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籠
籠
“賀先生。”
沈薔意很生氣,她也顧不得害怕,氣勢洶洶轉過身來瞪着他,“您沒有立場說這種話,我們的感情不需要您評價。”
沈薔意真不懂賀靜生是如何做到如此雲淡風輕,明明前一秒還字字嘲諷批判,下一秒就能若無其事地說送她回家。
賀靜生将她的愠怒盡收眼底,他漸漸站直。
“我只是站在客觀的角度,客觀地陳述事實。”賀靜生開口。
高俞林一直盯着他們看,賀靜生擡眼看過去,微微勾唇,鼻腔中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語調仍舊冷靜從容,“從你的男友出現到現在,有哪一個瞬間在意過你的感受。”
沈薔意不知道高俞林在看他們,聽到賀靜生這聲輕嗤,冷不防又想起了他提及“道德”這個話題時,那一聲輕笑。與此時,如出一轍的輕蔑,視如敝屣。
這句話像是一把棒槌,照着沈薔意的頭狠狠一敲,她竟然一時啞口無言。
他總是以最高的姿态來審視睥睨,舉手投足明明皆是端莊修養,然而字字卻能達到誅心的程度。他的确太懂人性了,知道如何從細枝末節裏戳人痛處。将人搭建起來的堡壘無聲摧毀。
将她心裏那一點逼迫自己忽視的情緒又輕而易舉挑起。
高俞林站在原地觀察了他們一會兒,發現他們一直在對話,從他的角度來看,他們倆的距離很近。
而且賀靜生還光明正大地看過來,勾唇輕笑的樣子淡漠又挑釁,高俞林皺起眉,下意識朝他們走了過去。
賀靜生在高俞林走來的那一刻,饒有興致地挑起眉尾。
他又垂眼看沈薔意,捕捉到她那一閃而過的僵硬和無措,薄怒卻也沒散去。
小姑娘似乎是真惱火了,杏眼瞪得圓圓的,寫滿了倔強和怨氣,她也盡量保持鎮定,昂起頭來與他對視,全是指責抗衡之意。一副要為自己男友讨回公道的架勢。
一聲輕嘆過後,聲音低下來,似乎有些無奈輕哄,“別生氣,我承認我的确有私心。”
“沈小姐,作為你的追求者,你們的感情如何我不感興趣,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任何委屈。”
在說這話時,高俞林已經走近,叫了沈薔意一聲:“依依,你站那兒幹嘛呢......”
話音還未落,站在一旁的陳家山就一步上前,擋住了高俞林的腳步。
高俞林冷不丁吓了一跳,看到陳家山兇悍的長相吞了吞唾沫,強裝着鎮定,梗長脖子,“你要幹嘛.....”
又沒來得及說完,圍着賀靜生的保镖也上前,像堅硬的圍牆,将高俞林堵得死死的。
他們一個個高大魁梧,高俞林這一瞬腿都軟了。
只敢叫喊沈薔意:“依依!你趕緊過來!”
沈薔意回過神,她心頭一跳,轉身就要走過去,這時手腕落下一道不輕不重卻又無從抗拒的力量。
賀靜生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手心的溫度熨燙肌膚,沈薔意幾乎是第一時間掙紮,他貌似也并沒有打算久握,及時松手。
手順勢伸進褲兜,上前一步,聲音好似就伏在她耳畔:“當一切具體化過後,不能因為你只見過5分,就斷定這世上不存在10分,你應該看清楚你更想要的是什麽,更适合你的是什麽。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并非只有精神追求。”
從褲兜裏摸出了什麽,指尖撚着,不着痕跡地順着她帆布包半開的拉鏈放了進去。
“想好聯系我。”
“随時恭候。”
他的嗓音低磁,好聽得充滿了迷惑性,危險又迷人。
說罷,他後退一步,拉開了彼此距離,喚了聲:“阿山。”
陳家山走過來,賀靜生瞥他一眼,似有責備的意思:“有沒有點眼力見兒?沈小姐的男友過來,你攔着做什麽?”
陳家山沒作聲,只略低了下頭。
聽聞賀靜生發了話,幾名巍然不動的保镖也退回到兩邊。
賀靜生則不緊不慢幾步上前,态度謙遜,對高俞林說:“手下人不懂事,多見諒。”
沈薔意的毛孔收縮又張開,後背一片冰涼。
她大概沒有見過比賀靜生還要擅長僞裝的人。此刻正直坦蕩得好似剛才給她灌輸歪思想的人不是他,好似剛才拉住她的人不是他。
沈薔意不想再和他多待一秒鐘,轉過身拉起高俞林的手就往外走。
走到了大門口,雨還在下,她翻出手機叫了Uber。
其他同事已經坐上賀靜生安排的車離開了。
而賀靜生也在保镖的簇擁下走出來。他徑直從沈薔意和高俞林身邊路過,連餘光都沒有分過來一點,仿佛他們不存在。
保镖撐起傘,他緩慢走到車前,上了車。
勞斯萊斯率先駛離,保镖上了其他兩輛車,緊跟其後。
高俞林這才嗤一聲:“裝腔作勢。”
沈薔意看他一眼,沒說話。心中還是不平靜。
沒多久,打的車終于來了。
沈薔意和高俞林上了車。
安靜的氛圍,高俞林終于問她:“你們倆在那兒半天,聊什麽了?”
沈薔意不自覺間握緊了帆布包帶子,垂着眼盡量作出自然的模樣,“沒什麽,就是說了些舞團的事情。”
她總不能如實告訴高俞林,賀靜生都說了什麽。
高俞林顯然不信。
“他是不是在追你?”他直截了當問。
沈薔意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高俞林反應就有些激烈地打斷,“他先是劇院包場,後面又贊助你們舞團,請你們吃飯。剛才還當我面拉着你說話,不是對你有想法是什麽?你可別說沒有t。”
“......”
沈薔意深吸了口氣,“是.....他的确.....不過我已經拒絕他了!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明知道答案是什麽,但聽到沈薔意這麽說還是火大得很,想到那個男人高高在上一副誰也看不起的姿态就更火大,尤其是剛才還被他那幾個狗腿子攔住。
“那我問你剛才聊什麽了,你還騙我。”高俞林所有情緒都到達了臨界點,急需一個發洩口,陰陽怪氣的,“看你們剛才拉拉扯扯的誰知道有沒有真的說清楚。他那派頭,肯定給你們舞團贊助了不少錢吧?這麽有錢,比我這窮學生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你拒絕幹嘛啊?”
“.......”
“不過我奉勸你一句,他那種人,女人少不了,你最好別抱有幻想......”
“Pull over,please!”(請靠邊停車)
他話還沒說話,一直沉默的沈薔意突然出聲,對司機說。
司機應了聲,立即将車靠邊臨停。
高俞林噤了聲,後知後覺朝沈薔意看過去,發現沈薔意眼睛紅了一圈,她唇瓣顫抖,臉上滿是受傷和難以置信:“我以為我們認識這麽久,你足夠了解我,我也足夠了解你,現在看來好像并不是這樣。”
她說完,不等他回應,就拉開車門下車,迅速跑進雨幕裏。
“诶......”
高俞林從車窗喊了一聲,沈薔意跑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跑沒影兒了。
他還在氣頭上,不理解沈薔意怎麽還沖他發脾氣了。
難不成說到她痛處,她心虛了?
司機是個白人,打趣着說那麽漂亮的女朋友都跑了還不快去追,他冷哼了句,都快給他戴綠帽子了還追什麽啊。
司機又重新啓程,前往酒店。
高俞林一想到沈薔意和賀靜生兩人剛才交頭接耳的畫面就火大,更讓他不爽的是賀靜生那種姿态,也明白自己或許是有點仇富了,不過越想心裏就越不痛快,一個沖動就摸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
“喂?”接聽後,高俞林直奔主題,“有空嗎?來找我嗎?”
對面似乎答應得很爽快,高俞林直接報了酒店的地址給對方。
到達酒店後,門口已然站了一名身材火辣的靓麗女子。
高俞林拿房卡刷門,“你怎麽這麽快?”
“你約我,當然得快點咯。”她推開門就自顧自走進去,将自己的愛馬仕往沙發上一扔,毫不客氣往床上一坐,“倒是你,不是說今晚沒空?”
高俞林癟着嘴沒說話。
今晚這個女孩兒,哦不應該是女人,因為上次在酒吧得知她比他大八歲。
女人的确今晚約他出去喝酒,恰好沈薔意也約他吃飯,想了想還是選擇先赴沈薔意的約,雖然後來沈薔意說臨時有事,他還是提出接她。
那晚喝酒,兩人聊了很久。女人叫Isa,在美國矽谷的一家大廠裏從事人力資源總監一職,趁假期來倫敦旅行。
正好高俞林是學計算機的,美國的矽谷自然是程序員最向往的地方,一時忘我就多喝了幾杯,聊得很開心。結賬時Isa要給錢,他大概是不想丢了面子,就頭腦一熱刷了沈薔意的卡。
結完賬才看到花了接近六百英鎊,折合成人民幣大幾千,知道沈薔意在異國他鄉打拼也不易,一時心中難免愧疚,所以今天才想要去接她,也順便緩和一下那天僵持的氛圍,沒想到今晚又發生了更讓他覺得受盡屈辱的事情。
高俞林從冰箱裏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Isa。
Isa染得火紅的指甲觸上礦泉水瓶,卻沒握住,而是順着水瓶往上探,觸到了他的手指,高俞林像是被電了一下,手指一縮,礦泉水瓶就落到了地上。
Isa好笑,“不是吧?真叫我來純聊天的?”
高俞林尴尬地幹咳一聲。
Isa不僅身材火辣,性格也奔放熱情,脫掉高跟鞋,同樣火紅的腳趾觸上高俞林的運動褲,似有若無摩挲。
“我告訴你呀,我過兩天就要回美國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咯?”
她坐在床上,身材凹凸有致。
高俞林到底年紀輕,經不起撩撥,碰了兩下就明顯沉不住氣。
Isa伸手,調笑:“這麽純情?沒交過女朋友?”
她主動去吻他。
高俞林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撲倒。
......
Isa不管掉落的被子,撲到高俞林身上,将他抱住,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我真挺喜歡你的。”
她像是來了勁兒頭,想到什麽,興奮道:“不然你跟我去美國吧?你不是學計算機麽,我直接把你弄進公司。”
“你別開玩笑了。”高俞林一愣。
“你不信我啊?”Isa撩起頭發,那模樣嬌媚又傲慢,“你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麽的,只要我想,有什麽難的。”
HR高管。弄一個人進公司的确不是什麽難事。
那晚聊天時,Isa給了他一張名片,其實高俞林還将信将疑,他晚上回到酒店偷偷查了一下,名片是真的,信息也能對得上,那家公司的HR總監的确是她。
“你說真的?”高俞林試探。
Isa眯了眯眼:“那要看你敢不敢,舍不舍得國內的學業。”
高俞林沉默,沒說話。
她點了支女士細煙,吸了一口,煙霧輕佻地吐到了高俞林臉上。
高俞林手伸過去,一奪她指間的煙,也吸一口。
Isa順勢捉住他手腕,細細打量,“這手鏈挺好看的,送給我?”
高俞林猶豫了一秒,最後摘下來了。
Isa像是高興極了,親他一口,又說:“你好好考慮一下吧,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你的工作也能得到解決,你要知道,在矽谷可比你在國內有前途多了。”
高俞林“哦”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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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的倫敦,夜色濃郁,喧嚣卻不止。
一場如火如荼的地下拳擊比賽正進行到白熱化階段。
八角籠裏的兩名地下拳擊手互相毆打,像厮殺的動物,殺紅了眼,明明彼此已經鼻青臉腫,血肉模糊,卻誰都沒有叫停,誰都沒有認輸。
拳擊場裏嘶吼聲震耳欲聾。
坐在最高位置的男人。
他穿白色襯衫,隐匿于一片黑暗之中,明明置身喧嚣與血腥,身上貴氣卻未被侵染半分。
雙腿交疊,坐姿閑适慵懶。手臂彎曲,修長手指支着下颌,另只手拿着手機接香港那邊的電話。
微垂着眼,目光平靜地看向擂臺,場上腥風血雨的一幕也沒令他激起半分波瀾,似乎意興闌珊極了。
直到黑方被紅方徹底擊倒,摁在地上起不來,口中不斷吐血。
一通電話結束,比賽也終于結束。
全場咆哮,氣氛沸騰。
賀靜生接完電話語言還沒轉換過來,啧了聲,“押錯咗人,冇癮。”(押錯了人,沒意思)
他懶洋洋抻了抻脖子,瞥一眼旁邊的陳家山,“阿山,仲唔及你當年一半。”(還不及你當年一半)
陳家山低頭,“生哥謬讚咗。”(謬贊了)
跟賀靜生比起來,他什麽都算不上。
這時,陳家山的手機震動,他拿出來一看,随後走去安靜處接聽。
過了幾分鐘,他折返回來。
“生哥。”
陳家山走到賀靜生面前,遞上一樣東西。
賀靜生擡眼。
看到陳家山掌心中的一條銀色手鏈。眉梢微挑。
在看了一場無趣的比賽後,全程淡漠的他,總算起了點反應。
他用手撚起來,打量一番,看見了蝴蝶結上面刻着的名字縮寫。
腦海中閃過今晚他們相牽的手。
嗤笑一聲。随手将手鏈扔進垃圾桶。
看看。
她到底談了個,什麽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