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月

重月

越襄還真是有點熱了。

似乎腳心都有了一點汗意。

她慢慢的将被褥裏的空間做大一點, 又悄悄将靠牆壁那邊方向的被褥擡高許多,讓空心更大些,讓涼風能夠從空隙中灌進來, 果然就舒爽許多。

身上的被褥也放下來了。

這端午節之後的天氣是一日熱過一日的,哪怕這寺裏稍稍涼爽些,那也禁不住将被褥這樣裹在身上的。

沈闫用那種又沉又柔的目光凝望着她時,越襄總有一種似乎仿佛沒有穿衣裳的錯覺。

實際上呢, 低頭瞧一瞧,身上的衣衫嚴嚴實實的好得很。

她輕輕扯了扯衣襟, 再擡眸,就瞧見沈闫含笑望着她。

越襄也不知怎的有點渴了, 案幾叫沈闫拿出去熔了, 還好兩個丫頭機靈,又搬了一張新的來,上頭還放着兩個丫頭之前送上來的清茶,這會兒正是溫溫熱的時候,越襄端起來一飲而盡了。

聞着滿屋子的花香, 越襄慢吞吞地道:“宮裏太監與宮女對食的事情是很不少的。有些是心甘情願的, 有些卻也不是。歷代皇帝對此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從也不曾深究過。”

“便是後宮的女主子當家,也是諱莫如深,不會将其放到臺面上說。人人都是太監有缺陷,身體上有缺陷,心裏就跟着缺一塊兒嗎?人欲二字, 少有人勘破的。”

“予進宮不過數月, 身邊的人也就折桂與鵲枝是跟着予一道進宮的,另外許多人, 都是在宮裏待了些時候的。宮女到了年紀能放出宮去,太監缺不能,如無意外,多得是一輩子老死在宮裏的。甚至都到不了老的年紀。”

“人人都說,沈掌印白長了一副好模樣,跟着洪公公清心寡欲的活到十幾歲,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縱有尋來的宮女也不搭理。現下,又說沈掌印醉心權勢地位,看不上宮裏的宮女們。”

“你是心比天高,不論哪家的貴女來做這個太後,沈掌印都要招惹一番嗎?”

沈闫沉眸聽着,半晌一笑,那手幹脆的摸到被褥裏頭,準确的握住了越襄的腳踝。

沈闫的手很熱,至少比越襄方才飲下去的清茶還要熱,灼在她的腳踝上,讓她一瞬就想把腳縮回去。

當然是沒有成功的。

她的力氣沒有很大,沈闫既然攥住了,又怎麽可能放任她的逃脫呢?

甚至都沒有給她繼續拉扯的機會,就将她挪動過來,将她身上還圍着一點點的被褥掀開,送到旁邊去,免得将太後娘娘又給焐熱了。

沈闫将越襄的腳又抱在懷裏。

這樣的姿勢,沈闫便只能上到坐塌上來。他跪坐在榻上,身上雪白的內衫鋪在坐塌上,衣衫幹淨,人也是清清爽爽的眉目如畫。

用那樣柔順珍重的姿态将越襄的腳裹在他失去了卻依舊溫暖的腿心。

越襄的腳脫了襪帶便是小巧白嫩的,花香彌漫間,還能聞到那清甜的氣息,那是少女的未經觸碰的露水和花苞的甜香,本能的吸引着每一個想要采撷的人。

沈闫輕輕撫觸,恨不得用自己将那雙雪足包含在身體裏。

他的聲音卻仿佛沉入了夜色之中:“京中廠衛,都在臣的掌控之中。”

“先帝将廠衛交給臣的時候說,人可以給你,但是他們的心,都是該忠于皇家的。先帝活着的時候,廠衛當然忠于皇上,可如今是臣掌管廠衛,臣幾乎記得每一個人的生平事跡,而皇上呢,卻連一個人都沒有見過。”

越襄被那觸碰弄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炸起來了。她忙着掙紮,就沒能用全副心神去聽沈闫的話,等到終于累了停下來的時候,沈闫還在不緊不慢的說着。

“廠衛有一項任務,便是無時無刻都在監視群臣。從自設立之日起,便是如此的。只是歷經數代,到了這會兒,總是不如最開始的時候嚴苛了,不然越蘅給娘娘下藥的事情,一早就該知t道了。”

沈闫微微勾唇,似乎是因為越襄的不再掙紮而高興。

太後娘娘的雪足小巧,幾乎就攏在他的掌心裏,他瞧着太後娘娘小臉上的紅暈,很高興太後娘娘似乎将他的話聽進去了。

沈闫不疾不徐地道:“朝中有一位老大臣,很早便與妻子分開安寝。從五十歲起,身旁便常年伴着一位年輕的丫鬟。每夜,哪怕是與側室侍妾姨娘一起之後,也會将人遣走,只留下年輕的丫鬟相伴。無論寒暑,都将自己的腳心放在丫鬟懷中安睡。”

“廠衛探得這消息,不過當做逸聞,誰能想到道貌岸然的清直大臣們背地裏是這個樣子呢?他寒窗苦讀十載的時候,大概就想着要把紅袖添香發揚光大了吧。”

越襄輕輕動了動,發現她不掙紮了,沈闫似乎也沒有用那麽大的力氣圈着她了,只是還不許她逃開他的懷中。

越襄道:“怎麽?你也想讓我學那人紅袖添香,把你當年輕丫鬟似的壓榨占便宜?”

沈闫深深望着她:“娘娘願意嗎?”

“你還能許我不願意嗎?”

越襄也不知沈闫身上的內衫是什麽面料做的,放上去貼着倒是不熱,反而還有些清涼的感覺,在裏頭放久了,也仍覺得一陣涼意,反而是沈闫的手,一直都是很熱的。

小太後的皮膚太細嫩了,她也不能一直掙紮,很容易被弄傷的。若果真弄傷了,還是越襄自己受罪。

似乎也不是不能用交談解決問題的。

越襄這麽坐着,身上的重心倒是都在臀肉上,坐久了就有點麻木難受。

幹脆把旁邊的軟枕拖過來兩個,墊在身後,她再往後一靠,這樣就舒服多了。

幸而他們現在是在外間的坐榻上,越蘅送來的空白聖旨是藏在裏間的坐榻上的,不管在這坐榻上怎麽折騰,沈闫也不會發現那個空白聖旨的。

見越襄十足十的放松下來,似乎是十分享受這樣的親密與貼近,沈闫的神情便愈加的柔軟下來,他還是這樣虔誠的捧着,自以為的拇指輕輕的摩挲兩下腳面不會叫人發現。

其實越襄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小太後的皮膚敏感得很,越襄卻不肯說出來再叫他得逞,只是拼命壓制着耳根生.理.性的熱意。

越襄道:“以你這等資質,你若是想,滿宮裏難道找不到願意與你在一處的人嗎?怕不是一個兩個,縱然你要九個十個,也不是難事。”

“你是掌印大太監,權傾朝野。予又不是那等嚴苛死板的人,早與你講過了,從前的事情予盡皆都忘記了。小時候不懂事,一味聽信家父的話,又沒有見過經過太多的事,總容易跟風世人之言。”

“如今盡數改過,沈掌印若是還覺得不痛快,不知還想如何看予的窘态呢?”

“娘娘是覺得臣在報複娘娘?”沈闫的手臂一緊,卻記挂着太後娘娘容易受傷,硬生生的忍在了腕骨上。

沈闫的內衫還好好的穿在身上,一絲一毫都不曾亂過,一絲不茍的模樣看起來十分的端正,可他的心呢?似乎不如面上看起來這般周正。

若是此刻有人将那衣袖一點一點的挽起來,便能瞧見他手臂下的青筋都鼓起來了。那是在忍耐。是被尊貴的太後娘娘錯怪的委屈。

越襄一笑,甚至還有閑心去瞧了瞧坐榻邊上擺着的花朵,卻不曾立時回答沈闫的話。

直到她感受到了腳腕那裏傳來的力道與忍耐。

她才慢慢道:“先帝臨終,下旨進我為太後。大周綿延這些年,皇家什麽樣的事情沒有過?但這未生未育,在皇帝臨終的時候空降入宮給皇子做母後的事兒,還是頭一遭吧?”

“做了太後,一輩子就是這個位置了。我實不想鬧出什麽醜聞來丢了這條性命。我之處境,掌□□中難道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麽?”

“掌印勾我糾纏,将來失了清白,旁人會說些什麽?太後荒淫無度,把持朝政,挾持幼帝,作威作福,怕是有什麽來什麽。這麽年輕的太後,不知能給史書還有坊間留下多麽豐富的素材可供編纂了。”

沈闫忽而輕輕的笑了:“娘娘為何會覺得這是醜聞?臣不過只是想讓娘娘高興些。”

越襄差點就把那句你離我遠點我就高興了的話說出來了。

她斟酌語句,半晌才道:“我現下,已經很高興了。”

沈闫緊追不舍:“臣覺得這還不夠。”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她的。

他似乎不懂得什麽克制與隐忍,他像是想要推開她,卻似乎又要在下一秒撲上來緊緊的擁抱她。

越襄有些看不懂這樣複雜的情緒。

卻又因為那雙眼睛太過于漂亮鮮活,哪怕是在現代,她也從未見過一個男人用這樣的眼神凝望過她,一時忘了挪開自己的視線。

沈闫的聲音好似攏上了月色的清輝,輕柔的惹人遐思:“娘娘,臣太寂寞了。”

權傾朝野的年輕太監近乎嘆息着說:“那些宮女,不過是想在臣這裏尋求庇護而委身,臣又不喜歡她們,為何要答允?”

“娘娘是高高在上的太後,難道娘娘就不寂寞嗎?”

“國家大事,固然重要。可凄清夜裏,國家大事又不能給娘娘最深最好的慰藉。臣記挂娘娘多年,娘娘說已然改過,是也要借着失憶與臣一刀兩斷了?”

“臣又不曾說過娶旁人。臣能站在娘娘身邊的。臣又不是那個沒用的家夥。”他說着說着,還委屈上了。

油鹽不進啊。這個人真的是難纏得很。

越襄不受蠱惑,哪怕沈闫将他的氣息都要送到她的身上來了。

這具身體其實受不住這樣親密的接觸,少女初初萌動,經歷了一場感情的破滅,本該是心如死灰的。

偏偏越襄一無所知的接管了這一切。

她盡力保持自己的冷靜,指望着還能用自己的理論,用自己的精神力壓制身體上的本.能反應。

她糾正沈闫的話:“你不是記挂予。你是記恨予多年。”

越襄總有一種直覺,可能還不僅僅只是年幼時小太後的那些言論,應該還會有些別的事情。至于論據根本,是沈闫出身柳州的話提醒了她。

這世上可能确實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但也不是絕對的。

她說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了,沈闫就能輕易放下過往嗎?

他這些年受的苦,那可是實打實的。

以越家為首的清流世家們,對內監掌權的打擊,可不僅僅只是幾句話的力量。

這些年是越家,早些年還有別的清流世們,內監與良臣的勢不兩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她的言行或許微不足道,但是年紀輕輕的小太後,始終是姓越的。

“那就當如今,是娘娘給臣的補償,可好麽?”

沈闫的手輕輕碰上了越襄的膝蓋,似乎是想要将她整個人抱進懷裏,“臣記了娘娘這麽多年,臣會奉上臣的一切讓娘娘高興。”

許是越襄的妥協與退讓,沒有掙紮的柔順令沈闫放松了警惕,他也不再是強硬的禁锢,這溫柔下來的動作仿佛在對待自己的愛人,卻不曾想到,懷裏的人是在蟄伏,也是在尋求一個時機。

越襄是毫不留情的,也是毫不客氣的。

毫不腿軟的一腳踹在沈闫的心口處。

将沒有設防的沈闫幾乎踹到對面去了。

沈闫愕然:“娘娘?”

越襄垂眸,一句話就止住了沈闫的動作:“你敢過來,予便咬舌自盡。”

沈闫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可太後娘娘垂着眼眸,那身上的氣息忽而變得很冷淡。這樣的冷淡與之前是很不一樣的。之前是冷傲孤清,可如今這樣的冷淡氣勢,真的襯托着太後娘娘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行事果決,決絕到沈闫覺得她真的有可能咬舌自盡。

只那一腳,并未将越襄心中的煩躁踹盡。

他拿她當什麽?當之前那個被親父騙的人事不知的小太後嗎?

她們不是一個人,除了共用一個身體,還有哪一處是一樣的?

偏偏還把她當做執念,還想用她當成小太後去安慰他的心。

他休想。

人人都只當她是失憶了才如此,他又不曾和那個小太後接觸過,怎麽就還覺得她沒有變的?

都這麽恨了,還肯放下恨意,為了慰藉寂寞,就要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愛?

他連她是誰都沒搞清楚。

“娘娘?”

沈闫跪坐着,“娘娘累了,臣服侍娘娘安寝。”

這會兒倒是溫順不作妖了。

越襄煩躁,語氣也很是不耐:“滾出去。”

“娘娘——”沈闫還待說什麽。

越襄卻将案幾上的茶盞扔過來:“t我說,讓你滾出去。”

她沒想傷人的,但沈闫伸手去接,茶盞正撞在沈闫的手骨上。

那裏是連接手骨手掌骨的地方,重重的瓷盞碰上去,當然是很疼的。

越襄垂下眼眸,不去看沈闫皺起的眉頭,她起身入了內室,連鞋都沒穿,只留給沈闫一個背影和很輕又很重的一個字:“滾。”

沈闫的目光微微落下,手骨一片通紅,他毫不在意。

目光只落在太後娘娘的鞋襪上。娘娘赤着足走進去的,怕是會冷。

可她說了三遍叫他滾。

他究竟是說了什麽惹惱了她?

把鞋襪輕輕放在內室門口,沈闫還在想這個問題。

娘娘走前,他好似看見了那一瞬低垂的眼底有一片微紅,還有那一閃而過的傷心與孤獨。

好像他只要再前進一步,就真的會失去擁有她的機會,也會令她在他的面前決絕的香消玉殒。

沈闫不能輕舉妄動了。

這種不能靠近不能觸碰的滋味,令沈闫的面色冷下來。

內室裏再無聲息,沈闫站定片刻,就出去了。

心情不佳的掌印大人誰也沒有搭理,匆匆離開了太後娘娘清修的禪房。

外頭守着的折桂與鵲枝沒有刻意去聽屋內的動靜。可是後來的聲響太大了,兩個丫頭想不聽見都難。

過了一會兒,就在折桂都忍不住想要沖進去的時候,既瞧見沈闫從屋裏出來了。

眼睜睜的看着掌印大人匆匆離開,鵲枝抓着折桂的手:“這是,談崩了?”

折桂抿了抿唇,總結道:“應該是娘娘贏了。”

否則以沈掌印的性子,還能被撅走嗎?

娘娘果然厲害啊。

兩個丫頭進屋去,卻瞧見內室門口珠簾晃動,太後娘娘氣呼呼的走到門口,隔着珠簾将放在門檻前的整整齊齊的鞋襪都踢飛了。

鵲枝作勢要去撿,就聽見太後娘娘冷道:“不許撿!”

折桂鬧不懂這是個什麽情形,瞧這樣,娘娘也是氣的不輕的,便想進內伺候,想着叫娘娘順順氣,誰知她這裏剛動了兩步,就被叫住了。

“站那兒。不必管。”

越襄不會對兩個丫頭說重話,可這會兒她也不想應付任何人。

兩個丫頭乖乖的在外間候着。

越襄便赤着腳翻過內室的窗扇,直接翻到了外頭的門廊下。

門廊上還有一點點水氣,越襄隔着寬大的裙擺席地而坐,絲毫不在意什麽太後的形象。

雨後空山,天氣清朗,夜色深重,仿佛沒有人煙的荒野。

有月亮挂在天上,也不知她在這裏看見的月亮,和在現代看見的月亮是不是一樣的。

她有點想家了。也有點想回去了。

她的原生家庭其實也不是很好,從小到大很多得不到的愛,只能用工作上的成就來滿足自己。不願意做一個随波逐流的打工人。但也不代表長久的高速運轉不會累。

可是好像,不論是在這裏還是在現代,人的心總是孤獨的。

沒有一個同頻共振的人能完全的明白自己。

而在這裏,她好像也不是越襄了。是所有人口中的太後娘娘。

那她自己呢?藏在重重的算計與利益之後,誰還能認得她?

她寂寞嗎?

扪心自問,一個優秀的打工人,早就學會不用內耗來壓抑自己了。

也不知道在這裏坐了多久,好像覺得尾椎骨都有點涼了。

濃重的黑夜裏,大周年輕的太後娘娘起身,浸潤了濃墨夜色的沙啞聲音穿透黑夜落在折桂與鵲枝耳邊。

“明日,請越蘅進寺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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