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中槍
中槍
43
許炙下車後, 眺望着街區,落葉飄落柏油路。
很難想象曾經充滿煙火氣的街頭,現已敗落成這樣。
清冷的街道, 緊閉的門店, 以及張貼着轉租信息的商鋪。
凜冽的寒風吹起地上的一張尋人啓事。
她不經意瞥了一眼,是個十幾歲的男孩,照片上面無表情, 眼底一片死寂。
完全沒有正常孩童的朝氣。
許炙繞開了這片沒有生氣的區域, 找了一處公共靠椅坐了下來。
她并不打算直接闖進去。
雖然,林佑給的定位是在小區內, 但她現在摸不透對方的意圖在哪。
萬一硬闖進去, 對方施加手段在周熾野身上,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對方的身份她暫時沒有把握,更不敢拿周熾野的性命做賭注。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既然周熾野能等, 那同樣, 她也能做到。
許炙抿唇看時間,已經過了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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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時間過了大半,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
周熾野提早半天就到了, 但卻遲遲未走進最終的約定地點。
那裏幾乎承載着他的所有童年回憶。
痛苦的, 幸福的,以及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他摘落帽子, 掐着點往裏走,四處觀察着環境。
洋房的構造幾乎沒有改變,和他之前夢中的場景完全一致。
周熾野無意識握緊了拳頭,熱烙的血液不斷滾動着。
越走近越覺得喘不過氣, 心裏如岩石壓制,禁锢着他的每一寸呼吸。
皮鞋聲忽遠忽近, 直至邁上樓梯。
“來了?”
沉悶聲打破了壓迫空間,倒是真讓人産生回家的錯覺。
他自嘲地笑了笑,帶上門沒回應。
“說吧,你想要什麽?”
周嚴明轉過身,嘴角挂着笑,俨然一副慈父像:“熾野,別急,這麽開門見山,可不符合我們父子兩聊天的規矩。”
“規矩?你知道規矩兩字怎麽寫嗎?“
周熾野維持着進來的姿勢,沒有半點想要靠近的意思。
“別拿你那種惺惺作态的嘴臉來惡心我。”
周嚴明也不惱,從一旁端了把椅子,用手擦了擦,自然坐下去。
“兒子,這麽多年沒見,別的沒發現,沒想到脾氣倒是見長。”
他漫不經心抖落着衣角的灰,陳述着不争的事實,“也是,你和阿蘊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不過,熾野,或許你沒發現,“故意停頓,看似好心提醒,“你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周熾野冷目灼灼,犀利地盯着他,問出聲:“什麽?”
“你缺愛。”
周嚴明捕捉到他眼裏的一絲錯愕,繼續說:“你喜歡的那個女孩,身上有你媽年輕時候的影子。”
“你調查她?”
周熾野因情緒激動,脖頸旁的青筋脈絡清晰可見,血氣膨脹。
“別緊張,我暫時不會對她怎麽樣,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周嚴明面露狡黠,算準了他會上鈎。
“你媽是池家的獨生女,池家的家産可不是一點,”他想了想,繼而故意說:“噢,她應該沒告訴過你吧,你外公外婆的産業在京圈可是排得上名號的。”
周熾野明白他的意思,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
“所以,你想拿到股份?”
周嚴明剛想說下去,被突然打斷愣了下,随後大笑起來。
“不愧是我周嚴明的兒子,聰明,一點就通。”
見狀,周熾野只覺得一天沒吃飯的胃在灼燒,而離胃最近的心口也隐隐作痛。
“我媽沒有這個打算,勸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也知道,當年我媽為了和你在一起,直接和在京城的外公斷絕了父女關系,從我出生到現在,她們從來都沒有聯絡過,現在為了股份要回去,你真當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會按照你的想法去發展嗎?”
“當然不是。”
周嚴明義正言辭否認,并毫不猶豫接下他的話。
“熾野,正是知道你的心性,所以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打算培養你。”
他規律地敲擊着椅子柄手,在為下面的話鋪墊。
“因為,你是我最失敗的藝術品。”
周熾野一直握緊的拳頭,沒來由地卸了力。
這句話,他倒是頭一回從自己親生父親口中聽到。
心中縱使厭惡,可是,親耳聽到自己被唾棄的話,
沒想到竟然是這種感受。
沒有哪個藝術家不愛自己的缪斯。
而他卻是失敗的試驗品。
周嚴明早就料到他會拒絕,“我可是帶着誠意來和你談條件的,不過...”
他朝周熾野身後眯了眯眼,似透過實心門看向外面,冷森森地問:“兒子,你怎麽不講信用啊?”
周熾野聽他莫名其妙的譴責,也順着他的視線扭頭看去——
許炙和林佑,以及池蘊。
木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門外三個人正氣喘籲籲,臉上浮現出統一的擔憂之情。
“你們...怎麽來了?”
周熾野反應了幾秒,他都不知道三個人是如何做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聚集到一塊,更別說找到他的。
許炙上下來回掃視了他一圈,沒忍住,快步上前。
抱住了周熾野。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房內安靜溫存了一瞬,林佑咳了兩聲,提醒着兩人現在不是膩歪的時刻。
周熾野雙手垂落在兩側,沒有逾越回抱許炙。
聲線沾染暖意:“不是讓你先回去了嗎?”
許炙順勢收回身,輕聲回答:“我不放心你。”
想起身後還站着人,“林老板和池阿姨也是。”
周熾野和林佑對視上,默契點頭。
随後,走向池蘊:“媽,你怎麽來了。”
“你韓伯伯今天打了個電話,說是老宅這裏來人了,怎麽說我也是業主,當然要來看看。”
看似不經意的拉家常,實則在敲打周嚴明。
周熾野點頭,“媽,這裏灰多,你和許老師先在外面稍等片刻,我這馬上就好。”
話音剛落,周嚴明冷哼了一聲。
“恐怕,今天你們一個都走不掉了。”
周熾野擋在許炙和池蘊身前,警惕道:“什麽意思?”
“兒子,你t也知道,爸爸是個最痛恨不講信用的人。”
他站起身,并沒有看向門口的四人,不慌不忙地說。
“雖然你是我兒子,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同時是談判關系,從我給你發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已經對你失去信任了。”
周嚴明故作可惜,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色包裹物。
等他扯掉僞裝布袋,看清裏面的物品,三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氣。
是一把黑色手槍。
他們現在無暇思考這把槍哪來的,而是忌憚周嚴明這個瘋子。
以他的秉性,開槍這種行為,他是真做得出來。
周熾野連同林佑在內,将許炙和池蘊護在身後,推向門邊。
房內的低氣壓絲毫不影響窗外的狂風。
雜草叢生的枝丫,激烈地拍打着窗沿,呼嘯聲更為滲人。
“周嚴明,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的槍屬于非法交易,是要坐牢的。”
周熾野的眼泛起猩紅,妄想喚回周嚴明最後的一點良知。
“別廢話,這件事只有你們知道,只要你們死了,秘密才會永遠是秘密。”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周嚴明近乎癫狂,魔怔般陷入死胡同。
“你把槍放下,關于你說的條件我可以...”
“閉嘴!”周嚴明毫無耐心,直接打斷,“剛剛不是沒有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
周熾野脊背繃緊,太陽穴隐忍跳動着,氣氛陷入了僵局。
“周叔叔,你是不是想要錢?”
許炙故作乖順,挪開了護在她面前的手,雙手擡起,作投降狀。
一步一步走近周嚴明。
“阿炙,別去。”
周熾野伸手去夠許炙,結果,落空了。
一種不安的心情蔓延在他胸口。
許炙回頭,淺笑了一下,似在安撫。
“我讓你過來了嗎?”
周嚴明沒料到許炙會這麽大膽,敢直面武器,更是不怕死。
許炙很聽話,沒再上前,貼心說:“周叔叔,我家是醫學世家,雖然不算多,但你的需求應該是足夠的。”
周嚴明遲疑了一瞬,似在掂量她的話可信度。
許炙看出他內心有些動搖,于是準備乘勝追擊:“你可以直接把卡號給我,我可以立馬把錢彙給你。”
“你當我是傻的嗎?說得好聽給我彙錢,實際上是想定位報警。”
周嚴明舉起槍,準備扳動槍栓,瞄準許炙。
所有人呼吸一滞,緊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許炙吞咽了下口水,抑制住顫抖的手,表面穩住波瀾不驚。
“周叔叔,如果今天你在這把我槍殺了,相信很快,你就會被逮捕,更別說我的家人。”
最後賭了一把,“或許,你認識許南山嗎?”
聽到這個名字,周嚴明微愣,不确信,“你是許南山的什麽人?”
許炙揣摩着他的微表情,看樣子是賭贏了。
松了口氣,“他是我的父親。”
“許南山,他幫過我。”周嚴明慢慢放下槍,打算放她一馬。
“你。”周嚴明看着許炙,意味明顯,“走吧。”
“今天,我就當你沒來過這。”
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
周熾野率先出聲:“許老師,你先回去吧,這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許炙蜷縮在掌心的手指,用力摳着,她知道周熾野想保全自己。
但如果今天就這麽走了,她有預感,以後一定會後悔。
她假意順從,靠近門邊,似無心一句。
“周叔叔,我之前在家人面前提過周熾野,他說很想見見。”
“哦?”周嚴明對于她這個說法有些意外,笑腔調侃,“沒想到熾野現在魅力這麽大。”
“不過,許炙,你知道他的過去嗎?”
明明是很平淡的一句問話。
但許炙卻聽出一絲不對勁。
“他不是一直都被池阿姨撫養長大的嗎?”
周嚴明擦了擦槍,“看來他還沒告訴過你,他的童年吧。”
許炙搖了搖頭。
周熾野太了解周嚴明了。
他接下來說的話一定是用來故意刺激她的。
“阿炙,不要聽!”
見周熾野執意打斷,周嚴明也不再耗時間。
而現在,槍擦好了。
“看來,主人公不太願意讓你了解啊,那好,我也就不說了。”
周嚴明不假思索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過,你爸爸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只不過是欠他一個人情,而不是欠他一條性命。”
‘咔噠’槍栓聲突然響起。
許炙瞳孔放大,不可置信。
原以為會對準自己的槍口。
轉身卻見周嚴明将槍對準的是周熾野。
“不要!”
許炙一股腦用力推動着周熾野。
什麽都來不及去想。
腦子裏只有一個信念支撐着她——
周熾野絕對不能出事。
絕對不能在自己面前出事。
可是在場的所有人,誰都沒有想到。
在槍聲落下的前一秒。
熟悉又讓人安心的淡香包裹着她和周熾野。
一瞬間,對方重力把兩人推倒在地。
而他們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到——
子彈一點點陷進池蘊胸口的過程。
在那被無限放慢的三秒。
有一種愛,好像在悄無聲息地告別...
窗外的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