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回申屠玹後,林遷南騎上馬乘着微醺的夜色出了城,奔馳到草原上後,他找了處草叢停下,放輕身子躺在上面。

耳邊是蛐蛐兒的鳴樂,天空是皎潔的月色,他只有在這種放空的環境中才能睡得着。

林遷南用指頭圍成一個圈,從這個圈裏看天上的月亮,好似月亮就是這麽大,他笑着把手攤在草原上。

都說對月惹愁緒,可他像個稻草人,哪怕看再多明月,內心都是空蕩蕩的,好不自在,仿佛缺了些什麽。

他想不起來,他連自己是不是林遷南都不知道,只有顱中若有若無的關于林遷南的記憶在提醒他是誰。

不多時,他閉上眼睡着了。

在林遷南身邊撒酒瘋的申屠玹回到寝殿後便恢複了清醒,待林遷南走後,他起身寫了一張秘條,托信鴿寄去遙遠的北方。

申屠玹幾乎捏碎了窗棂,“你不要騙他了。”

翌日,知曉趙章瑞病情的趙歡雅不哭不鬧地向申屠玹請旨。

申屠玹親自扶起她,“雅兒,你随時可以啓程回豫國,遷南會全程護送你。”

趙歡雅素日愛着豔紅的草原女兒裝束,今日特換上了賢淑的中原衣裳,她垂着頭道:“王上,雅兒不希望遷南哥哥護送我。”

“為何?”

趙歡雅小聲道:“遷南哥哥回了豫國,那位必定會知道,若他知道了,怕是會掀起不少禍端。”

她畏懼了五年前那場無妄之災,不希望林遷南再經歷一次。

申屠玹安慰道:“遷南會在暗中跟着你,不會抛頭露面,此次去了若你不想回來,便留在豫國尋好人家嫁了吧。”

趙歡雅雙膝一彎,直直跪在地上,話語中染上泫然欲泣的意味,“阿玹哥哥,你知道雅兒的心意的!我當年不願嫁與韓歧才遠嫁到了南國,重遇遷南哥哥,乃是上天厚愛,即便遷南哥哥對我無意,能一直陪着他亦是對我的垂憐,您知道的,遷南哥哥過得太苦了,雅兒若能為他帶去一絲甜味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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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玹心中五味雜陳,他沒有再扶起趙歡雅,背過身道:“去吧,回你的故土去,若你不後悔,那便回來,我會為你和遷南主持完婚。”

趙歡雅沒有過多的喜悅,眼裏皆是多年的如釋重負,她鄭重行禮道:“多謝王上成全!”

申屠玹走過來扶起她,把視如親妹的她抱住,“雅兒,不管豫國如何,南國永遠是你的家。”

“嗯,雅兒記住了。”

殿外的林遷南聽完了他們的對話,沒着急進去,站在石柱旁待趙歡雅走後,閃身進入殿內。

在批閱奏折的申屠玹并不意外, “遷南你都聽到了?”

沒有外人在,林遷南不拘泥于一板一眼的禮數,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後慢吞吞地喝着。

南國大臣們的奏折內容簡潔明了,申屠玹不一會兒便全數看完,見林遷南還不說話,他便執筆在宣紙上一點點描繪林遷南的面龐。

林遷南偏過頭,眼裏閃過一抹不一樣的光,“我記得,有個人好像曾像你這樣專注地畫我。”

申屠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嘴角的笑一點點冷卻,冷冷地畫着。

“你的表情和他很像,”林遷南轉頭看着窗外,“我沒猜錯的話,他是韓歧吧?我以前很喜歡他?”

申屠玹在賢王府得兩年過得快樂,但快樂都是來自于林遷南,而林遷南的不快樂都是來自于韓歧。

他是春花時,見證了林遷南兩年的痛苦和不快樂。

盡管如此,申屠玹仍無法磨滅這個事實。

“嗯,以前的林遷南很喜歡他。”

“他是個絕世美人倒還好,但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林遷南打趣道,“以前的我究竟喜歡他什麽?”

申屠玹僅在宣紙上描出了一雙空洞的眼便畫不下去了,撂筆道:“你出去,我乏了。”

林遷南沒有動,靜靜地沉思着這個複雜的問題。申屠玹見趕不走他,便生着悶氣去內室休憩了。

不多時,林遷南走進去問:“我不願娶雅兒。”

“為何?”根本沒有睡着的申屠玹翻身下床。

“你最不應該問我為何,你明知道——”

申屠玹眸中的懇求使他無法說下去。

“遷南,對自己好點,不要再否定自己。雅兒是真心愛慕你的,她等了這麽多年,只願意嫁給你,我能怎麽辦?”

林遷南無法再拒絕了,他何嘗不知道趙歡雅的情誼,若是換做旁人,他娶了便娶了,不打緊。

正因為是趙歡雅,他才不願意辜負。

豫國皇宮內。

韓歧坐在卧龍殿的軟榻上,身着明黃色的龍袍,登基五年,閱人無數,眉宇間早已充斥着帝王的威儀,他俯瞰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是樂貴妃的宮女?”韓歧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宮女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失職能引得皇上親自審問,全身顫抖不止地回話道:“回……回陛下,正是。”

“拖出去,杖斃。”

宮女的求饒聲響徹整個皇宮,而行刑的人似是要給所有人敲個警鐘,他們故意挑在人多的地方,一下下敲打在宮女上的行刑杖更是一下下敲在了後宮衆人的心上。

樂貴妃是個惹不得的主兒!

“陛下勿要動氣。”

皇後趙歡顏拖曳着華貴的袍子,腳下如步步生蓮,渾身彌漫着誘人的花香味,傾國傾城的臉上妝容精致,妖嬈一詞比起母儀天下更為适合她。

試問這般絕色,哪個男人不為之心動?

韓歧摟住趙歡顏的細腰,“皇後,後宮之事有勞你操心了。”

“陛下要去哪裏?”趙歡顏貼着自己的男人,小臉紅撲撲地期待着接下來的事。

“皇後想參與前朝之事?”

“臣妾不敢!”

韓歧聞着她一身豔俗的香粉味,皺着眉頭,修長的手指在她腰間若即若離,心裏卻是厭惡至極。

夜晚韓歧宿在了樂貴妃的宮中。

樂貴妃便是曾經與林遷南在牢□□患難的小樂。

小樂坐在韓歧為她定制的金邊輪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一口口吃着飯的韓歧。

韓歧答應了林遷南會好好照顧小樂,小樂雙腿不便,到了合适的年齡亦不想出嫁,為了不落人口實,他名義上娶了小樂,給她安定的生活,卻并非夫妻。

“笑什麽?晚膳不合口味?”韓歧放下筷子,欲傳喚宮女。

小樂擺擺手道:“不是,我只是好奇你為什麽不問遷南哥哥了。”

韓歧自嘲一笑,小樂立刻便懂了。

“你終于膩歪了,我更是膩歪了,五年來你常常問我遷南哥哥對我說了什麽,你是皇帝我不能忤逆你,一遍遍跟你講他對我說過什麽,可他與我閑聊時統共沒說幾件事,我一遍遍的講都快倒背如流了。”

韓歧重新拿起筷子,“我為什麽記不住?”

小樂亦拿起筷子,大快朵頤地吃着,“因為他是對我講,不是對你講的呀。”

韓歧又放下筷子,胃口全無, “他沒對我講過的事很多。”

“你對他不好,他幹嘛對你講?”

小樂對當年的事有所耳聞,幾年來哪怕韓歧對她再好,她都會旁敲側擊地揶揄幾句。

她的話在韓歧耳裏與記憶裏那人的話重合了。

韓歧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希冀, “我現在對他好還來得及嗎?”

“你想對遷南哥哥好,問題是找得到嗎?”小樂笑得咳嗽一聲。

韓歧不說話了,小樂覺得自己太過分,補了一句道:“若你有一天能抛下一切只為了他,那肯定能找到的。”

次日,勤勞五年的皇帝終于缺席了早朝,他稱病,朝中事物由六部暫代。

一隊人馬于同日從南國浩浩蕩蕩出發,在人馬隐沒于漫長的官道後,一匹紅色駿馬踏着馬蹄在另一匹黑馬的陪伴下馱着兩個人緩緩前行。

“遷南,這塊玉佩你帶在身上。”申屠玹交給林遷南一塊質地非凡的玉佩,玉佩中間雕刻了一只麒麟。

林遷南接過後束在了腰間,“不用再送了,我很快回來。”

申屠玹的憂慮沒辦法對林遷南說清道明,他一身常服十裏相送,甚至在身份天壤之別的如今,還想喚林遷南一身主子。

那是他最輕松快樂的兩年時光,那個時候他只需要擔心林遷南一人,如今卻是南國枷鎖纏身,想陪他一同前去都不行。

林遷南扯了扯缰繩,馬兒朝前方奔去,“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速去速回!”

“嗯!”

南國到豫國快馬加鞭都需要半月,林遷南跟在聲勢浩大、停停走走的車隊後面,只怕得需三月才能回來。

林遷南盡量放慢馬兒的速度,與車隊保持遙遙相望的距離。

其實申屠玹派出去保護趙歡雅的人手足夠守衛一個小城了,根本不需要他來畫蛇添足。申屠玹對豫國恨之入骨,除此行之外對豫國閉口不談。

這一舉動所謂何意?

林遷南偶然看到了腰間的玉佩,他顱中閃出一段陌生而存在的記憶。

“萬事有我,你不必插手。”

誰的聲音?

是韓歧?

我為什麽總要想起他?

……

林遷南忍着頭痛跟緊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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