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念起

一念起

他的野心徹底露于人前, 因此也不再遮掩,深眸望着太後,語氣不耐:“若是讓汝陽王任輔政大臣, 我們梁家哪還有活命之機。自古以來,權勢争奪,各憑本事,婦人之仁豈能成事。”

見太後臊眉不語, 梁騁又道:“汝陽王優柔寡斷,毫無遠見,若讓他執掌權柄, 夏家在背後興風作浪, 對天下才是滅頂之災!”

兄妹二人離心, 禁軍個個誠惶誠恐, 獨謝雲生意興闌珊,只想盡快拿到歸乾丹走人。

畢竟楚王骁勇,不過弱冠之年便力挫群雄,頗具威望, 其所率襄陽大軍更是軍力卓然。若是等他入洛陽,她作為諸葛同真的弟子,哪能輕易離去。

裴行川心頭亦難平靜。

楚王乃先帝最寵愛的兒子,金銀兵權不吝賜出, 若非裴譽深得先帝喜愛,七歲時便被先帝定為皇太孫,只怕那九五之尊的位置都要換人做。

梁家專權,驅趕裴氏後人出京, 如今楚王得機回京,除掉梁家後, 下一步興許便是皇太弟之位了,他們這些裴氏子孫會有幾日好活。

一念起,二人相顧,心聲頓通,謝雲生将劍丢給裴行川,裴行川趁機去搶歸乾丹,謝雲生則執傘為他開路。

突發意外打破衆人的惶惶難決,可謝雲生身手了得,禁軍根本無法近身。

黃大監手肘一沉,翻起掃帚向謝雲生打去,勁風化劍,氣勢如虹,如一面高牆壓在遁雲傘上,讓謝雲生撤步後退。

“諸葛同真的徒兒,我說過,有人要攪擾先帝清靜,我不會袖手旁觀。”

黃大監站立不動,任由勁風壓去,又道:“我是誠心同你做交易,希望你能慎重考慮。”

謝雲生旋開傘,穩住下盤,調動體內真氣,遁雲傘上九宮飛速轉動,離宮上顯出一抹火光,緊接着化作九道帶着火焰的羽箭飛出。

那抹帶有萬鈞之力的劍勢瞬間散去,徒留一陣綿柔的風吹向四方。

黃大監及時運起輕功後退,這才免受火焰侵襲。立穩後神情難掩愕然,定眸許久才恍然道:“乙在天為風,在地為木。離屬火,戴九履一,九又為金數,難怪能破我的功法。”

“諸葛同真當真是看重你,竟将遁雲傘這等曠世奇兵傳給你。”

嘆息之後,黃大監神情又添一抹肅然,“難怪你會不跟我合作,敢堂而皇之搶奪歸乾丹。”

餘下的話未說完,無外乎是說她仗着遁雲傘有恃無恐,可謝雲生卻笑道:“我無意同前輩分出勝負,也無意攪擾先帝安寧。只是歸乾丹關乎我徒兒生死,而歸乾丹的由來,前輩應當清楚,是非黑白難說明白。可當日在金镛城內,太後強逼我徒兒服下離乾丹時,他并無任何過錯,無錯受罰,天理人心兩違,如今取回解藥合情合理。”

太後已然回神,聞聲冷笑:“好一個無錯受罰,若裴行川便是那終結國運,禍亂天下的罪人,你千機門便是助纣為虐!”

距離歸乾丹一步之遙,卻被禁軍攔住的裴行川神情微變,側身看向謝雲生,卻見謝雲生直視太後,眸光堅定而清亮。

“誠然,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可未來之事誰能一言斷之,命雖由天定,可天道愛生,大道如水,能抛卻愚昧,及時醒悟,度脫災厄便是順道之人,既已順道,命途已變,何談罪人!”

“說得輕巧,若那禍國之命不可改,國破山崩,萬民塗炭,這大罪你千機門可擔得起?”

太後面色冷厲,先前的從容與溫慈盡失,只有常年坐守上位,默認天下為其掌骨中物的倨傲。

黃大監亦投來目光,眼底盡是考量,“方才我欲請求謝門主之事便與此有關,若謝門主能給出交代,此後千機門弟子便是皇城上賓。”

若說交代,自師父讓她收裴行川為徒時,她便已想好一切。

倘若行盡該行之事,裴行川之命仍不可改,她會在他禍國之前親手除掉他。

雖不作聲,可謝雲生沉凝的神色,以及揮臂斬斷的一枝牡丹讓衆人心明神會。

牡丹是尋常牡丹,甚至因風凋摧,花瓣疏落,更別說那淺淡t的顏色,在一衆姹紫嫣紅中只能算得上普通。

可它脫叢截道,這便是罪過了。

黃大監已垂眸颔首,顯然對這個回答無甚異議,縱使太後心有不甘,卻也無話可說,畢竟這天底下能不費吹灰之力便制得住裴氏人的只有他了。

獨裴行川長指叩劍,微垂眼簾,讓人看不出神情。

謝雲生接過歸乾丹,随手搖了搖,感受着那輕飄飄的重量,眼底已有冷意,可再争執下去也讨不到好,便直接丢給了裴行川。

二人擡步離去時,卻聽許久不見聲息的梁騁道:“離乾丹雖無永逸解藥,可藥師在我手中,若有什麽頭痛腦熱,倒也能排得上用場。”

謝雲生仿若未聞,裴行川掀起的眼睫再次垂下,微頓的步子邁開,靜默随着眼前人離去。

一路暢通無阻,寂靜異常。

裴行川層傷在身,血氣漫出,卻是一聲不吭。

出了宮門後,聞了一路濃重的血腥味,謝雲生終于停步,回頭看他,他卻未分一道目光出來,徑直從她身側走過。

月輝灑下,雪白的衣衫上斑駁一片,獨行的腳步分明不穩,卻固執地不露分毫窘促。

“徒兒。”

她喊了一聲,他沒有回應。

她以為他沒聽見,又叫了一聲,這一次添了幾分力道,“裴行川,站住。”

仍是沒有回應,再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她便白吃那麽多年飯了。

想不通他為何生氣,又叫不住他,她只能厲聲道:“裴行川,誰準你走在師父前面的。”

裴行川這才停下,原地默了片刻才轉過身來,神情倒是分外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恭敬,只道:“師父有何吩咐?”

她審視着他,只覺古怪,卻又想不明白,輕咳一聲問道:“你的傷如何了,需不需要為師”

“無礙。”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他看了看他,又恭順道:“徒兒無事,不牢師父費心。”

無懈可擊的回答,禮貌又體貼。

可謝雲生卻覺得不對味,恍神的功夫,他已邁開了步子。

月又被雲隐住,孤寂的長路,清淺的光灑下,獨行之人更顯蕭寂,仿佛被全天下遺棄。

想起方才之事,謝雲生有些許回神,想叫住他卻聽遠處傳來一道驚呼,烏壓壓的一群人行來:“殿下!”

林幽年也從暗處的馬車下來,正奮力向她招手。

料想他有下屬照顧,藥材醫者定不缺,她沒再跟上去,轉身跟林幽年同乘一車。

季玉青看着一身血氣,傷痕累累的裴行川,連忙上前攙扶住,憤道:“殿下也是千金之軀,他們怎可如此傷之。”

末了想起正事,又問:“殿下可拿到解藥了?”

回應他的只有沙土被碾壓之聲,他循着裴行川的視線看去,那輛馬車已經啓動,車簾飄起,露出裏頭二人。

馬車從身側駛過,驚魂稍定的林幽年透過車窗喊道:“裴行川,我們先行一步,你也快點趕上。”

裴行川默然不語,平靜地收回視線,踩上車梯時又禁不住側首。

馬車駛進夜色,了然再無一物一聲。

裴行川忍不住自嘲一笑,本就蒼白的面容更添蕭冷,唇畔的血跡如紅梅散開,竟有幾分妖冶之色。

本就是被迫結成的師徒,非親非故,他又在期待些什麽。

果然啊,人就不該去嘗微末的甜頭,不然就會喪心昏智,捂心自苦。

季玉青察覺到裴行川異樣,不由喚道:“殿下?”

裴行川再掀眼,又是以往平靜中又帶着幾分殘忍的模樣,用劍挑開車簾,坐穩後吩咐道:“傳醫吧。”

前頭馬車內的林幽年回神問道:“裴行川那小子怎麽回事,怎麽見我跟陌生人一樣。吃苦的是我,我都像個沒事人一樣,他倒委屈上了。”

謝雲生當真是佩服他的心态,掃他一眼又道“你還是想想路上如果碰到楚王大軍該怎麽辦吧。”

“楚王大軍?”林幽年悚然一驚,“楚王起兵了!”

方才心頭的疑問徹底壓下,只剩下對戰事将至的恐懼,畢竟楚王可是有戰神之名,手下襄陽軍亦非酒囊飯袋。

“怎麽,現在知道擔心自己身家性命了?”

謝雲生随口調侃道,林幽年卻漫不經心道:“我有你們在,怕什麽。”

她剛想給他潑盆涼水,卻見他神情莊重,眸中竟顯出幾分悲憫來,“可如我一般有依靠的普通人有幾個,打起仗來苦的都是布衣百姓。即便楚王出兵只是為了除梁氏,奪回輔政之權,可大軍入城,總有奸邪欺壓百姓,更不用說城中那些本就包藏禍心之徒。”

謝雲生默然一瞬,卻仍淡道:“所以呢,你想如何?”

林幽年對她的态度見怪不怪,只緊捏着折扇,片刻後才道:“不想不憂,只憂無用,所以多思多想皆無用。”

謝雲生笑一聲,“你倒是坦然。”

林幽年抿唇不言,身子一傾靠在廂壁上,狀似休憩,長指卻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扇柄。

風穿簾而過,謝雲生側首望着外頭高低起伏的山巒,綿延不盡的田土,忽然叫停馬車,擡步朝後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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