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上船
江上船
裴行川舉高劍在謝雲生窗邊罰站時,林幽年搖着折扇笑嘻嘻從裴行川身邊路過。
裴行川幽幽道:“林幽年,她不會同意的,別白費力氣了。”
林幽年不信這個邪,當即爬在窗軒邊對打坐的謝雲生道:“謝雲生,我有事要去襄庸,咱們直接從襄庸走吧,繞道魏興多麻煩啊,少說得耽誤三日。”
案上爐香缭繞,模糊了謝雲生的眉眼。她擡筆合上林幽年展開的三根指,“什麽事等從洛陽回來再辦,回去準備一下,申時我們出發。”
林幽年張口欲辯,謝雲生已合上了窗。
裴行川靠在窗邊,本沉着一張臉,看着神情不屬,着急忙慌的林幽年,忽然扯了扯唇角,竟像模像樣地對裏間道:“師父,你要有大麻煩了。”
還是第一回聽裴行川叫自己師父,謝雲生有些意外,随手撥開窗,扔出一本書:“自己拿去看。”
裴行川眉梢一跳,頗有興致地翻開這本無名書,看到裏面的內容後笑容僵在了臉上。
“乖徒兒,這可是為師當年做徒弟時寫下的心得,全天下僅此一本,你好好悟去吧。”
裴行川合上書,指腹将書摁得卷起了邊,許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長指撚了撚書封,彎着唇散漫回了房。
不多時,裴行川背着包袱,抱着劍又靠到謝雲生的房門口。
謝雲生打開門便對上裴行川那雙似笑非笑的眼,警惕打量他,裴行川頗為乖巧地轉了一圈。
裴行川表現地越正常,謝雲生便覺得問題越大。果然等了許久都未等到林幽年現身,謝雲生疾步去推開林幽年的廂房。
裏面空無一人,包袱也不見蹤跡。
謝雲生這才體會到裴行川那一句話的殺傷力。
她尚未發難,裴行川已無辜地聳了聳肩,甚至還貼心建議道:“要是再不追的話,可就追不上了。”
天青如水,江連遠山,高低起伏的山巒圍攏一方湖江,時有飛鳥橫渡。
謝雲生與裴行川趕到碼頭時,大船已經起航,白帆破風,接天連日,爬在船艙邊得意揮手的魁梧女子正是不告而別的林幽年。
“他還真是舒坦。”
謝雲生無聲冷笑,運行輕功前看向裴行川,“你可以嗎?”
裴行川冷看她一眼後躍身而起,即便他的輕功無需內力,卻也難逃一身傷的拖累,即将墜下時,一腳蹬向岸邊的鎖鏈,如一只疾行的燕落在甲板上。
林幽年目瞪口呆,仔細審視着裴行川,複看向謝雲生,“謝雲生,這小子什麽來頭,有這能耐,怕是年少便有師父了吧,你會不會被騙了?”
謝雲生瞥了一眼面色蒼白的裴行川,含笑問:“乖徒兒,你可還好?”
裴行川下颚緊繃,唇畔血色已失,卻仍淡聲道:“不勞費心。”
“既然沒事,那便去補船票,我可不想被趕下船。”
裴行川眉頭一沉,冷冷看向謝雲生,似是有幾分難以啓齒:“我沒錢。”
謝雲生抱臂立在江風中,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想起破舊客棧裏的一壺壺熱水,倒是沒再為難他。
被謝雲生這麽一盯,林幽年下意識交臂在身前,控訴道:“你們師徒怎麽這麽窮,這兩日的食宿都是花我的,現在你們乘船還要我掏銀子,天理何在!”
這次不用謝雲生開口,裴行川已将林幽年摁在船壁上,輕車熟路地取下錢袋。
氣得林幽年奮力掙紮,誰知不過輕輕一推便将裴行川推倒在地上。
陰鸷張狂的少年不知何時發的熱,渾身滾燙,吓得林幽年立時收起以為自己在不經意間成為大俠的猜想,火急火燎去尋船主。
船上沒有醫匠,連傷寒藥都是奢侈,謝雲生只能用內力為裴行川驅寒鎮痛。
林幽年坐在牆角,看着面色蒼白的謝雲生,幾欲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到襄庸還需兩日,若裴行川一直高熱不退,怕是年壽将盡。
由于謝雲生與裴行川內力相沖,因此謝雲生被反噬嚴重,經絡間針刺一般痛,見裴行川臉上稍有血色,當即一腳将人踹開。
林幽年早已見怪不怪,眼疾手快地扶起裴行川,給其蓋上被子後才長舒一口氣,屁股一擡坐在調息的謝雲生身邊,“這小子哪來的啊?”
謝雲生不理他,他便自說自話:“江湖上都傳裴行川是你師父的兒子,我看不是。諸葛同真可生不出這般狂悖的兒子。”
“他不會是你的”
一雙冷厲的眼掃過來,林幽年立時閉嘴,卻聽謝雲生不耐煩道:“撿的。”
“在哪撿的啊?你會是好心撿徒弟的人嗎?”
“你撿他是做什麽啊?他難道有何不同尋常之處?”
謝雲生有些後悔回他了,深吸一口氣道:“再廢話,我便把你扔下船。”
耳邊清淨後,謝雲生掀眼望向簡陋木板上躺着的少年,低聲喃喃:“裴行川,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在她垂眼休憩時,背對她的少年也緩緩睜開眼,薄淺的茫然退去後只剩古井般的冷幽。
翌日一早,林幽年端着饅頭跟白粥進來,謝雲生跟裴行川都已醒過來。
見裴行川漠然嚼着饅頭,林幽年湊過去掰着手指道:“小子,昨夜我給你擦了三次身子,換了五次水,可謂衣不解帶。你師父更是輸內力為你驅寒,你不道恩也就罷了,說兩句好話總是該的吧。”
裴行川神色一頓,飲了一口白粥後擡起眼,問:“你們想要什麽?”
謝雲生根本不指望這徒兒能尊師重道,連頭都沒擡一下,誰知一面交疊的帕子遞到她面前。
帕子是蜀錦所制,雙面繡青竹,是清貴之物。掀開帕子,裏面躺着三枚做工精致,濃香撲鼻的糕點。
林幽年騰地一下站起來,繞着裴行川來回踱步,自知疑問得不到解答,索性站到謝雲生身邊,耳語道:“你怕是真中了圈套。這小子處處透着古怪,身手就不說了,這帕子跟糕點分明是京中權貴才能享用之物,他一個流浪街頭乞兒怎會随身攜帶?”
謝雲生輕手抖落帕子上的碎渣,對林幽年的話仿若未聞,林幽年自讨沒趣,坐到對角咬槽牙。
遠山重疊,水浪翻飛,一名不知何處來的黃杉女童雙手抓着破舊的木門,黑亮的眼眸緊緊盯着謝雲生。
謝雲生目光下移,撚起一塊糕點朝女童晃了晃,女童遲疑片刻,終是順從本心跑到謝雲生面前。
見謝雲生将糕點都給了出去,林幽年伸出的手讪讪收回,剛想施點小計從女童手中哄來一塊,便聽女童稚聲稚氣道:“難怪夜裏總是有人躲在你們屋外頭,原來是貪嘴啊。”
三人俱是是眼皮一跳。林幽年是壓根沒留意;裴行川高熱不退,渾渾噩噩;謝雲生将精力都放在給裴行川退熱上,沒工夫注意周邊環境。
若無小童這番話,他們到時當真如砧板魚肉。
謝雲生摸了摸女童的頭,又探問了幾句,女童見有吃的,便将所見所聞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女童離去後,謝雲生面容肅然:“是萬虺宗的弟子,可他們是如何知道我們要上這艘船的?”
閑懶坐着的裴行川饒有興致地看着林幽年,卻是一言不發地吃粥。林幽年則是摸了摸額頭,有些坐立難安。
謝雲生看出二人的貓膩,長指叩在矮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無比随意道:“你們誰來跟我解釋一下?”
裴行川放下碗,拿起幹硬的饅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牆上嚼,顯然是不打算開口。
林幽年捂了捂簪紅戴綠的頭,破罐子破摔道:“前天晚上,我收到了友人的來信,當即寫了回信寄出,誰知夜裏便有人潛進我屋內行竊,我與其争鬥時,裴行川趕了過來。”
越往後說,林幽年聲音越小,幾乎不敢看謝雲生的眼睛:“t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裴行川這小子救了我,我便對他放松了警惕,誰知他趁我睡着将我吊在了井上,真是喪盡天良。”
謝雲生不關心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只問:“你給誰寄的信?這件事為何不告訴我?”
林幽年讷讷:“襄庸李之鶴。不是我故意不告訴你的,我沒機會說啊,而且我請你随我先去襄庸,你也不同意啊。”
臨川林幽年擅丹青,襄庸李之鶴常詩書,天下皆知二人互為知音,乃金蘭之交。
信中定是漏了身份。
謝雲生氣極反笑,一時無言。
林幽年絲毫察覺不到自己闖了多大禍,還拍着謝雲生的肩膀,大言不慚道:“甭管來什麽,有謝門主在,我們都不懼。”
船頂傳來一陣窸窣聲,似昆蟲爬行,謝雲生面色一沉,裴行川也一改先前的散漫,長指握緊佩劍,拇指頂着劍鞘。
破舊的船艙內靜得出奇,林幽年見二人嚴陣以待,脊背立時一顫,屏氣躲到謝雲生身後。
謝雲生收斂氣息走到門口,稍微開出一道縫隙,只見幢幢人影朝此處圍攏,卻都與他們保持三丈的距離,顯然是在懼怕艙頂的東西。
“好多蜘蛛!”
随着林幽年的驚叫,成群的毒蟲順着船壁爬下,像飛蟲一般朝他們襲來。
裴行川揮劍斬蟲,本就力不從心,林幽年還在旁邊嚎叫,引得毒蟲像瘋了一般朝他沖來,不過須臾,他便冷汗涔涔。
毒蟲越來越多,已将三人包圍,謝雲生打開遁雲傘,擡腳飛速朝四方點去,如織布般拉出一面灰塵聚起的大網。
此時一條尖臉赤蛇自門縫鑽進,吐出的火焰朝謝雲生的後背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