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籠

沈薔意非常有自知之明, 知道她遠遠不是賀靜生的對手。

前一秒還推心置腹地同她講人有需求是很正常的事情,現在她真心實意尋求幫助,他轉頭就趁火打劫, 兜了一個又一個圈子, 将她繞進去。

他的話術永遠冠冕堂皇, 永遠埋伏着陷阱。

這樣的男人, 令人琢磨不透,實在太危險了。

然而他卻說。

“跟外面的垃圾分手,我就幫你, 怎麽樣。”

平淡的語調說着最淩厲又輕佻的話。字眼充滿鄙夷, 透着一股十分惡劣的壞勁兒。與他平常所表現出來的儒雅內斂大相徑庭。

一個紳士, 大概不會說出這種話。

“請您不要這樣貶低我的男朋友。”沈薔意第一反應就是護短。

雖然和高俞林産生了不愉快,也對高俞林有了些許失望感, 可畢竟是她的男朋友, 哪有讓外人指指點點的道理。

“哦。”後者則是很爽快地道歉, “抱歉。”

看上去的确是道歉,可好像聽不出任何歉意,反而帶着屬于他那漠視一切的輕蔑和涼薄。

“所以沈小姐的回答是?”他輕松将話題帶回來,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沈薔意保持沉默, 她秀眉緊皺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倔強地表示————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賀靜生面不改色,她這樣的反應倒像是在他預料之中。

他的語氣聽上去疑惑不解, “一個單選題,就這麽難選?”

沈薔意又不高興地皺起鼻子。

真是天大的笑話。

她如果想跟高俞林分手, 那她現在還躲什麽啊?

“也對。”

賀靜生又認可般輕點下颔,諱莫如深般, “是該好好選,畢竟固定答案只有一個。”

“我......”

“依依————”

沈薔意不滿的聲音被這越來越近的呼喊聲堵回了咽喉, 她閉緊了嘴,甚至下意識屏息。

她聚精凝神,仔細關注着外面的動靜。

在空氣陷入死寂的這一瞬,她聽見頭頂傳來一道聲音————

“你怕什麽?”

她擡眼看他。

賀靜生眼睫微垂,金絲邊眼鏡就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兩根鏈條順着臉側垂下,增添他溫文爾雅的矜貴與內斂。

他這張臉,不論骨相還是皮相,都太優越出衆。

但隔着一層冰涼鏡片,瞳孔的溫度好似也被浸染幾分淡漠,居高臨下地審視,目光犀利威懾,一針見血:“既然跟我清清白白,那麽,你在怕什麽。”

在這一瞬間,心髒像是被人一把攥住。

她渾身一震。

自然讀懂他舉一反三的言下之意————

只有不清白,才會怕。

她像是被問得一時張口結舌,緩了幾秒,這才理直氣壯:“我哪有怕?我只是在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而已。”

懶得跟他多解釋。

“既然不怕的話。”

賀靜生表情未變。

沈薔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就沒必要躲了,對吧。”

果不其然,他下一秒就擡腿往外走,沈薔意吓得連忙去攥他的胳膊,将他拉住,急道:“別。”

賀靜生那麽高大挺拔一個人,竟然還真被她這三天沒吃飯一樣的力道給拉住了。

他站着未動,只垂眼往下看。

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弱弱地揪着他的西裝外套袖子,手指白皙纖細,和漆黑的外套顏色形成強烈的反差和沖擊力。

見他停了下來,沈薔意這才迅速收回手,像是摸到了什麽燙手山芋似的。

只是這麽短暫的幾秒鐘,熨燙妥帖的高定西裝面料就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褶皺。

他不勝在意,卻忍不住一直盯着那兒。

沈薔意自然也注意到了被她捏皺的袖子,不用想也知道他衣服的昂貴,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反倒看得沈薔意心驚膽戰,于是誠懇道歉:“.....不好意思。”

賀靜生沒說話。

“別出去。”明知道此刻或許面臨着某種不知名的危險,沈薔意還是小聲說。

反正背腹都受敵,她還是選擇先跟賀靜生周旋。

“所以現在算什麽?”

緘默片刻,賀靜生轉過身來,正對着她,笑着眯起眼,似乎在認真思考,“偷情嗎?”

“咳咳咳————”

像是被口水嗆住,感冒也合時宜地發作,她喉嚨癢感細密,她忍不住咳嗽了幾t聲。

也反應飛快,立馬捂住了嘴巴,背過身,極力憋忍着。可肩膀還是顫動得厲害。

就在這時,後背落下來一道輕緩的力量。

他一下一下溫柔輕拍着她的背,替她緩解。

聲調也低得像呢喃耳語,“小聲點,別讓你的男友聽到。”

似乎在真心實意提醒。

他是故意的。

他總是用這種稀松平常的口吻說着最驚世駭俗的話。

借題發揮,簡簡單單一句就又将話題拉回他剛才那句“既然跟我清清白白,那麽,你在怕什麽”來不斷圍繞。

沈薔意突然好後悔,後悔請求他幫助,不然不會淪落到如此下風的地步,讓他黑白颠倒。

不過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應對。

即便是在空間明顯逼仄的更衣室,他們之間也一直保持着安全距離,就算他是在輕拍她的背,這個稱得上親密的動作好似也并沒有帶上任何僭越之意。就是普通尋常的關心。

沈薔意卻後背一麻,仿佛電流竄過。

她猛縮肩膀,往前邁一步,躲開。

深吸幾口氣,終于緩過來了,正要強烈斥責他剛才那句“偷情”有多離譜,只是還來不及說話,就又聽見賀靜生低聲提醒:“他過來了。”

沈薔意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高俞林應該每一間都找過,正好找到了這一間練功房,他探頭進來。

更衣室裏面的燈沒關,但只開着一盞壁燈,燈光昏暗。門只開着一條縫隙。

藏在練功房最隐蔽的角落,與練功房的複古落地窗銜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從窗戶投射進來的光。

沈薔意透過那條縫隙看出去,竟然見高俞林就這樣走了進來。

因為她放在帆布包裏的手機發出了微信電話的聲音。

高俞林一邊給她打電話一邊走進來,确定她的手機在響,他摸索着找到了練功房的燈。

練功房再一次被白熾光灌滿,他還站在燈開關的位置,打量着這練功房的每一處,目光正往更衣室這裏投來時,沈薔意心口一跳,大腦發出警告————她現在應該立馬出去,趁他過來之前。

然而就在她要邁步時,身後的賀靜生忽然開口:“有沒有發現,”

他的聲音在頭頂盤旋,“你男友的手鏈不見了————”

最後的尾音湮沒在少女溫熱柔軟的掌心之中。

高俞林的手還觸着燈開關,衣袖下滑。

即便是透過更衣室的這一條微小的縫隙,也能看清楚,對方幹淨的手腕上什麽都沒有。

而沈薔意此時此刻大腦處于極度緊張的狀态,她沒有精力管手鏈,而是第一時間,在她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倏爾轉身捂住他的嘴唇。

他們之間的安全距離,竟然是她先跨越防線。

男人實在太高,他們之間的身高差很大。

她略踮着腳,伸長了手臂。

男人的襯衫紮進褲腰,紮得不是那麽循規蹈矩,有幾分随意。卻掩不住勁窄的腰線。

她穿着練功服,tutu紗裙正好觸到他大腿的位置,tutu紗裙彎曲,擠歪了他的領帶。

“別說話了。”

沈薔意聲若蚊蠅,焦急布了滿臉。

想起他說,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所以她又十分誠懇無助地補了一句:“......求您。”

感冒後的聲音鼻音重,甕聲甕氣的,更像撒嬌。

賀靜生垂眼,視線從她的臉挪到細瘦光滑的手臂,再然後落到了她線條漂亮的天鵝頸,鎖骨。

練功服緊身,吊帶,低v領。

甚至在他的角度,能看清她胸膛的起伏,與起伏間一條條胸骨的紋路,她太瘦了。

視線很克制地停止下滑,再次回到她那張令人賞心悅目的臉上,此時此刻,更精彩的是她的表情。

她的掌心似有若無地擦過他的嘴唇,鼻息間萦繞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氣。

不自覺間,呼吸重了些。

在拳擊擂臺上,不到裁判喊停,戰鬥都不會結束,除非自己投降。

當被壓制到無法承受時,只需輕拍對方,就能結束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

這個動作,有史以來賀靜生從沒有做過。

而此刻,他竟然擡起手,輕拍了幾下她瘦弱單薄的肩膀。表示答應她的請求。

在他粗粝幹燥的掌心觸碰到自己的肌膚時,沈薔意的理智總算回歸,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麽荒唐又大膽的舉動,她立即清醒,瞪大眼睛往後退。

手落下的同時,慌不擇路挂到了他的眼鏡鏈。

金絲邊眼鏡明顯歪了一下。

沈薔意的手背到身後,人也往後退,拉開彼此距離,可這一次,主動靠近的是他。

他邁步,她又後退,直到背抵上牆壁。

他慢條斯理扶正眼鏡。

果真沒再說話,只是仍舊垂眸注視着她。

這一次,即便隔着冰冷的鏡片,也能清晰看到他眼睛裏的笑意,或許沒什麽其他含義 ,也或許是在嘲笑她的蹩腳。

沈薔意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掠過他的領帶,襯衣,最後又無意間掃過他脖子上的紋身。

莫名其妙有種直覺。

他真實的一面或許根本不像他表面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儒雅斯文。相反是另一種極端,就像正負兩極。

他身上自帶壓迫感。

沈薔意害怕和他共處一室。

而此刻,稀薄的空氣裏好像又摻雜了些似有若無的暧昧因子。

她無法再坐以待斃,身體往旁邊一挪,拉開了更衣室的門。

“依依。”

見沈薔意突然出現,高俞林挂了電話,他往她出來的地方瞥一眼,朝她走過去,“叫你怎麽不應一聲?”

“我.....”

沈薔意迎上前,擋住了高俞林的腳步,逼迫自己保持鎮靜,“在換衣服,沒聽見。”

“你怎麽來了?”她轉移話題。

高俞林自然不疑有他,“我來接你啊。”

“吃飯了嗎?”高俞林掃過地上沒吃完的面包和一杯熱可可,“我們去吃飯吧?”

“手怎麽出這麽多汗?”

高俞林牽起她的手,發現她手心全是汗漬。

沈薔意想起賀靜生的呼吸噴薄在手指上,她的指尖就猛地蜷縮。

“你感冒還沒好嗎?”高俞林關心道。

“快好了。”沈薔意心跳如鼓,時刻留意着身後的動靜,腦門都開始冒汗了,“我吃過飯了,你去吃吧。”

高俞林上前一步,看到沈薔意潮紅的臉,他用手摸了摸,“乖乖,昨晚......為什麽突然走了?”

他自然感受到沈薔意今天一整天對他的疏離,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纰漏。

也懷疑過,是不是她發現了什麽。

“我是不是哪裏惹你生氣了?”高俞林抱住沈薔意,試探道。

“沒有。”沈薔意說,“真沒有。”

說這話時,她下意識蜷縮了一下腳趾,回想起他昨晚嫌棄的眼神,她還是感覺到很傷心。

“那你什麽時候結束?我們一起走?”高俞林明顯松了口氣,将她抱得更緊,蹭蹭她的臉,撒嬌一樣,“一天沒見了,好想你。”

可沈薔意卻覺得無比煎熬,因為她知道後面還隐藏着一個更危險的定時炸彈。

說不準賀靜生正看着他們,萬一他又起了捉弄之心,從更衣室裏出來了該怎麽辦。那簡直就更說不清楚了。

沈薔意真的後悔得腸子都快青了,當時真腦子抽了才出此下策。

“我還要再練一會兒,你先回去吧。”沈薔意說。

“那我等你。”高俞林說。

“很無聊的。”沈薔意婉拒,內心急得不得了。

“我不怕無聊。”高俞林堅持。

高俞林捏着她的手指,又重複,“我們一起回去。”

暗示意味還是那麽濃烈。

兩人手臂摩擦,沈薔意注意到了他的手腕,冷不丁想起了賀靜生說的手鏈問題。

她仔細看了一眼,高俞林的手腕上的确空空如也。

沈薔意問:“你的手鏈呢?”

這話讓高俞林的表情一頓,過了幾秒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能洗澡摘了忘戴了吧。”

沈薔意點了點頭,垂下眼。掩藏眼底失望。

她連洗澡都舍不得摘的。

高俞林察覺她的情緒,摟住沈薔意的腰,認錯道:“我錯了,好不好,我下次一定不會忘記的。”

她又無意識地點點頭。

高俞林看着她乖順的樣子,心猿意馬,将她摟得更緊,手按住她的背,臉朝她靠近。

沈薔意意識到他要吻她,第一反應就是心驚,腦子一片空白。

“Excutse me?”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沈薔意又是吓一跳,下意識推開了高俞林,看向門口。

發現是一名黑人安保。

她的心跳快到了無法計量的地步,如果再這樣下去,估計能直接猝死。

沒想到高俞林看到黑人安保後,第一句就是不客氣地說:“又是你?”

黑人安保走進來,很有禮貌地提醒:“很抱歉這位先生,現在不是開放時間,而且這裏是後臺,您不能随便進入。請立刻離開。”

“這黑鬼說什麽了?”口音很重,高俞林聽不懂,問沈薔意。

沈薔意複述了一遍。

高俞林忍不住低罵了一句。

他剛才進來的時候怎麽不見有人攔他?現在這黑鬼又突然冒出來壞他好事,他合理懷疑就是故意搞針對。

“請您立刻離開,不然我要聯系安保隊了。”黑人安保強調。而且他還不停看時間,似乎很焦急,又開始催促,聲調拔高,态度強硬:“這位先生,請立刻離開。”

沈薔意竟然松了口氣,現在這情形,只能讓高俞林先離開才能收場,所以在高俞林跳腳之前,沈薔意安撫道:“這裏非工作人員的确是不能進入的,而且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好不好?”她聲音柔下來。

他哪裏抵抗得住這語氣,也不想在沈薔意面前和人争吵,而且萬一被安保隊轟走了也非常丢人,于是只好點頭,“好,那等你回去再說。”

沈薔意用力點頭。

黑人安保像是徹底失去耐心,從後面推着高俞林往外走,毫不客氣。

高俞林罵罵咧咧,不過看到他手中的電棍終究還是咽回去了。

高俞林一離開,沈薔意懸着的心這才安安穩穩落回肚子裏,她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手背擦去額頭上的虛汗。

好幾次深呼吸,平緩過後,這才鼓足了勇氣,緩緩邁步。

不知道為什麽,走進更衣室的那一瞬,突然想起了賀靜生說的“偷情”。

內心無比複雜。

賀靜生并沒有在原先的位置,而是站在了一個化妝桌前。

一手插兜,一手翻着桌上的一本相冊,耷着眼皮,姿态閑适。

他神色如常,目光平靜無瀾,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專注地欣賞着相冊裏的照片。

而沈薔意卻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瞳孔都收縮了幾分。

因為在相冊的旁邊,擺放着她的貼身衣物,黑色的三角杯文胸存在感極強地挂在桌邊搖搖欲墜,就在他的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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