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情
多情
越襄覺得沈闫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
她把人氣走了,還保下了他要用作洩憤的對象,沈闫該有下文才對。
越襄還一直等着沈闫的下文,可等來的卻是沈掌印忙着大朝會之餘還帶着太醫親自去了楊太嫔的宮中,摁着太醫給楊太嫔看病。
“楊氏病了?”這位楊太嫔不是旁人,正是小皇帝的生母。小太後肯定見過楊氏,但越襄是沒見過她的,對她也沒有任何的印象殘留。
折桂輕聲道:“是的,娘娘。楊太嫔說是生了嚴重的病,都起不來身了。一直瞞着不肯叫太醫,這還是身邊的侍女瞧了怕出事,心裏頭害怕才報上來的。”
如今太後掌管後宮事務,按規矩,後宮有品級的太妃太嫔們有事,是都該報到太後這裏來的,然後再行安排。
那些沒有品級的,屬于先帝的女人們有事,也自會有管事的去張羅安排。
同接先帝遺命的還有沈闫,沈闫名正言順的得了權柄,連長門宮事項都攬在手底下了,後宮事務,沈闫自然更是處置的得心應手。
楊太嫔那邊的事,就是沈闫先得了消息,而後才報到越襄這裏來的。
瞧着主子沉吟未語,鵲枝便道:“先帝還在的時候,楊太嫔縱有生養皇子也是安安靜靜的。前頭夭折的幾個皇子算下來,皇上非嫡非長,可要不是這份安靜,只怕這境遇也難說。”
“先帝去後,楊太嫔是病過些時日的,對外說是悲傷過度,可誰又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兒呢?她的病纏.纏.綿.綿就不曾好過,但也不是危及性命的樣子,怎麽這會兒倒是這麽厲害了?”
越襄看着送來的脈案,楊氏身份低微,又被小太後的身份壓着,有先帝的旨意在,楊氏就不像個皇帝的生母。
她的脈案是直接送來越襄跟前的,沒有人替她遮掩。
頭先确實不是什麽大病,但所謂的悲傷過度其實就是失子之痛,這些事情隐忍在心裏,如今的楊氏心脈受損髒器不濟,上頭明晃晃的寫着命不久矣。
短短幾個月,就把一個正值盛年的女人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沈闫對楊氏還挺重視的,竟親自帶太醫去給她看病。聽那盡心盡力的模樣,是很不希望楊氏就這麽死了嗎?
“楊氏那邊,吩咐給太醫院,叫經手的太醫全力醫治,務必保住楊氏的性命。”
越襄道,“她不是身份低微,品級不高,還同幾個嫔一起住在配殿麽?叫她搬出來,自己住到空着的西配殿去,好好養病。”
先帝明擺着不許擡舉楊氏,先帝走後,也沒有人敢讓楊氏搬出來住主殿。越襄也不想因為自己的恻隐之心而打破太後的身份處境,那個宮中西配殿也安靜,一個人住着養病寬敞,也不至于太顯眼。
折桂幫着越襄将楊氏的脈案收起來,這東西看一眼就成了,也不必一直看。
折桂道:“娘娘心善,楊太嫔該感念才是。如今正是要大朝會的時候,這會兒可不好出什麽事。這次的大朝會若是再延誤了,可是又要等上一陣子的。”
大朝會是新帝與太後一同亮相的時候,是喜事。這個節骨眼上楊氏最好不該有事,免得添了不喜慶。
鵲枝跟着說:“事情都定好了,想來也不會輕易改變的。只是皇上那裏,倒是也該感念的。雖說不許奉生母,但好歹也是在楊太嫔跟前養到知事了才被帶走的,皇上心裏怎麽可能忘得掉呢?娘娘這樣做,皇上心裏再怎麽也要感恩娘娘的。”
楊氏病了,誰都能去看,誰都能去瞧。地位高的誰都能插手。偏偏皇帝是不能去看,也是一個字都不能說的。
折桂與鵲枝說的,也都在理。
越襄t心裏想着的還是沈闫。
沈闫看起來似乎不是個濫情的人。可他怎麽會對楊氏這麽在意了?
一個太監幾乎從小在宮中長大,雖然身體上是有缺陷的,但是他們的心理若是不扭曲的話,其實也和常人無異。
更何況,扭曲之後的心理,對于女色的追求也并非是虛妄的。
多少歷史長河中的故事在昭示着他們也會渴盼得到感情與愛護。
更有甚者,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強與女子在一起。不能親密就強作對食。
沈闫他,會有這方面的需求嗎?
若将楊氏的性命留下,會不會能更拿捏沈闫些?
越襄總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沈闫這方面有什麽癖好,是就喜歡先帝的女人還是怎麽樣。
這不過是聊以消遣的猜測,真正重在越襄心頭的,還是數日後的大朝會。
先帝去世之前,朝中黨争已經非常的嚴重了。
如若不然,先帝也不會起用沈闫來遏制與平衡朝堂之事,為的就是要弱化內閣的勢力争鬥。
但要越氏嫡女進宮,也是一種不得不依靠不得不妥協清貴世家的做法。
大朝會上,為了遷延兩年還不曾解決的全國土地丈量的問題,應當是還會繼續進行深入的讨論的。
越襄不會貿然開口,但肯定是要看一看,觀察觀察的。大周如今的這些臣子們,究竟是個什麽心思。
這樣龐大的國家機器運轉,哪怕她是手握權柄的太後,也不能輕易做些什麽。
越襄在心裏想了幾個章程,俱都引而不發,結果再一大清早起來梳頭的時候,有消息送來長樂宮,這些個章程,怕都是要延後了。
“娘娘,楊太嫔于半個時辰前殁了。”
外頭已然天光大亮,但寝殿內總還是沒有那麽明亮的。
還點着十來盞半人高的燈燭,燭火閃耀躍動,落在越襄的面容上,照映着小太後眼底若隐若現的冷光怦然。
來熄火的侍女見狀忙悄無聲息的跪下了一排,寝殿之中一時靜默無比。
人人都在想,楊太嫔怎麽這個時候殁了?真是晦氣。
楊氏的事,越襄就只說過那麽一句,旁的事情都是沈闫一力督辦的。
越襄識趣,也就真的不聞不問起來,只管從折桂鵲枝那裏知道些情形就罷了。
聽說是太醫院院判都去了,也是沒用,楊太嫔這個病就是治不好,就只能拖一日,一日一日的慢慢熬到死。
“沈闫那邊,怎麽說的?”越襄淡淡開了口。
她繼續梳頭,這裏折桂輕輕一個手勢,侍女們又悄無聲息的起身,輕輕走過去,将寝殿內的窗扇慢慢打開,然後一點點的用銀器摁滅燭火。
鵲枝輕聲道:“沈掌印的意思是照着規矩辦。皇上去了一回,隔着窗子哭,進去看了一眼出來,就不哭了。呆呆坐了好一會兒,聽見沈掌印說要禮部一同商議喪儀,也不曾說什麽。後來就叫沈掌印派人送回去了。貴太妃等人都不曾過去。”
是不該過去。連越襄都不必過去。死的只是個太嫔,哪怕她是皇帝的生母,也沒必要過去。
越襄想了想,後宮都這樣悄無聲息的,連皇上都不敢放聲大哭,可見是要就這麽安安靜靜的過去。
可說到底,憑什麽呢?沈闫倒是盡心盡力的。還挺上心的。
越襄就問了一句:“朝上怎麽說的?”
結果這一問,倒是叫鵲枝顯出為難的神色來,在越襄的目的底下無所遁形,只得硬着頭皮道:“消息傳出去,有大臣上奏,說楊太嫔到底是皇上生母,便是先帝遺命不許侍奉生身母親,孝道也不可廢。提議死者為尊,該以太後之禮葬之。要入皇陵,陪伴在先帝身側。”
鵲枝頓了頓,才道,“上奏的不在少數。這些奏本都堆在內閣中,不曾送到長樂宮來。也不曾送到沈掌印跟前。朝中已然起了争執,自是更多的人唯先帝旨意,認為楊太嫔不該以太後之禮下葬,只需入葬妃陵,同樣也是陪伴先帝的。”
越襄聽着,緩緩垂眸,甚至帶了一點笑意:“禮儀,孝道。這是要争起來的意思。舊日争鬥尚未停歇,又讓他們找到新的吵架點了。”
“皇上呢?皇上怎麽說的?”
鵲枝說:“皇上傷心得很,也沒人問皇上的意思。長門宮那邊日日夜夜有太醫守着,就怕皇上傷心過度病了。況且皇上如今還尚未親政呢。”
尚未親政的意思,就是不能做主,也沒法做主。沒人會去聽一個九歲兒皇帝的話。
越襄起身更衣,銅鏡裏的人纖細嬌美,華貴典雅,膚白勝雪。
年紀輕輕的就成了一個王朝的太後。若将楊氏以太後之禮下葬,那麽以後人人都會記得,淩烨九歲登基,總有一個生母楊氏在跟前,他不會是越氏嫡女的兒子,而越太後也不是淩烨的生母。
這是不讓越氏将這個孩子據為己有。是要他永遠記得自己的出身。
不必鵲枝再說,越襄都能猜到,越蘅以首的清流世家,必然是不同意楊氏以太後之禮入葬的。
太後的尊榮只能由越氏女承領。
大朝會的禮服華貴重繡,穿在身上十分的厚實,這是身份帶來的貴重。
越襄盡力挺直了脊背,也不敢彎一下腦袋,生怕頭上的鳳冠将脖子頸椎壓迫出個好歹來。
她緩慢的轉了轉身體,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沈闫呢?他的意思是什麽?”
這一回鵲枝遲疑良久,直到越襄疑惑的看過來,鵲枝咬着牙道:“沈掌印也覺得應當将楊太嫔以太後之禮入葬。”
越襄訝異的微微挑眉,片刻後勾了勾唇角,有意思。
這是人死了,沈闫還十分看重楊氏的意思?
越氏一心一意的想要對付沈闫,沈闫不惜違背先帝的心意,也要将楊氏給擡起來,也是為了打擊越氏吧。
越氏挫敗在沈闫手裏當然是越襄想看見的。
可同樣的,越氏挫敗,勢力繼續被削弱,她這個太後就能在沈闫的身邊安然無恙嗎?
越襄垂眸,看着自己被寬大衣袖遮住的手腕,那鮮妍如初的痕跡只是淡了一點點,并未完全消除。
沈闫的指印還強橫的留在上頭呢。
這眼看着又快過了半個月了,也不知道越氏什麽時候把那該死的解藥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