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撒嬌
撒嬌
31
深空灰的簾布被風吹起一角, 許炙起身來到窗邊,欲将灌送寒氣的窗戶關上。
撩起簾子,窗外車水馬龍, 這間房朝南, 從這個角度眺望出去,正好對着一條公路,霓虹燈輝光交錯。
夜市的熱鬧與屋內的沉靜, 形成鮮明的對比。
許炙輕輕一用力, 順着窗沿,推着窗戶, 将冷風及煙火氣一并摒除在外。
回過身, 看向床上的人。
發燒的緣故,剛剛又被風吹得渾身發冷,周熾野換了個姿勢, 此刻背對着窗, 兩手交叉抱住蜷縮的自己。
許炙繞到床的另一邊,展開了放在他腳邊的被子, 蓋在他身上後, 攆了攆被角。
怕把他吵醒, 小心翼翼地抽出他攥在手心的退燒貼,再次用手感受了下額頭的溫度, 還是沒有退燒的跡象,她将退燒貼先貼了上去。
在手機上下單了溫度計的閃送外賣。
周熾野渾身發燙,卻又冷得忍不住發抖,冰火兩重天的體感, 難受地折磨人心。
他神志不清的恍惚間,看到許炙來到房間後, 昏睡了過去,一下子陷進夢魇。
在夢裏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地方,昏暗的小閣樓,粗長的枷鎖鏈子以及數不清的酒瓶。
那是他17歲的記憶片段。
夢中的自己走進了熟悉的洋房裏,身邊空無一人,他下意識地想說話,卻發現無論怎麽用力,聲帶像是被切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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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棄了喊叫,憑借着記憶,擡腳踏上了樓梯,随着木板年久未修的老化聲,站定在了最後一個臺階。
三個房間,羅列在眼前,他的腳步有些遲疑,輾轉間,走向最後一間房,記憶裏,那是他的房間。
整個樓道沒有任何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聲,他呼了口氣,握着門把手,打了開來,沒有想象中的布滿蜘蛛網,還是和他走之前一樣的布局。
周熾野把門徹底敞開,沒有顧慮地走了進去。
樂隊的海報張貼在他的書桌前,那把被摔壞的吉他也正靠着桌子旁。
周熾野摸着桌子的邊緣,感受着過去。
真實的觸感,竟讓他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
右手剛想拿起腳邊的吉他,隔壁突然傳來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他欲收回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兩秒,還是向隔壁走去。
聲音還在有規律的持續,順着聲源,是樓梯的第一間房。
周熾野向門口探去,一鼓作氣打開了房門。
一個男人靠在挂着枷鎖鏈條的牆壁,手上拿着空酒瓶,正往嘴裏兌。
看着這熟悉的身影,周熾野愣住了。
那男人似乎看見了他,原本酒醉微醺半眯的眼睛,此刻放下酒瓶,正陰戾可怖地死死盯着他所站着的地方。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上前時,門口走進了一個女人。
周熾野側着身,看清來人時,他的心揪了一下,懸在褲腿邊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着。
難耐地從喉嚨深處發出了聲:“媽。”
女人沒有停頓,略過他,徑直走向衣衫不整的男人。
“酒呢?”
男人噴吐着酒氣,奢酒如命地低吼着。
女人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畏懼,白色的旗袍,襯得她優雅萬分,如同白牡丹。
她屈膝彎腰,抹平旗袍的褶皺,直視她面前的男人。
語氣沒含半絲感情,“周嚴明,這麽多年,你還真是半點沒變啊。”
她輕佻着唇線,從男人手中抽出空酒瓶。
“你倒是會挑時間喝酒。”
周嚴明這才聽出,來人是他的前妻,也是周熾野的親生母親:池蘊。
池蘊是池家有名的書香門第大女兒,當年為了和周嚴明在一起,直接斷絕了家族關系。
那時候,周嚴明還是個極為靈氣的畫家,口口聲聲說會努力給池蘊一個幸福的家庭,誰能想到,短短三年,被社會打擊地只剩一肚子的怨氣。
抽煙,豪賭,嗜酒…所有惡習全都沾染了。
池蘊經常出差不在家,周熾野還在上初中,下午放學後,不光要自食其力做飯,還要幫周嚴明收拾宿醉的爛局。
不光如此,只要哪天周嚴明輸錢輸得多了,就會把氣撒在周熾野身上,關小閣樓是家常便飯,不管吃不管喝。
十幾歲的男孩正是長個的年紀,營養跟不上很容易腿抽筋。
有一天晚上,周嚴明又是帶着一身酒氣,跌跌撞撞來到周熾野房間,拎起他就說:“你個不孝子,告訴我你媽把錢放哪了,是不是在你那。”
周熾野忍着腿抽筋的生理痛,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蔑視他說:“像你這種人,我寧願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這話一出,瞬間激怒了周嚴明,他揚起手掌想要打下去,卻又清醒了片刻,想起池蘊走之前的交代。
他停在半空的手,注意到剛被周熾野彈奏過的吉他,順勢拿起,當着他的面,用力砸了。
那是周熾野人生中第一把吉他,也是他音樂夢的開始。
被砸碎的不光是吉他,更是他對父愛的死心。
……
“不過,今天我來,是為了我兒子熾野。”
池蘊打量着周嚴明,見他不為所動,她冷哼了一聲,不悅地繼續說。
“他身上一共有一百多道淤青和數不清的疤痕,這些,我想你應該心裏最清楚吧。”
周嚴明動了動輾轉在地板上的手指頭,聞言,心虛地別過頭,對她的質問不置可否。
池蘊料定了他不會承認,也最清楚周嚴明懦弱膽怯的逃避心理。
她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律師函,找出其中兩條念出了聲。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七十二條的規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不依法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由其所在單位或者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予以勸誡、制止;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由公安機關依法給予行政處罰。”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怎麽樣,周嚴明,對這些科普,你怎麽看?”
池蘊故意沒說明,想給他最後一次自首的機會。
結果,周嚴明坐不住了,他撐着地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像耍酒瘋。
“池蘊,你真敢啊,為了那個小兔崽子,連告我都做得出來?”
池蘊被他步步緊逼,高跟鞋撞擊着地板,直至背頂着門。
“周嚴明,你想幹什麽!”
周嚴明轉動了一下門旁的盆栽,一塊畫布落了下來。
“當然是,給你欣賞一下我的傑作。”
畫布上密密麻麻的小方塊,全都是周熾野身上的被家暴的疤痕,有大有小,有新鮮的也有暗沉的。
池蘊心痛地喘不過氣,捂着嘴巴,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周嚴明,你真是個瘋子。”
周嚴明聳了聳肩,攤開兩只全是老繭的手,“池蘊,我說過,靈感來源于生活,不然,我哪來的錢買酒。”
池蘊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臉上已經看不見任何年少時的意氣風發,只有長期不規律作息的蠟黃面色。
周熾野看到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是在畸形的環境裏長大的。
……
許炙湊近周熾野,聽着他呢喃的話語,以為他太難受了,但又不知道他難受。
于是,她嘗試着叫醒他:“周熾野,周熾野?”
夢中的他還被困在小閣樓裏,還是在那暗不見天日的昏暗視線裏。
直到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叫喚着他的名字。
像一束光打進了小閣樓裏。
周熾野眼皮跳動了幾下,疑似快要醒過來的先兆。
許炙看不慣他的眉頭緊鎖,擡手想将其撫平,卻在她觸碰到昏迷人的眉眼時,對方渙散的視線醒了過來。
“你可總算醒了,怎麽發個燒,昏睡這麽久啊,你可真t是吓死我了,周熾野。”
許炙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周熾野這下才意識到自己回歸到現實了。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有種頭重腳輕的飄然感,嘶啞出聲:“我睡了多久。”
許炙看了眼時間,比了個三的手勢。
周熾野再次閉上了眼睛,輕點了下頭。
睡醒一般都會口渴,更何況他還在發高燒,許炙起身想去給他倒杯熱水。
周熾野察覺到她的動作,擡手拉住她的手,語氣有些不安:“你要去哪?”
許炙回了半個身體,側着頭對他說:“去給你倒點熱水,你是不是很渴?”
周熾野試着咽了下口水,确實口幹舌燥的,但他卻不想讓許炙離開他身邊。
“能不能,別走。”
懇求的語氣帶點缺乏安全感。
像是害怕被遺棄的小狗。
“我就在外面倒完水,立馬就過來,好不好?”
許炙不知道他在夢中夢到了什麽,但她想起周熾野做夢時,一臉痛苦的表情,知道絕對不是什麽好夢。
因此,她的語氣也盡量遷就着他,輕聲商量着。
“不好,不想你走。”
許炙聽完,被他這副纏人樣給逗笑了,“周熾野,知不知道,你現在真的很黏人。”
恰巧,球球也走進了房間。
許炙指了指它,似在調侃:“你比球球還要粘人。”
周熾野沒反駁,應了下來:“嗯,只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