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韓歧感覺手心裏的手太冷了,幹脆握住。
“其實你無需來過問我,”林遷南道,“你有的是辦法知道我對霍亮說了什麽,何必費神來這兒呢?”
韓歧在他身旁坐下,“來看你死沒死。”
林遷南靜靜地注視着他,“沒有死你是不是失望了。”
不時有犯人的哀吟聲傳入,提醒他這裏是不宜久留的皇宮慎刑司,他說不出話,他原想像曾經那樣給出林遷南也知道的答案。
“沒有失望,”韓歧眼睑微垂,“林遷南,我知道你不會死。”
林遷南凍僵的手被他捂熱,連同心裏也暖洋洋的,寒冬臘月天兒裏什麽都比不得他的一句慰藉。
他沒有想過進了牢房還能再見到韓歧,更沒想過能有片刻像現在這樣祥和,少了争鋒相對,有幾分從前的味道。
“我想問王爺一句話,”林遷南眸中澄澈似能一眼看穿心底,“若我死了,你可否看在我服侍你兩年的份上,将我的全屍尋回,葬在你百年後的陵墓旁?”
韓歧淡然地看着他,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撫動。
“我家人早不知被丢在哪塊旮旯地了,”林遷南笑了笑,“燒了或草席一卷丢了,都不是我想要的歸宿,你知道的,我喜歡你這麽久,生雖能同衾,卻不如死能同穴。”
林遷南見韓歧沒有反應,以為他不同意,只好接道:“我沒有想過躺在你身旁,那是你正妻的位置,若你不嫌,在陵墓外給我留個位置也好,總歸我能守着你。”
“為何?”
“因為我喜歡你,你定然認為我在說假話,”林遷南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膛,“王爺感受到了嗎?它本來快不行了,見到你,它又活過來了。”
那是跳動的心髒處,證明他還活着。
“我說你為何會死?”韓歧指尖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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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遷南的正經瞬間煙消雲散,與他鼻尖挨着鼻尖,眼睛對着眼睛,“因為我的根不在這裏,離了故土的花兒,折斷了根莖,再美也只是昙花一現。況且你對我一點兒也不好,我不如死了。”
“你說過會一輩子守着我,”韓歧挑起他的下巴,“你先食言,怎可怨我待你不好?”
林遷南一愣,眼前的人已經吻上他的唇輾轉反側地啃咬,他環住韓歧的脖子,用力回吻。
“我沒有食言,我……”林遷南欲言又止。
“不許再提死字,”韓歧道,“我恨你,但不希望你死,你的命不論是殺是留全是由我決定,你保護好自己,我會救你。”
韓歧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異香,未曾多想,下腹一熱,扯下他的腰帶。
他的耳邊響起少時對韓歧說過的話。
那是一場秋獵,十四歲的韓歧已有資歷參加,皇後失勢多年只能處處保全二皇子,小兒子自是兼顧不暇。
韓歧沒有守衛,獨自一人很是孤寂,林遷南本是與三皇子等人一起,見到騎着駿馬往反方向而去的韓歧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小五,你怎麽自己一個人?”林遷南遛定了馬,問道。
此時韓歧早被健談風趣的他收買,苦惱道:“他們不會帶我玩兒,嫌我太小了。”
“正因為你太小了,獨自一人狩獵很不安全,不如随我一起回去?”
韓歧不依,道:“二皇兄這幾天是最忙的,我不想叨擾他。遷南哥哥,你先回去,我能顧好自己。”
林遷南聽到那聲“哥哥”,心都軟了一半,當即道:“哥哥陪你,我們一起獵個滿載而歸。”
韓歧還是搖頭,“不行,我一個人只需要顧好自己,你來了我肯定還要顧你,我年齡還小,照顧不了你。”
林遷南甘願當個需要“照顧”的哥哥,沒在韓歧面前顯山露水,樂了好一會兒,一蹬腳跨坐上他的馬背,從後面摟住他,“怎麽會讓你照顧我,我護着你啊,保管你不會傷着碰着。”
韓歧後背僵直,“遷南哥哥你會護着我?”
林遷南拉住他松開的缰繩,“遷南哥哥護着小五。”他從沒想過随口而出的話會被韓歧銘記。
“多久?”
“我想想,”林遷南夾住馬腹,馬兒像風一樣動了起來,“一生一世怎麽樣?”
“好!你不要忘了!”
話語真否已無地追究,夢裏的歡聲笑語似在眼前又早已偏遠,林遷南醒過來時雜亂的牢房裏多了兩套冬裝與一袋銀兩。
冬裝雖抵不了碳火,但總是聊勝于無;銀兩可以換取像樣的飯菜,餓不着肚子。如果沒有老鼠的光顧,他真似在牢裏安了家。
“獄吏大哥,我飯菜為什麽會變好?我沒給多少錢啊?”小樂咋咋呼呼地問話聲傳到了林遷南耳朵裏。
獄吏道:“甭管!吃你的飯!”
獄吏走後,小樂送了一碗紅燒肉過來,“遷南哥哥,請你吃!”
林遷南對小樂心懷感恩,用銀兩換取小樂三餐周到,自己的還是一切照舊。
“你叫我什麽?”林遷南沒有接過肉碗。
“遷南哥哥,”小樂把肉碗放下後便把手縮了回去,“我只有十六歲,而你已經二十四歲了。”
“是了,”林遷南說話的音量壓低了些,“我已經二十四歲了。”
他十六歲時初入京城,時至今日已經八年了,家破人亡前途盡毀,最後落下滿身病痛與至死才能卸下的擔子,晃眼已是滿目瘡痍。
“我娘說我命苦,我出生時我爹便被拉壯丁去打仗,然後呢,我滿周歲啦,我爹的死訊傳來,留我年輕的娘守活寡,”小樂喋喋不休地訴說着,“我娘把我拉扯到八歲,養不起我了,便把我賣到了青樓,可青樓的老鸨覺得我太醜了,讓我給姑娘們端茶遞水洗衣服,我年齡小幹不好,她們愛生氣,總是打我。那日子太苦啦!幹到十歲,我跑了,誤打誤撞進了皇宮當打雜宮女,好不容易混到了不受寵陸嫔的宮裏當打雜宮女,結果沒兩天又進了慎刑司。”
“你怨嗎?”林遷南端起紅燒肉,“你爹,你娘,老鸨……不……你最該怨的是戰争。”
“戰争?”小樂的聲音聽起來很疑惑,“我不怨戰争,沒什麽好怨的,我沒有上進心,有口飯吃有遮風擋雨的屋頂就好了。”
林遷南把肉碗遞了回去,“我已吃過了,你快吃。”
“真的?”小樂猶豫不決。
“嗯,”林遷南道,“小樂,你夜晚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沒有,我夜晚睡得早。”
“快吃,涼了味道就不好了。”林遷南道。
夜裏韓歧會來看他,已連續幾日了,哪怕他等睡着了,第二日總會在枕邊看到些小玩意。
今日,他手裏是一把匕首。
正好韓免召他。
在血跡斑斑的行刑室裏,不成人形的霍亮正被綁在十字木樁上,奄奄一息的瞪着那雙狼眼看身處高位的韓免。
“将軍,朕非無情之人,你只需告訴朕為何把虎符交給賢王。”
林遷南進來時正好聽見韓免軟硬兼施的話,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為之。
霍亮這些天一直說同一句話,“陛下,臣無話可說。”
林遷南在離他不遠處老老實實跪下。
“好一個無話可說,”韓免道,“朕信任你,給予你重任,你卻時時刻刻想着背叛朕。”
“臣知罪,甘願受死。”
“且慢,”林遷南徐徐開口,“皇上,賢王野心磅礴您怕是早已知之,何需拿大将軍開涮,大将軍只不過是提前站隊,若你勝了,将軍人處邊疆波及不到他,若賢王勝了,那将軍便是第一功臣。”
他說的都是旁人不敢說卻會權衡利弊的話。
霍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韓免思忖道:“你繼續說。”
“依我看,不如逐一鏟除賢王的勢力,先從小的——将軍的兵權開始,邊疆三十萬大軍、餘洲總督……一一廢除,如折韓歧一翼!”林遷南音量逐漸提高,“但做事總得名正言順,不知陛下有何高見?”
韓免不停地點頭,“将軍待豫國忠心耿耿,朕不怪你鬼迷心竅,不必擔心戰事,鞑靼內部正亂,無空挑争端,你且在皇宮好好養病。”
“陛下,賢王勃勃野心,不可不防衛,”林遷南道。
韓免眼睛裏布上試探,“賢王是朕的弟弟,怎麽會背叛朕?”
“我有重要的證據。”林遷南起身走上前去。
韓免換了個坐姿直勾勾地看着步履穩健的林遷南。
他的手一直藏在袖子裏,一步步走攏後,他快速抽出一把鋒利的的匕首,朝韓免的脖子劃去。
韓免攬住他的手腕,反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局勢在眨眼間便已扭轉。
護主心切的錢公公瞬間喊出:“救駕!救駕!”
護衛湧進狹窄的行刑室,包圍了刀在脖頸命懸一線的林遷南。
“你殺不了我。”韓免輕蔑道。
林遷南的幾根發絲觸上了刀刃斷成兩截,他此時若輕舉妄動,匕首會穩穩地劃破他的喉管。
林遷南抿緊了嘴,閉上眼睛等死。
“告訴你個好消息,”韓免撩開他耳邊的發絲,在他的耳廓邊吐氣,“賢王與丞相府的千金趙歡顏在七日後成親,我将他封至南州做個藩王,他接受了,你們夜晚的私會以為朕不知道?”
南州是林遷南土生土長的家,即便早已家破人亡那也是他的根。
林遷南的睫毛顫抖,嘴角繃成了一條線。
“朕告訴你也無妨,韓歧能來看你是朕默許的,”韓免道,“韓歧他沒有能力救你,你的癡心妄想可笑極了。”
“想憑一己之力救身陷囹圄的韓歧?他心不在你這,巴不得你早些去死,你才是真正身陷囹圄的人!只有朕還念着留你一命,你卻不知好歹。”
韓免的手往後移了移,在林遷南白皙的脖子上割出一條血痕。
“是韓歧讓你刺殺朕的吧?”
“林遷南,你從頭到尾就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