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珍重

珍重

若論身份上,大周如今到底還是太後為尊。

越襄就不能提前去大殿。得等着人都到了,她才要壓軸出場。

但幸好拿捏着時辰,秉持着小太後一貫的勤勉嚴謹,沒有姍姍來遲。

越襄一步一步走上最高的臺階,在屬于她的臺位上站下,然後瞧了一眼簾外的人,見人都烏泱泱跪了一點,口呼參見太後。

這幾十人這麽整整齊齊的行禮還是挺震撼的。

“平身。”越襄虛虛擡了擡手,然後斂容坐下,果然底下的人也就在她坐下後起來了。

坐在高處原本視野是該很好的,只是這大殿寬大高闊,所進極深,便是站了幾十人還顯得十分的寬敞。

卻也不知用了什麽材質手段,若有一人說話,卻不至于散漫無聲,還能聚攏到這高位上來。

越襄隔着細密所織的紗簾往外頭看,最好的視野角度都被前頭皇帝所坐的龍椅給擋住了,她只能略略側頭,方能看見些隐約畫面。

若非底下的人說話會自報家門,光聽聲音,越襄還真不知道這說話的人是誰了。

這倒是真好,越襄在心裏頭冷笑,她坐在上頭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距離遠的連人家的樣貌都難以看清,為了保持儀态不叫底下看出異樣來還不許亂動。

下頭的人擡頭只能遠遠瞧見上首坐着的小皇帝,不怎麽透光的紗簾背後所坐的小太後是一眼都看不着的,越襄嚴重懷疑只能瞧見一個隐約的影子。

方才小皇帝在跟前來請安越襄就瞧見了,淩烨的眼睛都哭腫了,紅通通的一片,似乎還想着用什麽遮了一下,但是沒用,那上妝的細粉再厚,也遮不住這孩子紅腫和含淚的眼睛。

“陛下。娘娘。”

越襄還在遠眺簾外群臣,卻有一人走上前來,将她的視線遮擋了個滿滿當當。

簾外的人長身玉立,一身青色官服,挺直的脊背像是青蔥叢竹一般,可這人呢,卻顯眼驚豔的好似天上的仙人。

見慣了沈闫一身朱紅紗衣,卻沒想到這人上朝所穿官服也是這樣的耀眼。

他在內廷毫不收斂自己的鋒芒,到了大殿之上,煊赫氣勢更盛。

簾外的淩烨嗯了一聲,越襄卻沒有出聲。

外頭的沈闫繼續道:“今日所議之事只有一件,楊太嫔是否以太後之儀葬入皇陵。”

淩烨坐在寬大的龍椅上其實顯得十分的單薄,以越襄的角度也看不見淩烨什麽,可沈闫這樣一說,淩烨明顯挺直了脊背,越襄在後頭就看見了淩烨突出龍椅之外的冠冕。

越襄淡聲道:“那就開始吧。”

這樣的場合底下,還未親政也不熟悉朝務的小皇帝顯然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他甚至不能做什麽決定t。

淩烨或許不夠成熟,或許還很稚嫩,但是他也很明白,這個時候如若将他心中所想說出來,甚至有那麽一點點的偏向,那就是得罪了他的靠山越家。

所以他什麽都不能說,甚至不能過分表現出對親生母親的偏袒與惦念。

越襄只管在後頭盯着小皇帝頭上的冠冕,對于底下百官們的争吵其實并不怎麽入心,左耳進右耳出的,沒怎麽用心去聽。

她就是很好奇,到底誰能贏呢?

沈闫上來後,就一直站在簾外,站在這個離她和小皇帝最近的地方,好似是守護,又好似是監視與威脅。

越襄從他身上感受不到生氣,卻也可能是這個人淵渟岳峙收斂的很好、

大概是越襄的目光太過于直接,沈闫很敏銳的感受到了,他忽然就這樣回頭,幾乎在一瞬間對上了越襄的眼神。

那雙眼太過于明亮,越襄甚至覺得眼前的紗簾一點也不頂用,就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抓包,可明明她只是多觀察了一會兒。

底下群臣真是吵嚷的厲害,從今論古,将多少年前的老歷都搬出來了。

有大臣說:“當年啓宗過繼太子,後中宗即位,遵啓宗及皇後為親父親母,後來也将自己的父母尊為帝後。一同供奉在太廟之中。時至今日,這都是一段佳話。如今這事也沒有過去多少年,難道諸位就不記得了?”

“閣老想必是最有感觸的。為何要阻攔楊太嫔以太後之儀入葬皇陵之事?楊太嫔冊封太後,是陛下彰顯孝道,于其他并無妨礙。”

怎麽就偏要提起越蘅呢?就因為越蘅的妻子清臺郡主,當今太後的生母乃是啓宗公主的後人。

越蘅心中惱怒,這件事還要提起。若啓宗有皇子,怎會輪到中宗一脈?還一同供奉太廟,誰不知道啓宗一脈這些年受的委屈?

皇帝哪怕是尊了個死人為太後生母,那他的女兒就不是唯一的太後了。

可還沒等越蘅開口,殿上最高的那一道青色身影先說話了。

“先帝臨終前說,遇事不決要聽從太後娘娘的意思。你們誰都不肯讓步,那就聽一聽娘娘的意思。”

沈闫轉身,盯着簾內那道嬌小身影,“娘娘可有什麽想說的?”

沈闫人長得好,聲音也如弦琴般優雅動聽。可這功夫,沒幾個人能真正欣賞沈掌印的好嗓子。

越襄就感覺到殿中一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到她這裏來了。只是有小皇帝在前頭擋着,并不能真正的落在她的身上。

小皇帝頭上的冠冕顫了顫,可見淩烨十分懸心。

她真的能做主?他們都不吵架了,個頂個眼巴巴的看着,好像她這個太後真的能做主似的。

越襄緩緩擡眸,目光落在也只能落在沈闫的面上。

他凜凜上前來,令越襄本就不多的視野中只能看見他的身影。

在簾內的陰影裏,小太後的唇角不着痕跡的勾了勾,然後又放下了。

“予,”越襄只說了一個字,就惡劣的頓了頓,感覺到自己幾乎将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起來了,越襄才輕飄飄的道,“予頭疼。”

殿中好像更靜了。沒有人開口,似乎驚詫到不能相信太後會說這樣的話。

越襄說出來,心裏更覺暢快,她輕聲道:“予晨起便覺頭疼,昏昏沉沉的不舒坦。”

“方才你們吵得厲害,予就更頭疼了。”

越蘅顯是十分不滿的,他克制着怒氣緩聲道:“還請娘娘拿個主意。娘娘做了決定,自可回寝殿歇息。”

越襄瞧不見越蘅模樣,可聽見這樣渾厚中氣十足的聲音,便覺得是個回逼迫孩子的壓迫式家長。

越襄輕聲細語地道:“頭疼。拿不了主意。予要先回去歇着了。”

越襄叫沈闫:“沈掌印,你侍奉予回長樂宮。”

大殿之上,折桂與鵲枝都是有品級的宮女,可以侍奉在越襄左右。但越襄沒有叫她們,就叫沈闫來。她就是故意的。還特意用了侍奉二字。

還想着沈闫是不是故意要端着,卻沒想這個人挑簾就進來了。

越襄是說真的,她已經站起來了,沈闫将手一端,越襄自然而然的就将右手搭在了沈闫的手臂之上。

年輕的小太後還真的就這樣離席而去。留下一殿群臣面面相觑,誰能想到第一次大朝會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越蘅目光一下子就沉下去了。盯着女兒離開的背影面沉似水,沈闫何時這樣聽話了?

女兒與沈闫走得近,他是應當高興的。可女兒不聽話,竟不顧自己和越氏利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還想不想要解藥了?

淩烨倒是愣愣的看着,有點回不過神的模樣。

他以為沈掌印将話遞給太後,太後一定會聽從越閣老的意思,将他娘的事情給按下來的。可是太後竟推說頭疼不做決定,這是什麽意思?是他娘以太後之儀下葬還會有轉機嗎?

越襄可不管殿上會如何。

當年啓宗中宗之事,兩方父母同進太廟侍奉,還要将中宗原本為王的父母封為帝後的事情,那可是吵了三年才有結果的。

眼前楊氏這個事,哪是一時半會兒就能了的。她要是能輕易就下了決定,那豈不是将自己陷于被動的境地了?

她眼前最要緊的也不是這個事,是要借這個事看清沈闫的态度。

沈闫當初跟折桂說,不許太後再生病的話,越襄還記着。

她想看看沈闫究竟是個什麽用心。

大殿之上故意說那樣的話,故意叫沈闫來跟前陪侍,這個人掩飾的再好,那眼底的一瞬動容也是難以忽視的,何況越襄一直盯着他呢。

她也不算是說謊。

藥沒來,身上果然是開始懶懶的不舒服,昏昏沉沉的感覺是一回生二回熟。

越襄回了長樂宮,聽見沈闫叫人請太醫來,她亦不曾阻止。

回來了就要将身上的冠服換下,頭上的鳳冠也要取下。

太後身邊的侍女圍了一圈,都輕手輕腳的侍奉太後,折桂和鵲枝也不曾閑着,太後更衣是個大事情,總是要叫主子舒坦些的,畢竟主子說她現在不舒服。

長樂宮裏只一個閑人,就是寸步不離跟進來的沈掌印沈大人。

沈闫的存在感太強了,他也不避諱,便是越襄到屏風後更衣,他也跟去盯着,那樣的眼神令侍女們十分的不滿也不舒服,卻因為太後未發一言而只能忍受。

折桂和鵲枝倒是聰明的叫侍女們行動間将太後的身體給擋了個嚴嚴實實的。哪怕沈闫是個太監,也不該這麽看。

越襄卻忍着心中羞恥不曾阻攔,一則是她更衣不曾脫掉裏衣,穿着兩層衣裳在,只換了外衫,沈闫也看不見什麽。

二則實在是她需要觀察沈闫的反應。

沈闫太過捉摸不透,她要想得到她想要的,自然要豁出去一些。

太醫來了。

沈闫在折桂等長樂宮侍女們驚異的目光底下單膝跪下,将太後手邊的衣袖一點點的翻起來,露出一雙銀白皓腕,那上頭的紅痕實在顯眼,太醫都是一怔。

沈闫就跪在越襄腿邊,她甚至感覺到這人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後又慢慢放松了下來。

他離得近,越襄甚至能看見他肩膀上精致的紋繡。

他身上有清新的氣味,不是如她們所說的那種太監身上腌臜的氣味,更不是用來遮蓋身上原本味道的脂粉味。

就好像是夏日一擡眼,能瞧見的青翠枝丫上搖動着的細密陽光。

驕狂的掌印大太監沈闫此時好像一塊沉默的華麗磚石,他表現出的對這具身體的珍重令越襄心中生出一份希望來。

要是沈闫知道她被人下藥了呢?他會怎樣?

這個人霸道的連病都不許她生,會怎麽對付給她下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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