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仙圖

夢仙圖

朔風陣來,霧蒙蒙的山林抖落一片枯枝幹葉。

堆滿枯葉的小徑上,頭戴鬥笠的瘦長人影緩緩邁上石階,兩側山林随風發出幾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林幽年,留下夢仙圖,我可放你一條生路。”

月色昏茫,積雲西斜,幽暗林叢被不知自何處燃起的火光點亮。

火焰一路朝山頂燒去,山道頓時亮如白晝,一道用內力震出的喊聲被風挾到半山腰,濃夜徹底被撕開。

鬥笠人轉身望向一顆碩木,火光缭繞中,刀客單腳立在枯枝上,身旁一片漆黑,看不出底細。

四目相對,刀客倒是沒續用內力傳音,聲音多了幾分規勸:“林幽年,此行之險想必你早有體會。你奉長公主之命送畫洛陽,我等亦是受長公主之邀尋人。你将畫暫借我等,事畢替你交畫長公主,必能絕了賊小之心。兩全之事,為何不應?”

夜風拂動鬥笠,露出其下一雙清亮平靜的長眼。

鬥笠人聲音低啞,語調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好一個暫借!天下誰人不知長公主在尋畫中人,公主府上原作已被焚毀。如今你們沿路攔截我,誰知存的是什麽心思!天下只剩我手中這一副夢仙圖,若是交由你們,我又該如何跟長公主交代?”

“林幽年,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識相地趕緊交出畫。就憑你一個文弱書生,我們一刀便可送你去見閻王!”

兇厲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依稀可聞刀刃劈斷林木之聲,顯然已是不耐至極。

單足獨立的刀客又道:“長公主要尋人,中原武林皆願受其差遣。你誠心為長公主,我們亦是想為長公主分憂,可謂殊途同歸,應當鼎力合作才是。”

鬥笠人掀眼打量着四方無風自動的林木,無聲冷笑:“長公主承諾誰能尋到畫中人便告知越氏寶樓的線索,越氏寶樓乃前朝工匠藏寶之地,金玉寶石,武功秘籍不計其數,更有傳言我大安國運隐于其中。你是想為長公主分憂還是觊觎越氏寶樓,你心裏清楚。”

“越氏寶樓何其珍貴,天下誰人不想入內。既然長公主有此承諾,那便是天下豪傑盡可應約,你又何必戲嘲我等。若是林先生也想分一杯羹,才更是需要與我等合作才是。”

“長公主之邀确實面向天下人,可你冥羅山殘暴無德,勾結域外。若是真讓你們進了越氏寶樓,我大安危矣。”

刀客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不無惋惜道:“我是誠心與你相談,既你無心,那我們便只能得罪了。”

“還跟他費什麽話,直接殺了便是。”

四面八方傳來怒吼,數道黑影自林叢飛落,刀光劍影斬落一山木葉。

鬥笠人背着畫軸連連後退,抓起地上的泥土灑出,可刀客絲毫不躲,明晃晃的大刀破風而來。

鬥笠人奮力躲過,餘光瞥見一條蜿蜒向下的小徑,當即朝小徑奔去,身後的畫軸滾落在地。

刀客伸手去搶,然而另一只瘦長的手已飛速将畫軸拾起。

刀客眉頭緊擰,神色不善地看着這只不知在林間潛伏多久的黃雀,“凡事都有一個先來後到,閣下這般不妥吧。”

鬥笠人望了一眼黑衣劍客,袖下的手指蜷了蜷,趁幾人針鋒相對的間隙朝小徑跑去。

跑到山下後,鬥笠人掀開簾幕,露出一張清冷素淨的臉,眼底密布寒霜,顯然心情差到了谷底。

黑衣劍客劍意如虹,氣勢磅礴,劍斷寬刀,幾劍便讓冥羅山殺手撫傷後退。

刀客擡手,臂膀已是血跡斑斑,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宛如殺神附體的清瘦男子,“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劍術,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誰你不必知道,你只用明白夢仙圖是我的便夠了。”

刀客緊緊盯着男子,見他收劍時,劍氣繪出一朵豔麗的彼岸花,眼眉一跳,竟是譏笑出聲:“玄泉劍,你是千機門掌門謝雲生的徒弟見黃泉。千機門不是自诩謙真離俗,與世無争嗎。怎麽,這是也看上了越氏寶樓的寶貝?”

裴行川握着劍,深幽昳麗的長眼中浮起一道暗光,笑裏帶着冷:“千機門如何不牢您費心,不想死就趕緊滾。”

見他這般嚣張,幾名殺手對視一眼,不禁猜測謝雲生是否撐着她那把頃刻間便可斷人生路的遁雲傘潛伏在暗處。

刀客盯着裴行川手中的畫軸,也在思忖謝雲生在不在附近。眼前人雖劍術了得,卻總有力竭之時,他t們血戰到底,總能取勝,可若是他并非獨身前來……

刀客心緒百轉千回,最終揮揮手,默然離開。

月色清幽,照亮畫中人俊逸出塵的身影。裴行川盯着畫,擡手摸了摸宣紙,忽然神色大變,運起輕功朝山下追去。

月朗星稀,烏雲散落在天邊,突如其來的山火引來了周邊居住的百姓,現下已拿着鋤頭扛着水袋來救火。

與山上的喧嚣相比,西側面的山腳倒是靜谧異常,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引起滿山震蕩。

“将真畫交出來。”

“我倒是不知謝雲生便是這麽教導你的。”

裴行川提劍橫在鬥笠人脖前,神情同聲音一般冰冷,卻在聽到劍下人低啞的刺諷時愣了愣。

這聲音有些熟悉,他欲掀開鬥笠,卻聽身後傳來兇厲,還有幾分惱怒的喊叫——

“臭小子,謝雲生根本就沒來,險些讓你騙了過去。快把畫交出來!”

裴行川從鬥笠人身上移開目光,提着劍指着額上密布傷疤的健壯男子,笑了笑:“即便謝雲生不在,我也可以殺了你們。”

一人一劍遁入洶湧刀光中,因山火遷徙的飛鳥被迫再次振翅。

山上火勢不增反減,已朝這邊侵襲,隐隐有百姓的叫罵聲自林中傳出。

顯然滅火的百姓将到此處。

裴行川想速戰速決,反而亂了陣腳,被衆人圍攻到一方巨石下。

尚沾有鮮血的大刀即将從他頭頂劈下,裴行川想從側面突圍,可黑衣人似有預料,又是一刀從側面襲來。

千鈞一發之際,數片飛葉刺來,竟是生生打歪了刀刃。裴行川借機一劍掃去,飛身落到巨石上。

殺手此時已顧不得追擊裴行川,齊齊轉身看去,待看到來人後愕然不止。

使出這招摘葉飛刀的竟是他們誰都看不上眼的文弱書生。

還是刀客反應過來,“你不是林幽年,你究竟是誰?”

裴行川早在看到那鋒利如劍的葉片時便心沉了幾分,待來人摘掉鬥笠跟粗布外袍,露出一身青綠色衣衫時握緊了拳。

本該驚慌失措,他的眼底卻難以抑制地浮現一抹興味。

見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把傘,刀客神情凝重到了極點,一旁殺手也是大驚失色:“謝雲生!”

“不可讓她開傘!”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殺手合力襲來,仿佛傘開便是人世間最恐懼之事,皆是用了畢生絕學去截殺。

謝雲生握着傘柄朝四面掃去,分明是一把尋常的傘,卻如利劍一般斬落無數飛蟲,割破殺手的衣衫。

月輝灑下,傘緩緩打開。

傘骨清潤,傘面空淨,僅有玄金二色,卻似将世間萬象包羅其中,山川湖海、飛檐石拱、花鳥蟲魚、星垣神宿……

刀客心中掀起波濤巨浪,無端湧起的恐懼将他理智拉回來。

“遁雲傘,百聞不如一見,實在漂亮,那我今日便領教領教謝門主遁雲傘的威力吧。”

刀客邁開步子,橫刀向前,身形矯健迅疾。

可那傘倏然合上,绮景驟逝。

刀客詫異道:“何意?”

謝雲生平靜看他一眼,“對付你,無須開傘。”

刀客怒火上湧,指骨緊貼刀柄。

迷蒙月光下,幾乎看不出動作,只見一團黑影湧起又散開,直到刀光被月輝反出,照在嶙石上。

刀刃在前,謝雲生一動不動,衆人不由吸了口冷氣,雖知謝雲生不是等閑之輩,卻也詫異她該如何在這兇險的大刀之下扭轉敗局。

刀客頭腦清醒,鋒銳的目光緊盯謝雲生,腦海中不遺餘力地猜想謝雲生會出的招式,并做好應對之策,可謝雲生只是微微轉動傘柄。

這樣細微的動作,常人極易忽略,可刀客濃眉緊皺,心中頓生不良預感,轉換刀向朝傘柄砍去。

可刀卻似被一重看不見的力道擋住,讓他無法前進。

殺手對危險的感知十分敏銳,後腳點地欲退,可後背卻也被封住,将他夾在中央。兩層屏障不斷收緊,他胸腹作痛,喉頭湧出一股腥甜。

殺手們怔在原地,想上前支援卻又不明戰況,難以理解氣勢正猛的刀客為何僵立空中,青筋暴起。

刀客呼吸艱難,手中大刀也無力握起,重重砸在地上,濺起一地飛塵。

他閉上眼,迎接即将到來的死亡,可前後力道兀自散去。

殺手們急忙上前扶住摔落在地的刀客,刀客卻推開他們,黑眸緊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要他命的謝雲生,語調艱難:“你為何不殺我?”

謝雲生執着傘立在圓月之下,漫不經心道:“我的規矩,只見血不殺人。”

刀客怔住,神情灰敗,幹巴巴道:“謝門主若是要護林幽年,最好轉道魏興,襄庸不是好去處。”

換言之,襄庸有伏。

冥羅山殺手離開後,謝雲生掀眼看向遠處靜立許久的裴行川,幽幽道:“徒兒,你不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