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照往常,林遷南的話定要觸到黴頭。

“你站窗邊去。”韓歧不鹹不淡地話足以令他雀躍。

“就站着嗎?手裏不需要拿點東西裝飾?”林遷南站在窗邊頗為局促道,“我的衣衫好看嗎?”

“畫個人像罷了,不必多事,”韓歧換了張新的宣紙,“你的紅衣衫倒是極其礙眼。”

“礙眼也就這樣了,有勞王爺将我畫好看些了。”林遷南找了根凳子坐下,他的身體受不住勞累。

“站起來。”韓歧提筆道。

林遷南聽話地站起,含笑看着聚精會神的韓歧。

韓歧描了兩筆,補了句:“這樣我方便許多。”

他竟然開口解釋了?

林遷南看不起腦子發熱的自己,嘴裏仍說:“都聽你的,你說了算!”

“站好。”

“站好了。”

“看着我。”

“一直看着呢!”

說來奇怪,他們一個是遭皇帝忌憚的王爺,一個是看似尊容無雙實際毫無權利的新貴,新貴奉谕旨要好好‘慰問’王爺,卻在一間小小的書房內,融洽地待了整日。

到了窮途末路,也要珍惜僅有的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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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夕陽西下,林遷南才從書房出來。他鮮少這般高興,盡管韓歧并不想要他的畫像,但架不住他的死纏爛打,還是找了個角落地方把畫像收了起來。

“将軍!”

禦林軍的統領着急忙慌地找到他。

“怎麽了?”林遷南恰到好處地露出威儀。

統領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林遷南眸中閃過一喜,卻故作悲痛道:“怎會如此,快撤兵回宮!”

三日,時機恰到好處,同時,他的噩運要來了,他那日對韓歧的羞辱,很快便要百倍還上。

禦林軍覺得他們這一趟形如虛設,沒有傷害王爺任何一個人,沒做一點事,就這樣回宮複命。

林遷南不這麽認為。

這一趟于他而言至關重要。

回宮的途中,他聽說了些真假參半地謠言。韓免近來夢魇,如得了不治之症般嘔血不止,行為魔怔,像被哪路妖怪附了體,不太正常。

太醫們診斷後發現韓免并無性命之憂,束手無策之際找來了司天監,經其千萬遍的推算,不知怎麽的與韓歧扯上了關系,說是兄弟不睦,天降之罰。

謠言自何處起不得而知,韓免嘔血不止倒是真的。

百姓極信天象,為了“治病”,為了安撫民心,韓歧暫時碰不得,可韓免竟下了道捉拿韓歧的谕旨,幸虧被丞相勸誡才沒傳入賢王府內。

林遷南回到了慎刑司,他想去看看小樂。

“這間房的人去哪兒了?”林遷南指着小樂應在的牢房,詢問跟在身邊的獄卒。

獄卒俯首帖耳道:“被領走了,具體是誰,小的不知道啊!”

“領走了?”林遷南喃喃重複。

“是了,小的真的不知道。”

此時能想起小樂的,大約只有那人了。

林遷南離開了慎刑司,朝卧龍殿走去,途中遇見了多日不見的韋陶。

“将軍。”韋陶行禮道。

林遷南上下打量他:“韋太醫才從卧龍殿出來?”

“是的,回太醫院配些藥為皇上送來。”

“做得好,”林遷南的話外有話,“治好了陛下,必定有重賞。”他手掌合着一錠銀子的與一張紙條送入韋陶手中。

“謝将軍賞!”

“快去忙吧。”

“喏。”

韋陶到了必定沒人的角落才敢打開那張紙條,裏面只有一個字。

——收。

他在為韓免配藥時,為林遷南準備了一份黑色藥丸。

卧龍殿的安神香點的很濃郁,韓免不受影響地睜着眼睛看着林遷南一步步走近他。

“陛下,這是韋太醫為你熬制的藥。”林遷南攪動着碗裏墨色的藥汁,“天色不早了,您喝了早些歇息。”

“你怎麽回來了?”韓免淺笑道,“你答應朕的都忘了?”

他不肯喝藥是不敢确定林遷南有沒有在裏面放毒。

“忘與不忘有何區別?陛下從未信過我,”林遷南舀起一勺喝了一口才送到他嘴邊,“陛下您怎麽生病了,聽說是夢魇之症,夢魇之症需得解除心結,陛下的心結是什麽?”

林遷南的笑意不達眼底,做足了表面功夫。

“你那日說的話,朕相信了,”韓免喝下他送來的藥汁,“是你不信朕會信你。”

“多謝陛下垂愛,”林遷南一笑,“不知是我還是陛下健忘,我是罪人之後,而陛下是斬殺罪人十族的幕後黑手。”

“是先帝做的,不是朕!”韓免略顯激動地捶打着床板,“朕的确利用了林家,但朕未想過殺掉你。”

“陛下稍安勿躁,先把藥喝了。”林遷南道。

韓免被他一句話安撫下來,張嘴等着藥汁送進嘴裏,“遷南,若這是□□,你能陪着朕去死,朕也是願意的。”

“陛下會長命百歲,不必陪着我去死。”林遷南放下藥碗,站了起來,“或換句話來說,我不願陪着陛下去死。”

韓免斜看他,卻遲遲不來他有任何動靜。

“陛下好生休息,我告退了。”

月已深空,他是該告退了,話音剛落,屋頂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音傳入,他戒備地靠攏韓免的床榻。

“朕還沒死,誰如此沉不住氣!”韓免起身喝道,“來啊!都來殺朕!看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二弟,三弟,來啊!”

韓免大約是又出現了幻覺,林遷南并不驚訝,他冷靜地面對着面前出現的五個黑衣人,為首的人的眼睛他再熟悉不過。

韓歧!

“不可。”林遷南攔住他們。

“韓免今日死在此處不會有人生疑!本王等不了了,今日他必須死,你想的話,可以為他陪葬!”韓歧抽出冷劍指着唯一的障礙。

“不行,小五,”林遷南皺眉道,“不能殺了他。”

韓免扯下蒙面的黑布,薄唇輕動:“你在意他?”

林遷南否認的話會叫他更加生疑,承認得話只怕會保不住小命。

“韓免死了,他還有四歲的兒子,還有皇後,以及一幫忠于他的重臣,他們最了解韓免,那第一個會懷疑到誰的身上?你即便繼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林遷南向他闡明道,“再者,韓免絕不能如此輕松的死了。”

“遷南……”

身後的韓免雙目迷離地靠近林遷南,展開雙臂從後面環抱住了他,他小聲地咕哝道:“朕想對你說,對不起……可我必須這樣做……你多陪陪朕……好多人在我耳邊叫朕償命……我很怕……”

林遷南下意識想掙脫開他,觸及韓歧狠絕的目光,他咬牙,用手覆蓋住韓免的手掌,“陛下,快去歇息了,我等下就來陪你。”

韓免果真去了床榻上。

林遷南替韓免擋住了韓歧刺來的劍。

跟随韓歧的四個人瞪目結舌地看着不分伯仲的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

“你會武功?”韓歧不可置信地用劍刺向他的命門。

林遷南朝邊退了一步,輕松躲過他的出招,他手無寸鐵僅是防守韓歧亦奈何不了他分毫,他苦笑道:“會的,而且武功不低。”

他該怎麽解釋靠韋陶的藥暫時失而複得的武功?

“林遷南!我不會讓你再騙我了!”韓歧大約最讨厭被欺騙的滋味。

而林遷南對他而言,便是欺他騙他最深之人,越是信任越是容易深陷沼澤。

“我也不想騙你,”林遷南與他打到了卧龍殿外。

值守的宮人早就被林遷南遣退,他隐約能猜到會有今晚這事,畢竟韓免患病情況外人無所知,總有人會派人來打探虛實,但沒想到韓歧會親自前來,且是奔着韓免的姓名來的。

剛出卧龍殿,韓歧反身再度進入殿內,還關上門把林遷南阻隔在外。

“韓歧!!!!”林遷南抽出早回到他身邊的月影刀,割壞門闖進去。

韓歧與五個近衛站在一處,他用劍指着韓免對林遷南道:“林遷南,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若刺我一刀,我……”

林遷南連貫地把匕首刺進他的身體,他的眼瞳收縮,除了震驚之外,沒有半分後悔。

他刺的地方,離心并不遠。

近衛們着急地看着韓歧,等待他下命令。

韓歧用劍撐着身體不倒下,額角的青筋突顯,他沒有盛怒,用不溫不火的語氣道:“你說過你以後做什麽都與我沒有關系。”

林遷南抽出染紅的匕首,向後退了兩步,“我說了的……對……對不起……但我一定得這麽做。”

“林遷南,你欠我的永遠也還不清,”韓歧道,“我恨你,但我不想看你和韓免在一起,我想問你,你是不是愛他?”

為什麽要用愛這個字?!多麽的荒誕可笑。

他做了什麽?!他竟傷了韓歧!

林遷南步步後退,他想逃離這個沉重的字,他害怕自己會一不小心吐露心聲,到了這步,他寧願韓歧一輩子恨他。

“是……不是,”林遷南捏緊了手中的匕首,這是春花托韓歧送給他的,他卻用來傷了最不應該傷害的人。

“求你了,快走……再過兩天,你該成親了,傷勢不重的……快回去……”林遷南語無倫次道,“我,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韓歧的傷口止不住地冒着熱血,他用手按了按,手掌成了一片血紅色,“上次是你說的,這次該本王說了,今日起,你我形同陌路,他日再見,怨報怨仇報仇!”

“多謝王爺成全。”

月影刀掉在了地上,林遷南向韓歧行了大禮。

韓歧有能力殺了他和韓免,卻帶着新傷與徹底的失望離開了。

會武功的都看得出來,在韓歧不設防的情況下,林遷南可以刺中韓歧致命的地方,他故意偏移,沒有要韓歧的命。

林遷南無措地擦着自己沾滿韓歧鮮血的雙手,他甚至覺得白晝的溫存不過是鏡花水月。

這正合他心意,可他一點也不開心。

“我活不久了,與其讓你惦記我,不如讓你恨着我,”林遷南停不住苦澀地笑,“你要記住我的,千萬不要把我忘了。”

“我們這一輩子,到底是誰欠了誰……啧,誰算的清楚,早糾纏成了一團亂麻了,也就我清醒一些,我一直記得我叫林遷南。”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呵呵,受命不遷……父親,我好想家……”

林遷南自言自語地說着同一句話,在天明破曉之際離開了卧龍殿。

韓免睡得很沉,但總會醒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生命不止,牛逼不停。

阿姑的加更,聽聽就可以了,不要當真哈哈哈哈!!!!

林遷南的名字出自楚辭“受命不遷,生南國兮”親們闊以百度意思。

今天韓歧被捅啦!!!!!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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