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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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琬有些心虛地移開了眼,她看着自己放在衾被外的手,一字一句道:“皇兄那般的人,世間少有,哪是說能尋到就能尋到的。”
柔妃見她提起謝玦,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琬兒,先前為娘交給你的東西,你可有将之送到殿下手中?”
謝卿琬道:“前些日子就送給皇兄了,只是沒想到母妃準備的禮物居然是一根玉簪。”
她中途曾打開盒子,卻發現柔妃給她的東西是一根玉簪,玉簪是溫潤的于阗白玉雕琢而成,一看便是上好的材質,其上浮雕着典雅古樸的花紋,男女皆可用之。
她看到那支玉簪的第一眼,就想象出了它插在皇兄發髻中的樣子,清越公子以白玉之簪束烏發于冠,流光皎潔,淬玉無暇。
謝卿琬不知不覺便出了神。
直到柔妃的聲音再度将她喚醒:“那是你父親那邊所留之物。”
柔妃的聲音很平緩,好像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謝卿琬卻怔住了。
半晌後,她才緩緩開口:“母妃,您很少與我說這些……我以為,您一直很忌諱這方面的事。”
小時候,她被人笑話是野種,也曾傷心地跑回曲臺殿,搖着柔妃的裙子,問她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誰,為何不要她了。
柔妃當時只是微微的愣神,很快便恢複過來,摸着她的腦袋對她說,她的生父已不在人世,至于他是誰,亦不重要了。
這是謝卿琬第一次從母妃口中聽到她提起自己的父親,往後的歲月裏,柔妃亦鮮少主動提過他。
這些往事在謝卿琬的記憶中淡化,褪色,直至今日,幾乎要被遺忘掉。
柔妃笑着搖了搖頭:“琬兒,不是我不願與你提,而是,有些事,你知道的多,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你先前說得很對,我們如今的生活很安穩,就夠了。”
“往事如浮煙,就讓它與回不來的過往一起散去吧。”
謝卿琬看着柔妃柔和的眸子,喉嚨哽了哽,她突然很想說一句話,母妃,你可知在前世,我們如今離安穩的日子已沒有多久了,很快,便會天下動蕩,九州燃起硝煙,前朝末代的戰亂又會重現。
初初重生時,她生為局中人,尚不解局中意,看不透謝少虞身後複雜詭谲的權力鬥争,這幾個月下來,她倒是有了一種隐隐的預感——她前世的死亡,或許與她的身世,與柔妃口中不用再提的如織歲月有關。
盯着柔妃溫婉的臉龐,謝卿琬不知不覺就想起了之前在風月樓中見過的元公子,說起來也是奇怪,明明二者的氣質和容貌類型完全不同,一個偏清婉柔麗,一個則是豔冶昳麗,但看着柔妃的臉,她總覺得他們在某些地方細看有些相似。
謝卿琬猶豫了一番,試探性地出口問:“母妃,我記得你曾說過,你出身元氏,那當年,你族中可有這樣一位人物?”
她将自己在風月樓中遇見元公子的經歷講了出來。
柔妃微愣,爾後搖了搖頭:“大抵只是同姓而已,并無什麽關系。”
謝卿琬有些失望,感覺好不容易抓住的線索再次失去了方向,但轉念一想,按照時間倒推回去,元公子當年的年齡應該尚幼。
就算是柔妃同族之人,她不認識,也是合理的。
謝卿琬垂下眼睫,細細凝思,待找個機會,她得再去風月樓會會元公子。
她對前世兩人的交集很是在意,那時的他們素未相識,他為什麽要冒着風險幫她?還是說,在她不曾知曉的時候,他就已經認識她了。
她總感覺自己或許可以從元公子這裏入手,找尋出前世到死也未曾觸碰到的真相。
“琬兒,這次皇後能不顧及情面故意給你難堪,讓你受罰,恐是心中已惱了你,太子殿下雖及時将你救下,但母妃擔心皇後以後還是會繼續為難你。”
“若是用些查不出來的陰私的手段,你便是白白受了苦也沒處說。”柔妃想起了此來的用意,不免有些憂心。
沈皇後能掌管後宮多年,地位穩固,妃嫔不敢造次,自然有她的一番手腕,其中暗地裏折磨人又不被挑出錯處的法子更是多得很,要是謝卿琬從此被她記恨上了,那才是防不勝防。
畢竟昭陽殿雖離後妃居住的宮殿甚遠,但到底屬于六宮的範疇,也是沈皇後的權責所在,她若想不動聲色地拿捏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謝卿琬擡眼看向柔妃,她直覺母妃話中有話。
柔妃将謝卿琬的手攏在掌心,輕拍着,話語悠悠:“母妃想着啊,你如今已十六了,待過了生辰便是十七了,該是考慮許嫁之事了。”
她凝視着謝卿琬的眼:“只要你出了宮,皇後也就難以伸手去幹涉你的事,若你的夫婿不在京中,又位高權重,便是她有通天的手段,也得忌憚一二,何況到了別人的地盤,就算是皇後,也難以做出什麽動作。”
謝卿琬心中一顫:“母妃,你的意思是……”
柔妃輕出一口氣,用指尖慢慢去順她散在枕頭上的烏發:“琬兒,陛下萬壽節将至,今年南疆王世子也會進京朝貢,京中顯貴,各地豪強,都會聚于宮中,母妃也不要求你一定要找誰,總之,挑一個你心儀的,也算是一條後路。”
“近來京中到處搜尋前朝亂黨,陛下已經三日未來後宮,四方州郡也有些小亂子,母妃近來的心不甚安穩,不得不提前為你做打算。”
“琬兒,你可懂母妃苦心?”
謝卿琬的腦子有些亂,這些年,她一直都在皇兄身邊安心待着,從未想過這些事,萬事都有皇兄在前為她擋着,便是重生以來,她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皇兄。
今日柔妃這般一提,她也順着這個思路想了下去。
母妃說的對,皇兄雖一向護着她,但是她在明,沈皇後和謝少虞在暗,縱使她再過小心,千防萬防,也難以防過小人之心。
而且在關鍵時刻,她可能會成為皇兄的軟肋,叫他分心。
建武帝甚是信重沈皇後,連帶着對謝少虞也算看重,出閣後便令其上朝聽政,如當年謝玦一般,在一些臣子的心中,謝少虞如今已和謝玦形成争鋒之勢。
奪嫡之争萬分兇險,若是敵人利用了她,來擾亂皇兄,那是謝卿琬最不願看到的。
于是她不得不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考慮起自己的未來來,在經過一番思考後,她居然不得不承認,柔妃說的話,都是對的。
昭陽殿或許華貴舒适,但她到底,無法住一生。
如今的陛下身子康健,待到皇兄即位,亦不知到了何夕,沈皇後和謝少虞的問題,不是短期內能解決的,必定在未來相當長遠的一段時日裏,一直存在。
藏在被中的手不自覺地收緊起來,謝卿琬啞着聲音:“母妃說的,女兒都懂。”
“離陛下的萬壽節還有一些時日,在這段時間裏,我會好好考慮母妃說的話,争取以後不要再叫母妃憂心。”
謝卿琬看着柔妃略帶着憂愁的眉目,想着自己這兩次與謝少虞沈皇後的龃龉,恐怕确實吓壞了一向柔順低調的柔妃,也不知前世自己遠去許州,母妃有沒有在宮中為她擔憂。
那時,她登上出城的馬車,母妃站在城門t口,眸中寫滿了不舍和憂心,但母妃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看着她遠去,是不是在那時,母妃就隐隐對後面的京中的動亂有所預感。
而許州當時相對安穩,溫家又是州郡大族,頗有勢力,所以任她遠去,以為就此可以保全她。
但在今世,因為一些事件線的改變,她與沈皇後謝少虞有了前世所沒有的沖突,也使得母妃提早地憂慮起來,主動來過問她的婚嫁之事。
……
謝卿琬在當晚發熱就好了些,立即就從東宮中出來,回到了昭陽殿。
這次皇兄倒是沒有像從前那般來送她,不過這也讓謝卿琬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她如今的心緒有些亂,怕不注意表現在了臉上,惹得皇兄過問。
有些沒想好的事,她還不想馬上與他說。
謝卿琬知道,若是她有朝一日擇選夫婿,皇兄定比誰都挑剔,說不定還會認為那些潛在的人選一個都配不上她,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
想到此處,她已腦補出皇兄對那些郎君挑挑揀揀,冷嘲熱諷,如何也看不順眼的情景。
謝卿琬忍不住笑了出來。
但很快,她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皇兄或許會不滿意她未來的夫婿,想将她留在身邊,但她卻真的必須得考慮婚事了。
只是到時,該如何去叫皇兄松口呢。
謝卿琬想起了前世的情景,彼時,她不知是從哪聽說皇兄要娶溫家的小姐做太子妃,只為得到溫家助力。
恰好那時皇兄因某些她不知道的事甚為繁忙,有時遲見或者幾日見不到他。
在她問及時也總是有所遮掩,或閉口不談,她便真以為皇兄是要瞞着她娶妻了,只是怕她不喜溫家小姐,鬧,才故意先不告訴她。
其實謝卿琬一直對溫簪月并無什麽不滿,只是她幾次向她探聽皇兄的事情,她不願越過皇兄回答,便被人傳成了她對她不喜。
溫簪月淑慧娴雅,又很有才學,彈得一手好琴,祖父亦是當世大儒,被贈太子少保之銜,在文官當中,已算是到了仕途的盡頭,說話很有分量。
皇兄娶她,可以增加自己在朝臣中得到的支持,亦可以收攏天下學子之心,沒什麽不好的。
只是前世後來,皇兄并未娶溫簪月,也未定親,而是孤生一人直至薨逝,這讓謝卿琬心中的悔意越發加深。
是她錯怪皇兄了。
她不該為此跟他賭氣,認為他有了新娘子,就不再關心她了,因此不惜嫁給溫簪月的兄長溫庭安,遠訣京城,再到後來,被謝少虞擄走,更是與皇兄天涯海角,再難相見,以至于到最後黃泉陌路,生死兩隔的境地。
皇兄不喜歡溫庭安,這點她是肯定的,若不是她偷偷去找建武帝求了聖旨,恐怕遠嫁之事,還不是那麽容易。
想起前世,她為了這件事,對皇兄說了很多傷人的話,謝卿琬就低下眸子,眼中垂墜着酸澀,心間更是怆郁。
今世得以重來,她一定好好挑個皇兄滿意的夫婿,再不叫他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