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走走停停三日未有波瀾,行至傍晚紮營歇息,林遷南便把馬兒牽到河邊刷洗。
溪流由叢林奔至而出,流到他腳邊的水質清澈中帶有幾許枯黃樹葉宣告着秋季的蕭條。
林遷南将幹淨的馬兒放在草地,自己坐在岸邊欣賞無邊暮景,他聽到不遠處的輕微動靜,驀然回頭。
“遷南哥哥。”
趙歡雅脫離了車隊,獨自帶着幹糧前來尋他。
“謝謝。”林遷南接過油紙包。
趙歡雅就地坐下後脫下腳上做工精致的錦繡鞋履,一雙玉足浸泡在溪水裏晃蕩,嘴裏舒緩唱着南國民謠。
“羊脂玉,俏佳人,美酒舀進琉璃杯;姑娘啊,在等誰?如意郎君馳馬歸。”
趙歡雅的聲音如美酒入杯般淌進林遷南的耳裏,他打開油紙包,裏面是清脆可口的幹果,是趙歡雅喜歡的小食。
在南國居了五年的趙歡雅,行事作風不複豫國的小家碧玉,性子大大咧咧地像個青年男子。
趙歡雅唱完了一首,像雀兒般歡快的聲音回蕩在林遷南耳邊久久不能平息,他感覺幾日奔波的疲憊舒緩了不少。
“我相信我爹沒事,”趙歡雅就着僅剩的一點殘陽道,“我必須回豫國的原因,大約離不開遷南哥哥。”
林遷南拿起一塊幹果,咬了一口嘗不出味道,僅憑記憶填補,應該很甜。
他盡量讓自己的眼神對上趙歡雅時不那麽寒冷,“我能猜到,因為那個人。”
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趙歡雅失落道:“我很怕回去了便不能再回南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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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國有你的親人,留在親人身邊不好嗎?”林遷南問出來後才覺得自己的問題太蠢。
“因為我想嫁給你,想了很多年了。”趙歡雅甜甜地笑着,“遷南哥哥是我見過最純粹的人,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她的眸中如有星辰,那是不沾塵世的璀璨奪目,以及多年的固執,皆在對着他的一瞥一笑中。
“你只是沒遇上更好的人。”林遷南能感受到她的愛慕之心,卻無法回應。
“阿玹哥哥待我很好,他還允我王後之位,可我只心屬于你,在五年前心灰意冷地嫁到南國來更加确定了。”
少女不算秘密的心事伴着涼風回旋在林遷南身邊。
林遷南吃下那捏在手中許久不咽地幹果,良久沉思,終道,“雅兒,你知我現今身體殘破,下一瞬也許我便會倒下,若你不嫌、不怕……回南國後……我娶你。”
林遷南很想知道五年前的自己若說出這番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至少不會像此刻的自己。
明明是終生之許,卻心如幽湖,激不起點點波瀾。
趙歡雅詫異極了,不停晃蕩的腳丫子停了下來,睜大了圓眼睛呆呆地看着林遷南。
林遷南嘆了口氣,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他撿過趙歡雅随手丢在邊上的鞋履,替她穿上,扶她起來。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直至走到紮營之地,趙歡雅都沒有從自己得世界出來,她由林遷南牽着,回到了她所在的帳篷裏。
“我先走了。”
林遷南掀開簾子,還沒踏出步子,聽到身後人急切道:“遷南哥哥,不準騙我,等我回去嫁給你!”
林遷南無奈地笑了笑,他離開紮營地後找到了馬兒,騎上馬後先車隊一步而去。
行了一晝夜,他在豫國的邊陲小鎮落腳,尋了一間古樸的客棧,将馬兒交給小二後,眼尖的店掌櫃綻出笑臉迎了上來。
林遷南不停地觀察着這家店,一樓有幾張桌子,桌邊坐了些看似普通地老百姓,正談天說地地喝茶唠天。
林遷南不動聲色地在每個人臉上轉了一圈才轉到掌櫃谄媚的臉上。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見您風塵仆仆,肯定累壞了吧?小店還有上好的廂房。”
“不必,開間普通的廂房便好。”林遷南掏出足夠住店的銀兩。
安置好馬兒的小二前來領着他上二樓的廂房,他吩咐小二備來洗澡水便躺上床淺眠。
手腳麻利的小二在他的廂房裏轉悠,不一會兒便備好了熱氣騰騰的浴桶,然後輕言細語地叫醒并未睡着的他。
“公子,我為您備好熱水了。”
林遷南睜開眼時,看見小二将緊閉的木船打開透起,他走到屏風後,見小二關門出去了便開始褪衣裳。
泡入浴桶裏的身軀白皙;心口一道猙獰可怖的刀疤毀壞了完美,林遷南摸上這一道刀疤,感受自己比尋常人慢了很多的心跳。
咚……咚……咚……
總歸沒有完全停止跳動,他還是個活人。
林遷南解下束發的玉冠,桶裏的水汽氤氲,一頭如墨的長發搖曳,他眉心的一點嫣紅為其添色,他絲毫不松懈的盯着窗戶。
他聽見了劍刀碰撞地聲音由窗外無名處傳進,還有數名聲音粗俗的人在喊打喊殺,若他沒有記錯,這些聲音源自于之前在店裏的人。
林遷南嘩啦從水中站起,與此同時,一黑衣謀面之人擠着窗戶躍進屋頭,林遷南來不及做出反應,那劍眉入鬓的高大男子便飛快地朝他奔來。
“救我。”他說。
林遷南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眉頭緊蹙。
“追!都好好搜搜!”
“這間廂房搜過沒?”
“沒有!”
砰地一聲巨響,腐朽的木門被粗魯的行兇者踹成兩節,數名武功不低的人眨眼間擠滿了一目了然的廂房。
他們都看着泰然坐在浴桶裏的林遷南。
“你們劫財還是劫色?”林遷南單臂杵在桶沿,對那些人挑眉道。
為首的人看着在水霧中雌雄莫辨的林遷南,手上的刀收了起來,走近道:“美人兒,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黑衣人?”
林遷南眯了眯眼睛,揚起下巴道:“你不就是嗎?”
“老大,不要忘記我們的任務!”
這時,屋外他們的人吼了一聲,“有人說看到他往南方逃了!”
為首的人暗罵一聲,對等他說話的林遷南道,“美人兒,等我回來找你!”
沒人看到林遷南隐沒于水中的手拿了一把匕首正對着一個屏息藏匿的人。
他們前腳剛走,水中人便按捺不住地浮出水面,黑衣人解開蒙面的黑布,大口喘氣道:“多謝兄臺相救。”
黑衣人五官端正不算出衆,一雙眼睛裏頗有将相之風,林遷南看了看他,踏出浴桶,背對着他解開濕透的中衣,換上了幹淨的月色衣裳。
“請問兄臺如何稱呼?”
林遷南側目道:“萍水相逢,你自行離去。”
黑衣人動了動,水便成了微紅的血水,他爬出了浴桶,俯卧在地也要自報家門,“我叫邢武,是京城邢家的公子,你救我,我保你榮華富貴。”
他大聲說完便暈了過去,全然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了素不相識的林遷南。
林遷南不慌不忙地穿戴整齊,權衡利弊後将重如牛的邢武抗在肩頭,輕松地避開了所有人,然後找了一處破廟落腳。
邢武再度醒來時他手臂的傷已經包紮妥當,他的夜行衣整整齊齊地墊在他的頭下,身下睡得是鋪好的稻草,身上穿的是嶄新的綢衣。
破廟裏的佛像掉了漆,佛像跟前沒有貢品,只有數不盡的蛛網和灰塵,照這樣看,邢武過得比佛像好。
林遷南踏着晨色入廟內,對他道:“醒了?能動嗎?”
邢武皺着眉頭左看右看,眼裏有數不清的嫌棄,“我們就住這裏?”
“不是我們,”林遷南指着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事實,“是你住這裏,我住客棧。”
邢武:“……”
林遷南沒有多解釋什麽,相信他也明白自己被人追殺的處境,他拎起夜行衣翻找道:“我的東西呢?!”
“什麽東西?”
“一個盒子。”邢武比劃了下盒子的大小。
林遷南從懷中掏出一個同等大小的盒子,遞給他,“這個?”
邢武像一頭看見獵物的餓狼,撲過來一把奪過不起眼的小盒子,道:“你怎可亂拿別人的東西!”
“我沒看裏面是什麽,”林遷南笑着說,“既然你是貴公子,為何跑這麽遠來這裏,還平白遭人算計。”
邢武仔細收好盒子,他神色不明地看了看林遷南,然後站起來道:“不關你的事。”
“行,我走了,你好生保重。”
林遷南的手被拽住,邢武麥色臉頰染上一絲象征着恥辱的暗紅,“我……我身上沒有錢,餓了。”
“啧,”林遷南挑起一邊眉毛,看着眼前貴氣逼人的男人,“堂堂貴公子,竟連飯也吃不起。”
“等我回京城……”
“既然你開口求我……”
“我什麽時候求你了!”邢武松開手,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是倔強道。
“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跟着我,我帶你去吃早點。”林遷南轉過身去,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邢武沉穩的邁出步子,跟着林遷南到了鎮上的一家包子鋪,林遷南點了一籠包子和兩碗清粥。
“就吃這些?”邢武充分表現出一名吃慣山珍海味的纨绔子弟對清粥小菜的不屑。
“嗯,”林遷南道,“吃完你便去你該去的地方,我不需要你報答。”
邢武又重複了一遍,“就吃這些?”
“我盤纏不多,吃不起好的。”
“我的意思是,”邢武撓了撓腮幫,不好意思道,“我食量大,不太夠我吃。”
林遷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