬身,就快步離開到隔壁屋子中去了。

寬敞的屋內,一下安靜下來,天機老人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別有深意道:“公子,你何故要欺瞞于這位姑娘,她與你應該素無怨仇。”

鄭衡緩緩睜開眼,起身将被褥掀開,全然已經沒了方才的病态,而是把玩起手中不知從哪撿來的金色發簪,也不望着人只是低沉道:“我何曾欺瞞她,如今沒有,以後自然也不會。”

他确實沒有騙她,體內的魔氣發作早就令他受盡百般折磨,只是不至于死而已,如今白得一顆鲛珠護體,他為何要拒絕?

天機老人嘆息一聲,但還是秉承前輩丢下一句勸誡,才随即揚長而去。

“這姑娘長着一顆人世間少有的純善之心,切莫辜負她對你的一片真情。”

現在正當午時,陽光溫暖,屋內的光線明明十分明亮,可是卻仿佛怎麽也照不進床榻之上的少年,那雙漆黑的眸子中,裏面隐約浮動着夜色中才有的危險、冷寂。

真情?

回即往事幕幕、折磨他至深的夢魇,心下冷笑。

帷帳擋住半面臉龐,鄭衡撐着下颌,眼眸由明轉暗,真情不過是做給他人看,欺騙他人達成目的的手段,他從不相信情字這種虛妄的東西。

不過,這只鲛人生的愚笨。

鄭衡眸光微垂,指尖摩挲着手中來自少女的金色發簪,漸漸的有些出神,聯想到那張傻乎乎的面容,擡眸笑出聲,視線望向門扉後,緩緩默下來,指節輕輕叩在床欄上,發出噠——噠的敲擊聲。

愚笨的人,是不是對其他人也是如此慷慨?

當下是他,日後相識之人多了,這顆鲛珠是不是就該落入他人口中了?

夜色霭霭,庭院中月色沉靜如水。

卧在床榻邊的少年,身披單薄白袍寬衣,面容低垂,眸中在一片思索後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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