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半升米

半升米

“蠱雕, 南次二經中記載鹿吳之山,澤更水之源,南流滂水中有異獸, 雕形有角,音同嬰兒,會食人。”裴行川沉吟一聲,唇畔忽然勾起一抹笑, “這麽看,江夏有些意思。”

攔車小童名叫蔡思,家住南門的槐花巷, 父母早亡, 家中還有一個大他十歲的阿姊, 名叫蔡櫻, 在繡房做工,昨天夜裏失蹤了。

這些時日死傷的人太多,t縣衙已焦頭爛額,昨天又有蒙面匪來鬧, 若非世家出來平亂,怕是到現在都難收場。所以即便丢了些女子,也只有自家人曉得并去奔走了。

林幽年氣得一拳砸在案上,直罵縣衙裏一群屍位素餐的東西。

裴行川搖搖頭:“也不怪縣衙不作為, 糟心事太多,又是無糧,又是缺錢,現在更是上司都跑了, 誰還能安下心來做事。”

去歲雷雨綿延,河水翻湧, 淹毀百千畝良田,江夏因此鬧了饑荒,本想着今年能有改善,可自開春來,天上也總是陰雨綿綿,戶無餘糧,如今糧價高過天。

“朝廷沒有派人赈災嗎?”林幽年只覺心裏悶得很。

裴行川呵笑了聲,“泰康八年時,先帝身子便不大好了,去歲秋獵時又意外墜馬,先帝倒是病中派人赈災了,可是他每日只能清醒幾個時辰,能察多少事,太子又昏魯,這便給了底下人怠惰耍滑的機會。”

林幽年無話可說了,生老病死,天災人禍,神仙難救。

先帝不過賓天三月,天下便成了這般,如今楚王起兵,不知多少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看來,這世道當真是要亂了,他默嘆一口氣,言歸正傳道:“若真是蠱雕,倒是好辦,左右不過一只鳥,怕就怕不是鳥。”

裴行川點頭:“即便蠱雕食人,也不該骨頭渣滓都留下不,只怕是被人擄走了,蠱雕不過是幌子罷了。”

“這好辦。”謝雲生長眉一揚,“每天黃昏那玩意不都會來嗎,下午咱們便可以知道是什麽了。”

“也是。”林幽年笑了笑,“它在空中飄,你們也是能追上一追的人,是人是鳥一眼便知。”

“所以現在是不是該吃點東西了,我餓得都快直不起腰了,等會兒怕是要在地上爬了。”

裴行川睨他一眼,擡手扯開垂到他身側的衣擺。

分明是極尋常的動作,林幽年卻瞧出一抹嫌棄來,呵笑一聲,竟是往他旁邊又挪了挪。

裴行川面色頓時沉了下來,眼神愈冷,拿起劍擱到自己身側。

此時無聲勝有聲,林幽年眼皮一抽,身子微轉,抱臂端坐起來。

馬車行了很久,日光已披天蓋地灑下來,讓人有些困乏,好在終于到了地方。

槐花巷閉塞狹窄,數棵合抱粗的槐花樹垂下一片蔭,讓這凋敝之地添了幾分生氣。

走進去,路過低矮的屋舍,在一處草屋前停下,遠遠見着風刮着窗洞,新糊的紙不知從哪裏尋來的,枯黃一片,微微翹了邊。

蔡思拿鑰開了門,快步走到屋裏搬開條凳,用手抹了抹灰,又手忙腳亂地倒水,小手壓着碗沿,遞出來時他們看見碗邊磕壞了一角,黑中透出一葉白。

裴行川擡手說不必,林幽年倒是大大方方接過,還笑着說水很甜。

打量着蕭然的小屋,裴行川眉頭一擰再擰,最終掀開衣袍出門去,在槐樹下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蔡思想煮野菜湯,思來想去拿了一個鍬跑到田埂邊挖尚未完全綻放的蒲公英,路過裴行川,抿着唇退遠好幾步,險些掉到田邊的井裏去。

裴行川打量着他,問他在幹什麽,聽說他要用那緊貼土層的大草熬湯,便問:“這能吃嗎。”

在他印象裏,這些草是給畜牲吃的,倒是聽過有藥用,但他未曾留心過這些。

見裴行川一臉嫌棄的模樣,蔡思連忙辯道:“這是野菜,可入藥,可泡水喝,下火的。”

謝雲生立在門口看着二人你一語我一言的争辯,覺得有些好笑,卻忽然見裴行川從荷包中丢出一兩銀子。

“我不想吃這個,你去買點米跟肉。”

蔡思盯着躺在土埂上的銀子,眼睛紅了又紅,倒是一步未動。

裴行川有些詫異,玩笑道:“莫不是你覺得這少了?”

蔡思仍然看着他,在裴行川以為他要跟他理論,說什麽人窮志不窮時,突然聽到他說:“不夠,現在一兩銀子連半升糙米都買不到。”

縱然裴行川不曉得具體物價,可經過這些時日在外漂泊,也知道一兩銀子不少,更何況當日在嶺南,他親眼見着劍堂弟子為了争一百文打得頭破血流。

既然一兩銀子不少,為何在江夏連米都買不到。

他又拿出一兩銀子,蔡思猶豫片刻接過去。

出門前拿起蓬草将那一片蒲公英蓋住,打遠一看,是瞧不出下面有什麽東西的。

裴行川望着瘦小的身軀一步步消失在小路盡頭,忽然立起,遙望四方,可山仍然是山,水依然是水,除了春風催綠了枝頭,野鳥不再伏躲外,什麽都沒有看到。

謝雲生走下來與他并肩而立,對他道:“你覺得一個衣衫破爛,面黃肌瘦的小孩拿着二兩銀子能買到米嗎?”

望着她平靜的眼眸,他忽然眼皮一跳,握着劍便往小路上追去。

林幽年趕出來時,外頭只有謝雲生一個人。

方才外面的對話他都聽到了,問:“為何剛才裴行川給銀子的時候,你不提醒他?”

感受着撲面而來的日光,謝雲生回了句有些事情還是要親見的的好,而後打開傘,閑庭信步般走在鄉間小道上。

林幽年額頭直跳,一邊大步跟上一邊問:“江湖上不都說遁雲傘不輕易打開嗎,你這是要去殺人嗎,要殺誰?”

見林幽年一臉期待的模樣,謝雲生微擡下颚指了指茅屋,“把門鎖上。”

林幽年現在好奇得緊,所以謝雲生說什麽他便做什麽,待他着急忙慌追上來時,卻聽謝雲生輕緩道:“太陽有點毒,還是遮一點好。”

又問他,“你想遮一遮嗎?”

他兩眼一黑,心道自己真是昏了頭,她素來想一出是一出,不靠譜慣了,他竟還将她當個守規矩的人。

二人追到街上時,只見密密麻麻的人影圍在一處,裏頭張牙舞爪的男子還嚷嚷着回去找人主持公道,讓人有種別走。

可随之而來的是一道低幽卻帶着明顯殺意的聲音,“去吧,我在此處等你。剛好,我的劍想飲血了,你便多帶些人為我養劍吧。”

這般嚣張的聲音除了裴行川還能是誰,謝雲生與林幽年相視一眼,各自擠進人群中去。

尚未靠近裴行川,便聽那尖嘴猴腮的男子道指着他們:“又來兩個幫手,我看這身形倒是與昨天那群蒙面匪很像,莫不是洗劫我們一次不夠,今日又想來一次?”

林幽年登時急了眼,上前便去理論,可對方三言兩語便煽動起了百姓。

“昨日那些蒙面匪多麽厲害,大家都是瞧過的,劉公為了保護大家,天不亮便下令收繳銀子了,家家戶戶皆登記在冊,每日統一給大家派粥派餅,可這些人一伸手便是二兩銀子,這銀子是哪來的?”

林幽年沒見過這麽荒唐的事,把百姓的銀子全部收走,竟還大言不慚說是保護大家,當真有那份善心,便去掏自家銀庫施粥。

很快便有馬車行來,從馬車上走下一男一女,身着錦衣,行走間香風陣陣。

身後跟着一個灰衣男子,竟是早上在城門口攔截他們的人。

一見他們便朝那錦衣男子哈腰道:“我認得他們,早上就是他們在城門口鬧事,氣焰嚣張得很,還打了小的一頓,揚言要讓您好看。”

林幽年見着他便惱火,又聽他添油加醋更覺憤慨,當即擠過人群,卻被謝雲生攔住。

那華服公子在三人身上打量一圈,終在謝雲生身上停下,笑得和煦,“看娘子是個知事理的人,想來是有誤會,不如沏上一壺茶,咱們坐下說清楚。”

旁邊的女子忽然輕嗤一聲,揚肘撞了撞他,“劉吟秋,看見美人又走不動了,別忘了父親讓你來做什麽的。”

聲音不算小,謝雲生又是習武之人,自然聽得明明白白,又擡眼仔細看了看男子。

桃花含水眸,眼尾炸開花,眸下眼苔烏青,顯然是一個風流好色,縱欲過度的人。

劉吟秋輕咳一聲,看着裴行川手中的銀兩,道:“幾位今早進城,也沒報知底細,為了百姓安危,諸位便随我走一道吧。”

“你算什麽東西,要抓人也讓縣衙拿令來。”

裴行川本就一肚子火,又聽此言是一點耐心都沒了。

劉吟秋面色瞬間難看起來。

他以為他已經相當客氣了,此人卻在大庭廣衆之下下他的臉,若是他不把這威立住,父親又要說他無能了,到時屋裏那個雜碎趁勢而起,劉家哪還有他的位置。

于是他一揮手,吩咐護院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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