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02獨家

天色陰沉沉的,春雷帶雨,桐花瑟瑟,濃陰之下一片殘紅。

祁酌回府時已經全身濕透,他沒有叫人來伺候的習慣,回府後便自行換衣洗漱。

伺候他的小厮遠山心疼,不住懊悔道:“大人,都怪小的愚鈍,還想着您早該回來了,卻不成想到您今日在宮中多留了一段時間,早知道也拿把傘去宮門口候着了。”

“無妨,我并無大礙。”

宮裏在讀的暫時只有三位皇子,故而祁酌平常入宮早的話回來的也早,今日的确是晚了些,還有就是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罷了。

來不及多想,門房送來一封信,說是通州來的。

祁酌并不急着接過信件,用完飯後才回書房,再借着燈光将信紙展開。

将信看完,他沉着臉在燈下點火将信紙焚毀,火舌将‘速回’二字吞沒。

遠山進來打掃,也是沉默到一言不發,他是跟着大人從通州來的,此時不用猜都能知道信上寫的什麽。

無非是老爺讓大人幫二公子在朝中謀個官位,然後又是斥責大人不孝不仁之類的話。

這麽多年了,分明都是老爺的兒子,大人比不學無術的二少爺不知要好多少,偏生老爺偏愛續弦,對續弦生的二公子視若心頭肉,對大人只有訓斥打罵的份,這無論放到誰的身上都是要心寒的。

遠山嘆了口氣,覺得大人可憐,心想若不是因為夫人是胡人後裔,或許也不至于被老爺那般厭棄,最後郁郁而終,害得大人在祁府在繼母手下受了那麽多年委屈。

胡人的血脈到了祁酌這一代已經十分淡薄,畢竟算起來,他外曾祖父才是本朝最早一批從外邦來的胡人,據說比現如今本朝內的胡人生的都要高大威猛。

思及此,遠山的目光落在祁酌面上,見他除了骨相要深邃些之外便和本朝人再無任何區別,反而顯得更加俊美,故而朝中幾乎無人知曉他的身軀裏有不屬于本朝人的血液。

門窗緊閉,蠟光依舊搖搖晃晃,書房被半籠在明明暗暗的光下。

察覺到遠山的目光,祁酌微側首,問道:“在想什麽?”

“沒什麽,”遠山笑着去幫他磨墨,見他正在看今日收上來的文章,不由得道:“大人,您覺得哪位皇子的文章最好?”

“五皇子的最好,”祁酌挽袖提筆,很是公正地回答:“八皇子次之,四皇子為最末。”

“哦。”遠山閑不住,眼睛骨碌碌一轉,笑問道:“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主要在東宮由紀閣老教授,我不好過多評價,”見他一副藏不住話的模樣,祁酌側首看他一眼,“想問什麽直說吧。”

“大人英明神武,一眼便知小的想問什麽,”遠山恭維兩聲,好奇道:“不過是小的今日上街好像看到元安公主的馬車了,還在街坊裏聽聞了一些這位天之驕女的傳聞,不知您可有見到過公主殿下?”

皇上賜婚之事比較隐蔽,知曉的人不多,尚未在坊間流傳,祁酌不提,遠山自然也不得而知,不然他此時應該是哭着痛心自家神仙一般的大人日後要做驸馬,為公主鋪床疊被、洗手作羹湯了。

“見過。”祁酌答話。

因為在讨論公主,遠山遲疑一下,“那當真是如傳說中的一般驕縱跋扈?”

祁酌并未與子桑蘊多相處過,他來京中這麽多年,除了去年谷雨時節在公主及笄禮上遠遠見過一次,再有便是今日了。

聽得‘驕縱跋扈’四個字,那些年紀大些的同僚說過的,從前元安公主多麽讓人頭疼的一些事,例如抓詹事胡子,從書桌下鑽出來打和皇上吵架的大臣等便不自主從腦中冒了出來。

一直到如今,那些年紀一大把的同僚們每每提起,語氣裏都是對彼時年紀尚小的公主的又氣又憐。

祁酌将筆放下,聲音淡淡,也不因為是自己未婚妻子的而偏袒什麽,如實答道:“我與公主殿下不熟,但坊間傳聞不可全信,你也不要再打探,以免落人口舌,更何況公主是女子,我們更不應該随意談論。”

知曉自家大人謹慎的性子,遠山立即連聲應是。

·

皇城上琉璃綠瓦被雨水洗刷着,銅燈點點,在潇潇春雨之中。

輕雷響過,子桑蘊到養心殿前時,門口李公公正在等她。

穆文帝早就猜到幺女會過來,故而午後小半日都借口身子不适在養心殿內休息。

內侍李公公等了她許久,早就知曉這父女倆要有t什麽把戲,見她來,很快便撐傘彎腰迎上,“公主,您來了,皇上今日身子不适,早早便歇了下來。”

子桑蘊步子一頓,側頭問道:“父皇當真是身子不适?”

“奴才不敢瞞公主,”李公公笑着,很适時往後退了一小步,“奴才又怎敢假傳聖意呢?”

子桑蘊心裏霎時明了,提了提自己被沾濕了些的裙擺,繞過李公公,作勢要走,又很快回過身來将門一把推開。

‘病了’的穆文帝正坐在桌子旁喝茶,似乎是早有預料般,擡眼佯做生氣模樣,“元安,貿然推門而進,是不是不将朕放在眼底啊?”

子桑蘊小跑過來,親昵坐在穆文帝身旁,嬌聲道:“兒臣只不過是想念父皇了,不知父皇有沒有想念兒臣?”

穆文帝年方不惑,面龐很是威儀,他寵溺地看着小女兒,将茶盞放下,“當真是想念朕?”

子桑蘊咬唇笑了笑,方啓唇,“父皇果真料事如神,兒臣什麽心思在父皇眼底都逃不過去……”

話還沒說完,穆文帝便搖頭,将她剩下的話堵住,“除了退婚,一切可議。”

“為何?”子桑蘊不解,去搖穆文帝的手臂,撒嬌道:“父皇!兒臣與那祁太傅就連見都沒見過,更罔提做夫妻,且他那般無趣,定然不是良配!”

“元安如何知曉他不是良配?”穆文帝語重心長道:“你先與他相處一段時間,若是不行,父皇再為你挑選合适的男兒,但目前來看,除祁酌外,無一人可配我兒。”

話落,穆文帝頓了頓,繼續道:“你是父皇親生的,父皇自然不會害你,再者,那祁酌頗有學識遠見,并不是個草包,又容貌俊美,你看着也順心,對不對?”

子桑蘊垂下頭,不得不承認,“這倒也是真的。”

她擡起眸子,沒有發現穆文帝掩藏着的情緒,只知曉今日這婚是退不成了,但還是不甘心,繼續嘗試撒嬌道:“父皇~”

穆文帝擡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子桑蘊委屈低頭,只能帶着滿腹委屈悻悻離去,打算晚幾日再來試試。

她走後,養心殿內穆文帝嘆息一聲。

李公公端來一杯清火的茶,勸道:“皇上為公主擇的自然是良人,皇上您也不必自責。”

穆文帝搖搖頭,“若不是祁酌舅父……算了,不提,不過此人也的确有資格可以做驸馬,也不算太委屈元安。”

坐上回公主府的馬車,來時還熱鬧的街道已經空空蕩蕩,只餘下一片被薄霧似的雨籠罩的天空。

馬車內窗子大開着,偶爾有幾滴雨絲飄進來,帶着涼意。

方到府門前,子桑蘊便看見了緒風的馬車停在府前,然後是男子一身青色勁裝,馬尾高揚,正抱胸等她的身影。

她與緒風算是半個青梅竹馬,自小一起做過不少逗雞遛狗的混賬事,雖說偶有口角,但也還算情誼深厚。

等了許久的緣故,緒風面上有些不耐,見着她的身影,才恢複如常,有些緊張般,迎上前來,問道:“如何說?皇上同意你退婚了嗎?”

子桑蘊看他一眼,“你如何知曉我進宮了?”

緒風走在她的身側,目光游移了一下,“你這個性子,得知此事定然要去大鬧一通,你就說我猜沒猜對就是了。”

進到側廳,收傘時幹燥的地面也被洇濕了一塊。

子桑蘊喝了口熱乎的茶,答道:“父皇不松口,估摸着退不成了。”

緒風仿佛有些洩氣,半晌,道:“你難道想嫁?”

子桑蘊反問:“不想嫁就能不嫁?”

“倒也不是,”緒風的面上也出現一絲愁緒,看着這個沒心沒肺的人,語氣裏好像也帶了一絲哀怨,“你以為我是關心你?我只是可憐那個祁太傅而已,畢竟全京誰不知你的惡名,才不是關心你的婚事。”

‘咔’的一聲脆響,子桑蘊合上茶蓋,似笑非笑看他。

見她惱怒,緒風翹起二郎腿,好似玩笑般,“反正你也已經及笄,皇上不是給你公主府都建好了?你總該有個驸馬。”

“我不是實在是不忍心看你危害他人嗎?”緒風輕咳了一聲,慢悠悠說道:“不如你再想想法子給婚退了,我舍身飼虎大發慈悲給你做驸馬,畢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正好你前些日子攤牌九欠我的錢也不用還了。”

見子桑蘊似乎真的認真思考起來,借着玩笑半真半假說出來的話也是緒風的真心,他有些僵硬地放下自己的腿,期待着她的回答。

末了,眼前人擡起眼來,轉頭對身邊侍女道:“上次攤牌九我輸的錢有多少?一百兩?三百兩?快送一千兩銀票過來。”

“喂……”緒風黑了臉,見她完全不能察覺,只能另外找個借口給自己圓話,“好了,小爺不逗你了。”

“我從前不是給太子殿下伴讀了兩年嗎,那兩年祁太傅總是讓我背書抄書,”他咬牙切齒說道:“你知道我最煩讀書了,所以我也讨厭他,你嫁給他簡直是太合我心意了,畢竟這京中應該沒有哪個女子比你還恐怖了吧。”

子桑蘊氣得拿杯子砸他,“你當真是膽大包天,竟敢當面如此編排本公主!”

緒風輕巧躲過,摸鼻道:“那你讓我做驸馬。”

子桑蘊的臉更黑了,想她堂堂公主之軀,金枝玉葉,何時受過這種氣。

晼晚伺候在一旁,心裏替緒小将軍默默上了柱香,畢竟公主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脅,特別是拿婚事威脅她。

畢竟公主及笄之時,聖上本想給公主指婚,卻發現京中容貌、氣度和家世都好的男兒不知何時紛紛定了親。

就連稍微歪瓜裂棗些的也囫囵定了下來,定不下來的都跑到寺廟養病,那段時間京城內外各個寺廟都險些人滿為患。

雖說子桑蘊并不急這麽快就有驸馬,但這件事也的确是令她氣了好長一段時間,聖上後來一整年內也絕口不再提女兒的婚事。

晼晚其實也不明白,若她是位男子,定然想方設法都要入公主的眼做驸馬,日後出門身量都能高兩丈,怎麽可能還如此避之不及呢?

雨勢漸歇,夜色濃稠,黑雲蔽日。

緒風見她當真是不願與那祁太傅成親,猜到自己還有機會,便道:“你不願成親,我倒是有個法子……那就讓祁酌讨厭你,他厭煩你,不就會自願請皇上解除婚約了?再怎麽說皇上也不會強娶強嫁吧。”

子桑蘊側首,秀眉輕蹙,“你覺得他有幾個腦袋敢退本公主的婚?”

“你先聽我說就是了。”

“他們那種文人墨客最讨厭什麽?”緒風很神秘地說道:“他們最喜愛清雅,最厭惡庸俗,那種花枝招展、浪蕩成性的女子,他們定然接受不了。”

子桑蘊看了眼自己鵝黃色的衣袖,問道:“這樣會不會不大好?若是傳出去,我的名聲……”

“你還講什麽名聲?”緒風撇了下嘴,“你的名聲就沒好過。”

子桑蘊不得不承認,此人雖讨厭,但說話一針見血,令人實在難以反駁。

“而且他們最是講規矩,你若是隔三差五去尋他,他就會為了自己的名聲躲你,這樣一來二去,便是你情真意切,他毫不動搖,落在皇上眼裏,就是他的錯了,且先別管他退不退婚,你做做樣子難道不會嗎?”

緒風早在今早得知倆人婚約的時候就做足了謀劃,只差将祁酌的生辰八字要來,讓會術法的道士給他弄個小人拿針每日紮上個十七八次才能出心底一口心底惡氣。

子桑蘊擡首,看着緒風,眼底情緒不明。

緒風以為她發現了自己的情意,心口發熱,解釋道:“其實我方才也不想氣你的,但這些法子我是認真想過……”

話還未落,便聽子桑蘊誠懇道:“對不住,你這般為我着想,我方才不該在心底計劃打你板子的,是我的錯。”

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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