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喂你
喂你
沈闫真的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如果他願意袒露, 那便能從這雙眼睛中看到無數的美景。若是他不願意,那便只有一片幽暗的深谷,什麽也不會流瀉出來。
可現在那雙眼睛裏, 似乎都是怨恨。那些恨意裹挾着主人的不甘和委屈,直白的向越襄襲來,也一樣在質問她,怎麽能都不記得了呢?
越襄一直都在找尋這樣的一個機會。
她不是小太後, 也不願意如小太後那樣處事過日子。沈闫的恨不論能不能消解,又能消解多少, 她想要利用的都是他對小太後的在意。
如果從前的事都放在昨日死亡,已不記得了, 那來日就會是新的。
她可以處理小太後留下的這些爛攤子。她如今用着小太後的身體, 她成為了小太後,她也必須這樣做。
但總不能一概的愛恨情仇都要接手吧?
此時越襄臉上的神情越發的無辜,甚至是有些理直氣壯的。
她又重新坐下來,瞧着沈闫的臉,道:“那毒屬實厲害。先前再醒過來就發現了, 這些年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使勁想也想不起來。只好不再去想了。”
瞧沈闫身後那金色珠簾這會兒才慢慢的停下不晃了, 可見沈闫來了并沒有太久。
就是不知道她和兩個丫頭的對話沈闫聽去了多少。
沈闫還站在那裏沒動。
他不願意去相信越襄的話, 又因着小太後的那些話有些生氣。
瞧見她這樣散漫的姿态,心裏越發的不高興。
明明他和太後娘娘又沒有什麽過去,他有什麽好不高興的呢?
去南疆的人回來說,送天青會上瘾,長時間不續用, 此後一定會危及性命。可從沒有說過, 也沒有案例證明送天青還會致人失憶的。
她既早就不記得了,為何不叫太醫來瞧一瞧?
想一想太醫院的那些人, 沈闫又覺得罷了,這事叫他們也是無用的。
沈闫走過去,将帶過來的小瓷瓶拿出來,輕輕擱在越襄手邊的案幾上。
“娘娘說許多事都不記得了,那怎麽連人也能忘記?”
沈闫知道越蘅與清臺郡主剛走,他本來能來得早些,就是有事情耽擱了,過來就聽見她說的那些話,一下子就不痛快了。
一心一意的選了他,把性命交到他的手裏,卻還在跟侍女打聽已經忘記了的人?
太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是覺得他伺候的不好,還想從宮外把人弄進來,再續前緣?
娘娘有了他,怎麽還能有別人?
小瓷瓶在案幾上放下,有輕輕的一聲脆響,沈闫看見,姿态閑适的太後娘娘似乎驚吓了一瞬,那眼眸的顫動,真像一只不設防的小兔子。
但也只有一瞬。
可一瞬也夠了。這一瞬莫名取悅了沈闫,令沈闫的唇角微微勾起,聲音裏都帶了一絲絲的笑意。
沈闫說:“梁卓成是娘娘的青梅竹馬。娘娘自幼與他相識,聽聞感情極好。那時候人人都說,娘娘的阿姊嫁給梁卓成的哥哥,那麽娘娘也一定會嫁給梁卓成,成就姐妹嫁一家兄弟的佳話。”
“沈掌印還請慎言!”一旁的鵲枝不依了。
“娘娘确實是因為越家與梁家是通家之好,而與梁家小公子自幼相識。但沈掌印的話,是絕沒有的。那些話都是坊間亂說,污蔑娘娘聲譽,沈掌印怎麽能信?”
“娘娘與梁家小公子絕無逾越規矩的地方。更沒有什麽私定佳話的說法。”
鵲枝義正言辭,沈闫卻嗤笑一聲:“沒有最好。”
可他顯然是不信的意思。
沈闫當然是不信的。當年的那些傳言他難道沒聽過嗎?
越蘅的小女兒,越家本支最受寵的嫡女,和梁家那個年齡相仿的才學出衆的梁十五郎堪稱絕配。
連宮裏的娘娘們都聽說了。他怎會不知道?
越襄瞧着沈闫望過來的目光,就覺得他看自己跟看個負心漢似的。
這說話都是一股子酸溜溜的感覺。
折桂和鵲枝都說沒有,越蘅卻将那梁卓成當做拿捏她的工具,小太後還真被拿捏住了,這裏頭顯然有值得深挖的內情在。
可也沒有必要拿出來刺激沈闫。
這些事就容越襄之後再慢慢探查。
她裝作不知這裏頭的硝煙味兒,目光落在擺在跟前案幾上的小瓷瓶上,她問沈闫:“沈掌印這送的是什麽?”
沈闫瞧她一眼,走到跟前來,拿起那小瓷瓶輕輕晃了晃,眸光深幽道:“娘娘該吃藥了。”
越襄一瞬醒悟。是了,差不多半個月了,她是該吃藥緩解毒素了。
可是,這個——越襄十分的遲疑。上回吃那毒蟲內膽的記憶至今還猶新。
實在是太冷了,也太難吃了。嘴巴裏苦了兩三天都嘗不到別的味道,着實痛苦。
越襄将瓷瓶拿在手裏,猶豫遲疑的甚至連瓶蓋都沒有勇氣打開。
沈闫唇角弧度越大:“要不,臣喂娘娘吃?”
看出她的害怕踟蹰來,沈闫的心情忽而又好了些。
“不用不用。”越襄連忙拒絕。
生怕沈闫不打招呼就上手,她一下子就擰開了瓶蓋,一股子生腥的氣味直沖出來。
之前昏迷着,什麽都無知無覺的感受不到,那會兒吃的也快,誰知道怎麽回事就吞下去了。
這回清醒着吃,越襄真覺得自己要遭老罪了。
折桂和鵲枝早就将熱茶溫水蜜餞準備到位了,甚至還去預備了一盅糖水,盡管知道沒什麽用處,但總是要有備無患的。
越襄拿着小瓷瓶還在那裏看,就聽見沈闫在旁邊含笑道:“這東西是現割下來的。活剖出來,就直接送到了瓷瓶裏封上,八百裏加急送到京城來,是為了穩住效果。”
“娘娘這樣瞧着,一會兒就失了新鮮了,到時候還如何抑制毒素呢?”
越襄苦着一張臉:“別說了。”再說真的要吐了。
折桂貼心的送上精致的瓷盤,想讓越襄把東西倒進盤子裏,再慢慢的用叉子或者筷子吃。
越襄把瓷盤給推走了。
真是笑話,在瓷瓶裏看不見也就罷了,倒出來看清楚了,誰還吃得下去?
她就是怕知道的太清楚,所以連什麽毒蟲都沒問過。要是問清楚了腦補過多,還怎麽吃啊?
越襄一橫心一仰脖,直接灌下去了。
滑溜溜的東西到了嘴巴裏,當真是跟會動的冰塊似的。
這一回的比上回還苦,苦的越襄生理性的眼淚都出來了。
她含淚要吐,沈闫眼疾手快的捏住她的下巴,然後捂住了她的嘴巴。
“娘娘想想自個兒的命。再難也得咽下去。”
他的掌心不容置疑的捂着她的嘴巴,絕沒有商量的餘地。
沁出的眼淚也被他輕輕的擦拭了。
越襄得以看清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雙眼眸幽暗深邃,映着日光,竟能瞧見諸多柔軟憐惜,還有那根本不加掩飾的笑意和情愫。
越襄的心一哆嗦,一下子就給吓的把嘴裏的東西咽t下去了。
她用力掰沈闫的手掌,紋絲不動。
結果有點着急了,似乎還把自己給嗆着了。
有寬大的手掌撫着她的脊背慢慢的給她順氣,她聽見沈闫安撫她:“娘娘別怕。沒事了。”
有輕輕的熱息落在她的耳邊。
越襄一下子安靜下來。沈闫的力氣很大,她照舊掙脫不了。
何況這個時候,恐怕是越掙紮卻無法掙脫的。
她暗自心驚,卻也明白,僵持對立下去,吃虧的還是她自己,她的嘴裏實在是太苦了。沈闫要是想碰她,她根本躲不掉。
要是刺激激怒了沈闫,還不知會怎樣的變本加厲。
小太後的這個身體太過柔軟嬌弱,嬌養成這個樣子,根本就不是沈闫的對手,她柔順一點,或許不至于更糟。
何況。
她又不是無知無覺的木頭人,沈闫已經膽大到無所顧忌了。他眼裏的喜歡,好明顯。
沈闫掌下的柔軟令他片刻失神。
有那麽一瞬間,或許好多個瞬間,他都想順着這個力道覆壓下去,嘗一嘗将這份柔軟裹挾在懷裏是什麽滋味。
可那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憐又牽動着沈掌□□裏為數不多的良知與柔軟,他暫時抛開了自己的注意力。
卻沒有放開捂着她嘴巴的手。
辛辛苦苦送回來的內膽,可不能叫她給吐了。
“送來娘娘這裏的蠟丸,娘娘都做成點心給閣老與清臺郡主吃了?”
越襄說不了話,含着殘淚點頭。
沈闫就輕輕的笑了:“娘娘果然很信任臣呢。”
“臣在裏頭加了一點別的東西。不致命。但是會讓閣老和清臺郡主吃一點苦頭。”
越襄眨眨眼,終于等到沈闫松開了他的手掌,她才輕聲道:“予想讓楊氏以太後之禮入葬皇陵,父親母親沒有答應。予沒有得到解藥,父親母親也不會得到解藥。”
沈闫微微挑眉,那這就是僵住了?
他輕笑道:“臣知道了。閣老與清臺郡主倒是很硬氣的。娘娘不需要低頭,臣會讓娘娘無恙的。”
他的目光亮的仿若奉上了他的一整顆心。
執起越襄的手,沈闫将那柔軟的小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臣是娘娘手裏的刀劍。娘娘所願,臣定為娘娘達成。”
他輕輕呢喃,“只是娘娘怎麽能忘記呢?怎麽能忘記從前對臣的輕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