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22獨家

是夜, 月黑風高,星淡雲疏,子桑蘊趴在牆頭, 指使侍衛翻過太傅府與公主府之間的圍牆,然後遞過自己新買來的話本,叮囑道:“一定要夾在門縫裏,讓他一開門就能看見。”

侍衛黃浮猶豫了一下, “殿下, 小的一個大男人, 這樣不大好吧……”

另一頭趴着的白雨反問他, “那你前幾日念詩的時候怎麽不覺得不好?”

黃浮讪笑, 因念詩之事他已經被楊公公訓了一頓,這廂再來,他是真不敢了,于是提議道:“小的覺得,若是殿下您去, 太傅才更能被您的真心打動,您想想,您金枝玉葉的,為了他翻牆過來, 太傅定然感動到無以複加,您說對不對?”

子桑蘊想想, 深覺有理,大半夜的,她去送話本子, 還在他房前敲門,任何一個君子都受不了的吧!

遲來一步的晼晚卻是急白了臉, “殿下!您若是受傷了該怎麽辦?”

黃浮拍拍胸膛保證,“有我在,殿下絕不會出任何意外!”

子桑蘊擺擺手,一錘定音,“就這麽決定了。”

話落,她在黃浮的攙扶下跳下了牆頭,轉身對白雨和晼晚揮手,“你們就在此等我。”

這條路不好走,從牆上跳下來便是一個小水塘,子桑蘊踩在黃浮早就準備好的雲梯上才沒有打濕鞋襪,但裙擺上還是沾了些池水,貼在腿上發黏,不過好在離岸邊就一步的距離,她輕輕一躍便可以上岸。

待到踩在岸上,見黃浮還在淤泥裏掙紮,子桑蘊踮腳望了眼到祁酌院子的距離,對他道:“你出來後便來尋我,我先行一步。”

黃浮緊張道:“殿下,您等等我啊!”

但話還未落,子桑蘊便已經轉身離去,徒留他一人做賊般低低呼喚。

太傅府雖大,卻有些清寒,道路兩旁且不說什麽名貴花草,就連盞銅燈都沒有,四周黑黢黢的,子桑蘊搓了搓胳膊,心中暗想莫非是俸祿太低,竟然連燈都買不起。

從牆頭看,祁酌的院子很近,但是過來後卻要繞許多的路,子桑蘊走了堪堪一刻鐘才到,她站在院子前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捏緊手中話本,然後邁了進去。

許是男子的住所不如女子照顧精細,除了幾個巡視的人之外,一路而來,子桑蘊都沒發現什麽守夜的人,若是進個賊,怕是也沒人發現。

祁酌屋裏還亮着燈,他看着賴在自己榻上舔毛的貓兒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這只貓兒養的圓滾滾的,模樣也不尋常,一看便知是從旁人府裏偷跑出來的。

他走近,雪沫便睨了他一眼,嬌嬌地“喵嗚”一聲,實在是太過可愛。

祁酌想要摸一摸它,雪沫卻搖了搖尾巴,用後足抵住他的手,表示拒絕,哈了哈氣,一副高傲的模樣。

祁酌笑笑,将桌子上一碟撕好的肉絲放到雪沫的面前,然後坐到凳子上開始清理官服上的貓毛。

他的身影倒影在門上麻紙之上,屋外子桑蘊深吸了一口氣,清了清嗓子,先學了一聲貓叫掩人耳目,才蹑手蹑腳接近。

聽見熟悉的聲音,雪沫耳朵動了動,從榻上跳了下去。

祁酌問道:“你要走了?”

雪沫“喵”了一聲,繞着他的腿轉了一圈,然後從窗戶跳了出去。

屋外,子桑蘊将話本子在門縫裏夾好,正在想要不要敲門,她這般突然,若是将祁酌吓出病來可如何是好?但若不敲門,她又何必自己來一趟?

正想着,背後刮起一陣陰恻恻的風,子桑蘊側首看去,身後黑洞洞的,空無一人。

她攏了攏衣袖,忽然間有些怕,蹲下身來,寬慰自己莫怕,正準備敲門,肩膀上猛地一重,眼前一白,什麽都看不見,面頰上還傳來詭異的輕柔的觸感,仿佛被衣角輕拂,又像是有誰在湊近聞她。

子桑蘊心跳猝然一停,然後尖叫着往前撲入一個寬闊堅實的懷抱裏,“鬧鬼了嗚嗚!”

那人似乎被她撲地往後微微退了一步,但她顧不得什麽,緊緊抱住,像是摟着救命稻草一般,一點兒力氣也不松下。

頭頂傳來一聲悶哼,子桑蘊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不敢出聲,還在往前拱。

祁酌額上青筋一跳,無奈看着用兩只大眼睛望着這邊的雪沫,又低頭看埋在自己懷裏的子桑蘊,兩只手擡起,沒碰到懷中人一分一毫。

懷中人卻沉浸在懼意之中,身子輕顫着,半晌,有啜泣聲傳來,祁酌閉了閉眼,想她年紀還小,于是輕柔出聲,“殿下,是貓兒,莫怕。”

聽見熟悉的聲音,子桑蘊半晌才眼眶紅紅擡起半張臉,淚珠沾在面頰之上,隔着淚光看清了他的面容,又是一顆淚落下,這才哽咽道:“都怪你……”

她的聲音小小的,也同貓兒一般,又嬌又嫩,還不講理。

祁酌耐心道:“是,都怪臣,是臣的錯,叫殿下受驚了。”

子桑蘊還沒能從那膽戰心驚之中緩過神來,又因為哭了覺得丢人,索性埋在他的懷裏一動不動,哭個盡興再說。

她真的讨厭死祁酌了,也怪自己的父皇,好端端的為何要給自己賜婚,她不想這麽早嫁人不行嗎……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祁酌維持着不碰到她的姿勢,有股淡淡的香味混合着夏日傍晚的水露潤意往鼻中鑽去,懷中人抱着他的力氣讓他腰間有些發緊,但所相觸之處卻是柔軟。

細細的顫抖,與淚從眼眶中浸出的溫度都被他盡數感知到,有幾只螢火蟲飛來,停在公主的發端,停在她發間那支紫陽花簪上,一閃一閃。

不知道過了多久,子桑蘊才将眼淚往他衣襟上狠狠一擦,然後擡起頭來,又恢複了那驕矜的模樣,但若不是鼻頭眼尾都還紅着,就連眼裏都還滿是潤意,倒真的叫人發覺不出來哭過。

“今日純是意外,太傅還是忘了更好!”

祁酌順着她的話道:“臣記性向來不好。”

子桑蘊看見趴在欄杆上的雪沫,瞪了貓兒一眼,又最後看了眼祁酌,看見他身前濕潤的一團時,眼前又是一黑,氣沖沖走了。

她長這麽大,全部的臉都在祁酌這兒丢盡了,這人八成就是來克她的,要是真的成親,豈不是要被克死?

子桑蘊越想越氣,見黃浮在院門口畏畏縮縮的樣子,怒道:“廢物!”

黃浮不解,莫非是太傅惹公主生氣了?

女人心海底針,黃浮不懂,撓撓頭,跟在公主後邊走了。

子桑蘊走後,雪沫走到祁酌身前,圍着他轉了一圈,然後往前站起身在他的袍子上趴着開始磨起爪子來。

祁酌蹲下身來,摸了摸雪沫的頭,問道:“吓殿下做什麽?”

雪沫不想被他摸,于是咬他的指,祁酌吃痛,将手拿了出來,看了眼這絲毫不知錯的貓兒,點了點它的鼻頭,回屋去了。

他換下被淚水洇濕的衣裳,想起小公主那偶爾膽小,卻時常膽大包天的性子,竟然失笑。

天光微微曦,料定了今日不會在路上遇到子桑蘊,祁酌又多睡了半個時辰,推開屋門,他腳底下踩到一軟軟的事物。

祁酌垂首,見腳下是一本書,他撿起來一看,并無書名。

看了眼公主府的方向,祁酌回了屋子,翻了兩頁,越看臉色越莫名,耳邊隐隐有些發紅。

半晌,祁酌扶額,将書翻到最後一頁,本想看看t有無作書者名號,卻只見十六個大字,“迷情之作,驚心動魄,未完待續,下冊三兩。”

祁酌:“……”

他将書頁合上,丢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後自暴自棄般放到書桌角落,理了理衣袍,晨練去了。

臨出門時,祁酌讓羅管家找人來将與公主府相接的那堵牆再加高半丈,以防晚上再有貓兒跑過來鬧人。

羅管家應是,心中卻道這小貓兒能鬧什麽人呢?大人真是有些敏感了。

·

因為昨夜裏被雪沫吓了一大跳,子桑蘊再次在祁酌那兒丢了面子,今日一醒,她就張羅着要給雪沫裁一身打眼的衣裳,最好哪怕隔個十來丈她也能一眼看清。

晼晚拎着一堆大紅大紫的布料,又看了眼正在地衣上滾來滾去的雪沫,試圖勸說主子,“殿下,雪沫自在慣了,怕是不習慣穿衣裳。”

子桑蘊挑了一塊紅到發紫的料子,又挑了一塊比炭還黑的布,面上隐約有些惱羞成怒,“白日裏脫下來,晚上給它穿上去,省的這只壞貓到處跳來跳去吓人!”

仿佛是知曉在說自己,雪沫一邊喵喵叫着一邊走過來,蹭了蹭主子的腿,表示親昵。

子桑蘊将它抱起來,往它的額頭上惡狠狠親了兩下,威脅道:“你若是再吓人,我就把你丢出去當野貓!”

雪沫嬌嬌喵了一聲,開始打起呼嚕來。

同貓兒說話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子桑蘊将雪沫放下去,便見白雨急匆匆跑來,“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子桑蘊皺眉,“何事如此驚慌?”

白雨喘着氣道:“太傅、太傅……太傅把圍牆加高了!”

子桑蘊一驚,看來昨夜祁酌對她的‘冒犯’深感不悅,現在将圍牆加高,那下一步不就是入宮退婚了!

果然富貴險中求,這麽一看來,好像丢點面子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了。

子桑蘊決定了,不管什麽面子裏子的了,今日再接再厲!

打定主意,傍晚時,她便又帶着白雨與晼晚倆人來了昨日買書的地方。

書鋪老板似乎早有預料,躺在躺椅上扇扇子,見三人來,蒲扇往一旁一丢,笑着坐起來,“又是您三位啊。”

他幹這行這麽多年,哪位客人買哪本書後會再來,心裏是門兒清,此時含笑等面前的小娘子說話。

子桑蘊清了清嗓子,晼晚便上前道:“掌櫃的,還有沒有像那本無名書一般的野史詭記?”

書鋪老板将那書的剩下兩冊拿出來,“第二冊三兩,第三冊五兩,兩本一起帶走只要六兩,您要幾本吶?”

晼晚一驚,“怎麽昨日買書才花了一兩銀子,今日就變貴了?掌櫃的你這要價實在是太離譜了一些,三兩銀子夠尋常人家一個月的生計了!”

子桑蘊也皺眉,她雖說不缺銀錢,卻也知曉這三兩五兩的要價太高,若是掌櫃誠心訛她,她是不能上當的。

書鋪老板只是笑,将視線投向幾人裏真正的主子,緩緩開口,“這書的奧妙之處想來只有您知曉,其中滋味自不用小的多說,而且,這是書作者親自手寫的原本,不是雕印上去的,待到情節令人亢奮時,筆跡也會随着變化,令人置身其中,欲罷不能,您就說對不對就是了。”

子桑蘊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道怪哉,莫非這掌櫃竟然會讀心術,還是會周易占蔔,竟然能猜透她的心中所想。

不過這書的确好使,她看了白雨一眼,白雨便從荷包裏掏出六兩銀子擱在櫃臺上。

晼晚只得将書拿上,忍不住翻開看了一眼,看到底是什麽不得了的書,竟然賣如此離譜的高價。

僅僅一眼,晼晚便目瞪口呆擡頭,公主竟然送這種書給太傅!

等幾人走後,掌櫃笑呵呵從另一個櫃子裏掏出三本一模一樣的‘原本’放到展櫃之上,等下一位客人來。

·

五月中旬穆文帝要來檢查幾位皇子的課業,四皇子是第一個便坐不住的人,他深知自己這段時日讀書懈怠,于是在下午放學時,央着祁酌再為他講一節課,祁酌自然是應了的。

四皇子留下,五皇子一人無事可做,便也端了凳子坐在廊外,見兩位皇兄都留在上書閣苦讀,八皇子也沒有道理離開,于是四五八三位皇子都留了下來。

祁酌先将這幾日學的文章裏四皇子還不懂的地方為其講解一遍,再根據他昨日所交上來的文章對他進行指正。

不知不覺間,半個時辰過去。

到了要用晚飯的時候,五皇子餓得受不了了,讓侍從端了一碟馬蹄酥來吃,八皇子住的宮殿較遠,便沒有讓侍從回去,捧了一本書埋頭看着。

五皇子趁着祁酌不注意,在八皇子的凳子上踹了一腳,惹得他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祁酌看過來,見八皇子正灰頭土臉地拍打着衣上的灰塵,而五皇子則是若無其事地看天,于是啓唇道:“今日的課講完了,五皇子,你要監督四皇子完成今日的課業,既如此,你們二人便一齊将今日學的文章通篇背誦下來,再抄寫三遍,明日交給我。”

話落,莫名地,想起來子桑蘊落在他門口的書,祁酌抿抿唇,“再加十遍《清靜經》,八皇子也別落下,天愈熱了,心思不要浮躁。”

四皇子疑惑,不知發生了何事,五皇子則是摸摸鼻子,早知道就不在上書閣欺負八弟了。

八皇子則是內心感動,太傅對自己真好。

·

太傅府上牆加高的進度很快,到了傍晚收工時,已經差不多完成了。

祁酌回府後先來到牆邊看了一圈,點了點頭,然後決定明日再讓羅管家找工匠将蓮花池挖大一圈,但不能太深,免得公主嗆水,最好再将蓮葉栽的密一些,不要有任何落腳的地方。

做好這些,想必公主再來,應當不會那麽容易了,祁酌如是想。

是夜,繁星如瀑,屋裏擺了冰鑒的緣故,比院子裏要涼快許多。

祁酌沐浴後坐在案邊擦濕發,平頭案上擺着一封信,是從陽關來的,他的舅父溪衛已經在回京述職的路上了,最快六月初,舅甥二人便能相見。

祁酌唇邊噙着淺笑,将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後,才收起來放在左邊屜中。

案上的鎏金麒麟香爐上飄着幾縷輕煙,沉香味道很淡。

待發擦至半幹之時,屋頂忽然傳來幾聲瓦片的輕響。

祁酌将布巾搭在木施上,起身走至門前。

他的手在即将碰到門時又收回,耳側微微辨認了一下,确認不是人的腳步聲,這才将屋門打開。

屋外空蕩蕩的,只有熱浪撲面而來,祁酌微微擰眉,在關門時聽見一聲熟悉的貓叫聲,他擡首看去,只見雪沫露出一個貓腦袋在屋檐上,兩只眼睛又大又亮。

看見他,雪沫拱起身子跳了下來,祁酌卻是倉惶後退兩步,等到再站穩之時,額上隐約有兩顆冷汗。

他靜靜盯着自己眼前穿着大紅色衣裳的貓兒,只覺得有些說不出的詭異,等到稍微平複了心跳,才黑着臉将雪沫抱到了懷裏,兩三下将它的衣裳脫了下來丢在一旁。

雪沫很滿意他的這個舉動,繞着他的腿轉了兩圈,又蹭了蹭,這才跳到榻上舔起毛來。

祁酌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喝了口茶冷靜一番。

半晌,他耳尖微動,移眸朝着門口的方向看去,怎麽又有響動?

自從那牆加高以後,子桑蘊想再翻過來屬實有些難度,但幸好她府裏的侍衛各個武藝高強,雖說廢了些周折,但今夜好歹也是過來了。

此時,她手裏攥着那本無名書的中冊,眉目間隐約有些喜意,她都想好了,今日一本,明日一本,之後她再買新書,每日都來,不愁祁酌不煩她!照這樣下去,退婚之日近在眼前!

光是這般想着,子桑蘊整個人仿佛都感覺到了久違的輕松,踮着腳尖走到祁酌屋門前,在門紙上戳了個洞往裏看去。

屋內,祁酌看着那細白指尖在自己門上戳出來的一個洞,默默往後退了兩步,身形隐到博古架後,

子桑蘊閉着一只眼睛在屋內看了一圈,有些不解,“嗯?怎麽沒人?”

在她身後跟着保護她的兩個侍衛低下了頭,心底發誓絕不将殿下今日的所作所為吐露出去半個字!絕不讓殿下的清名受到任何影響!

現在時辰已經這麽晚了,祁酌不在屋裏,還能去哪呢?

子桑蘊用手扇了扇風,有些熱得慌,于是将書往門t縫裏一塞,打算快些回府吃西瓜,卻聽見屋內傳來一些動靜。

雪沫跳到桌子上伸出貓爪将祁酌的茶杯推了下去。

祁酌:“……”

子桑蘊又透過那個洞往裏看,這時雪沫已經鑽到祁酌的被子裏去了。

好奇怪,明明屋內沒人,為何會有這些響動呢?

她在屋外百思不得其解,而祁酌則是輕手輕腳披上自己的外袍,準備裝作是剛從浴室出來的模樣,好叫她看見自己之後快些回去。

或許是人多底氣也足的緣故,子桑蘊沒覺得瘆得慌,而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忽然之間福至心靈,猜想祁酌應該就在屋內躲着,于是冷聲道:“你出來吧,我已經發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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