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生擇

死生擇

去到王家時,天已經黑透了,僮仆并不願去傳喚,謝雲生又不能硬闖,只能找了一處空寂的地方翻牆進去。

一路聽着幾個侍女的對話,謝雲生終于尋到了王華宜的閨房。

燭火正盛,王華宜正在窗邊讀書,一擡眼看見謝雲生,愕然不已,“謝娘子。”

廂房雅致,走進去一眼望見玉白的瓷瓶中斜插的桃花,許是采摘不久,有些許花苞還未綻放。

時間緊急,謝雲生來不及客套,便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

王華宜沉思一陣,長指摁住書角,“這事并不難辦,兄長在廷尉府任職,讓手下人做做樣子,那位林郎君再配合一些便能蒙混過關了。”

“好!”謝雲生終于松了一口氣,可王華宜忽然意味深長道:“雲生阿姊,這一來一回,我們之間便清了,你以後還會記得我嗎?”

聽到那句雲生阿姊,謝雲生眸光一沉,王華宜卻笑了笑:“雲生阿姊,多年不見,你還是一點不變。所以今日,我一眼便認出你了。”

見謝雲生面色幽凝,王華宜擡手搖了搖她手臂,“雲生阿姊,我不會同旁人說起你身份的,你盡可放心。”

“好了,我也該去尋兄長了,不然再晚,那位林郎君當真是要斷手了。”

從王家離去後,謝雲生有些許恍神,數段塵封的記憶湧出。

可不等她祭奠往昔,便見季玉青在路口等着她。

“你不在裴行川身邊,來尋我做什麽?”

季玉青嘆息一聲,“是殿下讓我來幫你的。”

謝雲生敏銳地察覺出季玉青眼底的憂慮,問:“裴行川去做什麽了?”

“求謝門主去救救殿下吧。”

季玉青忽然跪下,神色凄然,“當年裴氏男童悉數被困金墉城,本該永難見天日,可金墉城忽然開了,謝門主可知這是為何?”

裴行川那日所言回蕩在謝雲生耳畔,字字句句依然清晰,她不假思索道:“普通人家尚有忠義孝悌,事事追求體面,皇家自然也不例外。當日皇親齊聚金墉城,百千人長跪不起,若想維護皇家顏面,不使宗室離心,只能放人。”

“有諸葛前輩蔔算國運在前,皇家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當日放人豈會只是無奈之舉?”

謝雲生眼皮倏然擡起,“你什麽意思”

季玉青肅了腔調,問道:“離乾丹,謝門主可聽過?”

謝雲生心頭微震,縱然極力保持平靜,聲音也添了一抹寒意:“天乾地坤,乾陽坤陰,世有乾坤,人體內亦有乾坤,象為水火既濟。離乾丹切分人體陰陽,乃前朝控制死士的秘藥,每年須服一次解藥,否則驅陽離體,至陰之氣席卷經脈,必死無疑。”

“可是殿下因投靠皇後背叛了太後,如今又與皇後交惡,此去宮中求藥只怕兇多吉少,求謝門主施以援手!”

難怪今日裴行川如此反常,謝雲生長嘆一聲,“他是我徒弟,不用你求我,我也會去救他。林幽年有救了,你去廷尉府接他吧。”

夜濃難見五指,縱有燭火驅散黑暗,卻也t起伏難定,宮道上的燭火已逐漸矮去,更顯宮殿通亮,以及宮人手中瓷瓶的明潤。

漢白玉石階兩側立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刀劍平于階,似排排巨樹,拾階而上的人影更顯蕭寂,縱兩側綿延如山巒,仍直脊不彎。

“聽說你不僅去了千機門,還成了現任門主的弟子。”

着素色常服,面容慈和的老人立于玉階盡頭,靜靜看着渾身染血的男子行來,待看清那雙鋒利的眼眸後,面上又湧出一抹笑意,“汝陽王求了多年都未能如願。孩子,你比他出息。”

裴行川步伐微頓,眸光掃過高臺之上靜坐簾後的婦人,終于落在老人身上,“這些時日,本王旁的道理沒有悟到,只明白緣這一字。汝陽王叔與千機門無緣,我與千機門有緣,且是善緣。”

“那王爺跟我是什麽緣分呢?”

老人平靜看着裴行川艱難行走,鮮血染紅玉階,淌進叢叢青綠中,面上神情未有一絲改變。

一步一步,裴行川終于邁過長階,只差最後一步便可踏上高臺,卻是停步不前,平視老人。

“若是放在三月前,本王不知與梁公是何緣分。可是如今,本王知道梁氏跟裴氏只有惡緣。”

“惡緣?”梁騁複念一聲,竟是笑出聲來,聲音添了幾分冷意,略顯渾濁的眸直視裴行川,“若說惡緣,你們裴氏與天下人才是惡緣。”

“既是惡緣,那河東王來尋哀家又是何意?”

有風拂過紗幔,露出一截紫褐色的衣袍。但見衣袍拂動,兩側宮人伸手掀簾,從中走出一位神态溫和,眉眼間隐有厲色的華服婦人。

裴行川側身躲過侍衛的攻擊,掠過梁騁,飛身落到殿前,默了一瞬才道:“太後當年金口玉言,每年分發解藥,可河東郡并未有使官前來。”

太後不發一言,只平靜看着裴行川,眼底神色難辨。

裴行川扯了扯唇,語調倏然輕緩了幾分,“太後宅心仁厚,自不會違約,那便是手下人怠慢,罪該萬死。”

一語落,梁騁眉頭緊皺,拂袖起步,上下打量着裴行川,聲音難掩譏諷,“皇後盜藥,宗室子弟皆收到延請,卻都辨得出是非,安分守己。河東王倒是與衆不同,只是如今又成了皇後棄子,當真是自作聰明反被誤。”

修剪新巧的樹後,一道人影立定。

謝雲生望着殿前衆人,回想季玉青以及衆人的話,唇畔溢出一抹嘲意,這小子果然一直沒跟她說實話。

別人都是牆頭草,兩面倒。他倒好,三面倒。

這廂裴行川根本不知他的小心思已徹底暴露在謝雲生面前,抖了抖手腕,甩掉臂上血水,竟是雲淡風輕道:“行川不過是想活才行差踏錯,如今迷途知返,還望皇伯母給行川一個改正的機會。”

太後卻是笑一聲,“都是裴氏子孫,哀家怎會要你性命。只是行川,你已錯了一次,讓哀家如何能再信任你?”

裴行川微垂下眼,遮住瞳中寒意,再擡眼已是一片恭敬,“皇伯母想要行川做什麽?”

“聽說你拜了謝雲生為師。哀家記得不錯的話,當年便是她随着諸葛同真一道入宮的。”

太後神容慈和,望着身形微僵的裴行川,又淡道:“越氏寶樓出世,天下必将大亂,裴氏江山難保。行川,你作為裴氏後人,當擔濟世救民重任。”

裴行川眸光幽深,“您是想讓我阻止越氏寶樓出世?”

太後彎唇一笑,“你果然是聰明孩子,只是阻止越氏寶樓出世還不夠。”

望着太後眸中驟然湧起的殺意,裴行川眼睫一顫,果聽太後又道:“當日批命之事不可外露,為了天下太平,謝雲生必須死。”

見裴行川默然不語,太後笑意微斂,“行川,你若是殺了謝雲生,往日之事哀家不再追究,來日局勢安穩後甚至會予你皇太弟的身份,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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