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使

天使

40

院內的詢問聲, 回蕩在空蕩的庭院中,泉水四溢聲充盈,喧騰飛濺;寒泉明洌。

周熾野聞聲一怔, 等許炙一同踏入院內後, 将木門虛掩着善後。

兩人有些局促,看着庭院的布局,紅牆青瓦, 瀝瀝青苔攀附着木橋, 但池內的錦鯉卻魚翔淺底,靈動地擺動身子, 可見飼養的主人費了不少心思。

許炙特意觀察了四周, 如果不是周熾野和她說自己母親住這,她絕對不會相信這裏會有人願意居住。

不過,這庭院雖是殘敗不出彩, 但靠牆垣處卻有一棵楓樹。

雖已入冬, 鮮少見的霜天紅葉,冷寂柔情, 似在等待着什麽。

正如這屋子的主人, 孤韌屹立, 磨而不磷。

不知怎麽,突然想起那句詩:楓醉未到清醒時, 情落人間恨無緣。

許炙有些惋惜,不過不是替周熾野爸媽的婚姻,而是作為女性,深感他媽媽這些年難解的心結。

有時候解鈴還須系鈴人, 那些解不開的心結倒不妨系成蝴蝶結。

許炙這時候是這樣想的。

“站在外面怎麽不進來?”

話落,一個一身素衣的挽發女士撩着簾子, 走了出來。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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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野?”

不愧是母子,同一時間認出了彼此。

池蘊作驚喜狀,嘴角盈盈笑意,招呼着:“快進來快進來。”

許炙雖然在女生中個子算高,但在周熾野和池蘊面前就是個小土豆。

周熾野的身高有目共睹,但池蘊目測有一米七八以上,這個個子的女生,在以往可不常見。

女人淡淡透着疏離,似天邊的雲,擡頭可見,卻又讓人有種遙不可及的錯覺。

标準的鵝蛋臉,細長的眉毛添了點仙風的韻味,臉上沒有明顯的皺紋,由此可見年輕時的樣貌極美。

唯一顯露年紀的是她側捋的白發,好在歲月從不敗美人。

她不由感嘆了一聲,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使歷經滄桑,卻依然摧敗不了美人骨。

周熾野将站在他身後的許炙推向前,有意介紹:“媽,我還帶了個人來。”

池蘊這才注意到她,停住向屋內走的步伐,轉身看向許炙。

在看清她面容那一刻,似有些驚訝:“不好意思小朋友,阿姨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

頓了頓,又說:“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許炙:?

雖然是母子,但也不能說話風格也這麽同步吧。

許炙兩頭看,最後對着池蘊扯出一絲牽強的笑:“抱歉阿姨,我好像...沒印象。”

池蘊狐疑地緊盯着她,像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周熾野見狀,擋在了許炙面前,毫無破綻:“媽,外面挺冷的,先讓我們進去吧。”

池蘊這才回過神,察覺自己的失态,如夢初醒:“對對,差點都忘了,你們快進來。”

周熾野和許炙互看了一眼,默契跟進了屋內。

“我給你們泡壺茶,不過我這只有花茶。”

池蘊邊說邊拆花茶包。

熱水壺燒開的熱水發出了鳴叫,她不急不慢地拿起,就着拆開的花茶包沖泡着。

許炙端坐着木椅上,不敢亂動。

直到池蘊将花茶端到她的面前,急忙站起身,客氣道:“謝謝阿姨。”

許是,周熾野頭一次帶女孩來她這,她今天精神狀态格外好。

池蘊撇了眼站在許炙旁的周熾野,略有些不滿。

“你杵着當門神呢?”

周熾野眉頭微挑,神情放松懶散,“這不是等您給我安排位置?”

“去去去,別嘴貧,那麽多位置非要坐這是吧。”

周熾野看了眼正在吹着茶水的許炙,沒脾氣,妥協:“得,你兩聊會,我出去喂魚。”

“這麽多年倒是沒在外面白混,眼力勁見長了不少。”

“是是是,這不進步點怎麽敢回來見您。”

池蘊佯裝要拿凳子旁的竹棍打他,嘴角卻帶着笑意,“油嘴滑舌。”

周熾野閃躲了下,見沒打着,嘚瑟地拍拍大腿。

“幼稚。”

許炙心裏想着,池蘊卻替她說了出來。

她端起杯子,這才注意到杯內有小碎花,少女心爆棚。

輕抿一口後,欲放下,池蘊也從門口收回視線,坐到她旁邊。

“小姑娘,熾野這孩子總喜歡給我來驚喜這一套,連你名字都沒告訴我。”

許炙見池蘊有意了解她,清了清嗓子,準備自我介紹:“阿姨好,我叫許炙。”

“許...炙?”

池蘊似在腦海裏回憶,緊鎖的眉頭,半天沒有打開,“不好意思,我沒想起來。”

但看到許炙那張格外熟悉的臉,她那呼之欲出的想法,又揮之不下。

“冒昧問一句,我能知道你母親的名字嗎?”

許炙不明白為什麽她這麽執着于她的身份,但還是說了:“白昱。”

池蘊原本攥緊珠串的手,此刻,漸漸放松了下來,嘴裏喃喃道:“果然是。”

“阿姨,是和我媽媽認識嗎?”

池蘊回過神,将手中的珠串放置一旁,握住許炙的手,慈愛地看着她:“是的,不光如此,你媽媽是個大英雄,也是我和熾野的救命恩人。”

許炙被這一段信息含量極大的話,沖擊頭腦,一時愣住了,機械地反問:“救命恩人?”

池蘊拍了拍她的手背,點頭,“你媽媽是個好醫生。”

“你和熾野小時候還見過,不過,你肯定不記得了。”

許炙完全沒印象,她對于小時候的記憶很是模糊,再加上那場高燒,差點要了她t的命。

池蘊站起身,走進房間,抱着一個鐵盒走了出來。

紅色的鐵盒,因年數久遠,外面的紅漆早已脫落了大半,鏽跡斑斑的鐵鎖禁锢着鐵盒。

池蘊從頭上取下發簪,許炙這才發現,挽着她頭發的原來是一把折疊鑰匙。

‘咔噠’鎖被打開。

“這裏面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池蘊将盒子推向許炙,裏面有幾張照片和小袋嬰兒時期的胎發。

許炙拿起照片,瞳孔無意識放大了。

照片上确實是自己的母親——白昱,以及眼前的池蘊。

兩人懷裏各抱着孩子,一個背對着鏡頭趴在池蘊身上,另一個用被子包着,沒法分辨。

“這兩個孩子是...”

池蘊閉了下眼,肯定她的想法:“嗯,沒錯,就是你和熾野。”

“太不可思議了。”

許炙小心翼翼地觸碰着照片,撫摸着照片上兩人的輪廓。

“這時候,你們都還很小,熾野肯定也沒印象了,只記得那時候他特別喜歡去看你。”

“我可以叫你阿炙嗎?以前聽你母親一直這麽叫你。”

池蘊試探性地想與許炙親近。

“當然可以,阿姨,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和我媽是怎麽認識的?”

許炙放下照片,沒打算繼續看後面幾張照片。

“你讓我想想,該從什麽時候開始講起。”

池蘊開始回憶起一九九九年的七月,在蘇城旅游,距離預産期還有兩個月。

那時候的周嚴明已然有了投資上頭的跡象,兩人幾乎每天都要吵一次架。

池蘊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日子,為了肚子裏即将出世的孩子,她選擇離家散心。

孕婦一個人出門是極其危險的行為,但池蘊實在沒有辦法了。

正值酷暑,山城黏膩又悶熱,她直接定了張蘇城的票,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感知江南水韻的氣氛。

誰知,她從坐上飛機肚子就有些不适,連帶着飛機上的空姐和乘客都擔驚受怕的。

水土不服的現象比感受文人雅韻來得早。

她下了飛機就開始吐,照理說她飲食清淡,且快要臨盆了,不應該出現這種現象。

但她當時沒多想,想着離預産期還有段時間,根本沒想着去醫院檢查。

直到九月,她肚子越發沉重,壓得她快喘不過氣,她只好打電話叫救護車。

而她進院的時間特別不巧,血庫正好缺血漿,而她的血又是最為稀有的熊貓血,生産難度更加大了。

沒有醫生願意接下這臺生産手術,畢竟誰都不想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

她一個人在病房裏哭了一天,疼痛加心情郁結,整個人處在崩潰邊緣。

“有什麽我能幫到您的嗎?準媽媽可不能一直哭哦。”

白昱穿着一身白大褂,拉開簾子,眼中帶着笑意,安撫着,沒有一絲嫌棄。

池蘊視線模糊間,意識到她可能真的瀕臨死亡了。

不然,怎麽會看見——

天使。

“我這是死了嗎?”

這是池蘊對白昱說的第一句話。

“這位媽媽,可不能在生産前說這麽不吉利的話,不過,你的小天使馬上要出現在你的眼前了。”

“準備好了嗎?迎接你的小世界。”

......

随後,她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來,就是嬰兒的哭啼聲,以及白昱顫抖的手。

[1999年9月9日,午夜23:09分。]

白昱強撐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沙啞摻雜着祝賀:“恭喜你啊,多了一個小男子漢保護你。”

池蘊精神恍惚,麻藥勁還沒過,頭昏沉沉的,“小男子漢啊,叫他熾野吧。”

【映扶桑之高熾,燎九日之重光。】

感謝你從熾熱的夏天,陪我抵抗這潰爛的世界。

她強忍着疼痛,伸直沉重的腦袋,昏迷前看了他第一眼。

幸與不幸,都從今晚開始轉動了命運的齒輪。

記憶到這,池蘊停住往下講的欲望。

“所以,最後唯一一個願意幫你接生的是我媽媽?”

池蘊點點頭,帶有一絲歉意:“你的母親,原本是主任醫師預選人,但因為接了這臺手術,被取消了資格。”

“我很抱歉,這麽多年,你媽媽還好嗎?”

許炙的心被不可置信占滿,開始變得麻木,小聲嘀咕着:“怎麽會,她和我說是因為手受傷了才不上手術臺的。”

雖然音量不大,但還是被聽得一清二楚。

“什麽,她後面沒有上手術臺了嗎?”

池蘊的手腳開始發涼,冷意穿透心尖。

許炙整個人耷拉了下來,不願回憶。

“從我記事起,她就一直沒有上過手術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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