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韓免後退兩三步,拂袖将桌上的紙筆悉數甩到了地上,筆筒“咚”地落地,滾到了林遷南的腳邊。
“你連裝都不願裝了?”韓免自嘲道,“朕尊為天子,你卻對朕避如蛇蠍,你真的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林遷南把筆筒撿起來放好,莞爾:“我待陛下坦蕩無隐藏,怎會是避如蛇蠍?”
“好一個坦蕩無隐藏,”韓免輕松鎖住他的手,“你看看你的窩囊模樣,讓朕倒盡了胃口,朕本想待你好,你卻處處幫着韓歧,他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做?”
林遷南機靈,知道怎樣回答都會引起韓免的不滿,他裝傻道:“皇上宅心仁厚,待我好是應該的,只是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我為他做什麽了?”
二人相對無言,半晌,韓免想明白了什麽,松開手道:“很好,朕的好父親留了你這麽顆棋子,不要以為朕會輸。”
林遷南淡漠地看着手腕的一圈紅痕,道:“陛下所言極是。”
王府裏的春花正想翻牆而出,被阿城和忠德逮了個正着,他掏出兩錠白花花的銀子道:“通融下,放我出去。”
阿城理所應該地接過來,揣好後拔出佩劍對準春花道:“我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王府外的禁衛軍雖然撤了,但暗哨還在,萬一傳到旁人耳朵裏,又要拿我們王府說事,你先說說你在這個節骨眼出去有什麽事?”
春花幹巴巴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沒找出正當理由,便實話道:“我出去會友,想辦法救我主子。”
“你主子又沒死。”阿城收了劍道。
忠德的心思始終放在春花随手拿出的兩錠銀子上,道:“你哪裏來的錢?”
“不偷不搶來的,”春花蹙眉道,“我主子是沒死,可已經困在皇宮十日了,王爺無情無義,全然不管主子,只操盤他和趙小姐的婚事。”
“王爺為什麽要管你主子?”阿城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事,“你們主仆真愛将自己當回事,你的命是他救回來的,他的命是王爺救回來的,要生要死不是你們能做主。”
忠德斜了阿城一眼,“阿城閉嘴。”
“我為什麽閉嘴?王爺又不在,我今兒還真想一吐為快,”阿城哼哼出聲,“要我說,那個林遷南如果有點臉,早就該找塊牆去撞死咯,不要成天作妖,要我說啊,林遷南就像一只會搖尾巴的狗,可惜了他原本的好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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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困得太久,阿城憋了滿身火氣想找地方發洩,春花正好撞上他的檔口,看見春花那精彩的表情,阿城覺得自己說的還不夠引人入勝。
春花放在身側的雙拳暗自合攏。
“閉嘴!”忠德難得重複同樣的字眼。
阿城不管不顧地貶低着林遷南,道:“我沒見過這種男人,渾身是傷也就是休息兩天的事,不過我挺佩服他的,以前他是林家的貴公子,活得很好,現在過得更好,成天撅着屁股等着王爺上,還幻想着王爺喜歡他,喜歡又怎麽了?他還能成王妃不成?”
春花再也忍不住,一提拳便打在阿城的臉上,兩人瞬間便各使蠻力的扭打在了一起,挨了打的阿城火氣更大,更加不饒人道:“我今兒就說你主子了,孬種,兔兒爺,賤骨頭,早該去死了,你也是,不過你比他好些,你沒爹沒娘,他全家死絕了還能笑嘻嘻的在咱們王府死皮賴臉的讨飯吃。”
忠德知道阿城那不讨人喜的性子,三番五次地制止也無濟于事,冷眼看着愈打愈烈的兩人,發現春花的蠻力異于常人之大,不禁心生困惑。
阿城沒對春花使任何壓制性的功夫,單用蠻力和他過了幾招,氣喘籲籲道:“你主子是狗,你……你也是,不過他是母狗你是公……”
他話沒說完,一道強力逼得撲倒在地,他回過頭,看見盛怒的韓歧,全身沸騰的血液涼了個透。
“王……王爺。”阿城感覺他的話被韓歧聽見了,頓時心虛的不行。
“忠德,帶他下去,”韓歧沒再看他,末了又補一句,“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忠德求情道:“王爺,阿城是認為您恨極了林遷南才敢出言不遜的,請王爺……留他一命。”
阿城噗通地跪下,一聲不吭,更是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嗯,”韓歧再度看向阿城,“下去吧。”
忠德扶起保住一命的阿城離去。
春花不會武功,力大如牛也比不得練武之人的拳頭,他鼻青臉腫的看着韓歧,道:“王爺是來看笑話的嗎?”
“你打不過阿城,為何動手?”韓歧皺眉道。
春花垂首,高大的身軀隐藏一些難掩的情緒,道:“你恨我主子,他才敢辱我主子,難不成我要等王爺為我們主持公道?”
全王府的人都知道那偏苑禁脔是韓歧最恨的人,連韓歧也是這麽認為的。
五年的習以為常,韓歧想不出借口用來不恨林遷南,他道:“你要去找他?”
“王爺是不是覺得很可笑,”春花撣去衣衫沾染上的泥土,“我一個奴才,想不自量力的去皇宮救他。”
韓歧道:“你自行離去吧,不要去皇宮,去你該去的地方,這裏的紛争,不是你能參與的。”
春花眸中的光亮了亮,道:“你知道了什麽?”
“從正門走,至于林遷南,你無須管,本王自有決斷。”韓歧轉身而去。
春花在他身後道:“五年前的事,我不了解,若王爺真的恨他,那就殺了他,但請王爺留個全屍好生安葬,別讓他再受苦。”
韓歧腳步停住。
皇宮的慎刑司裏關的都是犯了事的宮人,他被關在最裏面的一間。
牢房裏昏暗無光沒有活人願意光顧,林遷南住進來自然會受到鼠蟻蟲蛆們的熱情款待。
末間雖然清淨,但陰冷潮濕,白晝聽着犯人們哀怨的呻/吟便得過且過,到了夜裏,濕涼的薄被蓋在身上如蓋了層霜,動一動連骨頭都疼得厲害。
到了飯點,一雙雙骨瘦嶙峋的手從欄杆中伸出,如何牲畜般等着獄吏挨個送去吃食。
“吃飯了。”獄吏遞進來一碗沒有油水的冷飯。
“多謝獄吏大哥。”
林遷南丢下用在牆上刻字的尖銳石塊,拿過飯碗,看了眼馊飯剩菜,一句怨言不發的吃了起來,末了還把碗筷擺好,等獄吏來取。
隔壁牢房從老鼠洞伸來一只手,是一個偷竊妃嫔首飾的宮女小樂,她送來了雪白的熱饅頭。
林遷南沒有推脫,拿起就啃,“謝謝,你為何每頓都有饅頭吃?”
“因為我有銀子,”小樂聲音聽起來清脆悅耳,像林間的雀兒,“你快吃,特意為你留的。”
素昧平生的小樂頓頓會分他些食物,他問過理由,小樂說是因為他整夜整夜的在牆上刻字,她睡不着便想着把他喂飽了也許能讓他消停。
刻字是林遷南的消遣,他睡不着亦不是因為餓的,聽聞後,他夜晚便再不用石頭消磨時光。
林遷南小口小口的把饅頭吃完,道:“小樂,以你的品性,怎會進慎刑司?”他不信小樂會偷盜。
小樂道:“宮中的事我也搞不大明白,當時是大宮女偷了東西,需要人頂罪,一推二,二推三,輪到我頭上,我便進來了,好在大宮女給了我些碎銀子,但不多,過了這段時間我們都得挨餓了。”
“原來如此,”林遷南想到過類似的原由,“你想不想出去?”
“不想,”小樂想也不想的答,“她們太可怕了,我鬥不過她們,遲早還會送回這裏。”
似是入夜了,牢房裏點起了幽暗的燈燭,幾只老鼠在離他不遠處徘徊,他把手伸過去,老鼠便尾巴連尾巴的找洞鑽走。
他身上有毒,老鼠知道,老鼠不吃臨近死亡的腐朽之人。
“啊啊啊啊!老鼠!”
“啪”地一聲,老鼠的吱吱聲不見了,幾只老鼠的屍體抛出欄杆外,林遷南笑了笑道:“你倒不似尋常女子般嬌弱。”
“那是!”
牢房裏到了夜晚除了輕微的呻/吟,誰都是靜悄悄的,也許是死了,也許是想儲存氣力等着第二天喊冤。
林遷南蓋上潮濕腐臭的被子,他凍得四肢沒有知覺,閉上眼什麽也不想,竟是快睡着了。
他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是在夢中嗎?
睜開眼,一身夜行衣的韓歧出現在眼前,哪怕是模糊背影,哪怕是一雙無情的眼眸,他也認得出來,他迷迷糊糊地笑了笑,仍是不知是夢是真。
“韓免沒對你用刑。”韓歧摘下口罩,薄唇輕啓,“你對霍亮說了什麽?”
林遷南猛地睜開眼,甩開被子坐起道:“王爺?”
韓歧夜行至此,自是避開了所有的耳目,他捂住林遷南的嘴,壓着嗓道:“你想讓韓免知曉我到此處來了?”
林遷南挪開他的大手,吶吶道“你是來問霍亮的事的嗎?我說了你能多陪我一會兒嗎?”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好似是他在求着韓歧。
韓歧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頰,連那僅存的二兩肉都消失了。
“嗯。”
“不行,你陪了我我再說,”林遷南用冰涼的指尖觸碰他溫熱的手心,“王爺的話不做數,萬一我說完了,你覺得我沒用了,肯定又不要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不是弱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