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執着
執着
太醫只在宮裏當差,可侍奉的都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當然懂得明哲保身裝聾作啞的道理。
只那麽微微一怔,又神色如常的給太後搭脈,就好像太後的手腕不曾紅痕遍布,就好似沒有聞見那清冽的藥香。
“娘娘的頭痛,還是勞累所致。”
太醫緩緩道,“微臣重新給娘娘拟一道方子,娘娘照樣飲用,再休養一段時日就會痊愈。”
越襄淡淡的看着太醫:“予的頭疼,只是勞累嗎?”
太醫忙道:“微臣給娘娘細看。”
這天兒還是有些熱的,明明太後的聲氣兒也不大,可這麽一句話說下來,倒叫太醫額上的汗都出來了。
太後雖然年輕,可權柄在身,誰敢輕看呢?
太後懷疑,那就算是這樣,也要細看。
趁着太醫搭脈的時候,越襄慢慢道:“予上回喝了湯藥,這頭疼其實緩解不少。可近些時日,頭疼又起,身子也沉,腦子不清醒,整個人還會暈乎乎的。這是怎麽了?”
她故意這樣講,十分真半分假,就想着太醫能不能查出來。
卻也想,越蘅敢這樣下藥,想必就算太醫搭脈也是查不出來的。
又或者從前小太後還會替越蘅遮掩一二。
小太後入宮的時候宮中人事并無大的變t動,尤其是太醫院,并沒有進新人,還是原先的那些人。
這些人少說也在宮中五六年了,莫非也被越蘅給買通了?
太醫這回搭脈的時間長,可過後還是頂着一頭汗,結結巴巴的說娘娘許是勞累了。
越襄倚在那裏沒做聲,倒是沈闫把定在越襄手腕上的目光收回來了。
他站起身,直接對外吩咐:“再叫太醫來。”
沈闫不信這一個了。
越襄想,這也好,省得她開口了。
看沈闫緊抿的唇角,越襄微微勾了勾唇角,沈掌印是真的很在意小太後的身體啊。
一連十來個太醫都來給太後診脈,陣仗還鬧得挺大的。
人人都看見了年輕太後手腕上的紅痕,那寬大的掌印還沒有全消,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給捏的,而且還是個男人。
可誰敢說呢?誰也不敢說,都當聾子瞎子,還要當個啞巴,出了這長樂宮,誰都不能說。
皇家的事說不得。更別說還是掌管權柄的太後了。太後年紀雖小,可也不是懵懂無知背後無靠的人。
這些個太醫心裏連好奇都不敢,不敢想是哪個人那麽膽大妄為,居然将太後的手捏成這樣。
十來個太醫,排着隊給太後診脈,個個都額頭冒汗,說辭都是差不多的,太後勞累,才會如許頭痛,但太後年輕,休養好了自然也就好了。
越襄心裏的念想,突然就斷了。連她吃了藥都不知道,何談給她解藥。
越襄指了指先前那個太醫:“折桂,帶他出去開方子。”
其餘的太醫,自是叫散了。
沈闫一直沉着臉瞧着,他不笑的樣子壓迫感極強,原本平日裏就不是那麽愛笑的人,這一下氣勢太足,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個個小心翼翼的侍奉太後。
沈闫的眼裏卻只有越襄。
小太後見過十來個太醫一樣的說辭,那一瞬間的意興闌珊被沈闫捕捉到了。
她說自己頭疼,可面上卻不見痛苦神色,越家精心養出來的嫡出嬌女,縱然是嬌生慣養的,也不會在這樣的場合底下露出絲毫不符合太後體統的異樣來。
她原本就該是這樣的人。
進宮前或許還有些小女兒的嬌态,進宮後成了太後,就端起了越家人一脈相承的嚴苛體統。
瞧着那從衣衫露出來的一截雪白的脖子,那小巧細嫩的下巴和俏鼻。沈闫總是在想,他好像從未有見過她真正笑得開懷嬌俏的模樣,或許別人是見過的。
但是他從未見過。盡管他已幻想過無數次。
她說頭疼,不像是作僞借口。沈闫看過脈案,更來見過那一夜的她,似她進宮以來這樣嚴苛的折騰自己,一心一意埋首奏本裏頭熟悉朝務的樣子,怎麽可能會不生病?
她問還有沒有別的什麽,難道是她知道了什麽?
鵲枝上前來将越襄翻起的衣袖放下來,一下子就遮住了手腕上的紅痕。
只這一下,就好似将沈闫的心思截斷了,他心裏可惜不能多看一眼,甚至在心中反複回味當時抓住她手腕那一刻的觸感。
她的腕骨是真的纖細。
長得嬌小玲珑,只不知那一截叫腰封掐出來的細腰能不能被他一手握住呢。
沈闫的心裏又轉起這些旖旎心思,面上卻等屋中侍女都退下去後,只鵲枝在身邊侍奉時,才說:“楊太嫔的病非是自身不濟,是有人想叫她死。”
楊氏身份低微,進宮來有貴妃德妃賢妃在前面攔着,她縱然貌美也難侍寝一次。是她有福氣,只一兩次的侍寝就有了身孕,還幸運生下一位皇子。
彼時前頭皇子們年紀大些,加上生母都是有地位的,自然比楊氏母子更吸引人的眼球,這争鬥自然也是旁人的,輪不上她。
本朝皇子公主都能養在生母身邊,生母是什麽位分過什麽樣的日子,皇子公主也是如此。五皇子淩烨跟着楊氏的日子自然是不好過的。
但因為他們不在争鬥的中心,倒也平平安安的長起來了。結果就是前頭的皇子們相繼夭亡後,就顯出這一對母子了。
那個時候,可沒人說楊氏的身體不好。她分明是很健康的。
越襄原本懶懶的倚着,聽見沈闫的話,眸光一閃,一下子就坐起來了:“沈掌印這樣說,可有什麽證據?”
沈闫似笑非笑的:“自皇上離開楊太嫔身邊,楊太嫔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等到臣發現的時候,便是為時已晚藥石無醫的地步。”
“有人給楊太嫔下藥,令她困倦傷神,無力起身,傷及肺腑髒器後,這身體也就好不了了。”
越襄很想知道給楊氏下的是什麽藥,是不是她被用的這個藥。
可看見沈闫眼中閃爍的眸光,卻不願說的這麽直白。
折桂已經拿着太醫所開的藥方進來了,原本還想着給主子看一看這個藥方的,結果正好聽見越襄與沈闫的對話。
驚的她立時收起藥方守在門口,不許小侍女們進去伺候了。
裏頭伺候的鵲枝也是屏氣凝神,生怕因為自己的緣故打斷了這樣的驚天秘聞。
宮裏竟有人處心積慮的想要害死楊太嫔。那這人會不會對主子不利?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但看着沈闫這雙漂亮的眼睛,越襄卻始終看不透他的心思。怎會有人的眼睛生得如此的缱.绻多.情,卻又隔山隔海水霧朦胧難以看清?
越襄說:“沈掌印一力主張要楊太嫔以太後之禮入葬,可見對楊太嫔十分重視。既如此,沈掌印便該查清楚是誰害死了楊太嫔,天理昭彰,是該叫她走一個清白的。皇上的生母,豈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将來皇上大了,若有風言風語傳出,又是一場事端。”
沈闫忽然就笑了。好似千萬桃花一同盛開般明媚。
沈闫笑道:“楊太嫔死了,便絕了皇上的心思。将來皇上永無可能在其生時尊其為皇太後。宮中太後,永遠只有娘娘一人。”
越襄微微揚眉:“你懷疑予?”
“臣不敢。”沈闫道,“娘娘身後站着無數的人。永遠都有人心甘情願為了娘娘赴湯蹈火。”
越襄反問他:“所以你呢?沈掌印也是心甘情願為了楊太嫔赴湯蹈火的?”
若論立場,越襄想,大約在所有人眼裏,他們都是相對的。可能沈闫也是這麽認為的。
可就不能誰的立場都不站麽?
她現在更需要的,是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沈闫看似是為了楊氏,其實就是跟越氏作對。不能讓越氏一家獨大,就必得找一個掣肘。哪怕這個掣肘以沈闫的地位根本就是看不上的。
可這個靶子要是立起來了,皇帝一輩子都是會對沈闫心存感激的。畢竟沈闫主張楊氏同為太後。
沈闫勾了勾唇,這個動作令他的神情又鮮活些許:“臣是為了娘娘。”
他站着,站在越襄面前,這是居高臨下的姿勢,本該極具壓迫感的。
可他卻不曾似先前那樣強勢霸道,站着的姿勢帶着掌印大太監的規矩,又不同于一般小內監的瑟縮,他垂下的目光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甚至是呵護的。
就像方才跪在越襄腳邊侍奉她一樣,将自己全然當成了是太後的奴才。
注視着越襄的目光裏,是小太後默不作聲又全然不信的眼神。
沈闫侍奉在跟前,幾乎将鵲枝的位置搶奪了,鵲枝都只能站的遠一些。沈闫很滿意自己的站位。
這樣的愉悅令他面上淩厲的線條柔和了一些。
他柔聲細語地說:“臣是為了娘娘将來。”
“娘娘還年輕,去歲剛及笄,今歲入宮便做了太後,不曾同先帝在一起一日。轉眼就得了皇上這個兒子。史書工筆哪怕落不到娘娘百年之後,都會将這些記錄下來。楊太嫔不為太後,為确保娘娘尊榮,會将她的存在抹去。娘娘會是陛下唯一的母親。”
“娘娘這麽年輕,怎麽能有這麽大的孩子?那些議論猜測,何止百年千年?娘娘這樣的人,不該活在那些人的口舌上。”
越襄擡眸望着沈闫,忽的就在想,他可真像啊。像是在追星。還是個毒唯心态。
他原來是這麽想維護小太後的?越襄聽着還有點小感動。
越襄道:“楊太嫔若為太後,淩烨也還是予的兒子。史書工筆照記不誤。”
沈闫說:“那不一樣。”
越襄當然知道不一樣,可小太後有兒子這事,是避不過去的。
沈闫道:“臣會讓楊太嫔以太後之禮入葬,不是追封她為太後。宮中太後,永遠只有娘娘一人。”
“臣是要讓人永遠記得,楊太嫔才是皇上的生母。就算皇上不是娘娘親生,臣也會讓皇上聽從娘娘的話。楊太嫔永遠都不會是皇上與娘娘之間的阻礙,但有她在,娘娘和皇上就不該是親母子。”
越襄聽明白了。
沈闫這個有點瘋屬性的太監,他很在意,或者說是很執着小太後其實從未生育過這一點。他好像不願意看見風華正茂的年輕太後有個半大兒子這樣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