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遷南踏入賢王府時韓歧還沒有來,他被一個賓客的仆人請入一間廂房。

廂房裏的男人他再熟悉不過,他心懷愧疚地行禮,“申屠玹,你記起來自己叫這個名字了嗎?對不起。”

申屠玹就是他擄在身邊伺候他兩年的春花。

申屠玹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他,“主子,你瘦太多了,豫國皇宮看來也不怎麽樣。”

“不要再叫我主子了。”林遷南愈發愧疚,“林家早就對鞑靼有所補償,但我還是對不起你。”

“行,那我叫你遷南,”申屠玹把他扶起來,“你也別說什麽對不起,不要再拘束了,我在你身旁伺候得兩年從來沒見你如此拘束過。”

“尊卑有別,以前我能只把你當做春花,而現在你是鞑靼最尊貴的皇子。”

“我現在還沒有回鞑靼是因為我放心不下你,”申屠玹擔憂道,“你跟我一同回去如何?豫國容不下你的。”

“鞑靼亦容不下我,”林遷南道,“我擄走他們未來的王,害他們內亂兩年,估計早想把我千刀萬剮了。”

申屠玹雖恢複了記憶,知道自己的過往,但他也是林遷南的春花,照顧了林遷南兩年,怎麽能放心他深陷囹圄?

“不會,我護你。”

林遷南怔了怔,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觀禮。”

“對了,我在賢王府裏救了一個人,她說認識你。”申屠玹領着他進內卧。

床榻上睡着一個被砍去雙腿的女子,她面容憔悴,看上去年齡不大。

“她是……小樂?”林遷南不敢相信。

“對,她說她叫小樂,”申屠玹好奇道,“奇怪了,你什麽時候認識的朋友,我為何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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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賢王把她傷成這樣的?”林遷南一字一頓道。

申屠玹咂舌道:“難道你懷疑是我?”

林遷南深吸一口氣,心中痛到無以複加 。韓歧現在的脾性是差,但怎會這般對待一個涉世未深的宮女?

他不信。

“你快去觀禮,趙歡雅她似不大情願嫁給賢王,約摸要有熱鬧看。”

趙歡雅?怎麽會是趙歡雅?!

林遷南感覺被謎團萦繞了,他讨厭這種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的感覺,他有些害怕了。

“有勞你替我好好照顧小樂,我會再來的。”林遷南不忍再看,快步離去。

王府正廳內來了許多賓客,高位上坐的韓免和趙章瑞正神色愉悅地等着新人的拜天地。

林遷南火急火燎地趕到,他有種預感,會發生許多不在計劃內的事。

“一拜天地。”

兩個新人對着天地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韓歧頓住,沒有舉動,司儀像是沒有看見,繼續喊道:“夫妻對拜。”

“趙歡顏”沒有動,韓歧亦沒有動。

“我不嫁。”她的聲音在靜下來的正廳回蕩。

賓客們有些是識得趙歡顏的,他們聽這聲音不大對勁,皆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大紅喜服的她。

趙章瑞慌了神,對她喝道:“顏兒,你不必害怕,賢王會待你很好的!”

“遷南哥哥……”她不知怎麽看到了角落裏的林遷南,幾步沖了過去藏在他的身後,“幫我,我不想做傀儡!”

林遷南可以肯定,紅蓋頭下面一定是那不谙世事的趙歡雅。

“怎麽回事?”韓免微笑道,“新婚佳期,鬧出新娘子悔婚?”

韓歧狐疑地看着沒有青斑的林遷南,而賓客與趙章瑞都在等他這個新郎官開口解困局。

林遷南的病好了嗎?

韓歧被這個突然冒出的問題纏住,無暇顧及其它。

韓免倒是反應迅速,立馬叫人掀下趙歡雅的紅蓋頭。

林遷南阻止不及,眼睜睜看着趙歡雅的臉暴露在衆人面前,他瞟了眼臉色煞白的趙章瑞,長籲一口氣道:“歡雅,你姐姐呢?”

“我姐姐是真心想嫁給賢王的,可我父親不讓,他非綁了我來替姐姐成親,說是為我好!”趙歡雅一股腦的把知道的全說了出來。

林遷南明白了。

趙章瑞不想讓趙歡顏嫁給賢王,而是想讓自己的嫡女趙歡雅嫁給賢王,這樣将來韓歧繼位,趙歡雅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

韓歧定是知道的,可他并不阻止一切的發生。

與其說不阻止,不如說這正是他需要的,丞相的嫡女,有利于鞏固他的地位。

什麽郎情妾意你情我願,不過是诓騙了他一人罷了。

他們果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也許韓歧知道他與趙章瑞的交易,也許他們什麽都知道,只是互相利用。

他只是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不會的。

聽到韓免下令“拿下他們!”林遷南緊皺眉頭,耳邊嗡嗡作響,一時無法分辨別的聲音,他護住趙歡雅,從一個沖來的侍衛腰間抽出一把佩劍。

他一刀割掉一個侍衛的腦袋。

韓免沒想到一向虛弱的林遷南能有這麽大的殺傷力,他當着衆人的面殺了皇家近衛,定不能輕易放過了。

賓客們瞬間尖叫着四分五裂,林遷南拿着一把劍如同閻王般索取着一個又一個無辜近衛的命。

“遷南哥哥你怎麽了!”趙歡雅花容失色的躲在他身後。

“不用管,你躲遠一些。”林遷南尚在理智之內,他解決掉內圈的侍衛,把趙歡雅退到包圍圈之外。

趙歡雅被侍衛拿下。

韓歧回過神來,睜大了眼睛看着大殺四方的林遷南。

韓免走到身前,還沒來得及對他說句話,四面八方湧出了數不勝數的玄色铠甲的士兵,他們很好認,是鎮守京城的霍家軍。

全副武裝的霍亮出現,揚聲道:“府中有刺客!臣特來救駕!”

“刺客……”韓免沒有忘記他罷免了霍亮,“林遷南麽?”

林遷南不想再殺人了,單膝跪在地上,用劍支撐自己不再倒下,他用不服輸的眼神看着沉默的韓歧。

“哈哈哈哈哈哈!”韓免倏地發出狂笑聲,“你們,哈哈哈哈,林遷南啊……很好。”

霍亮用重兵包圍了賢王府,他的近衛們無計可施,并且霍亮的理由很充分。

賢王府有刺客,保護皇上。

名正言順的清君側。

入了虎窩狼穴,他走不掉了。

韓免又開始吐血不止,跟随得錢公公扶住他。

韓歧走近林遷南,低頭看他道:“這招是你告訴霍亮的?”

“對,”林遷南一笑,“高明麽?小五不好好學學?”

霍亮見嘴裏話吐個沒完還咳血不止的韓免,裝作不經意當即道:“陛下又發病了,快扶陛下去休息,然後請太醫來!”

“霍亮!你這個逆賊!哈哈哈,你們……你們,特別是你,林遷南!”韓免推開錢公公,大步走到林遷南得身旁,捏住他的肩頭道,“朕是害了林家,可他韓歧又是什麽好人,你為何要這般對朕!”

“皇上也有知錯的時候?”林遷南終于能用充滿恨意的眼睛與韓免對視了,“我林家隐居南城不問朝政,皇上是用什麽威脅我父親幫你的?”

“而你呢?!我父親幫了你,你又是怎麽對我父親的?”林遷南用氣息輕聲說道,“你不該指望我會幫你,你早該想到會有今天,偷來的東西該還了。”

還有些不怕死的老百姓圍在王府院落裏看熱鬧,他們沒有被霍家軍趕走自是有他們的用處。

用不了多久,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他們的皇帝瘋了。

“哈哈哈哈!”韓免不停地狂笑,到了眼角溢出水珠也不肯停下,“韓歧啊韓歧,你不就是想要朕的皇位嗎?夜裏無止休的孤魂索命,朕累了,可以退位給你。但朕要他。”韓免指着林遷南。

“不行。”韓歧想也不想地拒絕。

“好。”林遷南想也不想的答應。

左右他也活不了兩天了,但他還有一件事未完成,不如就遂了他的願。

“林遷南!”韓歧一把抓住林遷南瘦弱的手腕,“你在說什麽?!”

林遷南笑着看他,“我在幫你,你看不出來嗎?王爺?”

“我不需要你幫我。”

“那就當我一廂情願吧,”林遷南扶起愣神看着他的韓免,“霍将軍,皇上累了,勞煩你讓霍家軍護送我們回宮。”

韓歧始終沒有放開他的手,“林遷南,你說過你喜歡的是我。”

“嗯,”林遷南一點點扯開自己的手,“我喜歡你,有用嗎?”

再多的喜歡也敵不過命運的捉弄,他不掙紮了。

“你願意放下一切,像韓免一樣只要我嗎?”這一問是為他與丞相這一出偷天換日,為了得到權利,傷了兩個女子的心。

“你根本不喜歡我,對嗎?”這一問是為他在韓歧面前兩年戴的假面,讓他覺得韓歧只是太恨他了,而非失了本心。

“那你就一直恨我就好。”

他的三個問題,失神的韓歧一個也答不上來,只能看着霍家軍随着他們浩浩蕩蕩的離去。

一場喜事變成了一場鬧劇,最終贏家仍是韓歧。

趙章瑞恨鐵不成鋼的訓斥着苦悶的趙歡雅。

“多謝雅兒幫襯,本王并非想讓你真的嫁給我。”韓歧柔聲對趙歡雅道。

趙歡雅也不管父親還在,一跺腳就道:“要不是遷南哥哥,我真的就只能嫁給你了!你們都待我不好,只有遷南哥哥待我有三分真心,我要嫁給他!”

“胡鬧!”趙章瑞氣得臉發紫。

林遷南的聲音與趙歡雅的話重合了,那人說過:“你們都待我不好,我如何能活下去?”

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嗎?看似不問世事的林遷南究竟隐藏了什麽?

“但遷南哥哥不會讓我嫁給他,”趙歡雅嘟囔道,“遷南哥哥最喜歡賢王了。”

韓歧猛地往皇宮方向奔去。

禦花園的彎橋之上,林遷南靜靜地立了很久,他把手中的魚食悉數撒給橋下池中的錦鯉。

“你們就一條尾巴,為了食物竟能游這般快?”林遷南對幾十只雀躍的紅錦鯉道。

“林遷南!”

林遷南痛恨自己的耳力,他本可以對韓歧的聲音置若罔聞,常年習慣作祟,他露出笑意看向韓歧。

“王爺,新婚燕爾,你怎麽跑宮裏來了?”

韓歧的大紅喜服未褪,他一步步走近,林遷南放在欄杆上的手随他的腳步而合攏。

“你的賀禮是什麽?”韓歧腳步沉穩,不徐不疾道。

“明日早朝,自會向你奉上。”

“你五年前去哪裏了,你從來沒有變過是不是?林家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不是你做的對嗎?”

“王爺現在才來問已經太晚了,”林遷南指着遠方的臘梅道,“王爺你看,梅花開的多好,可我想念江南的荷花,但它們早就謝了,我仍不能忘記!”

“不晚,”韓歧迫切的想從他那裏知道些什麽,“你告訴我!”

“那我告訴你,二皇子與皇後之死是林家導致的,林家與鞑靼勾結是因我而起,”林遷南雙臂撐着欄杆,向底下看去,“春花是申屠玹,王爺你也知道的,我有沒有變王爺還不清楚嗎?”

“你怎麽會中絕毒?”韓歧道。

林遷南眸中掀起波瀾,“原來王爺知道我中了絕毒,還百般折磨我,是嫌我的命太長了嗎?”

“不是……”

“天色不早了,我不留客了,王爺請回吧。”

“你不能待在韓免身邊。”

“我就只能待在王爺身邊嗎?任你打罵侮/辱?”

底下的魚兒見林遷南不再投喂它們了,便一窩蜂地散去。

“你為我做了什麽?”韓歧發現自己沒辦法再對他發怒了。

林遷南轉過身,摸上他的臉,“沒什麽,舉手之勞。”

好一個一問三不知,韓歧蹙眉道:“我會知道的。”

“嗯,”林遷南笑笑,“王爺無所不能,戰無不勝。”這是他對韓歧最後的祝願。

韓歧轉身就要離去,林遷南叫住他:“韓歧,我能抱一抱你嗎?”

不等他回話,林遷南自作主張的從背後擁住他:“我初來京城之時,滿腔鴻鹄熱血到現在也無處宣洩,若再回到八年前,我會告訴曾經的我,不要去京城了,哪兒太大了,不是你的家。”

韓歧心裏發悶,似要失去什麽了,“也許那樣對你我都好。”

“嗯,我很後悔,”林遷南癡癡地笑着,“但我自始至終記得你是小五,你也不要覺得我在幫你,我要給我林家亡魂一個交待,更要給二皇子一個交待,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我不想做九五之尊,”韓歧沉聲道,“現實由不得我做主。”

“你想的,你一定在想,若你是皇帝,那麽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太多人為了這個位置粉身碎骨了,你千萬要珍惜。”林遷南松開他,“對了,我卧房內的玉笛你替我保管好,那是我離家後僅存的東西。”

“還有你府裏有個叫小樂的女孩兒,替我好好照顧她,她是我的患難之交,也許她身上的傷是韓免弄的,但不管是誰,絕不會是你,”林遷南想了想又道,“還有歡雅,她喜歡自由,不願意嫁給你你不要逼迫她。”

“至于鞑靼,往後是春花繼位,皆是年輕帝王,你們要打便打吧,記得一點,不要勞財傷命了。”

“你為什麽突然說這些?”韓歧道。

“你該知道的,我活不長了,”林遷南說自己的時候最為輕松,“絕毒無解,我沒多少時間了。”

“不會,”韓歧解下腰間的一枚玉佩,送給他,“拿着,有了它,豫國沒人敢傷你,明日之後我接你回府。”

“萬事有我,你不必插手。”

林遷南接過這枚質地溫潤的玉佩,捏緊在手心裏,“嗯。”

回到卧龍殿,韓免正把玩着手裏的月影刀,他叫林遷南坐在他身旁。

“退位诏書寫好了,”韓免放下刀,“可你不是我的。”他已經放下了“朕”這個稱謂。

“我會一直陪着陛下。”林遷南沒有把“黃泉路”說出來。

“利欲熏心是皇子們的常态,坐上高位掃視底下的人,又會發覺,這個位置其實太孤獨了。”韓免看透了許多,“我近來做了很多夢,我夢見了父皇母後,還有弟弟們,以及八年前,我們一起狩獵……所有的美好,最終都會化為一片血紅,變得沒有一絲生氣,絕望的不如不夢見。”

“造就一切的,是陛下。”林遷南平靜道。

韓免略顯激動道:“不是我,是父皇!他疑心太重,他逼我的,若要說錯,當年誰沒有錯?!父皇的疑心殺了林家十族,我不想的!”

“二弟他生來儒雅,怎會是治國之才?為什麽誰都偏袒他,”韓免又道,“我才是長子。”

“你為什麽只看得見韓歧,我何處比不上他?”韓免看着林遷南坦蕩的眼,冷靜了下來,“要說錯了,我只做錯了一件事,那便是将絕毒送給了你。”

“絕毒,害了我的一生,也毀了你,我們算是兩清了。”林遷南道。

“父皇他死了都不肯放過我,他究竟給了你什麽?”韓免警惕地看着他。

“若是什麽都沒給呢?陛下豈不白白擔心多年?”

“那樣也好,”韓免盯着眼前這張最經常出現在夢中的臉,“可以使我們糾纏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沒有了,一只虛脫的作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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