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臣們對皇上帶妃嫔上朝這件事敢怒不敢言,林遷南死撐着不敢真的睡着。
處理完公事後,韓免宣布退朝。
“賢王,你留下。”
林遷南仰頭瞪着韓免,韓免低頭為他理了理材質優良的衣衫,一切在韓歧的眼中很是刺眼。
金銮殿剩下他們三個,韓免放開了不再躲避的林遷南,他道:“遷南身子虛弱,五弟好生待他。”
林遷南撐着扶手起身,蹒跚着走向一身紫色朝服的韓歧,在快走到時腳底一軟,眼看要跌落在地了,韓歧一把将他抱起,對笑着看他們的韓免道:“多謝陛下款待,臣記住了。”
說完,他抱着林遷南大步離去。
韓免的笑一點點收回,對韓歧的背影道:“你是該好生待他,若不是他,你早被朕挫骨揚灰了!”
馬車颠簸,林遷南坐的身子很不舒服,他用示弱的眼神看向閉目養神的韓歧。
他将他放入馬車後便一言不發了。
兩兄弟的情誼早被權利磨平,韓免帶他上朝擺明了是給韓歧看的,寓意為何不得而知,總歸會讓喜怒無常的韓歧動怒。
“韓歧。”
韓歧猛地睜開眼,手捏上他的脖頸,“林遷南!”
熟悉的窒息感襲來,林遷南後背抵在木板上,道:“王爺,你先把想問的問完再處置我!”
“問什麽?”韓歧捏他脖子的手沒有使力,猙獰的看着他厭惡的林遷南,“問韓免在床上如何溫柔對你的?”
“我……”若他說和韓免沒有做那種事,韓歧只怕是不會相信,“你在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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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扭變了韓歧的臉色。
“忠德,拿藥!”韓歧怒喝道。
忠德随身帶着的“藥”是林遷南的噩夢,林遷南不怕韓歧折磨他,但萬萬不想再嘗試那藥的滋味,他害怕地摟住韓歧的脖子,吻住他冰涼的薄唇。
“我不吃藥。”
忠德從簾子處伸出手,他的手心裏拿了個藥盒。
林遷南眼疾手快地拍掉了藥盒,顫抖着聲音道:“韓歧,求你了,別讓我吃,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藥盒滾到了韓歧的腳邊,韓歧摸了摸殘留餘溫的唇,厭惡道:“你有什麽臉面求我?你不是說過,我想要你的命随時可以拿去?”
“那你把我命拿去好了!”
“吃下去!”韓歧道,“林遷南,你的命留不了多久,順着我要好受些。”
話說的比刀子還傷人,他不自己吃下去還等着韓歧纡尊降貴的來喂他不成?
林遷南認命地撿起藥盒,“我吃下去你會高興嗎?”
“會。”
“那我吃。”林遷南打開藥盒,将那顆毫不起眼的藥丸吞進去,“我吃完了,我先回房了。”
馬車早已在王府門口停下,林遷南掀開簾子時,韓歧道:“就在這裏。”
林遷南卡在喉嚨未咽下的藥順着喉管滑入腹中,他裝作未曾聽到,走出馬車,韓歧又道:“我說就在這裏!”
王府門前的行人對長發披散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林遷南投來怪異的眼神,林遷南道:“王爺說的是。”
韓歧下了馬車,回到府裏。
藥丸大約是在體內化開了,林遷南覺得自己身子溫暖,他慢慢走到石獅旁找了個角落坐下,守衛見他可憐,自發地退到另一邊不打擾等着藥效發作的他。
回想上一次吃這個可怖的藥是在兩年前剛進府的時候,那時韓歧恨他恨到了極致,不過他身子好,承受得住韓歧變着法子的折磨。
他不知道是什麽藥,既然選擇吃下去,近日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了。
“挺暖和的。”林遷南自我安慰道。
經脈像是烤上了火爐,他畏寒,前期的藥效尚可承受,不過片刻他的神情變得緊繃,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絞痛快要淹沒他的理智。炙熱感蔓延四肢,他好像置身于一個無間煉獄。
“啊——”林遷南承受不住,吼出聲。
小厮看着抱着腿縮在角落一聲聲低吼的林遷南,對旁邊人道:“他犯了什麽事?”
“別問了,他是王爺的人。”
王爺的人。
“韓歧,韓歧。”
林遷南抱着腦袋,體內的痛苦使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十指已經扣入後脖的皮肉裏,他渾渾噩噩的一遍遍的叫着韓歧的名字。
腦中少年的身影變得模糊,最好的年華早在仇恨中蹉跎了。
那個胸有鴻鹄之志,勇敢善良的男孩,他的小五,現在還有跡可循嗎?
“我以後要做天下最尊貴無雙的人,我要受人敬仰,我要天下人都喜歡我!”
那時他嘲笑他,“那你就是想做皇帝了?”
“遷南哥哥,我做了皇帝就能實現我的志向嗎?”
會找回來的,小五沒有丢。
昨日韓免打他了,然後用秘藥使他的傷口迅速結痂,一身傷藏在衣袍下,如今悉數崩裂,他體內的血也不知道夠不夠流。
鮮血順着衣衫蔓延至地上。
“小五,”林遷南虛弱地擡起頭,感覺眼前是一片白色,“你究竟要恨我到什麽時候……我現在死了,你怎麽辦?”
韓歧在書房裏看書,老管家跌撞着跑進來道:“王爺,門前出事了。”
幾個過路百姓圍在一處血堆邊,沒有一個人敢去幫忙,有個婦人道:“他這是死了?”
“嘴還在動,沒有死!”
“王爺來了,快走!”
人群散開後,不遠處的韓歧看見了倒在血泊裏的那個人。
林遷南的耳、眼、鼻、口、紅血争先恐後的流出體外。他今日穿的是紅衣?
“林遷南,你是不是死了。”韓歧蹲下來,語氣意外地平和。
一動不動的人擡了擡手指,抓住他的衣擺用微不可聞地聲音斷斷續續道:“是,是啊,快死了,你,救不救我?”
“救,”韓歧鎖住他幾個穴位,“你不要死。”
林遷南看不到任何東西,眼前一片漆黑,但耳力仍是極好,他笑了笑,嘔出一口濃血。
“你既盼着我死,又叫我不要死,”林遷南緩緩松開手,“王爺真難伺候。”
地上人了無生息地躺着,皮膚可見之處皆是鮮血染過的青斑,這些青斑其他人碰一碰都能燙傷,更不用說擁有青斑的林遷南。
“林遷南,”韓歧低聲道,“你死了?”
地上人沒有回話,他心頭如針紮般的刺痛,随即用手探上他的鼻尖。
在他身後的老管家見他不悲不痛,便道:“王爺,老奴為林公子安排後事。”
“去找太醫來!”韓歧脫下外袍,裹起滾燙的林遷南,跨進府內。
睡得并不踏實的林遷南聽到了太醫和韓歧的對話,他們在說他的傷情,看樣子他又從閻王爺那裏撿回來一條命。
韓歧暴怒後的懲罰他挺了過去。
實在是太疲憊了,林遷南連眼睛也睜不開,再次陷入沉睡。
韋陶道:“王爺,林公子的血已經止住了。”
韓歧坐在床沿,藏在袖子裏的手被林遷南緊緊握住,“可有性命之憂?”
在開藥方的韋陶沉默了一下道,“王爺的藥并非□□,不會有性命之憂。”
韓歧低頭看着林遷南的睡顏,他的臉上長了些難看青斑,怎麽看也不像冠絕江南的林家公子。
韓歧問道:“齊之順是你的徒弟?”
韋陶開好藥方,從藥箱裏取出一瓶藥,道:“回王爺,正是。”
韓歧道:“那你是認得林遷南的。”
韋陶回禀道:“是的,曾途徑江南,識得林公子。”
“你覺得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有何差距?”韓歧伸手撫了撫林遷南的臉頰。
“臣不記得了。”
“我記得,”韓歧碰到他脖頸上的紅痕,當即收回了手,“真正的林遷南,寧可死亦不會茍延殘喘至此。”
韋陶很是不解韓歧這番話的用意何在,他此時在思考着韓歧對林遷南用的什麽藥,他好像在一本古書上見過,一時半會沒有憶起來。
太醫院事務繁多,韋陶本應告退卻留了下來,韓歧當他在觀察林遷南的病情,不多在意,獨自去處理公事了。
林遷南在韓歧走後便醒了過來,兩目晴明不像個染病人。
韋陶在床邊守着聽候吩咐。
“是韋太醫嗎?我當叫您一聲伯伯,但這兩個字會要了您的命。”林遷南帶着尊敬道。
韋陶是他父親同父異母的哥哥,出生不久便跟着剛烈不願束縛于林家的母親游歷在外。多虧他不姓林,鮮少有人知道他另一重身份,才能僥幸存活。
“遷南,伯伯心疼你啊,”韋陶在太醫院當值多年,聽聞了林家滅門慘案宛如割去了心頭大半的肉。
他一生無兒無女,林遷南是他僅存的親人。
林遷南兩年來什麽好話壞話沒聽過,但聽到韋陶一句“心疼”,早已幹涸的眼眶竟澀澀發疼。
他還有親人在。
冰涼的心頭湧現出的一絲溫暖很快被他收了起來。
“多謝伯伯讓齊之順照應我,不然我也活不到今日。”林遷南道。
韋陶納罕道:“絕不是已經解了嗎?為何會殃及你至絕境?”
林遷南笑了笑,撸起袖子露出交相在手臂上的青青白白道:“毒入骨髓,華佗在世也救不了我,伯伯不必為了絕毒費心,我知你有能力解韓歧給我的藥,請您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