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籠
籠
沈薔意一口氣跑回了宿舍。
渾身已經濕透。
她一進門,Kiki照常在跟家人視頻,原本笑哈哈的她看到狼狽不堪的沈薔意吓了一跳,扔下手機就跑了過來,驚呼:“我的天,Cynthia,你發生了什麽事!”
沈薔意臉色慘白,穿着的裙子濕淋淋地貼在身上,襯得她整個人像紙片一樣薄,搖搖欲墜。
Kiki連忙跑去拿毛巾,她接過輕輕地擦了擦頭上的水,有氣無力說:“謝謝。”
“你趕緊去沖個熱水澡!”Kiki說。
沈薔意點頭。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浴室,脫掉濕衣服,打開淋浴,熱水澆下來,渾身的寒氣這才驅散不少,但心裏的沉重卻無法緩解半分。
她無法相信,那些幾近貶低的話是從高俞林的嘴裏說出來的。
他除了是她男朋友之外,更是她相識二十餘年的青梅竹馬,他們一起長大的那些歲月假不了。
在她印象裏,高俞林一直是個很陽光的大男孩,即便也會有屬于自己的脾氣和缺點,但一直懂禮貌,仗義又真誠,他驕傲卻不驕縱,不會出現今天這種在衆目睽睽下拉着她就走不顧及其他人的情況。
其實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接近三年沒有見過面了。
她17歲來到倫敦,直到t現在,是第五年。她只在19歲那年回過北城一次。
即便這三年,中途沒見過面,但他們一直都保持着聯系。
只是在确定關系前,他們還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與曾經只是在不同學校的情況不同。
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時差,他忙着學業,她也忙着訓練。一開始,難免會感情變淡,也難免會有出現聯系斷斷續續的情況。可能只是聊兩句就因為時差沒了下文,也可能是看見對方更新了朋友圈,點贊過後又接着聊幾句,問問對方近況。
沈薔意是個不愛傾訴的人,遇到不好的事情,她習慣性自我消化,總覺得把負能量傳遞給別人很不禮貌,畢竟沒有人喜歡做情緒垃圾桶。
但高俞林總時不時出現來關心她,發消息問她過得怎麽樣,訓練累不累,和外國佬相處得好不好。
每到這種時候,總讓沈薔意想起高中那些時光,她每天晚上都第一個去搶占校園通給他打電話絮絮叨叨一天的瑣事。
懷念的同時又覺得心暖。
漸漸的,她會跟他分享那些不太好的“負能量”,比如排練太累了,比如同事都太卷了,比如偶爾會遇到種族歧視的現象。
她知道她沒有把他當成情緒垃圾桶,她是又開始依賴他了。
他也會向她吐槽學校裏的奇葩事,她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他每天吃什麽都會拍一張照片給她,還問倫敦有沒有這些,她說英國是美食荒漠,就算有中餐也不正宗。
他說等她回來了帶她去胡吃海喝。
他會準時在新年的第一天祝她新年快樂。給她拍煙花視頻。
會時常給她打視頻電話,她如果忙的話,就會把手機立在一旁,專心練功。他則會幹些別的,寫作業或者打游戲,就這麽相互陪伴着。
每每看到她跳舞時,他總會誇她好美。
時間長了,沈薔意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和依賴越來越深,他是她最親密無間的好友與親人,也是她在異國他鄉的唯一精神寄托。
直到四個月前,他說有個女生一直在追他,她聽到過後,心中異樣情緒一直無法緩解,看不到他的消息就總會胡思亂想心不在焉。
她意識到她很怕他會和別的女生在一起,所以忍不住給他打了通視頻電話過去。試探般問他幹嘛去了,他說那個女生來宿舍找他告白。
她問他答應了沒有。
他說答應了。
那一刻,沈薔意整個人都僵住了,像是被毫無征兆地扔進了冰窖裏,眼淚就這麽無意識地落了下來。
高俞林都傻眼了,連忙說是騙她的。
結果聽到後她哭得更兇。他則一邊笑一邊安慰她。
之後的劇情走向簡單明了,水到渠成。他問她是不是怕他被搶走了,她猶豫了下說了個是,他又問舞團裏有沒有人追她,她如實說有,然後他就說那可不能讓人把你搶走了。
就這樣,他們在一起了。
在網絡上的相處一直都甜蜜和諧,沈薔意甚至覺得他們就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可這短短幾天的現實接觸。
種種細節讓她堅定的信念不得不産生懷疑。
這真的是網絡上的那個他嗎?這真的是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嗎?
他在車上說的那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把刀子深深紮着她的心。
而且恍然間記起了那杯熱可可,當時她問是不是他送的。
他竟然說是。
不管出于什麽原因,這應該也算一種撒謊。
她好像突然不了解他了。
難道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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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薔意洗完澡,吹幹頭發走出浴室。
Kiki敲了敲她的房門,然後送進來了一杯剛煮好的紅茶。
沈薔意道了謝,Kiki順勢在她床邊坐下來,擔憂地問:“你發生了什麽事?Cynthia,方便告訴我嗎?”
沈薔意端着紅茶淺淺抿了一口,或許是情緒堆積得太滿,她也急需一個傾訴對象,也或許是實在太迷茫,她需要有人指點迷津。
所以她就将今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了Kiki,不過并沒有透露高俞林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只說他們因為賀靜生吵架了,高俞林有些誤會她了。
Kiki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後還是如實說道:“Cynthia,先抛開賀先生不說,但你的男朋友真的很不尊重你。”
簡單一句話就又讓她想起今晚賀靜生說的那句————從你的男友出現到現在,有哪一個瞬間在意過你的感受。
她情不自禁皺起眉,神情越來越凝重。
Kiki畢竟是個外人,她自知不好插手別人的私事,所以邊界感很強地點到即止,跟沈薔意說了句晚安,便離開了。
沈薔意默默喝完這杯紅茶,打算早早上床睡覺。睡着了就不會再心煩。
一起身便看到擺在地上的帆布包,她連忙走過去撿起來,帆布包外面濕了,裏面只是有一些潤。翻出手機看了看,幸好沒進水。
也看到了帆布包裏,一張便簽。
是賀靜生塞進來的那一張。
她拿出來一看,是一張白色薔薇花便簽。哪怕是一張簡單的便簽,做工也能看得出無比精致,還透着淡淡的香氣。
上面寫着一串數字,應該是電話號碼。
號碼下面的落款是他的名字。
“賀靜生”三個字,筆鋒淩厲,強勢張揚。
沈薔意光是看到他的字都覺得心口發悸。
全都是因為他!
她抿緊唇,将情緒全都發洩到了這張小小便簽上,用力去撕。
不知道這便簽到底是什麽材質做的,很硬,撕的時候邊角劃過手指,她“嘶”了一聲,定睛一看竟然劃出了一道很小的口子,頃刻間氤出紅色血跡。
沈薔意心裏更窩火,她忍着痛将便簽撕了個粉碎,無情地扔進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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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日,休息。
以往的周末,沈薔意仍舊準時準點出現在練功房,可今天卻賴床了,遲遲起不來。
因為頭很痛。
鼻子堵得要命,一晚上都沒睡好。
是感冒了。
不過幸好沒發燒。
英國看病和買藥相比國內要麻煩許多,所以沈薔意就網購了很多國內的感冒沖劑囤着。她翻出來一袋泡上喝了。
整個人頭重腳輕的,又窩上床睡覺。
不知道過去多久,微信電話的聲音将她吵醒。
她迷迷糊糊睜眼,摸過手機瞄一眼,看到來電顯示後睡意瞬間消失,抿着唇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接聽。
“喂。”她一開口,鼻音很重,聲音很啞。
“乖乖,你在哪兒,幹嘛呢。”高俞林一開口就是無比自然的口吻,親昵叫她乖乖,好似昨天的愉快沒有發生過。
沈薔意微蹙起眉,“在宿舍。”
“我還以為你在練舞呢。”高俞林說。
沈薔意心口堵得很,委屈更甚,她深吸了口氣,還是明說:“我不太舒服。”
高俞林愣了下。
“對不起,依依。”須臾,高俞林的語氣聽上去十分懊惱,誠懇地道歉:“昨天我不是故意那麽說你的,我跟你道歉,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昨天我就是.....就是被沖昏頭腦了,我就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你知道嗎?那個男的那麽有錢,我怕你會被他搶走......”
沈薔意咬着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濃重的鼻音裏出現了點哭腔:“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嗎.....”
高俞林貌似更愧疚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錯了,你別生氣了。”
沈薔意又沒說話了。
“你身體好點了沒?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肯定還沒吃飯吧?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飯,好不好?”高俞林哄道。
這算得上是兩人認識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吵架。
沈薔意從來不擅長跟人鬧矛盾,大多數時間都是自己消化。這時候高俞林又如此态度誠懇地道歉和輕哄,沈薔意心中那股郁結這才消散了些,她是真的喜歡他的,自然再也生不起來氣。
“好。”她應道。
“那我來接你。”
“嗯。”尾音也跟着上揚。
挂了電話後,沈薔意看了眼時間,竟然都已經傍晚六點多了。
她吃了藥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這會兒頭已經不痛了。不知道到底是起了藥效,還是兩人的僵持得到緩和,她竟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夏天的倫敦天黑得很晚。可今天天氣不好,陰沉沉的。還殘留着昨夜那場雨留下的潮濕。
為了不讓感冒加重,她穿了套霧紫色薄開衫套裝搭配淺色牛仔褲,腳上一雙簡單的一腳蹬法式平底鞋,紮了個丸子頭。
除去演出和一些重要場合,她平常基本不化妝。嫌化妝麻煩,而且臉悶得很。
然而生了病臉色不好,蒼白得像鬼。
何況談戀愛了總歸是要愛打扮些的,所謂女為悅己者容。
于是她又着急忙慌地化了個淡妝,氣色這才好了點。
沈薔意沒有奢侈品,帆布包濕了,她就只好翻出一個很小的斜挎包,只夠裝下一個手機。
收拾好一切。
肚子餓得咕嚕嚕叫,算下來一天都沒吃東西t了。中午Kiki有說給她做三明治,她當時一點胃口都沒有就拒絕了。
她喝了點熱水墊墊肚子。
坐在床上,一邊等高俞林來,一邊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
拇指一點屏幕就有絲絲痛感,她看了眼,是撕便簽留下的傷口,還有一道淺淺的血痕。
她怔怔地盯着看,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微信電話響起,她這才回過神,接聽過後,高俞林說他在樓下了。
沈薔意立即出門。Kiki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
高俞林穿着件條紋衫衛衣和運動褲,搭配帆布鞋。整個人清爽又有少年感。
他站在路邊等她,低頭看手機。
讓沈薔意一時恍惚,想起了讀高中時,放學走出校門,總能看見他站在校門口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她。
心潮湧動。
沈薔意悄悄走過去,輕拍一下他的肩膀,惡作劇般“嘿”一聲,故意吓他。
他應該是在打字,沈薔意一來,略顯慌張地将手機鎖屏。
擡頭看沈薔意,目光深了點。
“今天這麽漂亮。”他牽起沈薔意的手,又立馬補了句,很真誠:“哦不,每天都好漂亮,漂亮得像仙女。”
她聽過太多誇贊,可聽到他這麽說,還是會很不好意思。
高俞林拉着她的手去打車。
又忍不住看沈薔意。表情有些複雜。
沈薔意真的很美,美得不可方物。
跟Isa不一樣,Isa的外貌也非同一般,可她是豔麗那一卦,美得有些俗。
沈薔意的美很純淨,不論是氣質還是外貌,都很.....神聖。神聖得不能亵渎。
想到這兒,高俞林內心中那一股內疚感更重了點。
昨晚的事,一開始的确是有點沖動,被她和賀靜生給刺激到了。不過他做也做了,沒什麽好辯駁的,說白了男人都俗。一邊抵不住誘惑,一邊又忍不住愧疚。
所以他想彌補。
不由自主将沈薔意的手牽緊了點。
兩人距離很近,沈薔意聞到了他身上的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有些驚訝:“你抽煙了?”
高俞林愣了愣,第一反應就是煙味應該是昨晚留下的。
他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啊,抽了點。”
沈薔意沉默。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高俞林會抽煙。
出租車來了,兩人上了車。
高俞林報了個餐廳的名字,到達目的地之後,是他付的車費。給的現金。
看樣子是去兌換了些英鎊。
高俞林帶沈薔意來了一家挺平價的網紅餐廳。
用餐時,高俞林突然問沈薔意:“依依,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她在矽谷大廠工作,她說可以給我寫推薦信,讓我去矽谷工作。你覺得怎麽樣?”
“這是很好的機會呀!”沈薔意眼睛明亮。
高俞林成績一直都不錯,還拿過獎學金,她一直相信他以後一定會大有作為。
高俞林不置可否,“我也覺得。”
晚餐還是高俞林結賬的。
吃完飯,時間才九點,高俞林問她:“要不要去看電影?”
沈薔意點頭:“好呀。”
一頓晚餐下來,兩人之間的不愉快好似都消失了,他到倫敦這麽多天了,難得有時間可以好好陪他,沈薔意自然不會拒絕。
于是兩人又去看了一場電影。
看完電影出來,已經接近淩晨十二點。
高俞林握着她手的力度加大了幾分,側頭看她,試探般問:“跟我回酒店吧?”
沈薔意手指顫一下,她也朝他看過去,兩人目光相撞。她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神變得比夜色還粘稠,渴望和暗示都寫在了臉上。
自然知道他的邀請是什麽意思。
她的心跳如鼓。吞咽幾番唾沫,最終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嗯。”
聲音低得像蚊子音。
高俞林笑起來,手攬住她的肩膀,将她帶進懷裏。
沈薔意低着頭,耳朵根都紅了。
兩人又打車回了酒店。
保潔員早就将房間打掃得幹幹淨淨,他自然不擔心會有昨晚留下的痕跡。
走進房間,高俞林脫了鞋,換上酒店的拖鞋。
“你先洗嗎?還是我先?”高俞林故意問,“還是我們.....”
沈薔意立馬打斷:“你先!”
高俞林調笑,“好吧。”
沈薔意略顯拘謹地站在床邊,手攥着斜挎包的帶子。
緊張得小腿都在抖。
高俞林卻淡定自然得很,也很殷切,又拆了雙拖鞋,放到沈薔意面前,“先把鞋換了吧。”
“嗯。”
沈薔意穿的是一條直筒闊腿牛仔褲,褲腳很大,擋住了她的腳。
她微提起褲腳,脫掉平底鞋,露出了她的腳。
可就在看清她腳的那一刻,高俞林動作明顯頓了下。
她的腳很瘦很白。不過腳背和腳趾全是傷痕,舊的新的,密密麻麻。甚至大拇指旁邊的跖骨突出很大一塊。
總之腳整體有些變形。無法想象,那麽完美的人有着這樣一雙腳。
“換、換吧。”他卡了一下。
沈薔意卻沒有動,她怔怔地看着高俞林。
她是個心思敏感,擅長察言觀色的人。
自然沒有錯過高俞林看到她的腳之後,那一閃而過的驚愕和.....嫌棄。
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剛才的眼神,比他昨天說的那些話還要有殺傷力。
一口氣堵在咽喉,感冒好似一瞬間加重,她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她捂着嘴,咳得胸口悶悶作痛。
高俞林連忙給她拿水。
沈薔意無法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待在這裏,匆忙穿上自己的平底鞋,“對不起,我的感冒太嚴重了,萬一傳染給你.....我先回去了。”
她斷斷續續,無比艱難地說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幾近慌張地跑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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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薔意不知道怎麽回到宿舍的,躺在床上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手機一直在響,她充耳不聞。
眼淚幾乎将臉上的淡妝融得掉光了。
她沒換衣服,拉過被子蒙住頭。
第二天早早醒來,眼睛紅腫,臉色更差。
而感冒也更重了。
她機械地去卸了昨天的妝,沖了感冒藥喝。
從前覺得睡覺是治愈壞情緒的最好方式,現在看來,并不是。
她強打起精神,去換了衣服,吃了點面包,出門去劇院。
上午聽芭蕾大師講課,練功,下午排練。
《天鵝湖》是明年的劇目,和《睡美人》同時排練的還有《胡桃夾子》,下個月即将巡演,直到聖誕節後結束。行程非常緊張。
可沈薔意一整天都有點不在狀态。
Delia自然看出她的反常,詢問她出了什麽事,她的臉色如此差,還讓她早點回去休息。
沈薔意拒絕。
到了傍晚,其他同事都離開了,她仍舊留在練功房裏。白天浪費的時間,她得趁晚上補回來,找回狀态。
繼續練了一會兒,肚子餓了。
她從帆布包裏拿出了一塊蔓越莓面包,一邊吃一邊拿出手機。
高俞林給她發了很多消息。
昨晚她離開後,他一直問是不是他哪裏惹她生氣了,她中午吃飯時才回複他說沒有,現在又發來消息問她感冒好了沒,還說來宿舍接她出去吃飯。
沈薔意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只好回:【我在練舞,你去吃吧。】
發完消息,手機扔到一邊,她脫掉足尖鞋。
坐在地上,雙腿曲膝,她盯着自己的腳。
忘記纏繃帶,腳趾又有些擦傷破皮了。但在本來傷痕累累的腳趾上倒不覺得有任何突兀。
她知道她的腳很醜,可她的腳給她帶來了屬于她自己的榮譽。
她很愛她的這雙腳。
越愛就越無法忘記高俞林昨晚的眼神。
和他相處中,她可以接受高俞林的一些她不曾見識過的一面,可以接受他的缺點,可以接受兩人發生矛盾。畢竟無論什麽關系,都需要彼此磨合。
她願意和他磨合,希望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記得那天他看完她的演出,他誇她跳得好棒。他也曾無數次誇過她跳舞時好美。
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她唯一無法接受的是他只看到她的光鮮卻不能接受她的傷疤。
她覺得好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辦。
還是先冷靜冷靜吧。
沈薔意默默啃着面包發着呆。面包有些幹,水也喝光了。
“叩叩————”
清脆短促的敲門聲打斷沈薔意的思緒,她說了句:“e in,please!”
同時也站起身。
門被打開了。
出現了一道颀長身影,是個男人,真的太高,快要抵到門框。
男人站在門口,背光而立,感應燈朦胧的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輪廓。
練功房的燈,她休息的時候是關掉的。
此刻練功房裏的光線昏暗,走廊的光從練功房寬大的曼努埃爾風格的窗戶中投射進來。分割成了分明的黑白區域。
下一秒,男人邁步。
皮鞋的聲音落在地板上,緩慢靠近。
沈薔意連忙将燈按開,明亮的光頃刻間灌滿整個練功房。
“怎麽是你?”
沈薔意看到突然出現的賀靜生,她第一反應就是皺起眉,臉上露出驚訝和防備。
賀t靜生穿一套黑色西裝,非常正式地系着領帶,別着一枚燙金的領帶夾。一手抄兜,一手提着一個袋子。
他不緊不慢走到沈薔意面前,第一句話卻問:“生病了?”
沈薔意一愣。
沒想到他會察覺。
走近一看,注意到她潮紅的臉頰,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抄在褲兜裏的手伸出來,緩緩擡起,手背朝她探過去。
沈薔意下意識往後退。
可他的動作卻更快,迅速伸到她腦後,扣住了她的後脖頸,令她退無可退。也強勢得不允許她有任何閃躲。
沈薔意猝不及防睜大眼睛。他的胳膊十分有力,迫使她被動地往前邁了一兩步。
賀靜生則面不改色,掌心觸到了她後頸的溫度,不太确定。她沒動了之後,這才松開禁锢,手背觸上她額頭。
确定溫度正常後,撤離。
不過還是摸出了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言簡意赅:“阿山,備車。送沈小姐去醫院————”
“不用!”
他話音還未落,沈薔意大聲拒絕,皺着眉的樣子,抵觸意味很濃。
意識到自己态度有些過激,她又努力平和下來,客氣道:“謝謝好意,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賀靜生将她的拒絕置若罔聞,繼續問:“哪裏不舒服?”
“不勞您費心了。”沈薔意也堅持。
僵持幾秒,賀靜生慢吞吞挂了電話,垂眸看她,聲調淡然,下沉的尾音意味不明:“我還是喜歡你稱呼我為,‘你’。”
沈薔意想起剛才看見他的第一反應,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怎麽是你”,忘了用“您”。
“您怎麽來了?有事嗎?”
她像是故意跟他作對,“您”字咬得極其用力。
賀靜生大概是被逗樂了,鼻腔發出短促的氣音。
不過也沒與她計較,反問:“作為贊助商,我來需要理由嗎?”
“.......”
沈薔意啞口無言。
“也作為你的追求者,”賀靜生眉梢微揚,語氣竟然分外真誠,“我希望你明白,追求是個動詞,代表着行動力。”
“我不需要您的行動力。”沈薔意說。
“是嗎?”賀靜生目光掠過她手上那一塊吃得還剩下一半的幹巴巴的面包,一針見血,“我怎麽瞧着,你現在好像很需要。”
“別那麽逞強。”他打開手中提着的袋子,拿出了一杯熱可可,緩緩抓起她的手,将熱可可塞進她手中,她被迫握住杯身,想掙紮,他便略收緊力度。
動作強勢,嗓音卻低緩溫柔,循循善誘般勸說:“人都有需求,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感知需求和認清、正視自己的需求之後,或許可以試着接受一些善意的,行動力。”
他這話說得耐人尋味,暗示性很強。
遞給她熱可可後便越過她往裏走,從前面的落地平面鏡打量沈薔意纖瘦的背影,慢條斯理說:“開完一個無趣的會議,回來的路上就在想,現在這個時間,某個大舞蹈家是不是還在默默努力。”
所以想來碰碰運氣。
那杯熱可可,終究還是當面送了她,即便她并不想要。
那也沒關系。
這話,不知道為什麽,聽得沈薔意有些臊。
她正欲開口,突然聽到了從外面傳來的呼喊聲————
“依依,依依?”
是高俞林!
“依依,你在哪兒,哪個房間?”
這裏有很多排練廳和練功房,高俞林不清楚她在哪一間,所以便在外面喊。
沈薔意頭皮一麻,她轉身看向賀靜生。
結合上次的前車之鑒,如果這時候讓高俞林看見她和賀靜生共處一室,他肯定又會誤會......
身體的第一反應已經快過去了大腦思考,那就是跑過去,拉過賀靜生的手臂,将他迅速帶進了練功房最裏面的一間更衣室。
“賀先生麻煩幫個忙,別出去。”她匆忙一句便轉身往外走。
不料手腕被握住,她被迫回頭,被拽得往後退了幾步,他居高臨下垂眸,兩人距離近在咫尺。
他的視線掠過她拇指上的一道結痂的血痕,頓時了然,“在這種需要我幫助的情況下,有沒有讓沈小姐後悔撕掉我的聯系方式。”
沈薔意無語凝噎又無話可說,似乎沒料到他如此敏銳又一針見血。臉上也浮現出被戳穿的心虛。
“我很欣慰沈小姐這麽快就學會了表達自己的需求,不過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賀靜生倏爾勾起唇,斯文平靜的面孔下終于顯露出淩厲鋒芒和惡劣又玩味的捉弄之意:“跟外面的垃圾分手,我就幫你,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