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日的早朝無一名官員缺席。
韓免在走上高位時深深凝望着與他鬥了多年的韓歧;他們曾是要好的兄弟,一步步背道而馳,最後是誰勝了?
還說不清楚。
林遷南伸出手迎接韓免,将他送上了高位。
林遷南站在他的旁邊,陪他俯瞰芸芸衆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遷南,”韓免摸着冰涼金雕龍椅,“你能感受到我的孤獨嗎?”
林遷南與韓歧的視線不經意的碰撞,旋即分散,他的手心捏的很緊,心跳如鼓地等待着最後時刻的到來。
“陛下應該自稱為‘朕’,”林遷南微微側首道,“還沒有退位,您依舊是豫國的皇上。”
“朕!”韓歧揚颔,眼睛裏是帝王的威儀,“今日有一道聖旨頒布。”
他中氣十足的聲音震懾了面露不安的文武百官,只有韓歧緊繃着臉一直看着林遷南。
他急需平定心中的不安。
在他身旁的丞相低聲對他道:“王爺切勿急躁,靜觀其變。”
“林遷南究竟要做什麽?”韓歧藏在朝服下的手輕輕顫動,他明明很有把握,卻無信心能掌控早已不在定數的林遷南。
林遷南再沒看他,從懷中摸出韓免準備好的聖旨,屏息打開,欲讀出明黃聖旨上的內容。
他從容的面容因為聖旨上的字僵住。
“念出來,遷南,”韓免的聲音在他身後不斷響起,“它能救我們于逆境,只要頒布了它,我們就不會被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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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遷南半阖了眼,白色的衣衫不知被哪兒來的風撩起,輕如鴻雁般浮動,形如枯槁的他似要被風卷走。
還是要走到那一步了嗎?
“為什麽不念?你到這個時候還想着他?”
“陛下……”
身後傳來一襲強風,吹得林遷南向前走了一步,旋即又被一股強力攔住,他再度睜開眼,入目皆是百官的震驚之色。
“陛下——”
百官們嘩然一片。
“林遷南!”
那人絕望的嘶吼聲喚醒了林遷南朦胧的意識。
身後的韓免癫狂地笑聲絡繹不絕的回蕩在林遷南的耳畔,“既然你不肯背叛韓歧,那就陪朕一塊去陰曹地府和林家謝罪!有你陪着朕,朕不寂寞,”
削鐵如泥的月影刀從林遷南身後貫穿了他的心髒,韓免抽出了血紅的月影刀,失神地跌坐在龍椅上,半晌說不出話。
林遷南轉過身,從他手裏取走了刀,一下下将韓免最後的籌碼——那道不能念出的聖旨撕的粉碎。
趙章瑞故意大喊道:“來人救駕啊!有人要行刺皇上!”
駐紮在宮裏的霍将軍頃刻間包圍了這混亂的朝堂,經此一變,那些對韓免忠心耿耿的重臣只能乖乖閉嘴。
韓歧失神地拾級而上,懂得林遷南的霍亮派遣人手阻截韓歧。
“松開啊!”韓歧嘶吼着,“林遷南,你要做什麽?我不允許!我不需要你幫我!”
“林遷南,你回頭看我!”
“林遷南!”
“啊——霍亮!松開我!”
“王爺,刺客之事有末将處理,您不要讓我為難。”
刺客……
最後只要了自己命的刺客麽?!
林遷南,你是傻子……
為什麽不告訴我……
韓歧使了全力掙脫開二十餘名壓制他的近衛,結果被霍亮增派的人手攔下。百官們看着龍椅上喃喃自語的皇上,以及底下對自己人大打出手的賢王,竟不知究竟是誰瘋了。
可以肯定的是,那白衣公子絕不是等閑之輩。
趙章瑞默默地看着、等着。
林遷南背對着衆人,扯下自己的腰帶,他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解脫,直到露出除了一道薄如蟬翼的新刀傷外再無疤痕的光滑背部。
随着血液的流逝,他背部逐漸浮現出比鮮血更為暗紅的紅色字跡,字跡下面是如印章般的紋路。
“大皇子韓免,行為不正,殘害皇子,難當帝位,見此诏之時,廢其帝位之日!”林遷南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出刻入骨血的字眼。
韓免呵呵地笑,“朕找不到的東西,一直在你身體上……竟要用這種方法……父皇好手段。”
趙章瑞在适當的時機高舉雙手對高臺叩拜道,“是紅诏!更是先皇真正的遺诏,大皇子越俎代庖幾年載,紅诏再現世我們才知他根本不是先皇心定人選啊。”
殘害皇子乃是最大罪名,文武百官對三、四皇子的死心知肚明,即便拼死上谏也不如紅诏來得管用。
紅诏是開國皇帝為防皇子們的爾虞我詐,特開辟的一種遺诏形式,以活人之軀下诏,由皇帝親自“雕刻”。
平時不會顯現,在下诏之人臨死之際,則是紅诏再現之時。
由于手段殘忍,難以複制,僅此一份,世上絕不會有第二份紅诏誕生,擁有紅诏之人,在诏書頒布之時,可暫代皇位。
見他如見先皇。
文武百官們大駭,随着趙章瑞磕頭叩拜。
“不日起,韓歧繼位。”
短短七個字幾乎耗盡了林遷南所有的力氣,但他還是要說出那些久藏于心的話,“林家滅門之案,實屬冤屈,皆是韓免操縱脅迫之;他退位後,貶為庶人,向林家百口人的衣冠冢謝罪!此後,罪人韓免守陵守墓,終其百年。”
林家被誅十族,哪兒有什麽衣冠冢?
但他下令了,自然要弄好。
“遷南,你等我來陪你。”韓免藏着最後的希望道。
林遷南嘴角揚起解脫地笑,“韓免,你不配和我一塊死,望你在向我林家人磕頭謝罪時帶有一分歉意。”
“我錯了,我錯了……”韓免不停重複世間最無用的三個字。
牆倒衆人推,無一人為韓免求情,霍家軍押着不停搖頭的韓免走下龍椅,路過同樣被霍家軍壓制的韓歧身邊時,韓免癡笑道:“五弟,我們誰也沒有贏。”
林遷南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說話了,他穿好了衣衫,他的作用已經沒有了,他轉過身對死死盯着他的韓歧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遷南緩緩地将額頭磕在了地面。
由他領着,再是丞相,最後一個接一個,再多反駁的話在這時也無法說了。
逝者為大,何況是先帝!
當年先帝之死如同先帝“遺诏”般不明不白,而有了紅诏便可以解決一切謎團了。
林遷南對韓歧跪過無數次,皆不如這次來得真情實意。
現世安穩,今世無憂。
小五,我送到你手裏了。
他想擡頭再看韓歧一眼,卻狼狽的從臺階滾了下去,他平躺着對霍亮笑,氣若游絲道:“霍将軍,你做的很好,可否把人都帶下去,我還有話對新皇說。”
“喏!”霍亮一聲下令,“所有人速速撤退!”
一雙雙探究的腳步聲從他身前身後離去。林遷南眨了眨眼,他已經流了很多血了,但七日盡還在,絕毒還在,不過也撐不了多久。
他活着,不單單是為了年少的誓言。
為林家平冤的擔子他終是可以卸下了,處心積慮兩年,終于掃平了韓歧前路的坎坷。
他還有執念嗎?
或許有吧?
可惜再難實現了。
異香從血肉裏散出,充斥在血腥味十足的朝堂上,四周靜悄悄的,他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小五,我要死了,你不來抱抱我?”林遷南知道韓歧尚在。
韓歧腳步輕盈地走到林遷南身旁蹲下,他的發絲由于掙紮過度而淩亂,一身紫色朝服被不知輕重的近衛們扯成碎布。
“今日早朝,就屬我們最狼狽了,”林遷南小心翼翼地觸上他的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可記住我今日的話了?”
韓歧驀然俯下身,手撐在林遷南腦袋邊上,頗為咬牙切齒道:“你今日對我說的不過七個字,你叫我記住你快死的醜模樣嗎?”
我很醜嗎?
林遷南想不起來曾經的自己是什麽樣的倜傥笑容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地笑,竟也牽扯了傷口,咧開的嘴角淌出一道明晃晃的血痕。
“我不醜……我們江南出美人才子,只有,我兩樣都占了,”林遷南習慣性的打趣,“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擁有我卻不知道珍惜,現在後悔了麽?似是有些晚了……”
“你不準死,”韓歧惡狠狠地擦掉了林遷南嘴角的鮮血,“你來京城的志向還未完成,你說要一輩子護着我。”
“我已經護了你一輩子了,”林遷南的眼睫簌簌,連睜眼都覺得累,“我下輩子不願護着你了,我要去完成我的志向……我要行軍打仗、留名青史……無牽無挂,不受兒女情長之累,求你……放了我……”
生命的流逝,就是這般無力的感覺。
韓歧流露出的哀恸眼神林遷南已無法回應。
他動了動手,勾住韓歧的尾指,兩根指頭纏在了一起——他在等韓歧的承諾。
“林遷南,我不是個廢物,離了你也不會一事無成,”韓歧聲音沙啞,漠然取代了哀恸,他沒有收回手亦沒有去抱林遷南,“我答應了,我放過你。”
手指那道勁力松懈,韓歧反手扣住林遷南的五指,十指交融本是最親密的舉動,可躺在地上的人已閉上了眼睛。
韓歧漠然地坐在地上,久久不話,再開口時已是略帶孩童般的哭意。
“林遷南,我想你了。”
高大的新皇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抱住了孱弱的故人,他低聲說了好多話。訴說盡了點點心事,卻不見半分回應。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他早該明白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上卷完成。
你們想接着看下去還是就此完結?
老實說我埋了很多下卷的伏筆(比如春花、比如韓歧喂林遷南吃的‘茍活’,比如老管家巴啦啦的,沒寫大綱我也記不住!),但你們不想接着看下去的話就這樣也闊以完結。
你們想接着看下去的話,我明天開始更新我們遷南~
所以你們想我接着寫下去還是不想呢?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